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李奇收緊拳頭，填滿那裡的空隙。起初，他的手是平的，他的所有指關節和被壓縐的領子邊緣對齊，就好像他正單手抓著扶梯的一根橫木掛在那裡，接著他把大拇指轉向自己，小指關節遠離，就好像他正試圖像轉動螺旋槳那樣旋轉梯子，或者像拉扯韁繩讓馬掉頭。所有這些動作把他的小指關節推進了那人頸子的側面，這也使得這條比鋼鐵堅韌的帶子把他頸子的另一側勒得更緊。李奇維持這姿勢一陣子，接著又將手轉了幾度，接著再轉一次。門衛很平靜。壓力是從一邊到另一邊，而不是從前到後，他沒有因為缺氧而嗆咳，沒有因為極度驚恐而拚命掙扎。而是，他頸子上的動脈被封鎖了，血液不會流向他的大腦。鬆弛，平靜。像打了麻醉劑，溫暖而舒適。
巴頓和霍根帶著裝備搭電梯下樓。李奇和艾比留在街上，艾比向凡崔斯卡問了許維克夫婦的狀況。
「會很大聲嗎？」
他們沿著後牆悄悄往前挪動，在狂舞人群的後面，朝著最左邊的角落，一直到了坐高腳凳男子的正後方。他們在六呎外的黑暗中等著，直到一群遲來的客人從樓梯下來。高腳凳上的男人抬頭看他們。李奇走到他身後，一手按住他的肩膀，類似友善的問候，或者像一些愛胡鬧的人那樣，假裝製造驚喜，李奇猜想這是那群遲來的人眼中看到的。他們沒看到的是，他垂在後方的另一隻手正用槍口緊緊抵住那人的脊椎底部，力道大到就算沒扣扳機，都足以造成刺傷。
兩個死人，同樣的套裝，同樣的領帶。癱軟，流著血，發出臭味。
她把死者的手機交給他。螢幕上有一則全新的簡訊，未讀。一個綠色大泡泡中有李奇的照片。放貸酒吧的驚奇肖像。那個蒼白的傢伙，舉起手機。照片底下是一段西里爾文和圖書字，關於某些事情的冗長句子。
「不知道，」那人說：「那是秘密行動。」
「你有什麼事？」
「但是他們並沒有要他停工。」
計畫敲定。
「現在是什麼狀況？」他說。
「我們有一段搖滾組曲，到時大家都會起來跳舞，我們可以把它提前。」
李奇問：「馬西姆．楚蘭柯在哪活動？」
那人移開視線。
「我也不知道，」李奇說：「你回辦公室了嗎？」
李奇和艾比停止跳舞。
「這地方在哪？」李奇說。
「什麼事？」一個聲音說。
「有沒有提到楚蘭柯？」李奇問。
「沒提到這點。」
昏昏欲睡。
艾比給了他第二支烏克蘭人的手機，沒被李奇扔出車窗的那支，凡崔斯卡瀏覽了大串新簡訊。他說：「他們知道阿爾巴尼亞幫被消滅了，他們認為他們雙方都受到俄羅斯犯罪組織的攻擊。他們已經進入狀況Ｃ，加強警衛，採取防禦部署。他們說，不准任何人通過，還用了驚嘆號，非常聳動，聽來像是舊社會主義陣營的宣傳口號。」
艾比按下遙控鑰匙上的按鈕。
「我們一起來到這裡，從敖德薩，我們到了新澤西。」
「如果我們要他們跳的話。」
李奇點頭，他的手滑過那人襯衫領子底下，從頸背滑向側面。他的手指往下探，直到感覺領帶繞頸部分的內側貼著掌心肉，那人透過領子的棉布感覺到了。一條絲質領帶，在那個部位大約是一吋半的寬度，拉力比鋼鐵高，絲綢之所以閃閃發亮，是因為它的纖維呈三角形，像拉長的稜鏡，很容易折射光線，但也因為纖維之間緊密結合，幾乎不可能把它們從頭到尾整個拉開。鋼纜還比較容易斷裂。
他說：「咱們去散散步。」
李奇晃回舞台邊。裝備都擺好了，澎澎咚咚響著，巴頓的精密貝斯靠在他的巨型音箱上，等著上和-圖-書場。他的備用樂器在一旁的支架上，等著救援，巴頓本人坐在附近一張桌子前，吃著午餐。漢堡。他說樂團可以免費用餐，菜單上任何東西都行，只要不超過二十元。
「讓他們在第三首的時候跳舞，大聲點，讓所有眼睛盯著你們。」
