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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樂觀點看待這事，」李奇說：「她拿起手提包，把它挽在手上，然後走出了門前小徑。」

接著沉默被打破。一個聲音傳來，屋内走廊裡踩高跟鞋的微弱聲響。喀喀喀。五吋高的鞋跟，她們都得穿的。有時候是透明塑膠高跟鞋，脫衣舞孃鞋，美國人無論什麼都有個名詞。喀喀喀。她們當中有人在移動，也許是從盥洗室走回她的按摩室。或者從一間按摩室走向另一間。從一個顧客到下一個顧客，有些女孩很受歡迎，有些常被指名。

「她不需要外套，」艾比說：「天氣這麼暖和，不|穿外套也沒關係。比較好的問法應該是，她帶了手提包嗎？」

喀喀喀。

波丹沒回應，沒有馬上回應，阿提姆也沒有，他們是真的猶豫。他們耳聞過阿爾巴尼亞人的凌虐手法，也許肚子挨一槍還好一點，他們什麼也沒說。整棟房子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院内的按摩室全部排成一列，在一條長廊上，就在一道關閉的室内門的另一側，靠近房子正面的部分看來很像律師事務所的候客室，算是和城市之間的某種檯面下的妥協。眼不見為淨，不要驚擾選民，葛雷哥利和警方的約定。

許維克察看了他所謂的老位子。共有四個。廚房流理台上的某個定點，門廳内對著大門的穿鞋椅上的某個定點，衣帽間裡的某個特定掛鉤，他們也用來掛雨傘的；最後是起居室地板上一個靠近她的扶手椅的位置。

「你整個房子都找了？」

「傳家首飾。」許維克說。

沒有手提包。

室內門打開，一個女人走進來。波丹看見那是老員工之一，事實上就是那個預備下班後接受皮革拍處罰的女人。和其他人一樣，她幾近半裸地穿著超小號的亮閃閃的白色乳膠版護士裝，和_圖_書頭上別著一頂小白帽，她的裙子下襬比絲|襪頂端還要高六吋，她抬起一手一根手指微微向前，就像一般人為了打斷別人表示歉意，同時準備提問時所做的動作。

任他們選擇。

「咱們先假設她出門了，她帶了外套嗎？」

「我以為她摔倒了，但是沒有，也不在院子裡，所以一定是去了哪裡，或者有人把她帶走了。」

她來不及開口。無論她腦子裡有什麼細瑣的問題，都沒能表達出來。需要毛巾，需要乳液，新的橡膠手套。不管是什麼，慣用左手的傢伙從左眼角瞄見了室内門甩開來，立即開了槍，往她的要害部位連開了安靜又俐落的三槍。沒有理由。某種亢奮狀態，某種狂熱頂點。抽搐的槍口，抽搐的扳機手指。沒有回音，只有女人倒下時發出的一陣又長又刺耳、塑膠和肉混雜的重擊聲。

他們用帶有濃重阿爾巴尼亞腔的蹩腳烏克蘭語說話，說他們提供了選擇，外面有一輛車，波丹和阿提姆可以上車，或者他們可以選擇肚子挨一槍，當場，馬上，用剛剛被證明非常安靜、不會驚動任何人的槍，他們會躺在地上流血死掉，痛苦掙扎二十分鐘，到頭來還是會被人拉著腳跟拖到車上。

「說不定他們硬把她推進車子，也許他們逼她把手提包帶著，也許他們知道我們會怎麼想，他們想要誤導我們。」

「我們應該去接她，」艾比說：「不然這趟回家的路太傷感了。」

在中央街以西兩個街區的某家按摩院，負責管理的兩人名叫波丹和阿提姆。波丹是店主，阿提姆是副手。到目前為止，他們這一天過得還算順利。他們收到一則簡訊，要他們協尋某個傢伙。簡訊中有簡短的文字描述，主要是關於他的身高和體重，兩者都相當引人注目。他們仔細檢查了客戶流，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樣的人。但其他類型的人不少，截至目前全都表現良好，全都令人滿意。員工也沒什麼問題，除了早上發生的一件小事，一個老員工遲到了，卻一副沒什麼歉意的樣子。他們提供給她幾種懲罰方式。她選擇了皮革拍，一下班就執行。波丹將負責實施懲罰，阿提姆負責錄影。一小時後影片將上傳到他們的色|情|網|站，到了早上它可能已經賺進好幾塊錢，雙贏，一切都好。截至目前，這天過得相當順利。

