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他想問什麼?」
艾比說:「看見了。」
連同一個李奇從未見過的人。
「直到你的老闆出現,」李奇說:「到時他可以和你一起坐在前座,然後問他的問題。你是這麼打算的?」
她說:「該如何處置他?」
「我還得在這城裡工作,不管在中央街的一邊或另一邊。」
那人動也不動。
「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向前一大步,輕踢一下車門。它砰地向後甩,撞上那人的膝蓋,這股力量讓他腳下一個不穩,向後倒下,極其緩慢但又停不了,最後像隻烏龜那樣無助地翻倒在地上。他拚命揮動雙手來止住跌落,緊握的葛拉克手槍碰上人行道地面,發出清脆的塑膠撞擊聲,彈出他的手並且蹦跳開來。但緊接著那人往側面猛一縱身,跳了起來,幾乎瞬間從水平變成了直立狀態,而且看來毫不費力。敏捷俐落,一如幾分鐘前剛下車時的模樣,這些跡象顯示李奇晚到了半步。
李奇又跨出一步。他將左手抬到一半,手掌朝外,輕揮幾下,一種和解的手勢,但又很緊急,彷彿有什麼急迫的問題需要解決。那人的目光追隨著移動的目標,顯然忽略了李奇的右手,這隻手同時也在移動,但越來越慢,越來越低。它不顯眼地溜進他的右邊口袋,那裡頭放著他確信管用的H&K手槍。
不見得是一道是非題。
「那就問吧。」
「回答問題。」
他說:「留下來做什麼?」
「你不能對他們開戰。。」
「和我一樣,他也只是一個人。我們可以交換意見,相信這一切都只是誤會。」
和複雜的手機訊號三角定位無關,也和GPS準確達半碼的精確測定無關。後來李奇發現事情的起因再稀鬆平常不過。一輛偶然路過的車子裡的一個傢伙想起了之前的搜索令,就這麼m.hetubook.com.com簡單。全面監控,一男一女。
「他在哪?」
李奇將H&K留在口袋裡。
這是一種心理動力,就像在劇場。
之後就容易了。那人鬆開握住手槍的兩隻手的外側手指,將它們緊壓在窗框上,形成尖塔狀,有如鋼琴手彈奏著重音和弦,也可能是一種代表已經達成協議的旗語信號,但更可能只是一種單純的物理現象,因為那人正想起身、取得平衡然後從蹲姿彈跳起來。只是到了這時,已經持續很久的蹲姿起了不良作用,造成了僵硬和刺麻。無論如何,那人對槍的控制減少了,槍托下垂,槍管仰起。這同樣可以被看成一種姿態,意味著眼前的威脅就此解除,有利於新產生的合作關係,但更有可能只是重量和平衡原理,以及圍繞著扳機護弓的一種自然向後的旋轉。
「好吧,我們把車子偷走。」
「我想我們的最終目標是和他們的首腦,也就是葛雷哥利的對手,當面談判。」
「反正你也沒辦法開槍,」李奇說:「等你老闆來了,他絕不會樂意見到我們兩個死了、受傷、受到驚嚇或者昏迷過去,或者因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抖個不停,他有問題要問我們,他想得到有條理、說得通的答案。再說警方也不會容忍這種事,我不管你們跟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但夜裡在市區街道上開槍,一定會引發關注的。」
槍一動不動。
「好吧。」李奇說。
「對不起。」李奇說。
那人依然蹲在車門後。
「你們得靜靜等著。」
「偷走比較好,」她說:「我想盡快離開這裡。」
「肯定很多。」
