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傢伙需要大約四十秒鐘打電話,或者來回傳簡訊,然後準備一下,吸口氣,然後從他們後方的店門走出來。到時他必須準備好應付。
把一手爛牌打到贏。
那人看著李奇,卻對著女服務生說話。
「我要知道你是怎麼認識馬西姆的。」
李奇瞥了她一眼。
留住他然後盡量拖延,李奇心想,直到追捕小組出現。他看一下街道左右兩頭,沒有車大燈,沒有車子過來,還沒有。
「為什麼要攔警察?」
他閃進小巷。
這時的李奇彷彿是一塊亮光三明治裡的夾心肉。
「那畫面一定很令人難忘。」
「現在就可以,」那人說:「先進去,我請你喝杯咖啡。」
「大家都認識他,他有一陣子非常出名。」
「這要看是什麼人。」她說。
他說:「再次感謝妳的照顧,希望妳今晚過得愉快。」
「接下來妳大概會說,我很像妳老爸。」
匆匆趕路的同時,他看見左邊許多零售商店的門在車燈照射下浮現又消失,一扇接一扇,全都小氣地緊閉著,直到其中一扇是開著的。因為那不是門,而是一條小巷。在他右邊,街道路肩並沒有中斷,可是在他左邊,建築物之間有一個八呎寬的陰暗空隙,鋪設著和本市人行道同樣的地面。某種行人通道,公共的。通往哪裡?他不在乎。巷子黑漆漆的,無論通往哪裡,都比這條被兩輛面對面靠近的車子所發出的四道強光照亮的街道好得多。
李奇被包夾在中間。
那人走出他們後方的店門。
「說說你要傳什麼口信給他。」
女服務生問:「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她說:「你也一樣,也要謝謝你給的豐厚小費。」
她停在大約七呎遠的地方,有點緊張,有點踮起腳尖,各種肢體語言發生中。
靠近街區盡頭的某一道門。
「很遺憾你處在無業狀態,」女服務生說:「希望你很快找到工作https://m.hetubook•com.com。」
李奇看了一下街道,有動靜了,一對顛簸跳動的大燈光束從街區的西南轉角繞過來,速度之快讓前懸吊系統難以保持車身的平穩。當車尾因為劇烈的加速作用往下沉,光束嘩地掃過、下墜然後恢復平直,接著升高。
「再見了,」李奇說:「但願。」
她笑著走開。這時樂隊突然奏起了嚎狼(Howlin' Wolf)老歌〈屠宰間〉(Killing Floor)的哀傷曲調。吉他取代人聲,用成串珍珠般的音符訴說著,他早該在二度傷害之後就甩了她,然後到墨西哥去。門口,客人陸續進入,都是三三兩兩,沒有單獨一人的。他們全都停下來,像李奇之前那樣,順從地等門衛檢查,他逐一打量著他們,上上下下直視眼睛,然後把頭往背後的歡樂場景微微一甩,示意他們進入。他們越過他走進來,他則盤起雙臂,懶懶坐回高腳凳。
「他個子小多了。」她說。
那人說:「我們不能一開始就把關係弄僵,馬西姆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過,既然你認識他,應該知道我們得先檢查你一下,你總不會希望他出狀況吧。」
他轉身,壓低身子遠離光線,並且看見一道又一道門從游移交錯的陰影中隱隱浮現。那些門大都是零售商店,裡頭灰撲撲的一片昏暗,就像到處可見的休業店家。有些門是簡單的堅固木門,樓上大概屬於私人住戶,但沒有一道門是打開的,連條誘人的門縫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一道門的邊框透出光來。他向北移動,因為女服務生是往北走的,更多門從黑暗中逐一浮現,但是和以前一樣,全都靜悄悄,一片灰暗而且緊閉著。
他在腦裡計算時間,因為即將發生兩種情況中的一種。要麼沒事,要麼有事。或許沒事,因為說不定馬西姆.楚蘭柯的名字對他們毫無意義。也或許有事,因為楚蘭柯名列他們VIP客戶名單之首。
「謝謝。」李奇說。
「警察
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過我們店裡已經很多年沒見警察來了。」
