0%

她在速霸陸的後面停下來。那個身影的頭猛地一動，像是忽然盯著後照鏡瞧。這時速霸陸立刻開走，在他們的面前消失不見。它轟隆地駛離路邊，沿著那條街奔馳而去。

「沒錯。一個老太婆，大驚小怪的有錢老人。想必十分有條不紊。或許她在送地毯去清潔的同時，也會拋光她的桃花心木家具。而且每次她養的那隻拉不拉多犬都剛好死掉。這時她也會清洗曾祖母留下來的瓷器。這麼神奇的新罕布夏女士最早會在一天的哪個時段，準備開門接待各路的專業人士呢？」

阿莫斯說：「嚴格來說，他犯了好幾條罪。」

「很好，」調度員說。「這表示他應該很快就會需要小解了。或許你能看到他的長相。」

沒有警告，沒有警報。

「在軍隊裡，」李奇說。「很久以前。」

阿莫斯說：「搞什麼？」

老人說：「警察幹嘛載你一程？」

沒有任何訊息。

兩哩之後，李奇在左手邊看到一個形體，隔著非常遙遠的距離。那是某種新興建築群，低矮的長形建物坐落在一片未經開發的田野。整齊的柏油路面有乾淨的白色標線。新近栽種的樹木在附近的多節瘤野生樹木旁顯得蒼白、細瘦又嬌弱。建築物粉刷了單調的灰泥，有金屬窗戶，還有白鋁落水管，管線在底部彎曲，一路延伸到草地底下一碼處的噴口。大門入口有一塊招牌，寫著輔助生活之類的。

「妳嚇到他了，」李奇說。「妳的警示燈還亮著，看起來像是妳要攔下他。」

「妳可以告訴他，我往哪個方向走。告訴他我樂意和他碰面，還有他駕駛廂型車的朋友。」

前面的交通號誌變回了綠燈，這次車流動了起來。那人開車往前，一隻眼睛盯著後照鏡。在他的後方，阿莫斯在路口做了一個大半徑迴轉，朝她來的方向開回去了。李奇在座位上轉身，目送她離去。

開了兩哩之後，他來到一片林間空地。汽車旅館就在正前方。外面停著富豪旅行車的那間想必是三號房，那部車和廂式貨車一樣毫不起眼。有個傢伙坐在五號房外面的草坪椅上，不見任何交通工具的蹤影。十號房外面是一輛藍色的本田喜美，奇怪的車牌，或許是國外來的。

信箱裡沒有這種訊息。

她說：「那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會走路經過任何地方。我要載你去，開一部有標記的警車。沒有人會笨到攻擊警用車輛。」

「很高興得知。」李奇說。

他又檢查一遍。

「在哪裡？」

「追上去，」李奇說。「快，快，快。」

這說明似乎讓老人安了心。他點點頭。

「是他嗎？」阿莫斯問。

「或許在那之後，妳應該去攔下誘餌，讓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可能會滿懷感激。他到現在肯定迫切渴望小解。」

「我收和_圖_書到最新消息，」她說。「誘餌在買得來速咖啡。」

三號抵達者的形跡隱密，獨來獨往，和一號一樣。這名男子自行開車，從賓州鄉間小鎮的一幢大房子出發。他一開始開著一輛四個月前在西紐約登記報廢的車。他提早很久就做好準備。他相信充分準備是一切。整趟旅程都經過演練，在他的心中一遍又一遍排演。他尋找阻礙和問題，他想做好萬全準備。他有兩個總體目標：他不想被逮到，也不想遲到。

「交給妳決定吧，」他說。「察看一下或許能讓妳安心。」

阿莫斯沒說話。

她打電話作了一些安排，然後拿起包包，帶李奇走到停車場。她挑了一輛黑白雙色，清洗水漬未乾的警車。鑰匙插在車上。李奇坐進前座，筆電和訂製的儲物隔間塞得他動彈不得。他替她指路，開到旅館所在的那條小巷轉角。前一天他下車的地方。他在一路上都注意著來往車輛，沒看到藍色廂型車，也沒見到黑色克萊斯勒。有一處紅綠燈出現遲來的尖峰時刻塞車。阿莫斯看了看手錶。時間快到了。她打開車頂警示燈，鑽進對向車道。