「但也因為這樣,我們不能出半點差錯,我們必須出奇制勝。」
「把它撿起來,用手指和大拇指,從槍柄或槍管。」
「由我和_圖_書的老闆發問。」
「他們已經開戰了,對我,沒頭沒腦的。因此現在我要提出一個強硬的初步回應,告訴他們,應該重新考慮一下策略。這是標準的外交動作,就像下棋,這可以給他們一個談判機會,沒有傷害,不玩手段,希望他們能懂。」
「可是已經發生了,」李奇說:「我們不能讓時間倒轉,不能把它消去,我們恐怕只能盡力而為了。所以我們不能把車留在這裡,太溫和謙恭了。好像是說,哎呀,對不起。好像我們不是玩真的,我們必須拿出態度,我們必須說,別來惹我們,否則你會腦袋被踹,車子被偷。這樣他們才會認真看待,他們會謹慎地運用戰術,他們會集結更多戰力。」
「不,但我希望你是。」
或至少延遲一下子。
李奇看著他。
他們將車子開了四個街區,進入幾條錯綜的空蕩市區街道,然後把它留在一個轉角,鑰匙插著,四扇車門全部敞開,加上引擎蓋,還有後行李廂蓋。某種象徵意義。接著他們沿著一條長長的迂迴路線走回巴頓的住處,先在街區的四面巡了一圈,然後才進門。他和霍根一起熬夜等候。
先是對著李奇,然後艾比,接著回去,又回來,來來回回。就像電視影集裡演的。這人是在表明他可以同時對付他們兩個。他身穿藍色套裝,打著紅色領帶。打得很緊。
那人的鞋子側面撞上它,讓它又跳開一吋遠,發出短暫的塑膠摩擦聲。錯不了。那人停頓了一段幾乎察覺不到的時間,一眨眼工夫,思考的速度和他即將展開的行動一樣快,接著他突然往下俯衝,扭轉身體,右手劃過長長的弧線,準備一把將它牢牢抓住,迅速帶往安全地帶。一種基於空間、時間和速度的四次元的本能計算,無疑準確考量了他自身的強大能力,無疑也謹慎評估了對和圖書手的能力,根據最壞情況的平均值,加上符合計算目標的安全誤差。而計算結果顯示,像他這樣身手迅捷的人,仍然有充裕的時間。李奇自己的本能計算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他同意,他說什麼都不可能先一步到達。
那人又喊:「我沒有。」
他們不會對我開槍,他們有問題要問我。
「你們坐後座,我坐前座。」
可是那人大喊:「不行,她得留下,你們兩個都得待著。」
那人跳開來。
「當然,」李奇又說:「你說了算,畢竟你手上有槍,我們會上車。」
李奇不斷逼近。
槍沒動。
就體格來說,李奇本身稱得上身手矯健,但那是重量級的運動能力,屬於舉重選手的蠻力,而非敏捷。他很快,但不算真的快。他沒辦法在瞬間扭轉動能,也就是說他花了半秒鐘維持中立姿勢,既非靜止也沒有動作,而那人趁著這空檔再度出拳。李奇再度閃身避開來,而那人也像之前一樣,跳到安全地帶,搜尋另一個半徑範圍,拖著腳步,在黑暗中向下掃視。李奇不斷進逼,一次半步,邊閃避邊迂迴前進,一方面比對方慢,但一方面又很難抵擋,尤其因為一連串的軟弱出擊,加上不停跳來跳去,喘著大氣,那人也累了。
「通過哪裡?」
那人發現他的槍。
那人滿意地點頭。
「他的老闆快來了,我們得留點訊息給他。」
她衝過去,蹲下,撿起那把葛拉克,然後衝回去。
「車門得關上。」
「知道就好。」
「然後呢?」
那人仍然沒有動彈。
「或者放火把它燒了。」
「你自以為很聰明是吧?」
李奇又轉向前方,同時利用這操作來掩飾前進半步的動作。