「我只對他一個人說。」李奇說。
「這麼說,多年來他一直沒攔過任何人進來。我倒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用處。」
她停在人行道上。
「我很好奇。」李奇說。
「什麼時候討論?」李奇問。
「你問這做什麼?」
他停在高腳凳旁邊。
他快步往前。過了一棟建築物的縱深,巷子轉入一條狹窄街道。依然一片漆黑,他背後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他緊挨著建築物最陰暗的地方。
兩輛車子緩緩停下。
「我怕營養不良。」他說。
她轉身,投來最後一瞥,不是眨眼,但很接近了。然後她離去,樂隊繼續演奏。門口那傢伙在計算人數,李奇猜想。他在這裡算是外人,保護費很可能是按照營業收入的百分比來計算的。那傢伙數了人頭,免得店主捏造人數。加上他或許提供了名義上的保全人力,在交易中給對方一點甜頭,皆大歡喜。
他右邊那人說:「我得先知道你的名字,才能讓你和馬西姆.楚蘭柯聯繫,也許我們應該先討論一下,你跟我聊聊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好讓他安心。」
也許沒事。
他在腦裡數著時間。
李奇疾速向前走。
「我可以把你的照片傳給他,」他說:「就當是第一步,這樣會快一點。」
兩輛車子駛近,它們的燈光更亮了。李奇停止挨家挨戶尋找,他想自己大概聽錯了,或者誤讀了她的唇語。這時,他的大腦開始輪番上演關於兩個來自南邊和兩個來自北邊的傢伙的各種情節,無疑這四人全都帶了槍械,儘管可能不是霰彈槍,太靠近市中心了,大概只是手槍,也許裝了滅音器,端看他們和本地警局實際上的約定。換句話說,別驚擾了選民。但是,和他們的謹慎本能相反的是,他們說什麼都不想讓他們的主子失望。
李奇喜歡她。
她用嘴型對他說話。看來像是,注意看我往哪走,然後她跑走了,不算真的跑。她轉身,快步通過馬路,李奇越過肩頭瞥了https://m•hetubook.com•com兩次,匆匆地,間隔不長,就像短片的兩個畫面。第一個畫面顯示她已經在半個街區外,在遠遠的人行道上大步往北走,第二個顯示她已經不見人影。因此,是在靠近街區盡頭的地方進了某一道門。
李奇移向路邊,然後轉身,讓三人形成一個淺三角形,女服務生在他左邊,那人在他右邊,他背後是空的。
一道門在黑暗中打開。
之後,兩側車門幾乎同時被撬開,從對面人行道過來的傢伙把駕駛人往旁邊空位一推,自己坐上駕駛座,從酒鋪出來的那人則擠進後座。他們甩上車門,車子上路,所有座位都滿了,兩組人馬成對角線排列:對事情發展相當滿意的兩人,加上一個已經死了的,和一個垂死的。
直衝著他們而來。
「我在待業中。」
李奇點了兩杯水、雙份濃縮咖啡和兩份義式辣香腸披薩。
那是一把黑克勒─科赫(Heckler&Koch)MP5衝鋒槍,而且劈頭就開了三次火,因為這正是車子後座的人挨的槍數,被盲目但巧妙地瞄準了,槍口微微向後,對著中低位置,目標是腿和手臂,或者胸部。在這同時,駕駛人在另一側得到差不多的待遇,另一把H&K從對街人行道開槍,主要命中他的頭部,窗玻璃都碎了。
他說:「我想像如果我是女服務生的話,我會想要什麼樣的小費。」
如果有事的話。
一名女服務生走來。她和五〇年代音樂很搭。身材嬌小,男孩子氣,大約二十七、八歲,俐落苗條,一身黑衣,有著深色短髮、靈活的眼睛和羞澀但感染力強的笑容,她很像黑白老電影裡的人物,有爵士配樂襯托,也許是某人的刁蠻小妹,莽撞躁進,也許想穿長褲去上班。
那人沒說話,李奇看了一下街道兩頭。沒車,暫時沒有。
時間會說明一切。
一隻手抓住他的臂膀,將他拉了進去。
「向來都不歡迎,不管發生什麼事,等風向一變,突然就變成賄賂、貪腐、設圈套或別的大事件,所以警察才有他們自己的酒吧。」
「m•hetubook.com•com你是警察嗎?」
