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葛雷哥利從來自三個不同來源的初步消息中拼湊出整個事件。一個是收他錢的警員，一個是欠他錢的消防局的人，還有一個是他在東區某酒吧的眼線，他立刻召集了領導班子會議，一群人聚集在計程車調度站後面的辦公室。

「為什麼？」

「一家小酒館，」他說：「門口站了人的。」

李奇原本打算當作一次好玩冒險向他們提出住旅館的建議，然後把共計一萬元的嶄新、芳香的一疊百元紙鈔交給他們來製造高潮。結果卻不是這樣。瑪麗亞．許維克的頭髮沾了血和碎骨，亞倫則是渾身發抖，幾乎就要癱軟了。凡崔斯卡扶他們出來，讓他們坐上捷豹的後座。艾比替他們打包了一袋行李，她到每個房間，抓起她認為他們用得著的東西，李奇和霍根把兩具屍體搬出來，將他們塞進林肯轎車的後行李廂，錢、槍枝和手機留下。這次做得相當順手。李奇把葛辛．赫加的馬鈴薯形皮夾裡的現鈔交給凡崔斯卡，讓他支付許維克夫婦的旅館住宿費用。凡崔斯卡說他會開車送他們到那裡，辦好住房手續，然後和他們一起搭電梯上樓，讓他們安頓下來。李奇說另外四人會留下來處理林肯轎車。

捷豹回頭駛入大街，很快右轉，接著左轉，把車停在上次李奇和艾比黎明時停靠克萊斯勒的同一個位置，和許維克家背對背的鄰居家外面。在那位線民家門外，只是這會兒沒人會接聽她的通報電話了，因為線路另一端的電話機早就燒毀了。和上次克萊斯勒一樣，捷豹也和林肯完全平行並排，頭對頭，尾對尾，相距約兩百呎，兩排小型住宅的深度，中間隔著兩棟房子。但只有一下子，李奇下車，它便開走了。

「俄羅斯人什麼時候會找上咱們？」

「當然。」

「相信他們會寧可把錢全花在梅格身上。」

他數到三，然後長而緩慢地吐氣。

李奇察看了一下葛辛．赫加的馬鈴薯形皮夾。

和_圖_書李奇斟酌著角度。那人比瑪麗亞．許維克高出一個頭，一點都不誇張。他緊抱著她，她的背部貼著他的前身，左手緊壓著她的嘴，她的頭頂剛好嵌入他的下巴底下，接著是他的頭部。這時李奇看見的是他的側面，濕黏的白臉頰，粉紅色小耳朵，剃短的金髮在突出的頭骨上閃閃發亮。他有三十好幾了，但也許不到四十，他的位階是否夠高，能知道他們的神經中樞在哪裡？這是李奇的最大疑問。

他穿過許維克家的後院，經過他們家庭照片的拍攝地點，來到廚房門外。他輕敲門玻璃。沒有回應。他又敲，更用力了點，依然沒有回應。

「行李艙裡可能有棺材，經常有死者被送回本國。」

「我們不能無限期維持狀況Ｃ，我們有必要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

葛雷哥利點點頭。

「我們的人還在老太太家盯梢嗎？」

「你搭過飛機吧？」

「好戰略。」

他試著轉動把手。從屋内鎖上了。他透過窗戶往裡頭看。空蕩蕩的，沒人。只有紋路像心跳監測儀的流理台、小餐桌和塑膠椅。他沿著外牆往前走，經過拍照地點，到了下一個窗口。他們的臥室。裡頭沒人，只有整齊的床鋪和緊閉的衣櫥門。

槍擊的轟響消散。

「他們住不起旅館。」艾比說。

「我們必須把這事推動下去。我要他們的首腦不安。葛雷哥利，對吧？我要他聽見我們的叩門聲，而且最好就從他們在許維克家站崗的人開始。他們已經盯梢得夠久了，總會採取行動的，因此許維克夫婦必須離開一陣子。」

