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可是,他是否準備連艾比的命也一起賭上?
杰米爾沒答腔。
開車的說:「把你的手亮出來。」
「那他為什麼需要三更半夜在外面跑腿呢?」
又一步。再一步。然後,李奇右邊的那人,也就是負責開車的,繼續走來,但另一人,搭車的,停了下來。就像棒球的輪轉走位(wheel play)像牧羊犬。就是由其中一繞到他們後方,將李奇和艾比逼向另一人,退向對面人行道,一直退到三層樓房的磚牆,直到再也沒有退路。一種淺顯、直覺的戰術。
「怎麼說?」
李奇脫去外套,把它丟向柏油地面,口袋裡的槍撞得鏗鏗作響,烏克蘭人的H&K,阿爾巴尼亞人的葛拉克,他的全部軍火。
留意亮著燈的可疑窗口,必要時上門盤問。
「沒事的。」他說。
他們向前跨出一步,李奇左看右看,沒有高過消防栓、寬過紅綠燈杆的掩體。他一手放進口袋,他確信功能正常的H&K手槍,他也確信他不想用上。晚上在市區街道開槍,肯定會引起警方注意,要是在陽光燦爛的清晨,情況會糟上十倍。白天會有更多警員在街上巡邏。他們會全員部署,會有幾十輛警車趕來,警燈閃爍,警報器大作,會有新聞採訪直升機和手機錄影。會有一堆紙上作業,會有數百小時耗在一個小房間裡,面對一名警員和一張固定在地板上的大桌子,艾比的電話紀錄會牽連上巴頓、霍根m.hetubook.com.com和凡崔斯卡。混亂會不斷擴大蔓延,可能要數星期才能解決。李奇不樂見,許維克夫婦也沒這時間。
「我不知道。」
迪諾的頭向後甩離一吋,鮮血、腦漿和碎骨濺上他背後的牆面。九毫米子彈的聲音在木質小房間裡異常響亮,巨大爆裂聲,有如炸彈。之後,房内沉寂了好一陣子。接著,大批人湧了進來,林林總總的人,來自附近辦公室的要角,參加内部議會的人,一身粉塵的木料場工人,門衛,收費專員,打手,全都大聲叫喊著,紛紛掏槍,就像電影裡總統遇刺倒下時的狀況。混亂,狂暴,騷動,恐慌。
這時迪諾正和杰米爾通電話。召集令,要他馬上到迪諾辦公室來一趟,顯然迪諾心中有些想法,杰米爾在三分鐘内趕到,在辦公桌前坐下。迪諾正在看他的手機,關於葛辛.赫加的一長串簡訊,裡頭說他被發現在他車子的後行李廂中奄奄一息,車子就停在一個老舊開發社區旁。
他退一步,她也退一步,開車的人的幾何位置扭曲了。他的包抄範圍擴大了,這下他必須走得更遠了。
「你交代過他什麼嗎?」
他沒回答。他首先橫著爬進去,側著身體躺成U形。接著艾比進入他留下的前方空間,用胎兒姿勢側躺著,就好像在床上側身貼著睡覺,只是並非如此,搭車的在空洞的金屬碰撞聲中關上行李廂蓋,眼前一片漆黑,沒有夜光把手,拆除了。
差不多。
「我不懂,」迪諾說:「我不會半夜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面跑腿,這種事有人會去做,赫加應該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才對,為什麼他要出門呢?」
「我問過了。」迪諾說:「結果發現,一堆人半夜在外面跑腿,顯然事態嚴重,嚴重到連赫加這樣的狠角色都被刺破喉嚨。考慮到牽涉的風險和參與的人數,在我看來這似乎是件大事,似乎是我該參與的事,起碼在討論階段該參與,看來這似乎是一件需要經過我個人同意的事,這是我們這裡的做事方式。」
「還有誰半夜在外面跑腿?」
「脫掉外套,」開車的說:「我大老遠的都看得出裡頭有重物。」
可是,他是否準備連艾比的命也一起賭上?
