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大概吧。」李奇說。
李奇沒說話。
「了解了。」李奇說。
「那是明天的問題。」
「裡面那位白面小子向我解釋過合約内容，相當仔細地解說了所有條款。管理費動態定價，懲罰，他一度還拿出視覺輔助工具。看過之後，他問我是否接受合約條款，我說我接受，所以在那一刻交易就算成立了，你不能事後又追加條件，什麼開車送我回家結識家人。這些我必須事前就同意，合約是雙向道路，必須經過談判和協議，不能單方面認定，這是基本原則。」
沒再多說什麼。
他說：「請上車。」
他起身走開，出了店門，走進黑夜。路邊有輛車子。一輛怠速空轉中的黑色林肯，方向盤後面是一個放空中的駕駛，往後躺在車座上，頭靠著頭枕，兩隻手肘張開，兩隻膝蓋張開，正像許多豪華轎車司機那樣偷空休息。
「希望是這樣，」李奇說：「有時候我擔心我太拘泥小節。」
那人停了半晌。
「你覺得烏克蘭幫會更好或更糟？」
那人說：「你是許維克？」
「那我屬於哪一種？」李奇問：「高或低？」
「而且我得告訴你，我這人喜歡湊整數。不能借一萬八千，要借就借兩萬。然後我會從中抽取一千一百元手續費，而你將獲得你要的確切金額，想知道利率嗎？」
「你聽見了。」
「比上次的八百高出太多。」
「你想借多少？」
「你這麼快就又來了？」
李奇和許維克夫婦來來回回討論了半小時。某些前提已經確立，幾個定點，談判地雷。他們絕對需要錢，沒有疑問，沒得爭辯和-圖-書。他們明早絕對需要它。沒有轉圜餘地，沒得通融。
「我一向可以，」李奇說：「去問菲斯尼克。」
「我們會開車送你回家。」
「我想會更糟。叢林法則似乎已經證明了這點。」
「趁著到你住處探訪，也許我們該順便和她聊聊。我們喜歡和客戶保持親近，我們喜歡結識一下對方的家人，我們覺得這很有幫助，上車吧。」
「如果我不要你們送呢？」李奇說。
接著蒼白傢伙說：「也許我有辦法幫你，不過你得要了解，我這麼做是有風險的，而這會反映在費用上，你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李奇點點頭。
「這麼快？你才剛把錢還清。」
「說請。」
他們的畢生積蓄沒了，房子沒了。他們剛參加以房養老的抵押貸款方案，因此可以在這房子裡度過餘生，但所有權已經轉給銀行了。他們拿到的全額養老金也已經花光，沒錢可領了。他們的信用卡已經刷爆而且被凍結，他們預支了他們的社會安全支票，兌現了人壽保險，放棄了固定電話，現在他們連車子也沒了。他們已經賣掉所有值錢的東西，只剩一些個人的小首飾。在私人物品和祖傳寶物方面，他們有五只九克拉婚戒、三只小鑽戒和一只錶盤上有裂縫的鍍金腕錶。李奇估計，全世界最暖心的當鋪老闆在他人生最得意的一天或許會願意借他們兩百元。就這樣，失意的一天也許不到一百，連九牛一毛都談不上。
「在夢裡。」
「你不在電話簿裡，你名下沒有房地產。」
他說：「你了解合約條款了嗎？」
「怎麼了？」
「大概吧。」李奇又說。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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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得起嗎？」
二十分鐘後，李奇毫無牽累地走下對街的路邊石，三兩步越過了馬路，踏上這側的路邊石，拉開酒吧門。裡頭感覺比之前明亮一些，因為屋外變暗了；而且嘈雜了點，因為人變多了，包括一夥擠在四人桌位周圍的五人，正在追憶、大談往事。
接著他用白森森的手指輕彈一下豎著剛硬短髮的腦袋，和之前一樣的動作，記住了的意思。恐嚇性的暗示。
「你同意嗎？」
「我以為是一大袋現金。」李奇說。
「你沒東西可賣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你可以提議送我一程，但你不能強迫我接受。」
「沒辦法。」他說。
「為什麼？」
「你有一張利嘴。」
管他的，李奇心想。
「菲斯尼克走後，一切仍然照舊進行。現在我們處在創新時期，我們實施所謂的動態定價，我們會不時把利率調高或調低，考慮的因素包括市場供需之類的東西，加上對借款人的看法，例如這人可不可靠？我們能不能信任他？這方面的問題。」
「出了點狀況。」
很糟。
他們說，他們是在五星期前第一次找菲斯尼克幫忙的。他們從鄰居那裡聽說了他的名字。只是閒聊中提到，並非正式推薦。某件醜聞，是關於另一個鄰居的姪兒的妻子的表弟在酒吧向一個幫派成員借錢的驚悚故事。想想看，菲斯尼克的大名。許維克根據流言和各種細節縮小搜索半徑範圍，然後開始到預測區域內的所有酒吧去探查，一家挨著一家，害臊又尷尬，被盯著看，問每一個酒保認不認識一個叫菲斯尼克的人，一直問到了第四家，一個hｔtｐs://ｗｗw.hetｕboｏｋ.ｃｏｍ.cｏm態度尖刻的胖子用拇指朝角落裡的桌位一指。