不過,他的某些劣勢發揮了長處。他的hetubook.com.com四肢動作緩慢是因為它們很重,而它們之所以沉重是因為它們既粗且長。就他的雙腿來看,真的很長。他左腳用力一蹬,右腳一踢,低低地伸出,巨大兇猛的展幅,瞄準了一切,那人的任何部位,他的俯衝動作的任一環節,任何時間視窗,來什麼斬什麼。
「為什麼?」
「只是順口說說,總是比較保險。」
無所謂。重點是扳機,尤其是手指,因為它連結到那人的中樞神經系統,而這個地方有可能因為疑惑、思考和猜測而停頓下來,即使只是暫時的。
先來的是那人的腦袋。一個怪異的結果,出了差錯的四次元幾何學。他的些微遲疑,李奇的一股被本能觸發、被古老的孤注一擲的侵略性滲透的原始衝力。那人選擇抬起頭,手臂伸直,最好是能撈起手槍然後跳開。但是李奇的腳已經到了那裡,就像一個過早擊中快速球的打擊手,肯定是界外。接著那人碰上打擊收尾動作的開頭,他的太陽穴直接迎上李奇的鞋沿,沒有撞個正著,但很接近了。那人的頸子啪地向後甩,接著臉頰朝下,又摔又滾地墜落在人行道上。
那人往側面跳開來,脫離仍然敞開的駕駛座車門的旋轉範圍。接著他再度瞬間轉換方向,突然傾身向前,一拳掃向李奇的臉。李奇一看苗頭不對,旋即閃避,身體一扭,讓肩頭承受那一擊。全是堅硬的手指關節,算不上真的拳擊,但即使如此,這一來一往使得兩人之間出現一條縫隙,只是一瞬間,但以那人的速度,這給了他機會再度跳開來,兩腳滑過地面,同時向下掃視,尋找他的槍。
槍是葛拉克(Glock)17型手槍,有點磨損老舊。那人用雙手握槍,兩隻手腕架在窗框上。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槍枝很平穩。它的左右射擊弧線在控制中,而且只在水平面上移動。算合格,只是https://m.hetubook.com.com蹲姿基本上是一種不穩定的姿勢,而且也毫無意義,因為車門對子彈根本起不了防衛作用。比鋁箔紙好,但好不到哪裡。聰明人會站直,將兩隻手腕架在車門頂端。更有氣勢,也較容易視需要轉換姿勢,不管是步行、跑步或戰鬥。
艾比說:「我們說的可是阿爾巴尼亞幫呢。你只有一個人,法蘭克說得對,你太誇張了。」
李奇說:「我們應該把他留在原地。」
「那我們就慘了。」
拿槍的傢伙大喊:「把你們的雙手亮出來。」
「迪諾,」艾比說:「太誇張了。」
「好吧,」李奇說:「把槍放下,走出來,我們一起等他。在這人行道上,等到他來為止。」
那人說:「到車裡等,別在人行道上。」
「除非他們找得到我們。我估計他們做不到,因為他們越是集結人力,就越是會在別的地方留下更大的空隙,讓我們可以安然通過。」
李奇回喊:「我們有什麼過節?」
他說:「妳看見他的槍了嗎?」
「就快來了。」
「好,」李奇說:「那就好。」他轉向艾比,壓低聲音說:「要的話妳可以先退回街角,我等會兒就過去。沒事,這人只是有問題要問我。」
「然後把他的車偷走。」
「當然。」
一男一女。
李奇和艾比右轉,打算在下個街角左轉,而這需要沿著一條狹窄的人行道走過一個鵝卵石街區,這條人行道的右手邊是鄰街大樓背後的一長排不間斷的鐵捲門緊閉的卸貨區,左手邊是一些停靠在路邊的零星車輛。並非每個車位都填滿了,大約有半滿。其中一輛的停靠方向是反的,車頭對著他們,車身沒有夜晚的水霧,就在李奇的後腦喚醒前腦的一瞬間,那輛車的車門打開,駕駛人的槍出現,緊接著是駕駛人的手,接著是駕駛人本身,用俐落的運動員蹲伏姿勢隱身在敞開的車門後方,透過車窗瞄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