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不是,」馬克說。「我看到有兩個已經死了。」
「我不清楚。」馬克說。
「T恤,」他說。「這個才會賺大錢。」
她研究她拿來切割衣物的箭頭。它的箭頭是簡單的三角形,兩側的鋒利邊緣在箭尖交會,中間部分優美厚實,固定在箭桿上,以便增加重量和動能。它的邊緣像剃刀,可以劃穿任何東西,但是上頭沒有倒鉤。邊緣可以同樣輕而易舉地劃開抽回,甚至不用劃開,不必造成更多傷害。通道已經切割出來了。
他停頓了一下,思考著,或許要精心設計,然後她抓住箭桿,盡可能快速用力一抽,就像她在工作時,把一塊卡住的二乘四板材從貨架上抽出來。箭拔|出|來了,矮仔從緊閉的牙縫中冒出尖叫聲,流露出痛苦、憤怒和背叛的感受。
「你想怎麼做?」
他騎車經過倉棚,開到了主屋。他重催油門,把車騎上階梯,停到前廊上。他走進前門,直接走向後廳。他還沒進門,史蒂芬就打了招呼,但是不曾抬頭。他在監看GPS,他知道馬克在屋子裡。
「那還用說。」
她從她殺掉的那傢伙身上跨過去,開始往北前進。
他在草地的中央停下來。
「試試看按摩肌肉吧,」他說。「就像是我的腿抽筋了。」
「我要打開車門,」馬克說。「我得下來伸伸腿。」
馬克停頓了一拍。
「那可不妙。」
她按摩著。他的大腿又冷又濕又滑,沾染了鮮血。他呻|吟、喘息又抽噎著。她擠壓傷口的兩側,慢慢地把虎口往箭頭挪近,然後她往兩側擠壓得更用力一些,把傷口壓開,像是張開的口。鮮血汨汨湧出,像是綠色小河奔流,有些流向這邊,有些流到別處。
羅伯從右手邊急奔而來,在樹林外面繞了一個大彎,連續拍打著頭形花絮,四條粗輪胎把地上的草都壓扁了。他顛簸越過柏油路面的邊緣,在副駕駛座的旁邊巧妙地操控。馬克把另一側的窗戶搖下來。羅伯往裡面看,馬克朝他的臉開了一槍。
彼得也停頓了一下。
「我們去到那裡要做什麼?」
他心想著,該進行備用計畫了。
馬克又把車窗搖上。彼得從左手邊趕過來,同樣繞了一個大彎,穿越草地。完全對稱。他的目標是開到駕駛座的車窗,不和圖書是副駕駛座。這表示賓士車介於他和羅伯的空摩托車以及倒在地上的人形之間。
她說:「矮仔,我需要你放鬆你的腿部。」
「現在我要去替我們找一輛四輪摩托車。」她說。
史蒂芬切換回GPS的畫面。僅存的那支手電筒正在沿著小徑的方向移動,在樹林裡,接近邊緣。彼得和羅伯依然堅守崗位。在另一個視窗裡,剩下的兩名客戶顯現出加快但持續的心跳。是興奮吧,追逐的刺|激。但是沒有突然的棘波,所以還沒有接觸。
他從衣櫃裡拿出了裝現金的袋子,放在走廊地板上。他打開衣櫃的背板,取出他的逃生包。現金、信用卡、駕照、護照,還有一支抛棄式手機。一個全新的人,收納在一個夾鏈袋裡。
然後他說:「情況完全不同了。」
「我需要送你去醫院,但是首先我要把箭拔|出|來。現在你把它緊緊夾住了,你要放開它。」
馬克把車窗搖下來。
「那兩個是誰?」馬克問。
但是備用計畫用不著這個。
他把那幾袋現金提到外面,放在遠處的泥地上。他回到前廊,打開前門。他在門前來回拉動四輪摩托車,直到它有空間倒下。他打開油箱蓋,扔在一旁。他像舉重選手般蹲下來,抓住車身。他把摩托車用力往上一推,把它推翻,朝屋子的方向側面倒下,就在前門旁。汽油從油箱汨汨流出。它沾染了一片汙漬,然後聚積成一座迷你湖泊。
「我不清楚。」馬克又說了一遍。
「我想它是斷了。」
「你在這裡等。」她說。
史蒂芬的眼睛盯著螢幕。
面對面。
她四下觸摸,摸到大腿後面有一個壁架形狀的腫塊,像是移位的骨折。他的腿後肌群遭到推擠變形。他喘息、呻|吟、壓低聲音、咬緊牙關,然後嗚咽著,有部分是因為疼痛,部分是因為憤怒。透過夜視鏡去看,他是淺綠色的。他顯得震驚,但並非全然如此。他的心跳急促,不過很穩定。
他走回到他的四輪摩托車,緩慢地騎向主屋。汽車旅館燒毀殆盡,只有十號房的金屬籠依然屹立著,散發櫻桃紅的火光。溫度高得嚇人,他隔著停車場就能感受到了。餘燼在鬼https://m.hetubook.com.com魅般的夜晚微風中飄動,閃爍著紅色和白色的微光。
「我同意。」
「小徑以南。」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
