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什麼下次?」李奇說。
「菲斯尼克會給你收據嗎?」
李奇沒說話。
「菲斯尼克是深色皮膚、黑頭髮。」
「你認為應該是多少?」
「我可以假裝成你,我可以替你出面付錢給這個人,並且搞定所有問題。」
輪到許維克不説話。
「滾吧,」他說:「下次見。」
同一個胖傢伙站在吧台後面。這時有另外九個客人。兩對,加上五個單獨坐在不同桌位的單人酒客,其中一個單人酒客在六小時前就坐在同一個位子,還有一個是大約八十歲的女人,她正舉著一只裝滿透明液體的杯子,大概不是水。
李奇說:「亞倫.許維克。」
他起身,朝後面角落走去。他自認是個現代人,出生在二十世紀,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但他也知道自己腦袋裡有個開放的入口,通往人類原始過往的蟲洞,在那段數百萬年的歷史期間,每個生物都可能是掠食者,或者競爭對手,因此必須迅速、精準地作出評估和判斷。誰是高等生物?誰會臣服?
他細聲說:「那人不是菲斯尼克。」
「我已經告訴你兩次了,昨天你是菲斯尼克的客戶,今天你是我的了,明天依然是我的。菲斯尼克已成為過去,菲斯尼克沒了,情況變了,你欠多少錢?」
「咱們得談談。」李奇說。
「我得先確定一件事,」李奇說:「不然我會顯得和*圖*書很驢。」
「你在想什麼?」許維克小聲說。
「全數還清。」男子說。
「菲斯尼克被換掉了,不管你跟他有過什麼業務往來,現在你得和我交涉。」
「你又叫什麼名字?」李奇說。
「你是說萬一他要更多錢?」
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可以試著說服他,到最後,多數人都會識大體的,這是我的經驗。」
這人是個大塊頭,四十歲左右,髮膚顏色淺淡得幾乎像在昏暗中發著亮光。淡淡的眼睛,淡淡的睫毛,淡淡的眉毛。他有著玉米鬚色的頭髮,剃得極短,看來亮閃閃的。他的兩隻粗大的白皙手腕靠著桌子邊緣,一雙白皙的大手擱在一本黑色大帳簿上,身上是黑色套裝、白襯衫和黑色絲質領帶,一枚刺青從襯衫領口露出來,某種文字圖案,外文字母。不是俄語,是別國語言。
「別傻了。」
「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你折騰了一整天,放鬆一下。」
「你積欠的尾款。」
「對我很重要,我要知道我把錢給了誰。」
「也許他身體不舒服,也許因為這樣才打了那通電話,他必須找人代替他來,可是找不到,六點前沒人有空。」
李奇頓了一下。
「在這兒等著。」他說。
「我剛剛說了,不管你和菲斯尼克之間有過什麼業務往來,現在你得面對我m•hetubook•com.com。菲斯尼克的客戶現在是我的客戶了,既然你欠菲斯尼克錢,就等於欠我錢,這不是什麼難懂的火箭科技,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不重要。」
「你不是菲斯尼克,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曉得。」
「我覺得是八百,」李奇說:「可是照菲斯尼克的算法,可能是一千四百,就像我說的,利息雜費湊成百位整數,再加五百元手續費。」
李奇伸手到口袋裡,將拇指探入信封,從許維克那疊鈔票抽出十四張。他把它們遞過去。蒼白的傢伙用俐落熟練的手指數了數,把它們對折,放進口袋。
他點了點頭。
那人又輕彈一下腦袋。
「兩種都給我,」那人說:「你推估的數字,還有你認為菲斯尼克的公式會得出的結果。也許我會給你一點折扣,也許我們可以折衷一下,算是初見面的優惠。」
那人斜眼瞄了下帳簿。
許維克靜靜坐著,久久不語,然後他把信封給了李奇。他把它從口袋掏出來,偷偷摸摸遞了過去。李奇接過信封,四分之三吋厚,沉甸甸的,他把它放進自己的口袋。
「因為這表示他不認得你,他手上就只有帳簿上的一條帳目。」
「沒有,一直都是菲斯尼克跟我交涉。」
那人用白森森的手指輕彈一下閃亮的頭側。
「我需要的不止這些,」李奇
