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許維克說：「一星期很長。」
「有兩個辦法，」許維克說：「一個是政府的無過失基金，另一種是保險業的無過失基金，兩者都是為了這類特殊緣由設立的。不用說，我們馬上衝去找他們，他們也馬上著手研究各方該負的責任。一旦完成，他們會全數補償我們之前的花費，並且支付將來的一切費用，我們希望隨時都會有結果。」
她在發言人這一行取得一個入門工作，從鎮上的一個公關辦公室跳到另一個，做一些本地企業有預算可做的事。她努力工作，闖出了名號，獲得了升遷。到了三十歲，她賺的錢已經超過她父親當機械師時的收入。十年後，到了四十歲，她仍然表現良好，但她感覺自己的運行軌跡放緩了，她的加速度變弱了，她看見自己的極限。她常坐在辦公桌前想，就這樣了嗎？
「沒有這種東西。」
「他們握有我們的名字，肯定可以追蹤得到我們。應該還有一些舊檔案什麼的，比電話簿更仔細點的。」
許維克問：「他們能給我們多少保護？」
「接著是週末，又是兩次療程，接著是星期一，然後我們就發現了。」
「你可以低調點。到時我大概已經走了，他們拍的照片也沒用了。」
許維克太太說：「也許會有好事發生。」
「他們記不得的，他們出了車禍。他們被撞得很慘，會有一、兩個小時什麼都不記得。這叫逆向失憶症，肉體創傷後常有的現象，如果他們沒先死掉的話。」
李奇在許維克家門口下了計程車，走上狹窄的水泥小徑。他還沒按門鈴，門就打開了。許維克站在那裡，背後亮著燈，手裡拿著手機。
這次他們待在起居室。牆上的照片、被切斷的電視。許維克夫婦分坐兩張扶手椅，李奇坐雙人沙發。
「說說那幾個律師的事。」
「進去吧，」李奇說：「咱們得談談
和圖書。」
他留下他們在半空的房裡無言坐著，自己出了大門，沿著狹窄的水泥小徑上了馬路，繼續往前，經過許多停靠路邊的車輛和寧靜昏暗的房舍。接著到達大街，朝市區走去。
許維克太太說：「她的保險有點問題，她的帳號無法開通，她正在準備做化療，人們跑進跑出，詢問她的全名、出生日期和社會安全號碼。真是噩夢一場。他們和保險公司接上了電話，可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查得到她的紀錄，也知道她是客戶，但密碼就是無法獲得權限，只丟出一個錯誤訊息。他們說那只是電腦的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第二天就會修好。可是醫院說我們不能等，他們要我們簽署一份表格，內容是說，萬一保險沒有通過，我們將會付清這筆帳單。他們說這只是一種形式，說電腦故障是常有的事，問題很快就會解決。」
剛開始還不錯，梅格非常稱職地讓一切順利運作，在頭一年，有那麼兩、三次他們幾乎就要一飛沖天。可是沒有，還差一點。第二年也一樣。依然風光體面，走在技術尖端，眼看就要帶起下一波風潮，但終究沒有動靜。第三年更糟。投資人開始緊張，現金支出縮減，但他們拚死拚活撐著，他們把大樓的兩層樓出租，披薩和糖果也沒了，按摩床被折疊起來收走。他們比以往更加努力工作，肩並肩擠在狹窄的空間裡，依然堅決，依然信心滿滿。
「這些人不太講理。」
許維克沒說話，許維克太太抬起頭來。
「你需要找個律師。」李奇說。
「可是他們見過你。」
「發現什麼？」李奇問，儘管他多少猜得出來。
許維克太太搖頭嘆氣，手在面前一揮，彷彿說不出話來，像是已經無話可說。她的丈夫向前，兩隻手肘支著膝蓋，接續她的故事。
「他們是這則訊息的一部分。意思大概是說，這裡是美國，別派一個只在基輔某個地下格m•ｈetuｂｏｏk.cｏm.ｃoｍ鬥俱樂部熱身賽拿第七名的菜鳥過來，起碼認真看待點，多點敬重。」