「羅伯和史蒂芬毫無用處。他們是負擔,你是知道的。」
只不過矮仔的肌肉痙攣,用力緊縮,像老虎鉗一樣緊緊夾住了那支箭。
「我們應該閃人,」彼得說。「就在這一刻。只有你和我。我們需要這麼做,馬克。壓力會排山倒海而來,要是我們留下來,可能撐不過去。」
史蒂芬說:「四組心率監測器失效了。」
「是在哪裡發生的?」
「備用計畫,」馬克說。「仔細監看手電筒的去向。」
「我是說一切到此為止了。你明白這點,對吧?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任何線索。」
那把槍太長了,因為消音器的緣故。馬克沒辦法使用,它卡在門上。
只不過她很確定,箭的撞擊力打碎了他的骨頭。
他往小徑路口的方向開去,以緩慢莊重的速度經過汽車旅館散發熱光的廢墟,穿越草地,一路上閃著橘色燈光。
「前面兩個和後面兩個已經玩完了。現在就靠他們了。」
不過呢,還是一個打擊。有別的辦法嗎?忽然間他這麼想。忽然間他想到,幹嘛要整個重建?這家汽車旅館是一堆垃圾,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這是某個他從不認識的死人,在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古怪產業裡頭,根本不值什麼的一部分。他不在乎這家旅館。就在此時此地,他決定就這樣任憑它成為廢墟。在主屋整修一個房間會便宜得多,把招牌從汽車旅館改成民宿也會便宜許多。幾個全新塑膠字母,一點金色油漆。不一樣的邀請,可能效果更好。反正他們每次不需要超過兩名房客。客戶可以睡在帳篷裡,這是整個粗獷體驗的一部分。
「佛羅里達。」他說。
不帶感情。
她脫下外套,用乾淨的箭頭割斷衣袖。她把它們綁起來,兩只袖尾相對,大大地綁了一個結。她把外套的剩餘部分摺疊成一小塊緊實的襯墊,盡可能摺得小一些。她把它壓在傷口上,然後用那兩隻袖子綁了起來。她現在最多只能做到這樣了。前面加壓止血,後面加了某種的夾板。那個大蝴蝶結把東西固定住,至少撐一陣子。她希望www.hetubook•com.com。
馬克從史蒂芬的肩上望過去,看著GPS的畫面。只有一支手電筒還在顯示著,彼得和羅伯依然靜靜地待在兩側。
「風帆衝浪板。」
馬克從他的外套裡掏出一把方塊狀的黑色手槍。他抬高手肘,因為那把槍很長,上面接著一個消音器。他朝史蒂芬的後腦開槍。然後在身體不動了之後,再補一槍。要確保萬無一失。備用計畫會大量需要這部分。
「我們看得出來他們在哪裡嗎?」
「抱歉啦。」她說。
「這改變了一切,你知道的。現在不一樣了。」
「我控制不了,我只知道它痛得要命。」
「就你和我嗎?」
彼得看了一下。
「現在四個了?」馬克說。
但是死人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範疇了。馬克對自己注重實際的態度十分自豪。他覺得自己不會被情緒蒙蔽,或是讓感性牽著走,或是受到認知偏見誤導。他覺得他會作出純粹的冷靜判斷。他覺得自己擅長預見後果,像是在心裡進行快棋對弈。他覺得自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假如這樣,然後那樣,接著就會那樣。現在他能預見許多骨牌即將倒下。他們會想起死人,提出問題,追查紀錄。假如羅伯能找到那些人,政府也可以。或許還更快。
「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裡。」她說。
「哪種設計?」
「是誰解決掉後面兩個的?」
「另外兩個出了什麼事?」
她說:「我想我們真的需要把它拔|出|來。」
「你的空間很夠啊。」他說。
他說:「我感覺不到我的腿。」
「真的無法更糟了,」他說。「汽車旅館燒毀了,現在主屋和倉棚也都起火了。還有四名客戶死了。」
史蒂芬切換畫面,讓他看數據。上面顯示出四份個別的圖表,心率對上時間。每份圖表看起來像是山嶺地形的鉛筆素描。這些圖表基本上顯示出同樣的內容。一開始是升高及持續的興奮,然後是極度緊張的短暫穩定時期,最後什麼都沒了。