「快到了。」那人說。

沒必要，李奇心想。他會是約莫五呎十吋高，五呎九吋寬，身穿深色喀什米爾大衣和粉紅色扣領襯衫，油亮的黑髮光滑地往後梳，戴著一副飛行員墨鏡，頸間掛了一條金項鍊。像是在參加選角，極盡所能地想引人注意。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往前開。李奇看著來往車輛。沒有藍色廂型車。他們左轉再右轉。他們似乎是往西北方前進，朝蘋果園的方向。還有雷恩鎮。大概是那一帶。

「她載我一程，」他說。「如此而已。她不是有意要驚嚇你。」

那輛古老的速霸陸就在正前方，在路邊等著。在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裡面坐著那個熟悉的纖瘦身影。藍色丹寧外套，瘦長的脖頸，還有灰白的長馬尾。

「剛才在那裡，」李奇說。「你不該逃跑的。這不是明智之舉。警察到頭來總是會逮到你。」

「你的體型大約是捲起來的地毯大小，」她說。「鋪在大房間的那種。或許這就是他們現在搬運人的方式。因為新推出的車款後車廂都比較小。」

「他是要回家，」李奇說。「在往西北邊的某處。」

「那是一部廂型車，」她說。「我能想出一百個理由，說明它為什麼沒問題。」

「我們以前會去拜訪一位老太太，在一間老式的大屋子裡。大人要我們叫她姑媽，我們什麼都不能碰。」

「探訪時間十點開始。」

裡頭沒有取消訊息。

他下了車，往前走。他輕敲速霸陸的副駕駛座車窗。老人直視前方好一會兒，完全拒絕和_圖_書轉頭看，堅守原則，但是最後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往右側瞥了一眼。這時他看起來吃了一驚。他回頭看了閃爍的警示燈一眼。他搞糊塗了，無法理解。

她點頭。

只不過呢。

「有看法嗎？」

他說：「或許我可以走路經過幾條巷子和院落。」

接著一個新的聲音說：「公路四葉型交流道上的監視器顯示，一輛掛麻薩諸塞州車牌的車正朝我們的方向前進。那是一部深藍色廂式貨車，來自波士頓的一家波斯地毯清潔公司。假如它沒轉向，大約還有十分鐘的距離。」

「那部廂型車來得太早了，」李奇說。「那就是它的問題。現在天才剛亮。它不是來赴客戶的約。」

「妳看過多少波斯地毯？」

「他們在等我們去。」

他們跟在他後面，距離一百碼，然後是八十、五十、二十。速霸陸已經極盡所能了，但還是不敵現代的警車，加上警示燈和警笛。接著速霸陸在前方右轉。它消失在視線之中大約十或十二秒鐘，教人感到坐立難安。不過他們轉彎追上去，看到它在街區盡頭又轉了彎。

「沒錯。」李奇說。

阿莫斯說：「你差不多該走了。」

李奇打開車門，上了車。

一個小時之後，一天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展開。新巡邏小組上場了，警局裡喧嚷擁擠。李奇待在一旁，別去礙事。他聽到各方傳來的消息：有些是無線電的內容，他們依然採取溫和的行動；有些是隔著忙碌的空間，在各自的辦公桌對彼此高聲喊出最新的情況；還有一些是從走廊上的倉卒對話偷聽來的。克萊斯勒裡的誘餌依然在路上繞行，守法到誇張的地步，認真遵守四向通行的規定，只要遇到行人和其他的本地駕駛，一律減速禮讓對方先行。他還沒停下來加油，或是上廁所。至於哪一項比較厲害，大家的看法各異。

「要我把它攔下來嗎？」

阿莫斯在一個她比較熟的街區抄近路，出來時正好跟上速霸陸的保險桿。這是一條單行道，前面是紅燈，還有一點小塞車。在這條雙線道上，左側車道有五部車，右側車道有六部。尖峰時段接近尾聲了。燈號轉綠，但是沒人移動。有人擋住了十字路口。不是藍色廂型車，也不是黑色克萊斯勒。速霸陸重踩煞車，突然轉向車流較短的那一線道。現在他是左車道的第六部車，跟第五部只有一吋之隔。阿莫斯停在他後面一吋遠的距離。他的左側是人行道，右側是右手邊的那一排車龍，跟他這排一樣長，一樣動彈不得。他塞在比巴黎更嚴重的車陣。

那朋友白天從事營業車輛買賣。那些車輛的租賃合約結束後，他會到拍賣會把它們買下，然後轉手出售。那些車來來去去，乾淨的和髒兮兮的，使用過和沒有被好好對待的，歪和圖書七扭八和沒有絲毫刮痕的。無論何時，他的手上都有二十幾輛左右。在特定的那天，他有三輛最喜歡的車，全都是廂式貨車，看起來很普通，毫不顯眼。沒人會去注意廂式貨車，它就像是空氣裡的一個洞。