「可是梅格的治療不能停。」
梅格經由朋友的朋友介紹認識了一個人，這人的朋友替她安排和一家新創投公司的創辦人面談。他們在市區一家咖啡館見面。那是一個剛從加州搭機落地的二十五歲年輕人，出生在國外的電腦天才，握有一種和醫療軟體以及手機應用程式相關的新發明。許維克太太坦承她一直沒弄懂那究竟是什麼產品，只知道是一種會讓人致富的東西。
「我們已經有三個了，」許維克說：「他們很努力在做公益，幾個小夥子，他們比我們還要窮。」
「請不起。」
他說：「情況和你面對菲斯尼克的時候差不多，只是那人拍了我的照片，也許這終究是件好事。你的名字，我的臉。一點混淆，無傷。不過，如果我真是客戶大概開心不起來，真的。我會感覺像被一根骷髏手指按住肩膀，我會覺得很脆弱，好戲還沒完呢。後來我到了外面，有兩個傢伙，說要開車送我回家，看看我住哪裡，和誰住一起，看看我的妻子，如果我有的話。又一根骷髏手指，也許是一整隻骷髏手。」
「他們公司成立的第三年，」他說：「投資人開始緊張那年，情況比他們知道的更慘，比任何人知道的更慘。老闆一直瞞著大家，誰都沒告訴，包括梅格在內。其實在背地裡，整個公司早就四分五裂。他沒有付帳單，一塊錢都沒付。他沒有更新公司的健康保險，他沒有付保險費，就只是放著不管。梅格的帳號無法開通是因為她的保險已經被取消，到了治療的第四天，我們發現她根本沒有保險。」
「我得在城裡找家旅館，」他說：「也許明早我會過來一趟，和你們道別再上路，萬一我沒來，先說一聲，很高興認識兩位，但願你們的問題能順利解決。」
「我想這幾乎算得上
和*圖*書是一種計畫了。」許維克說：「你要走了嗎？」
「我們三個商量出另一種解決辦法，絕對不會扯上你的名字或地址的。事實上，會讓人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想製造一點懸疑，他們的頭目會懷疑是有人傳達的某種訊息，但又無法確定對方是誰，他們多半會以為是阿爾巴尼亞幫，但肯定不會懷疑你。」
「繞去哪裡？」
或者，說得更精準點，她發現自己罹患癌症六個月，她忙到沒空看醫生，她以為自己體重減輕是因為工作繁忙，但不是，一次非常糟糕的誤判。是一種惡性病，進入末期了，唯一的希望是一堆新療法。異國療法，相當昂貴，但它們的試驗結果很不錯。似乎很有效，成功率正不斷攀升。醫生說沒有別的選擇。於是日程表空了下來，梅格預約了次日一早就進行她的第一個療程。
「那兩人怎麼了？」
「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待一週。」
「大概不多。」李奇說。
「不久。」李奇又說。
李奇說：「你們真的得告訴我，你們在等什麼。」
她對中學也同樣喜歡，初中還有高中。她很受歡迎，大家都喜歡她。她演話劇，參加合唱團，跑田徑和游泳。她拿到了文憑，但沒有上大學。她書唸得不錯，但那不是她的強項。她喜歡跟人接觸，她需要四處走動，微笑，閒聊，迷倒眾生。說穿了，就是讓人們屈從於她的意志，她喜歡追求目標。
「錢在一小時前匯進來了，」他說：「謝謝你。」
他起身，在狹小的四方形空間裡感覺無比巨大。
「社會上總有些懷抱偉大情操的人，也許你能找到一個義務律師。」
果不其然，和他們的女兒有關。敘述事情時，許維克太太的目光在牆上的照片來回游移。他們的女兒名叫瑪格麗特，小名叫梅格。幼時的她十分聰明開朗，活潑而討人喜歡。她喜歡其他小孩，她喜歡幼兒園，她喜歡小學，她喜歡閱讀、寫作和圖書和繪畫。她總是談笑風生，她有本事說服任何人去做任何事，她可以把冰賣給愛斯基摩人，她母親說。