馬克看到她離開。他準備好要去跟蹤,不過在最後一刻,他的眼角餘光看到了她跨過去的東西。一個死人。兩個死人。這使得所有的事情都改觀了。燒毀汽車旅館已經夠糟了。諷刺的是,它已經投保了。不過他顯然不能冒險申請理賠。即和-圖-書使是粗略的檢查都會說這是縱火。因為它確實是。當時史蒂芬不明白他看到的是什麼。公平地說,他們都不懂。在那時候,無線電還會通,史蒂芬描述成堆的毛巾,他還形容矮仔神秘的技工工作,輪流跑到每一輛車的車尾底下,但是監視器的角度不佳,他看不出來他究竟在搞什麼鬼,其他人也沒有任何建議,直到毛巾忽然著了火,他把它們到處亂扔。
彼得設法把車停在他旁邊。
「佧羅和那個華爾街的傢伙。」
他把罐子裡的汽油全都倒在地上,倒在分別屬於彼得、史蒂芬和羅伯的三輛賓士車下面。他丟了一根火柴,往後退,轉身跑回他的車上。他打開危險警示燈,讓彼得和羅伯看到。這是引發恐慌的信號。他們已經知道無線電不通了,現在又看著兩起新火警。他們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他們會急奔前來。
她有一隻手上拿著那支還能用的手電筒,另一隻手上拿著那支乾淨的箭。她跑回到矮仔殺掉的那人身邊。她站在她原先站的地方,在腦海中重新播放那一幕。那傢伙從她的前方陰森地逼近,那個夢魘意象。面對面。換句話說,他是朝往南的方向前進,從北邊過來,在接近小徑路口的某個地方。
她從那傢伙的身上跨過去,朝那個在黑暗中讓他們轉身的聲音前進。妳說得對極了小女孩。他們一轉身,看到了他。面對面。他也是一直朝往南的方向前進,也是從北邊過來,從小徑路口的附近。他們是兩人一組,一起合作。常識說他們會把摩托車停在後面,然後步行前進。
矮仔的褲管浸透著鮮血,派蒂無法撕裂布料,太濕、太重又太滑。她跑回去取了一支箭。她利用箭頭的邊緣把上次箭頭射穿的裂口割寬一些。新的那支箭很鋒利,和廚房刀具一樣好用。她在傷口兩側割開一道約六吋的裂縫,然後把濕答答的布料拉開。她看了一下。傷口是垂直的,那支箭是箭柄一高一低地射過來,射中他的膝蓋上方,約莫沿著大腿往上三分之一處,位在正中央。它射穿肌肉,射中骨頭。她不是醫生,不過她知道那些名詞。射穿四頭肌到股骨,與股動脈呈九十度。差得很遠,他不會流血致死。他們很幸運。和*圖*書
「還有呢?」
「他們的頭被打爆了,是派蒂和矮仔下的手,我猜。他們顯然比我們想的還要厲害。」
在他們的腦力激盪時間,或是模擬,或是戰爭遊戲裡頭,從來不曾出現這種狀況。現在他明白應該會發生這種事,這是不可避免的。假如客戶強烈要求更好的標本,結果就會發生這種事。遲早的問題。他們會做出大膽之舉。
他再次轉身,向前跑。他跑到倉棚裡,把袋子放進他的賓士車。他倒車出來,停在遠處。他跑回去倉棚,在他右手邊的房子正在熊熊燃燒,火舌竄燒到二樓窗戶,進了倉棚,他急忙來到停放乘坐式割草機的地方。上方的架子是擺放汽油罐的地方,一共有五罐,全都排放整齊,每次有人開小貨車進城時,就把罐子補滿。隨時都準備充裕,草地必須打理得漂亮,外觀魅力很重要。
馬克打開車門,但是沒下車。他只把門打開到把手飾條不會擋住消音器,而彼得依然適當地呈現在斜置的車窗框架裡。他朝他的胸口開了一槍,往喉嚨開一槍,臉上也補一槍。然後他又關上車門,把車窗搖上,關掉危險警示燈,沿著小路繼續開,開往樹林。
他說:「情況有多糟?」
「我們知道他們的摩托車在哪裡。他們似乎佔了中間位置。」
馬克丟了一根火柴,往後退,抓起袋子,然後拔腿就跑,往倉棚狂奔。他跑到一半停下腳步,然後回頭看。房子已經著火了,在前門周圍,牆壁和前廊木板。火焰往室內竄燒。
「我同意。」
她跑回去第一個夢魘人形那邊,就是矮仔殺掉的那個,耳朵後面被打爆了。她扯掉他的夜視鏡,橡膠繫帶沾了血而滑溜溜的。她又從箭筒抽了一支箭。她跑回到矮仔身旁。她把夜視鏡給他戴上,把箭交給他拿著。為了安全起見,最後一道防護陣線。
「什麼?」
彼得關掉引擎。
「或許是設備故障。」史蒂芬說。
不過還是沒有保險理賠。警察會過來,他們會仔細察看這一堆殘骸廢墟,然後他們會發現各式各樣的詭異東西。不過拿錢重建會花掉他們這個晚上的一半收入,這個打擊可不小。雖然他想他們應該告訴自己,他們以後會把錢賺回來的。而且賺更多。
他把彼得、史蒂芬和羅伯的那幾份扔在衣櫃地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