「算了啦，」她說。「這不再是軍警行動了。」

「太好了。」

但是他們追丟了那部藍色廂型車。這時他們已經派出了三部警車，一部跟著克萊斯勒，兩部巡邏南邊的進出道路。他們一度看到藍色廂型車，但是之後就沒再見過了。大家的看法分成兩派對立的理論。廂型車可能已經停在某個十分隱密的地點，或許是一條巷子或一處院落，這當然讓它顯得形跡可疑。或者它已經直接穿越鎮上，往西北出去，或許是到一個鄰近社區的人家服務，這當然就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妳是在擔心我嗎？」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有霰彈槍，我會需要一支特勤隊。」

「九十九個。」李奇說。

「或許我上輩子做了好事。」

他把咖啡杯補滿，回到阿莫斯的辦公室。她坐在辦公桌前，她的手還放在電話上，彷彿剛把它放下，或是想不起來她要打給誰。

「妳是這麼覺得嗎？」

「算了啦，」李奇說。「謝謝妳做的一切。」

他在那裡受到驚嚇，差點放棄了。他看見兩部警車，顯然在打量從南邊進來的每個人。他們搜尋著，盯著他瞧。彷彿他們事先就對他瞭若指掌了。彷彿有人提出密告。他心慌意亂，把車開進一條小巷子裡，停進了一家商店後面的卸貨區。他察看他的電子郵件，在他的秘密手機登入他的秘密帳號。他進了郵件頁面，上面有外語字母的翻譯。

「那個也是。」

「或許他以為妳要逮捕他。」

他們找到鎮外的主要道路，行駛兩哩之後往左轉，開上李奇前一天看過的那條路，通往沒有水源的那地方。他們沿著道路往西，穿越樹林，經過田野。李奇望著窗外。在他右手邊的遠方是布魯斯．瓊斯的地，還有那十二條狗。接著是果園，還有雷恩鎮，鎮上雜草蔓生，鬼影幢幢。

他從巷子倒車出來，繼續往前開。他很快就離開了小鎮。他沒有再看到警車。他放鬆了心情，立刻感覺好些了。事實上，他覺得很好，他覺得他正在努力掙得這份獎勵，他正在面對危險。他開車穿越樹林，經過放牧馬匹和牛隻的牧場。在他的左側有一處小岔路，通往蘋果園，但是他的手機顯示不要走那條路。他繼續直走，暢行無阻地開了十哩路，然後樹林回來了，又是十哩。廂型車奔馳前進，幾乎掠過樹木。那些樹在頭頂上方交會，形成了神秘的綠色世界。

「我就跟你說，」他說。「那家人不會善罷甘休。」

這時他的手機告訴他，最後的轉彎就要到了htｔps://www•hｅｔｕｂｏoｋ•ｃom•cｏｍ，在半哩外的左手邊，有一條細細的小徑蜿蜒延伸到樹林裡。他走那條路，在破損的柏油路面顛簸前進。他壓過一條纜線，他認為那會在某處觸發鈴聲。

「我幹嘛要這麼做？他是停在消防栓前面嗎？」

「就是這裡。」老人說。

她往後瞥了一眼，重踩油門，追了上去。

「或許他的車上有大麻，或是秘密文件之類的。他可能以為妳是深層政府壓迫的幹員。我們面對的可是綁馬尾的老傢伙。」

李奇腦子裡的時鐘正好敲了十下。

「謝謝你。」

李奇不知道她是否在開玩笑。

「那位老人叫做摩帝莫先生。」

「我知道自己不該跑，」那人說。「但是積習難改。」

「保護性戒護，」李奇說。「蘋果園的那群人昨天晚上進城了。」

「他停著沒動啊。」

他深呼吸。他知道這種情況。任何的這類社群都會有一個安全防護設定，一個緊急狀態的單擊按鍵，有狀況時先按下去就對了，無論其他還有哪些地方出問題。它會產生一個自動訊息，或許是無害的内容，傳送到安全的那一方，不過是當成密碼來解讀。孩子們今天身體不適。諸如此類的。