「好，」李奇說：「這是個好兆頭，非常有說服力。這表示她應該是自願出門的有條不紊，一點都不慌張，也沒有任何形式的脅迫。」

許維克沉默許久。接著他豎起一根手指，馬上回來的意思，然後沿著走廊蹣跚走向臥房。一分鐘後，他抱著一只老舊的鞋盒緩緩走回來。盒子上是褪色的淡粉紅和白色相間的條紋圖案，側面貼著褪色的黑白商標，上面印著廠商名稱，和一隻鞋子的線條畫，一隻氣派的厚重繫帶女鞋，還有尺寸，四號，還有價格，將近四塊錢。也許這雙鞋子是瑪麗亞．許維克的嫁妝。

每家按摩院都由一名店主管理，並有一名副店主協助他。就像在他們手下工作的女人，他們通常也不是人中之龍。但從好的方面來看，他們的工作非常簡單。他們只有三個任務：他們必須每週交付一定數量的錢；他們必須保持員工的熱情；他們必須在顧客之間維持秩序。就這樣，這樣的標準吸引了某一類型的候選人。追錢時夠惡劣，鎮壓顧客夠強硬，偷吃員工不手軟。

波丹說：「老天。」

組織犯罪的傳統經營手法是高利貸、毒品、色情、賭博和強索保護費。烏克蘭人在半個城市的地盤範圍内沉著、嫻熟地經營著這些項目。麻醉品空前暢銷，大麻由於和*圖*書各地陸續合法化的緣故，市場少了一大半，但是對甲基安非他命和可待因酮的爆炸性需求大大彌補了它的空缺。利潤超高，加上本市從城西邊界到中央街的範圍內賣出的所有墨西哥海洛因的手續費，讓利潤更是往上攀升，每克都有賺頭。這是葛雷哥利的最大成就，因為是他親自談判達成的交易。墨西哥幫派是惡名昭彰的無賴，想讓他們折服得花很大工夫，可是葛雷哥利不放棄，讓他們的兩個街頭份子內臟露出、倒掛陳屍的做法終於獲得成功。死前被剖，很快活。這時，許多墨西哥人開始擔心日後會被派去補缺。在街頭工作賺不了多少，也許還值得為它挨子彈，但不值得為它冒著被頭下腳上倒掛、從喉嚨到鼠蹊部活生生被劃開的風險。因此讓對方抽稅，皆大歡喜。

這樣的女人通常會在這工作上待個五年左右，但不知為何一直沒能得到漂亮衣服豪宅和賓士車，不知為何她的債老是還不完。沒人想過利率的問題。有時候，這樣的女人會繼續做個五年，被列在網站的成熟頁面，如果她不顯老的話。如果她顯老，那麼她的鐘點價碼就會降個幾百元，而她會撐下去，能做多久就做多久。之後，她會被完全從網站下架，然後被送往他們的許多後街按摩院之一，在那裡，一節服務最短是二十分鐘，她將穿上簡約版的護士服，戴上橡膠手套，每天工作十六小時。

她們一抵達就被分級。倒不是說她們當中有長得醜的。葛雷哥利的標準非常寬，隨時都有上萬個準備上飛機，全都清新無瑕又芬芳。令人意外的是，最有價值的女孩並不是最年輕的，不在市場的頂端。當然，有許多男人願意花錢讓年紀比自己孫女還小的孩子替他們吹簫，可是經驗顯示，那些真正肯花大錢的男人覺得這種極端行為有點詭異。根據經驗和圖書，這些男人偏愛年齡稍大一點的女人，甚至二十七、八歲都無妨，有著世故、見多識廣的神態，帶點即將邁向成熟的味道，也許有一、兩條笑紋，這樣才不會覺得自己像個色情狂。他會覺得自己房裡有個年輕女同事，也許是一個新手主管，正在尋求指導、加薪或升遷機會，只要她用對了方法，就能得到部分或全部她想要的東西。