李奇將手伸進口袋，握住一把新的葛拉克。十七發子彈，加上彈膛裡的一發。他匆匆回到廚房門外。他吸了口氣，然後再吸一口，用手肘反向撞破門玻璃，將手探進去，轉動門鎖，一轉就開了，他走了進去。顯然聲音很大，也因此，不一會兒，通往走廊的門口探進一wｗｗ•hetuｂｏok•ｃｏm.ｃoｍ顆腦袋，發現了廚房裡的狀況。淡色皮膚，淡色眼睛，金髮。黑套裝白襯衫，黑色絲質領帶。李奇瞄準他領結以下一吋的地方，但他是個老實人，因此一直等到看見一隻拿著槍的手從對方大腿側咻一下舉到空中，這才扣下扳機，在那人身上轟出一個大得可以伸進拇指的洞來，子彈穿透那人的身體，擊中後面遠遠的牆面。那人垂直倒下，像一具剪紙人偶。

「迪諾死了，」葛雷哥利說：「杰米爾死了，他們的領導班子都死光了。就這樣，帶頭的二十人一下子沒了，說不定更多，他們的勢力已經瓦解，而且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們沒有領導人才，他們最資深的存活者是一個名叫赫加的老打手，他能逃過一劫是因為他躺在醫院，因為他不能說話，要是當得上首腦可有得瞧了。」

「這點錢不算什麼，況且這事由不得他們，他們不能繼續待在家裡。」

「但執行欠佳，」葛雷哥利說：「他們在木料場的做法很笨拙，城裡所有警察和消防員都跑去那裡了，未來幾個月東區對誰都沒有好處，太多人監視了。收買警方效果有限，有些事就是壓不下來。我敢打賭，這事已經上了電視，真的是成為鎂光燈焦點了，誰都不樂見的狀況，這下西區成了唯一的肥羊，他們肯定會向我們索取更多了。」

「你有一場表演，我們得去拿你的小貨車，把你的東西搬上車。」

接著，一聲微弱低沉的嗚咽，聽來像是一個虛弱老人試圖尖叫，但是一個強壯男人用手捂住他的嘴，或她的嘴。接著是鞋子的嘎吱嘎吱聲，絕望，哪都去不了，象徵性的抵抗。死者的血流下了拼花地板，浸進了縫隙。一塌糊塗。李奇不由得想，會有好幾碼地板需要更換，可以讓楚蘭柯付費，加上修補泥牆，因為牆上的彈孔，還有粉刷，加上給廚房門裝上新玻璃，一切都好。

他說：「他們不必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錢。」

那人從瑪麗亞．許維克的身上褪下，就像她脫去一件冬季大衣然後讓它滑落地板。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和丈夫相距一碼，兩人無言又僵硬，槍擊聲逐漸消失。粉紅色的霧氣悠悠緩緩地飄落地面。

走廊裡一片寂靜。

有人問：「是怎麼發生的？」

但是房門開著，他看見門外走廊上有影子晃動。複雜的兩頭、四腿人影。一半高，一半矮。動作輕微，像是無奈的掙扎加上毫不費力的壓制。

「顯然是俄羅斯人，」葛雷哥利說：「先給中央街以東來個下馬威，清理一半戰場，預先瓦解可能的防禦聯盟，然後傾全力對付咱們。」

「對你來說或許是，」李奇說：「但我會再次從後門進去，然後從房子出來，到他們的背後。那時他們可能還在猜你們到底是誰，這應該會是驚喜。」

「亞倫．許維克一定知道，」他說：「我們應該問問他。」

李奇點頭。

「車上沒位子了。」巴頓說。

李奇趴倒在地，匍匐著爬向狹窄的水泥小徑，越過它，繼續往前。大門是敞開的，那人還盯著廚房門，還在等著。李奇調整姿勢，直到他從敞開大門看進去的角度和之前他在窗口的偏斜視角差了九十度，這時他看見的是那人的後腦，寬闊的白皙頸子，隆起的結實肌肉，圓突頭骨上的閃亮短髮。他從非常低的角度看這一切，他趴伏在屋外的地面上，低於台階，低於門檻，低於門廳地板。他的葛拉克以陡峭的向上角度瞄準，對著那人的脊椎連接頭骨的那一點，他最高也只敢到那裡了。他希望子彈打進去，而不是擦過。角度偏斜時偶爾會發生這種事，有些人的頭骨硬得跟水泥一樣。