那人問：「你有妻子嗎？」
他們絕不會說出他們在等什麼。
「好極了。」李奇說。
「什麼？」
「好吧，」李奇說：「既然你這麼有誠意。」
「那麼你要如何償還？」
李奇說：「你是怎麼進行的？」
「為什麼？」
「一千四。」
他們絕不會說出原因。
「剛剛借錢給你的人。」
他把手機歸還。那人再度點著選單，直到進入他想要的頁面。現在該談正經事了。
「為了保險起見。」
「不，是在現實中。我們正在等某樣東西，我們有理由相信它就快來了，我們必須挺住，直到它到來。」
不過，也許是最糟的手機内容。
「是的。」李奇說。
李奇搖頭。
蒼白傢伙仍然坐在裡面角落。
「什麼交易？」
「我們有必要知道你住哪。」
「菲斯尼克已經不在了。」蒼白傢伙說。
蒼白傢伙說：「亞倫．許維克，對吧？」
「一舉兩得，」他說：「兩件事同時進行，高利貸款和洗錢，他們匯出骯髒的虛擬金錢，反過來從市面上得到隨機的乾淨現金，加上可觀的利率，多數洗錢活動不但不會獲利，還會損失一點利潤，我想那些人不是傻瓜。」
李奇朝他走去，蒼白傢伙一路盯著他。李奇稍稍收斂，有些規矩必須遵循，放款人和借款人。他用他自認為友善的方式走路，全然不自覺地移動，威脅不了任何人，他在之前用過的同一張椅子坐下。
但不是李奇見過最糟的。
「其中五百是手續費和管理費。本金只有八百。」
「這是交易的一部分。」那人說。
蒼白傢伙搖搖頭www.hetubook.com.com。
他說：「謝謝你，許維克先生，和你交易很愉快，一週後準時再會了。」
「依我們的經驗的確如此。」
「還錢得用現金倒是真的。」
「我需要貸款。」
李奇將許維克的帳號給了他。那人當場把它輸入手機，然後點了一下螢幕底部的綠色矩形大按鈕。「確定」鍵。
「銀行帳號？」
「我記得。」李奇說。
李奇點了點頭，許維克夫婦已經退掉他們的固定電話，他們房子的所有權也轉移給了銀行。
那人點了幾下手機，選單，相簿，幻燈片模式，然後把手機橫著拿，比較像展示風景，而不是人像。這麼做也沒錯，因為照片中的所有人物都躺著。他們大部分被人用強力膠帶綁在鐵床架上，所在房間的粉白牆面由於老舊和濕氣而泛著灰色。有的被人用湯匙挖掉眼球，有的被人用電鋸鋸，越磨越深，有些被熨斗燙，有的被各種無線電動工具鑽，這些工具有如證據般被留存在照片中，黑黃色，鑽筒沉重、不停震動，鑽頭有三分之二埋在柔軟的肉中。
「你誤會了，」那人說：「這不是選擇題，是交易的一部分，你向我們借錢。」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就需要這麼多。」
他說：「這筆錢將在二十分鐘內匯入你的帳戶。」
「調查過了。」
「好吧，我提議送你一程，最後一次機會，上車吧。」
「簡單，」許維克說：「我走到他的桌邊，站在那裡。他打量著我，然後用手勢示意我坐下，於是我照做了。我想我一開始有點拐彎抹角，但我終於開口了。我說，聽著，我需要借錢，我知道你有錢借我。他問多少，我告訴了他。他解說了契約條款，讓我看了照ｈtｔps://www.ｈｅｔuboｏｋ•cｏm•coｍ片。我還看了短片。我把我的銀行帳戶給他。二十分鐘後，錢進了我的帳戶，是透過德拉瓦州一家公司從某個無法追蹤的地方匯來的。」
車外有另一個人，斜倚在後擋泥板上，他穿著和司機同樣的衣服，也和酒吧裡的那人相同。黑色套裝，白襯衫，黑色絲質領帶。就像制服。他交叉著兩隻腳踝，兩手盤在胸前，只是在那兒等著，他看來就像坐在酒吧角落桌位的那傢伙曬了一個月太陽之後會有的樣子。白皮膚，沒有白得發亮，他的淺色頭髮，短得緊貼頭皮，鼻樑折斷，眉毛上有疤痕肉芽。不太擅長打鬥，李奇心想，顯然挨了不少拳頭。
「然後？」
「一開始我會把你的利率訂在最高點，因應最高風險的做法。老實說，我不怎麼喜歡你，亞倫．許維克，感覺不太好。今晚給你兩萬，一週後你拿兩萬五來還我。在那之後，利息繼續以一週兩成五的利率計算，不到一週以一週計算；加上一天一千元的滯納金，不到一天以一天計算。在第一次期限過後，所有款項必須馬上如期全額付清，若是拒絕或無法如期付款，可能會讓你面臨各種形態的不愉快事件，這點你必須事先了解，我必須聽到你親口說出來，這種事不能寫下來然後簽個名就算了，我有照片可以讓你參考。」
那人說：「所以我們得親自登門拜訪。」
李奇等著。
李奇說：「問的是誰？」
「也許會有好事發生。」
「你們可以去調查我。」
「我就說嘛，」那人說：「像你這種廢物一定會常來找我。」
「同意。」李奇說。
接著他點擊更多選單，突然在拍照模式下舉起手機，給李奇拍了照片。
「一萬八千九百。」李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