「他們是不收費的，」許維克說：「能厲害到哪裡？」
「謝謝。」
「還有什麼事？」
「我們就只剩這個了。」
「你們必須在一週後籌出兩萬五千元來，不能拖延。他們也讓我看了照片，菲斯尼克的照片不可能比那更糟，你們得擬定一套計畫。」
「我繞了一點路。」
「她需要很多照料，每天兩、三次療程。化療、放射線治療、護理和餵食，各種掃描，各種化驗。她不能申請福利補助，因為形式上她仍然有工作，仍然有一份不錯的薪水。媒體沒人有興趣報導。有什麼故事性？子女有需求，父母甘願付出，笑點在哪？也許當初我們不該簽那份文件，也許會有別的解決辦法，可是我們已經簽了，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顯然醫院希望能收到錢，這可不是急診室裡的東西，沒辦法註銷。他們的儀器值上百萬元，他們必須購買真正的放射性物質的物質晶體，他們必須預先收錢，這類病例都是這麼處理的，預付現金，從來沒人說什麼，我們也不能怎麼樣。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等別人先站出來反應，也許是明天早上，在一週結束前，我們有七次機會。」
「也不見得。」李奇又說。
許維克太太說：「到時我們只能走上不歸路。如果到時候補助還不來，我們會比以往更需要那些人，不然下次帳單來的時候，我們還能找誰？去找警察只會斷了我們的生路。」
「不客氣。」李奇說。
然後梅格得了癌症。
「當然不能怪她，」李奇說：「這算是詐欺或違約行為，肯定有補救辦法。」
「你會走？」
梅格得到了那份工作。傳播與地方事務部門高級副總經理。那是一家剛起步、羽毛未豐的新創公司，因此薪水不高，比她之前的待遇好不了多少，不過卻有一大堆好處。優先hetｕｂｏok.com.ｃom認股權，龐大的退休金方案，鍍金的健保方案，一輛歐洲雙門轎跑車，再加上一些奇特的舊金山產物，像是免費披薩、糖果和按摩。這些她都喜歡，但是優先認股權是一項空前的大福利。有一天她可能會成為億萬富翁，一點都不誇張，那些有錢人就是這麼來的。
「你有沒有Ｂ計畫？」
他們沒回答。
問題就從這時候開始。
「是什麼狀況？」
「好吧，」李奇說：「不找警察，七次機會。梅格的事我很遺憾，真的，我真心希望她能挺過去。」
「我們知道。」
「我猜問題大概沒解決。」李奇說。
「所以沒問題了？」
「也不見得。」李奇說。
「一週結束前有七次機會，」李奇說：「聽來像鄉村歌曲。」
「你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李奇說：「Ｂ計畫也可以是警方。一週後，如果期待中的事沒發生，你們可以到警局去，把事情經過告訴他們。」
「聽來像另一首鄉村歌曲。」
不，她下定決心。她想賺最後一桶金，大賺一筆。她知道她生錯地方了，她非搬家不可。也許舊金山，科技錢潮匯集的地方，有許多複雜事物需要說明的地方。她遲早都要去那裡的。或者紐約。可是她猶豫不決。時間飛逝。然後，神奇的是，舊金山來找她了，不妨這麼說。後來她才了解到，那是一個持續不斷進行的競賽，由一群房地產界人士和科技業會計師發起，而它的獎賞是準確推測下一個矽谷的誕生地點，以便搶先進駐。基於某種原因，她的家鄉入選了。城市再生中，合宜的居民，合宜的建物，還有電力和網路速度。一批先遣偵察員已經在那兒到處刺探了。
「能保護多久？」
李奇點點頭。
「你們打算怎麼還錢？」
「有三位，」她說：「三個親切的年輕人，公眾法律事務所，支付他們的費用。不用說，立意良善，不過訴訟曠日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