和_圖_書說:「這是一項重要業務,這是一個重大財務問題;菲斯尼克借錢給我,我必須還他。」
「瑪麗亞說得沒錯,明天你就不在了。」
「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在誆你,既然你已經接手菲斯尼克的業務,我想同樣的條款還是適用的。」
「像你這種廢物一定會的,你知道上哪兒找我。」
「怎麼?」
「菲斯尼克在哪?」
「但是沒有折扣,」他說:「我決定不要,我要把一千四全數拿走。」
他在原位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從訪客椅站起,緩緩走開,眼睛直視前方,一路走出店門,回到人行道上。
那人低頭斜眼看著帳簿。
「你有什麼建議?」
「我叫什麼不重要。」
後面角落裡的四人桌位坐著一個人。
「希望不會。」
他闔上帳簿,把它平放在桌上。
他說:「這是最後一筆欠款嗎?」
「你確定你從沒見過這傢伙?」
「什麼公式?」
「你需要貸款的時候。」
他緩慢、莊重地點了點頭,完全贊同。
「這樣就結束了?付了兩萬兩千五百,然後就沒事了?」
「會給我收據嗎?」李奇問。
「確定什麼事?」
「這次?」
「也許吧。」
李奇又一次扶著許維克走下對街的路邊石,穿過馬路,登上這一側的路邊石,然後越過人行道到達https://m•hetubook.com•com酒吧門口。他又一次先進去。理由是一樣的。看見一個陌生人在目標人物之前進入,比起陌生人緊跟在他之後進入,在人潛意識中的聯結性少了十倍。關於人性分析,大部分是胡扯,但有些也不無道理。
那人拿起帳簿,打開來,把它直立在他那一端的桌子邊緣。他低頭凝視著它,有點勉強,像是把紙牌舉得太靠近背心的玩家。
「信封給我。」李奇說。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他要麼同意,要麼不同意。萬一他不同意,你的情況也不會更糟。不過這得由你決定,不管怎樣我都無所謂。我不想找麻煩,我喜歡平靜的生活。再說,你可以省得走過去再走回來,你的膝蓋看來還是不太妙。」
李奇在許維克六小時前棲息的位子坐下,訪客椅。近看之下,坐在主管椅上的人或許比乍看下要老一點,四十好幾,也許四十五、六歲,相當年長了。以他的年紀來說算是相當壯碩,可是大塊頭的印象被幽靈般的蒼白削弱了。那是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點。還有他的刺青。圖案不純熟也不勻稱,監獄墨水,可能不是美國監獄。
「是的。」他說:「我知道。等著吧。」
他在後面桌位遇上的將是一個挑戰。如果發生狀況,如果事態從口頭演變成肢體,也應該不會構成巨大挑戰,介於大和小之間吧。那人的格鬥技巧比不上他https://m.hetubook•com•com,這點幾乎可以肯定,除非他也待過美國陸軍,美國陸軍傳授全世界最卑鄙的搏鬥法,當然他們是不會公開承認的。問題是那傢伙十分壯碩,而且比他年輕幾歲,他看來對這一帶已是熟門熟路了,他看來似乎不太容易驚慌,他看來似乎一直是個贏家。李奇大腦的古老部分收集了所有潛藏訊息,亮起黃色警告燈,但這並沒有阻止他繼續往前。在他前方,桌位上的男子筆直回望著他,顯然也正進行著他的原始算計,誰是高等生物?那人看來相當自信,像是很滿意自己的勝率。
「收據?」
「我們就欠他們這麼多。」
「你的收據在這裡頭,」他說:「你知道這個就夠了。」
一分鐘後,許維克跟著一跛一跛走出來。
「不知道,」李奇說:「我等菲斯尼克來告訴我,他有個公式。」
李奇沒點東西就坐下。一分鐘後,許維克進來。他又一次直直掃視著後面角落的桌位,又一次吃驚地停下腳步,他往側邊小步挪動,在李奇旁邊的一個空的四人桌位坐下。
「可以讓菲斯尼克明天再來和我碰頭。」
「可以了嗎?」李奇問。
「手續費、罰款和各種附帶費用的計算方式。四捨五入湊成百位整數,再加五百元手續費。那是他的規則,我怎麼也算不清楚,我不希望他覺得我在誆他,寧可照著他告訴我的數字付款。這樣比較保險。」
「你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