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哪裡都藏不了,這是李奇的結論。這城市很大,但還不夠大,這人有些名氣,他曾經雇用一個高級副總來掌管宣傳部門,所有人都在談他,他的照片八成經常上報。這樣的人會一夕間變成隱士?不可能,這人總得吃東西,總得出門去買食物,或者叫人送來,無論如何都會有人看見他。他們會認出他來,會談論他,一週後就會有遊覽車開到他家。
李奇先左轉,再右轉,來到一個立著三家高聳旅館的穩固三角地帶,三家都是全國性的中價位市場連鎖旅館,其中兩家位在中央街東邊,一家在西邊,他隨意挑了一家,然後在櫃台花了整整五分鐘時間,拿護照充當附照身分證件,用ATM卡作為優先付款方式,然後基於兩個不同理由,在兩個不同位置,在兩個不同的空格上簽了兩次自己的名字,過去他進五角大廈都沒這麼麻煩。
阿爾巴尼亞人通常在深夜來收保護費,因為他們往往很晚才開始活動,也就是說收銀機晚一點才會滿,他們的收錢方式和中央街另一邊很不一樣。他們不會進到店裡,不會出面恐嚇,沒有深色套裝,沒有黑色絲質領帶。他們就只是待在車上,他們被要求不要讓他們接觸hetubook.com.com的各種店家的形形色|色顧客覺得不安,人家可能誤以為他們是警察或調查探員之類的,會妨礙做生意,對誰都沒有好處。因此店家會派小弟拿著信封出去,透過車窗交給他們,然後閃回店内,跑一趟街區,數千元入袋,一份相當不錯的差事。
他腦裡響起迪諾的聲音。我們在廢車處理場有個熟人,他也欠我們錢。他大聲說出:「這下成了四命償兩命,而不是兩命償兩命,他八成瘋了。」
李奇繼續往前晃。
美食家特區的事件發生後一小時,葛雷哥利聽聞了初步風聲。他的記帳員打電話來,說他的夜間報告會延遲些,因為他還在等兩個收費專員回來結帳。葛雷哥利問是哪兩個,記帳員告訴他是負責五家餐館的兩人,起初葛雷哥利沒想太多,他們是大人了。
接著他問:「可是,為什麼這會讓他們無法接電話?」
李奇離開巴士站長椅,跟著人潮往東走。在前面,他看到前方有一組衣履光鮮的四重奏樂手穿過右邊的一扇門。當他到達那裡,他發現那是一家裝潢成聯邦監獄外觀的酒吧,酒保們m.hetubook.com.com穿著橘色連身裝,唯一沒穿戲服的工作人員是門內一個坐在高腳凳上的大個子。他穿著黑色長褲和黑色襯衫,一頭黑髮,幾乎可以確定是阿爾巴尼亞人。李奇了解那個國家,他曾經在那裡待過一陣子,那人看來像是剛移民過來的,臉上有種得意的神情。他握有權力,而且樂在其中。
烏克蘭大約有四千五百萬人口,其中有些人來到了美國,沒有理由相信他們全都互相認識,沒有理由假定他們一定有來往。可是,想在這樣大小的城市中藏身,只能靠人際聯繫。成功藏身的唯一保證就是,由某個忠誠、警覺的力量藏匿、保護並且供應生活所需,就像躲在安全密室裡的特工,殷切凝視著窗外,許多小心的信差進進出出。
他從大廳拿了一份本市地圖,然後搭電梯到自己的房間,一個無足稱奇的單調空間,但是有床有浴室,這也就夠了。他坐在床上,看起了地圖。這座城市的形狀像顆梨子,分布著密密麻麻的道路和大街網,從頂端往上延伸向遠方的高速公路,福特經銷商和農業機具廠應該就在頂端,也就是果蒂所在m.hetubook.com.com的位置,這幾家旅館在梨子較胖的部分的正中央,商業區。這裡有一間美術館和一座博物館,許維克家所在的開發區位在本區和東部邊界的半途。在地圖上,它看來就像一枚小小的方正指紋。
無所謂,多數餐館都不是他要的。