最佳的範例是外表很乾淨，車身是深藍色，並且漆上金色的公司行號名稱。這輛車在不久前才來的，是市内一家破產的地毯清潔公司收回車。從車體外觀看來，那曾經是一家高檔的公司。波斯地毯。所以才會漆上金色的公司名稱，而且採取高規格的維修保養。賓州來的那名男子把他的東西放到車上，並且發動了車。他在手機上設定好ＧＰＳ。他往北開。這條路徑帶他上公路走了一段時間，然後在新罕布夏州的曼徹斯特附近下去，然後往偏遠地方前進，途中經過一座名叫拉科尼亞的小鎮。

他說：「我聽到集合室的無線電對話。」

一切都沒問題。

「我不在乎，」李奇說。「無論怎樣，我都有辦法活下去。不過假如就是這傢伙，妳會大有斬獲，他一定會攜帶武器。可能是一把大型霰彈槍，假如他真的要我上他的廂型車的話。」

「你當過警察嗎？」

李奇沒回答。她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拿起電話。她對接電話的那人說：「注意那部地毯清潔公司的藍色廂型車。讓我知道它開往哪裡。」

油門踩到底。

當然了，這個計畫是關乎匿名，排除在外，以及無從追蹤。第一階段是開一輛未登記的車，馬不停蹄地前往一位友人的家，地點在麻薩諸塞州收費公路下來的一座加油站後面，就在波士頓以西。他是在別的社群認識了那人。他們有另一種共同興趣，是一群關係緊密又熱情的夥伴。他們行事神秘又危機四伏，彼此忠誠且樂於助人。他們十分堅持和圖書這點。像是一種癖好。夥伴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沒有任何質疑。

李奇說：「你安排好了嗎？」

「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她說。

「或許我會。」

「還有一部藍色廂型車剛下了公路。」

「有一些。」

「純粹是依據行動判斷。我要你離開這裡，確定無誤，一勞永逸，沒有耽擱。因為這樣我的問題就解決了。為了避免疑慮，我想要親眼看見它發生。」

靜電干擾斷斷續續。李奇看過波斯地毯，大部分是在老房子裡，或是有錢人家的房子，或是有錢人家的老房子裡。他知道那個很昂貴，也知道那經常是珍貴的傳家寶。所以清潔起來極為費工，而且這類的專業人士毫無疑問寥寥可數。因此某位慧眼獨具的客戶會需要把它從拉科尼亞送到波士頓，以便獲得滿意的服務。這種說法似乎十分合理。想當然耳，到府收送也包含在內，一樣是收取耗費工夫的專業人士包套價格。

「它哪裡有問題？」

一個可能是戴維森的聲音插入說：「現在他在排得來速買咖啡。」

李奇心想，不知道那個蘋果農夫的家裡是否有波斯地毯。

在某人空著的辦公桌上，擴音器輕聲地傳來無線電室發布的一則消息。李奇走過去側耳聆聽。裡頭傳來靜電干擾的緩慢爆裂聲，像是呼吸，還有一些無意義的呼號、密碼和地址，不過他抓到了大概的意思。一名調度員在跟兩部警車個別交談。調度員可能在局裡，警車似乎在市中心繞行。其中一部似乎就跟在克萊斯勒的後面，另一部似乎在一個街區之外跟著它們倆。李奇知道平常的夜間巡邏只有一部警車。他們是找人來加班了。

黎明清新又明亮地到來，一名巡邏警員過來登記早餐，備餐的是在同一條街上，兩個街區外的一家餐館。李奇選了炒蛋三明治。十分鐘後，餐點到了，裹在油膩膩的鋁箔紙裡頭，摸起來還是熱的。它的味道還不錯，或許炒得有點太老，不過反正營養滿分，有蛋白質、碳水化合物和油脂，各大類的食物都有了。他從集合室的咖啡壺又倒了一些咖啡。那裡沒有人。日班巡邏還有一個小時才開始。

他在辦公室見到馬克，第一次面對面。他們當然先前就通過信了。他分到七號房。他停好了廂型車。坐在草坪椅上的那名男子觀看著。他把行李拿進房裡，然後走出來站在陽光下。他對草坪椅上的那人點頭招呼，但是漫步走向另一個方向，穿越停車場，走到十號房。這很重要，像是一場儀式。他的第一眼。結果並沒有看到什麼。十號房的窗戶捲簾是放下的，裡頭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動靜。

他說：「還有多遠？」

「暫時先不管它，」調度員說。「我們會遇上不少的混亂場面。我們會有FedEx和ＵＰＳ，還有各式各樣的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