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迪諾沉默許久。
他說:「有兩種可能的狀況,要不警察局長手中的臥底線民名單是真的,而他們投機又狡詐地利用這段空檔,介入我們的放貸業務;要不名單是假的,他們一直在策劃這事,實際上是在誘使我們替他們清除障礙。」
然後他說:「我們恐怕得假裝是前一種,我們沒得選擇。目前我們不能挑起戰爭,時機不對。我們只能把放貸業務讓給他們,我們沒有具體辦法可以拿回來,但我們會風風光光投降。必須兩命償兩命,我們非做給別人看不可,幹掉他們兩個人,然後就扯平。」
李奇伸展四肢,爬回座位上,他的背部承受了所有震盪衝擊。他感覺自己就像之前許維克在人行道上的狀況,受了驚嚇,渾身痠痛。這算稀鬆平常,或者嚴重?稀鬆平常。他動了動頭部、頸子、肩膀和兩腿。沒有骨折,沒有撕裂傷。沒有大礙。
一秒鐘後,車子以四十哩時速撞上汽車展示中心的圍籬,衝向在旗幟和彩旗底下排成一長列的待售汽車的頭一輛。在這同時,李奇聽見砰一聲巨響,和女妖尖叫般的刺耳聲音,安全氣囊爆開來,他被擠向前面的椅背,前座椅塌了,壓在前方正在洩氣的氣囊上。林肯轎車猛地撞了上去,車頭陷入那輛車的閃亮側腹,本身的擋風玻璃碎了,車尾騰空彈起接著重重掉回地面,引擎熄火,整輛車子安靜下來,只有激烈高亢的嘶嘶蒸氣聲從撞爛的引擎蓋底下傳出。
「人會償還銀行貸款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因為擔心自己的信用評分、名聲,為了能在社會上立足。可是這些你都沒有,你已經栽在陰溝裡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要怎麼還我們錢?」
李奇往那人臉上猛揮一拳。冷不防。突來的肌肉爆發,毫無預警,像打樁機,用了他在侷促的空間内能夠使出的最大速度和手法。那人的腦袋往後撞向窗框,一蓬血花從鼻子濺上窗玻璃。
用客車載送不情願的人質,最安全的方法是要他不繫安全帶開車。開林肯轎車的兩人沒這麼做。他們選擇了常見的次優方法。他們讓李奇坐在後座,正前方是空的副駕駛座,沒東西可讓他攻擊。剛才負責和他交涉的那人坐他旁邊,駕駛座後面的靠窗位子,警戒地半側身坐著。
葛雷哥利召集手下,十分鐘後所有人集合,在計程車調度站後面房間的桌邊圍成一圈。他的頭號副手說:「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今天傍晚我們的兩個人被派往酒吧,向阿爾巴尼亞幫貸款業務的一名前客戶進行住址盤查。」
這時,替代人重振思緒並且撤退。他打電話回報。接電話的人通知了另一個人,這人又打給另一個人等等。因為壞消息總是傳得很慢,一小時後,迪諾聽說了這事,他把幾個得力手下召集到木料場。
他的頭號副手說:「我們必須指望是前一種。」
司機往前開,他是第一個人的縮小版。沒那麼白皙,肯定是高加索人種,但沒有白得亮眼。他留著同樣的小平頭,閃閃發光的金髮,左手背上有一道刀疤,也許是防禦性傷口。m.hetubook.com.com一枚蜘蛛狀的褪色刺青從他的右邊領口露出,一對大大的粉紅色耳朵在他腦袋兩側豎起。
「右轉,」李奇說:「上高速公路。」
「隨便。」迪諾說。
「你會問,為什麼專挑這兩人?也許他們在酒吧外面就開始被跟蹤了。這也合理,因為,也許迪諾是在表明他的態度。我們偷了他的生意,我們本來就預期他會有反應。」
他的頭號副手問:「哪兩個?」
「倒轉。」李奇說。
他說:「怎麼走?」
「住址盤查花得了多少時間?」葛雷哥利說:「他們肯定早就完成了,這肯定是另一件事,顯然是不相干的。不可能是住址盤查這種事,因為,誰會住在福特展示中心附近?沒人。所以說,他們一定是把那傢伙送到家門口,記下地址,也許拍了照片,接著他們又去了汽車展示中心。為什麼?總有個原因。而且為什麼會撞車?」
他們經過辦公大樓區,仍然沒有車流,汽車經銷展示中心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一道暗影幢幢的鐵絲網圍籬,在月光下泛著灰色微光的彩旗。
「女兒也不錯。」
車子輪胎在破損的柏油路和圓石路面啪答啪答滾動。直走了五個街區之後,他們來到四向紅綠燈,之前許維克等著過馬路的地方。他們駛離舊社區,進入全新地帶。平坦開闊的地形。水泥和碎石地面,寬闊的人行道,黑暗中一切都變了樣,巴士站就在前方。
「到底要去哪裡?」後座的傢伙說:「沒人會住在這種地方。」
「等他了解狀況之後。」
接著他念頭一轉。
司機掉頭,打了個U形彎到街道另一側,前右車m.hetubook.com.com輪彈跳著壓上路邊石,接著啪地掉落路面。