除非送食物給他的人守密。
那人選擇了鮮花和晚餐。
「他丟不起這面子。」
李奇看過的博弈俱樂部以東兩個街區、一個街區以北有一處由同一個家族經營的,三家並排的商店區。首先是一家酒吧,再來是一家通宵營業的便利商店,第三家是酒品專賣店。他們的保護費是由一對退役老兵收取的,兩人都是因斷腿退休,也都極受敬重。他們守著一種開車逐家收費的作業節奏,從一家到另一家大約三十呎,一人開車,另一人坐後座,他們偏愛的方式。另一側的後車窗打開兩吋,信封從那裡丟進空座椅,沒有接觸,不會太過接近。接著輕踩一下油門,變速箱緩緩轉動,把車子推進三十呎,到達另一個店家,信封照例從車窗丟進空座椅,以此類推。只是,這天晚上,在第三站的酒鋪外面,塞進車窗的不是信封,而是一管裝在槍口的肥大黑色滅音器。
偶爾也有獨行的人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去去,每次都是男人,有的低頭看著人行道,有的直視著前方,彷彿羞於被看見。所有人都急著前往他們的目的地。
一個極聰明又極富有的人會選在哪裡藏身?
李奇往前移動。他跟著一個鬼祟但態度篤定的人繞過轉角,看見他走進一道沒有標誌的門。這時正好另一個人走出來,紅光滿面。賭博,李奇心想。不是嫖妓。他當過十三年憲兵,知道兩者的區別。他猜這個剛進去的人以為自己可以贏回昨天輸掉的錢,而那個出來的人剛贏了足夠的錢來清償債務,或者支付一束鮮花和一頓兩人晚餐之後剩下一點。除非他好運連連,一直贏下去。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幾乎是道德抉擇,該怎麼做才好?
李奇觀察著。
「我也丟不起,四命償兩命太過分了。放話出去,明早以前我要再拿下他們兩條人命,這次要好好展示。」
一週結束前的七次機會沒了,他想。
「他是什麼?會計師協會?」
他在中央街上往北走,前往他印象中的梨子圓胖部分開始變窄的地方,然後回頭朝南走,坐在巴士站長椅上,看著前方潮來潮去,那是一種慢動作運動。整個地方基本上是空蕩蕩的,車輛之間有長而寧靜的間隔,行人來來和*圖*書去去,通常是四、五人一群,隨著年齡和外貌而異,有的是最後一批走出餐館準備回家的客人,有的是一些最新熱門場所的第一批時髦地小遲到一下的賓客,從整體的動向來看,人數大約是中央街的東、西兩邊各半。實際上,不只是流動,裡頭帶有一些能量,一些吸引力。
他把地圖折起,塞進後褲袋。他搭電梯下樓到大廳,走到街上,他餓了。自從和許維克夫婦共進午餐之後他就沒吃過東西,一個雞肉沙拉三明治,一袋薯片和一罐汽水,不多,而且已經過了那麼久。他轉彎,進入中央街,走了一個半街區,他發現這裡的餐飲業多數都已經關門,早已過了晚餐時間了。
接著他的副手來電話,說這兩個收費專員有好一陣子沒接電話了,而他們的車子也不在他們收錢的地點。於是,口信傳到了計程車隊,附帶對這輛車子的描述,而且一下子就得到了回音。有兩名各自作業的司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不久前,他們看見一輛完全符合描述的車子被拖走。後輪懸空,跟在一輛中型拖吊車後面,拖吊車駕駛室裡有三個人影。起初葛雷哥利沒想太多,車子故障是常有的事。
他的手下說:「餐館街區不比放貸業務值錢,也許他想傳達這訊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