他說:「謝了,我剛吃過晚餐,我都安排好了,明天過來,大約同一時間。」
女服務生問:「既然你不是警察,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她笑了。
他說:「我有個緊急口信要給馬西姆.楚蘭柯,我得請你想辦法替我傳達,明天同一時間我會再來。」
此時,李奇正在兩個街區外的中央街另一側,他已經弄清楚阿爾巴尼亞幫和烏克蘭幫的地盤分界線,他已經發現他想找的東西。他坐在一家酒吧裡,這裡有許多圓形小高腳桌,後方備有舞台,台上是一組吉他、貝斯和低音鼓三重奏樂手。圓桌上擺著深夜小菜菜單,吧台後面有一台濃縮咖啡機。大門内有個坐在高腳凳上的傢伙。黑套裝,白襯衫,黑領帶,白皮膚,淡色頭髮,肯定是烏克蘭人。
「他會攔住什麼人?」
女服務生在李奇吃完之前回來。她把帳單放在一只黑膠皮套裡。她正要下班。他湊了整數外加十元小費,用現金付了帳。之後她就走了。他用完餐,繼續在桌位上待了片刻,望著門口的傢伙。接著他起身,朝那人走過去,要離開這裡沒別的路可走,進出都得經過那道門。
「謝了,不必。」李奇說。
然後他往前走,出了門口,走到街上。在他右邊二十呎的地方,女服務生從員工專用門走了出來,這倒是他沒料到的。
後方的人或許會自願退出戰鬥。
她說:「這位先生想點什麼?」
身材嬌小,男孩子氣,剛下班。
那人拿出手機。
他說:「妳走吧,孩子。」
如果楚蘭柯的名字在清單上,那麼最可能的步驟應該是,門口那傢伙會馬上打電話或者傳簡訊報告,然後,也許是立即得到指示,也可能這本來就是約定的一部分,那人都會跑出來,想辦法留住李奇,並且盡量拖延,起碼讓他有時間用手機拍張照片,最好是拖到他們的流動監視小組,或者流動追捕小組出現。他們無疑有很多車輛在外面跑,而且要巡視的區域並不大,只有一個梨形城市的一半。
很好,李奇心想。他需要的一切都在和-圖-書這裡了,不多不少。
注意看我往哪走。
他聽見車門打開。
他轉身穿過馬路,遠離車子往北走,這時他看見第二輛車繞過街區的西北轉角駛來。同樣亂蹦亂跳的大燈光束,從反方向過來。急遽加速,直衝著他而來。兩輛車可能分別坐著兩個人,恰當的人數。他們的反應時間很短,顯然是處在一級戰備狀態(Defcon)。可見楚蘭柯這個人很重要。因此,他們的交戰規則幾乎是隨他們愛怎麼訂就怎麼訂。
他選了一張位在房間盡頭的桌位,大約在居中的位置,他背對著牆坐了下來。他從左眼角可以看見那個坐在高腳凳上的傢伙,右眼角是樂團,演奏得很不錯,他們正在彈奏一些五〇年代爵士風格的藍調專輯主打曲。柔和圓潤的吉他聲,不吵鬧,貝斯的低沉澎澎聲,鼓刷在響弦鼓上輕輕滑動。客人大都喝著紅酒,有些吃著和茶杯碟差不多大小的披薩。李奇看了一下菜單,那叫單人份披薩,原味或義式辣香腸口味,一份九元。
她問:「你在等人?」
她說:「嗨。」
最高法則:迎向危險,而不是逃離它。這是他從小——打從他第一次了解到,他可以要麼害怕,要麼讓人害怕的時候——就開始恪守的原則。這原則當下給了他前進或後退的選擇。他選擇前進。朝北,他正在走的方向。他的步伐沒有中斷,氣勢絲毫不減,更快更猛,怒視著前方和背後,他繼續前進,憑著本能,但也有穩當的戰術。在這危急情境下的最穩當戰術,把一手爛牌打到贏的概念。起碼他在努力扭轉情勢。就是那些書呆子說的,改變戰鬥空間。前面的人會隨著他越來越近,感覺壓力越來越大。後方的人則是機會越來越小。兩種情況都會削弱效率。最終低於五成,運氣好的話。因為後方的人會擔心隊友受到波及,前方的同夥太靠近目標了。
他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
兩首歌後,女服務生送餐來,她把東西全擺上桌。他說謝謝妳,她說不客氣。他說:「門口那傢伙可曾阻止誰進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