前方的大燈越來越近,這時進城方向的車子也多了。汽車展示中心的圍籬像卡通插畫那樣爆開一個大洞,凌亂的鐵絲捲像被車尾氣流吹開來那樣,整齊地向外翹起。缺口約有八呎寬,基本上少了一整段。李奇在想圍籬是否安裝了運動感應器,連接到無聲警報裝置,再連接到警局。也可能是基於保險需求。裡頭可偷的東西肯定不少。
「也許就這個,」副手說:「兩命償兩命,我們保有貸款業務,算是一種顧全顏面的投降。他是個務實的人,他沒有太多選擇。在警方監控下,他沒辦法開戰。」
依然沒有車流。
葛雷哥利立刻聽聞了風聲,是從一名急診室清潔工那兒得到的消息,烏克蘭幫情報網路的一部分。當時那人正在抽菸休息,馬上打了電話通報。葛雷哥利的兩名手下剛剛躺在擔架上進了醫院,警燈警笛大作。一個重傷,一個危急,兩個都可能死。有傳言說福特展示中心那裡有車子撞毀。
「他想表明什麼態度?」
「你覺得是迪諾嗎?」
他看見城裡的雙線道路叫做中央街。接著它擴展成四線道,叫做某某號州公路,接著是大型超市,前方是辦公大樓區。
「繼續走。」李奇說。
另外兩人可就沒這麼幸運了。司機的臉被安全氣囊砸個正著,後腦勺又被後座的人狠狠撞上。那人像根長矛從後車廂向前飛出,穿過破碎的擋風玻璃,現在還卡在那裡,攔腰趴在起皺的引擎蓋上。他的雙腳朝著車內,一動不動,開車的也一樣。
「所以我才喜歡。」李奇說。
李奇整個人蜷縮在www.hetubook•com.com後座的置腳空間裡。
「也許他們被人往那個方向追趕,或者中了圈套,然後被撞上,偏離了道路,那一帶在晚上相當冷清。」
道路十分平坦,輪胎呼呼滑過路面,前方沒有車流。也許後面有,李奇不清楚。他不能冒險回頭看。
李奇重振旗鼓,給了開車的人一擊。同樣的力道,同樣的結果。俯身在座椅上,正對著那人耳朵擊出一記結實的迴旋拳。那人腦袋啪地歪向一側,接著從窗玻璃彈回,同一隻耳朵直接迎向第二次截擊,接著第三拳,讓他兩眼發黑,向前倒在方向盤上。
他說:「再說一次,你們為什麼要見我妻子。」
李奇用蠻力打開車門,不顧扭曲金屬發出的刺耳噪音,爬下車,再使勁把門關上。他們後方沒有車流。前方也沒什麼動靜,只有隱隱閃爍的車頭燈光,大約有一哩遠,朝他們而來,時速六十哩,一分鐘路程。被林肯轎車撞上的是一輛小廂型車。一輛福特,側面被撞凹了,香蕉一樣彎曲著。它的擋風玻璃上有一塊橫幅,上頭寫著「無事故」。林肯轎車本身則是一塌糊塗,像手風琴那樣皺成一團,一直到後擋風玻璃,就像報上的保險廣告,只是車上垂掛著一個人。
該走了。
「怎麼說?」
這時迪諾也陸續得到了關於這事的初步且不完整的消息片段。他們花了一小時追查事情經過,還不包括撞車的消息。這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處置菲斯尼克和他的共犯上了,人事重組一直拖到很晚才進行,幾乎是臨時補位。替代人被派往酒吧,準備接手菲斯尼克的業務。那個補位人選在晚上八點多到了那裡,一眼看見街上有烏克蘭幫m•hetubook•com•com打手,守在店門口,一輛林肯Town轎車,兩個人。他偷偷溜到酒吧後面的消防門,瞄了一下店內,只見一個烏克蘭人坐在後面角落的菲斯尼克專用桌位,和一個樣子邋遢又窮酸的大塊頭說話。顯然是客戶。
李奇步出圍籬缺口,渾身僵硬痠痛,傷痕累累,但還能活動。他遠離道路,改而沿著和它平行的路線蹣跚前進,穿過田野和空地,在道路五十呎外的泥地裡,超出汽車側大燈的掃射範圍。遠處有許多車輛經過,有的慢,有的快。也許是警車,也許不是。他繞過第一個辦公大樓區的背面,接著第二個,然後轉換方向,朝大型超市的停車場前進,打算穿過那裡,然後從它的出口回到大街。
「不,要仔細挑選,」他說:「咱們得多佔點優勢。」
後座那人說:「我們覺得這很有幫助。」
司機將車子駛過綠地。他們經過火車站,保持一定距離繞過高租金社區的後方。走了半哩,他們來到之前巴士離開大街的地方。
「直走五個街區。」李奇說。
「聽來很像恐嚇。」李奇說。
「也許他已經了解了。」
葛雷哥利沒說話。房内靜了下來,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微弱嘈雜的計程車無線電通話聲從前面辦公室傳來,透過緊閉的門,只是背景噪音,沒人注意。如果有,他們將會聽到有個司機來電,說他剛在超市讓一位老太太下車,並且打算利用等她購物出來的空檔多賺點錢,載一個男人回他位在市區東邊的老排屋的家。這個人正在步行,但他看上去還算有禮貌,而且帶了現金。也許他的車壞了。來回各四哩,老太太還沒走出烘焙區他應該就歸位了。不傷人,不算犯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