李奇心想,會嗎?這是人生的重大問題之一,這人和李奇有著同樣的結構性壓抑。幾十輛巡邏警車,警燈閃爍,警報器大作。新聞採訪直升機和手機錄影。大堆紙上作業長時間窩在小房間裡面對警察,這會給那傢伙帶來不確定的結果。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難說他會選擇哪一種,別驚擾了選民。新的警察局長即將上任,加上這人有職業義務必須遵守,有太多問題需要解答,他們以為李奇是來攪局的外人。我們想知道你是誰,能逮到他而還能活命的人將得到獎勵積分,把他在死亡、昏迷或傷重命危的情況下運回去的人將受到懲罰。
車子停下,前車門打開。左右兩邊一起,在二十呎遠的地方,兩個人,兩把槍是葛拉克17型。兩人都慣用右手,體格比葛辛.赫加小,但比一般人壯碩,不是亞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里亞海岸的好鬥小矮子,這點可以確定。兩人都穿著黑色長褲、黑色T恤,戴著墨鏡。兩人都沒刮鬍子,無疑是在赫加的車被發現之後,臨時被叫醒並且派出來巡邏的。
「誰幹的?」
「對葛辛.赫加來說夠舒服了。」開車的說。
「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迪諾說:「葛辛.赫加經驗非常豐富,在地拉那當過警察,因此他在我們組織中算是舉足輕重的,我親自給了他這份差事,他也和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表現得非常好,所以,總的來說,他算是我們這裡地位相當崇高的人物,我說得沒錯吧?」
最後他說:「另外,我聽說葛雷哥利早上來過,他再度正式來拜訪。當然,我很想知道為何沒人通知我。」
千千萬萬個世代告訴他,活下去,看接下來會如何。
「赫加和我有很長一段交情,」迪諾說:「他在地拉那當警察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揍過我一次,他是當時最帶種的阿爾巴尼亞人,我很欣賞他,他這人十分牢靠,所以我安排他在這裡工作。」
拿葛拉克手槍的兩人又走近一步。他們從打開的兩邊車門繞過來,槍枝在前,慢慢移動腳步,僵直地雙手緊握,瞇眼專注盯著準星前方。
迪諾說:「我交代過他什麼嗎?莫非我忘了?」
艾比說:「李奇?」
「他是天亮時被發現的,」杰米爾說:「顯然攻擊時間要更早些,也許在那之前一、兩個小時。」
「艾比,退後一步,」李奇說:「跟我一起。」
一旦他這麼做比賽就結束,再也沒有和圖書轉圜空間,反正也近了。這時的幾何位置很不利,那兩人約成六十度角,他們的位置很適合進行縱向射擊。可能的事發過程很容易推測。李奇會從口袋裡開槍,擊中開車的,解決掉一個,很好。但接著要旋轉六十度面對第二人,將會十分緩慢而笨拙,因為他的手仍將整個卡在口袋裡,這會讓對方有時間開槍,也許兩、三發,可能會擊中艾比,或李奇,或兩人一起,或者都沒擊中。在現實中,他想,幾乎可以肯定是後者。這人現在已有點慌張了,到時他肯定會驚嚇到不知所措,即使在最好的狀況下,多數子彈都會錯過目標。
「沒有。」杰米爾說。
艾比說:「李奇?」
「不,」杰米爾說:「我想不是。」
杰米爾沒說話,對話中無可避免被保留的段落在他腦中閃過,迅速、簡短,就像快棋比賽,你來我往。迪諾會毫不留情地展開掃蕩,直到把叛變經過查個水落石出為止。也許他已經知道了。我可以問一下,我問過了。他起碼知道一些。杰米爾心頭一涼。他突然想,也許一切都太遲了,接著他又打起精神,也許還不遲。真的還很難說。既然如此,不如先發制人。一種古老的本能,他自己的千千萬萬個世代要他:一,把手探入外套底下;二,拿出槍來;三,對著迪諾的臉開槍,在一碼外,隔著桌子。
這得要李奇和艾比先待著不動,然後在原地乖乖轉身,然後倉皇後退。
這時,黑色克萊斯勒駛入木料場大門,後行李廂內躺著李奇和艾比。
杰米爾沒回答。
「不清楚。」
李奇將手從口袋伸和圖書出來。
開車的說:「上車。」
因為死了或昏迷就無法說話,而傷重命危又撐不到可以開口說話,尤其當他們拿出湯匙、電鋸、熨斗、無線電動工具或者中央街以東偏好的其他怪異手段來的時候。所以,這傢伙會不會開槍?應該不會,李奇心想。但總是可能的,他準備賭上性命?也許。以前他幹過,他賭了,也贏了。經過千千萬萬個世代,他的原始本能依然活絡,他安然脫身,活著把故事說給別人聽。但無論如何,基本上他是無所謂的,沒人能永遠活著。
迪諾沉默好一陣子。
「站住,」開車的說:「否則我就開槍了。」
「再退一步。」李奇說。
「不清楚。」
「在哪發生的?」
「我不知道。」
不會有這種事。
「他是好人。」杰米爾說。
黑色克萊斯勒朝他們駛來,突然放慢一步,接著又加速。像是絆了一跤,像是汽車版的恍然大悟,就好像車子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一個嬌小女人和一個醜大個子,突然出現在街頭,在擋風玻璃正前方,活生生的,全面大搜索。
「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你應該知道的,你是我的軍師。」
「我們得往好處想。」
他退一步。她也退一步。
「他不能說話了,」迪諾說:「可能再也沒辦法,他的喉嚨傷得很重。」
「沒錯。」
開車的又說:「把你的手亮出來。」
搭車的退回克萊斯勒,李奇以為他會為他們打開後車門,就像豪華飯店門口的泊車人員,可是他沒有,他只打開後行李廂蓋。
「我可以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