「你出門多久？」李奇問。

許維克說：「說不定她把手提包留在別的地方了。」他無助地環顧周遭。「這房子很小，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角落可以藏東西。。」

它改變了觀點。肚子挨槍不再只是一種假想。視覺輔助被引入了，古老的人類本能佔了上風。再多活一分鐘，看接下來會如何，他們自願上車。巧的是，就在他們越過中央街，進入阿爾巴尼亞人地盤的同時，那個穿護士服的女人斷氣了。她獨自一人躺在按摩院地板上，身體一半在門内，一半在門外走廊上。顧客全逃走了，他們從她身上跳過，跑掉了，她的同事們也一樣，她們都做了同樣的事，全跑光了。她孤零零死去，痛苦不堪，沒人來安撫慰藉。她名叫安娜．烏里亞娜．多洛斯金，四十一歲。十五年前，二十六歲的她初抵這城市，滿心期待展開她的公關事業。

亞倫．許維克年輕時或許是個炙手可熱的機械師，但在今天，他一點都算不上是個有用的證人。他說他沒聽到外面有車聲，沒看見街上有車子。他們早上七點起床，八點吃了簡單的早餐，然後他到便利商店去買了一夸脫牛奶，打算以後當早餐。當他回到家，瑪麗亞已經不見人影。

「二十分鐘，」許維克說：「也許更久，我還是走得很慢。」

娼妓業也做得很好，主要是因為葛雷哥利把它看成一種先天優勢。烏克蘭女孩非常標致，許多人長得又高又窈窕，和_圖_書且是金髮美女。她們在家鄉毫無發展機會。在那個古老的國家，除了一輩子種田做苦工之外別無選擇。沒有漂亮衣服，沒有豪宅，沒有賓士車，她們很清楚。因此，她們很高興來到美國。她們知道要辦證件很複雜，手續又很昂貴。她們也了解，她們勢必得盡快償還贊助人預先支付的費用。然後她們便可以繼續往前，迎向接下來的渴望包括漂亮衣服、豪宅和賓士車的生活。人家告訴她們這一切很快就會到來，但是首先會有一段短暫的工作期間，之後她們才能獲得所有這些閃閃發光的機會。但是不用擔心，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制度，運作良好。非常愉快的工作，而且很有社群性。主要是跟人們打成一片，類似公關工作。她們會喜歡的，如果遇上契合的人，甚至有機會從此翻身。

或者不是。

高跟鞋聲不斷傳來，喀喀喀，也許她正一路走向最前面的小房間。

「我認為她去了當鋪。」李奇說。

他們從同款的外套底下掏出同款的槍，兩把帶有内置滅音器的Ｈ＆Ｋ　ＭＰ５衝鋒槍。巧的是，前一晚烏克蘭人自己在酒鋪外也用了同一廠牌和型號的槍枝，世界真小。這兩人示意波丹和阿提姆肩並肩站在一起。兩人分別朝地板開了一槍，以示他們的槍是有滅音裝置的。噗噗兩次槍聲，很響亮，但不足以驚動任何人。

他掀開盒蓋，裡頭是空的。沒有九克拉婚戒，沒有訂婚鑽戒，沒有錶盤上有裂縫的鍍金手錶。

接著來了兩個看上去不太一樣的顧客。深色髮膚，墨鏡。深色短雨衣，黑色牛仔褲，幾乎像制服。這種事常有，主要是大學，城裡有各式各樣的人，從穿著往往能看出他們從哪兒來，就像這兩人。他們可能是學生，從國外來遊學的。也許他們只是在體驗所在國的非法魅力，純粹為了研究，純粹為了獲得更好的相互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