答案是否定的，他想，和以前一樣。我們只是坐在車上盯梢的，你以為他們會把楚蘭柯的藏身地點告訴我們這些人？這傢伙幫不上忙。

李奇穿過鄰居的前院和_圖_書，用力推開圍籬的折疊門板。他通過鄰居的後院，來到東倒西歪的後圍籬。可能是鄰居的，或是許維克家的或者共有的。他沒什麼興趣再爬一次，於是他把它踹倒。如果那是許維克家的，那麼楚蘭柯會替他們建一條新的。如果是鄰居家的，那她活該，誰教她告密，如果是共有的，那就兩種理由各佔一半。

「不知道，」葛雷哥利說：「但我們會做好準備。從現在開始，我們將進入狀況Ｃ，加強警衛，展開防禦部署，不准任何人通過。」

這時捷豹來了。

李奇說：「現在我們可以把許維克夫婦安置在東區旅館了，再也不必躲藏，已經沒人在乎我們和他們走在一起了。」

凡崔斯卡在木料場一哩外的地方接他們，也就是必須往西南再走一哩，才會到達許維克家，就像三角形的兩個邊。黑色捷豹隆隆駛過街道。這時是上午九點左右，太陽高掛，街區裡充滿強烈刺眼的光影，李奇要凡崔斯卡在附有熟食區的加油站停一下，他們把車停在後面，洗車機台的旁邊，一輛白色轎車正從翻滾的毛刷底下緩緩通過，到處是藍色泡沫和白色噴霧。

「他們家在死巷裡，」凡崔斯卡說：「我們準會迎頭碰上，沒有驚奇可言。」

「你知道表演地點在中央街以西。」

他扣下扳機，那人的頭像墜落的西瓜一樣裂開，子彈從他的顱骨頂穿出，鑿入他正上方的天花板。空氣中頓時充滿粉紅和紫色的霧氣，瞬間腦死。髒亂，但有其必要，因為他的手指還扣著扳機，唯一的可靠辦法，經醫學證明。

「後面載著那兩人？」

很遺憾。

「開走。」李奇說。

「到哪？」

「好，」他說：「這樣吧，打電話給我們的人，要他們把老太太帶來，我們處置她的時候，她可以打電話給他，他一聽見她尖叫，就會馬https://m.hetubook.com.com上趕過來了。」

「我們找不到他。」

「我們會開走他們的林肯車，」李奇說：「我們會用林肯Town轎車把許維克夫婦送到一家豪華旅館，他們或許會很開心。」

「是的，可是許維克一直沒再出現，可能是老太太暗中警告他，顯然她是他母親或姨母什麼的。」

「我們該拿它怎麼辦？」巴頓說。

李奇又瞄了一下死巷的盡頭。依然沒看見捷豹。押著瑪麗亞的那人向内緊盯著廚房門，等著裡頭的不知什麼人出來。直接進入典型的僵局，把槍放下，不然我殺了老太太。只是那人沒辦法射殺老太太，因為在他扣下扳機的一瞬間，他的頭就會被轟掉，典型的對峙。恆久三角形，恐嚇威脅的向量將永無休止地循環下去，有如一個反饋迴路，嘶吼呐喊著。

他沿著房子的正面移動，距離外牆一碼，來避開地面植物。他從門廳窗戶斜瞄著屋內，看見第二個淡色皮膚、穿黑套裝的人。他用肥碩的左手掌捂住瑪麗亞．許維克的嘴。他的右手握著槍，槍口緊緊抵住她的頭側。又一把Ｈ＆Ｋ　Ｐ７，剛硬而精巧。他的手指緊扣著扳機。亞倫．許維克站在一碼外，全身僵硬，睜大眼睛，嚇壞了。他緊閉著嘴，顯然有人要他安靜，顯然他不敢貿然違抗，畢竟有槍指著他妻子的頭。

尤其對他。

葛雷哥利又點了點頭。

走廊裡靜悄悄的，李奇退回廚房對外門，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將人馬分成兩組，派其中一組從後門出去，繞過建築物。他跨過碎玻璃，走到院子裡，他右轉，右轉，再右轉。他在房子大門口停了一下，他看見林肯轎車停在街上，裡頭沒人，沒有捷豹的影子，還沒到。他在腦子裡模擬著路線，往北開到下一個主要交叉路口，往西到大街，再往南到他們常經過的轉角，然後進入有著狹窄街道和侷促直角彎道的開發區。大約五分鐘，最多六分鐘，他們不可能迷路，艾比對路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