凡崔斯卡點頭。他從後褲袋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去。上面有一個名字和一組號碼。芭芭拉．巴克利，《華盛頓郵報》，華盛頓特區的區號。
「主要是專輯主打，」他說：「也許加上幾首我們自己的歌。」
「凡崔斯卡會告訴我們。」
「你一定是把我和哪個佛心的搞混了，我問了一個問題，馬西姆．楚蘭柯在哪活動？」
他說：「我應該再一次打給《華盛頓郵報》。」
行李廂蓋升起。
他說：「巴克利小姐？」
他們演奏得很好，味道十足，李奇莫名地想停下來跳舞。節奏的躍動感太棒了。他看出艾比也有同樣的感覺，她走在他前面，看她的臀部就知道了，她很想跳舞。
他憑著不久前的記憶撥打了《華盛頓郵報》，電話再次接通，有人再次接聽。
「是分開的嗎？」
「浪費時間，」凡崔斯卡說：「她不會和你說話的。」
「芭芭拉．巴克利？」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妳，」李奇說：「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則報導。」
他大喊：「聽見反拍節奏沒？我可以跟著節拍給你四槍，這裡不會有半個人發現。所以，乖乖照著我的話做。」
「不知道。」
然後他盯著看。
「沒有。」
李奇俯身，在那人耳邊說話。
「大家會跳舞嗎？」
「那裡有多大？」
那人沒說話。他無法開口，他的領子被擰緊了。
「她不在，」一個聲音說：「請等會再打。」
李奇對他說：「這就是你一分鐘後的下場，除和圖書非你回答我的問題。」
「所以說，他所做的事不能中斷，即使面對和俄羅斯犯罪組織的戰爭也一樣，這應該能給我們一點啟示。」
「他們在那裡等著，」凡崔斯卡說：「他們的房間在高樓層，感覺很偏遠安穩。他們正在洗澡和午睡。我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客房服務，他們會沒事的，他們似乎很有韌性，他們太老了，不容易被嚇到。起碼他們現在可以看電視了，這點他們倒是很開心，樂在心裡。」
「我們沒時間了。」
「當然。」
快了。
那人說了一個他們在簡訊中看過的單字，生物學意義不準確，可以是蜂窩、巢穴或地洞。總之是鬧哄哄、忙亂嘈雜的地方。
「可以，」李奇說：「謝謝。」
「哪個？」李奇問：「腦袋挨槍，還是喉嚨挨槍的？」
「還有誰在那裡活動？」
「辦公室在哪？」
「沒有，也許他是加強護衛的一部分。」
他用左手拉，右手推，硬讓那人向後下了高腳凳，他讓他站直，穩住腳步，將他的領子撑得更緊。艾比走上前，輕拍他的全身口袋，拿走手機和槍枝，又一把鋼製Ｐ７。這時樂團奏起了組曲的第二首，更快更大聲，李奇再度彎下身。
小酒館位於一棟寬廣磚造建築的地下室，它所在的體面街道距離第一個市區高樓帶只有三個街區。一樓有咖啡館和精品店，樓上有許多公司商家。總共大約十二家，全都共用後面的一個卸貨入口，也是巴頓停車的地方。李奇把林肯轎車停在他旁邊，兩人從兩車之間把東西搬到電梯。接著，凡崔斯卡開著捷豹現身。他把車停在小貨車的另一側，下了車，說：「我跟上樂團了。」
他們周圍的其他人也都這樣做，而且越來越多。因此，當第三首曲子開始，整個地方沸騰了，大家擠到拼花地板上，瘋狂舞動，加上周圍地毯上的一大圈人群，敲著桌子，倒著美酒，熱絡極了。讓他們跳舞，大聲點，讓所有眼睛盯著你們，巴頓太成功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很好。
「達尼洛和葛雷哥利也在那裡嗎？」
他再次說：「巴克利小姐？」
「審查庭就是在那裡開的。」艾比說。
「如果我們要的話。」
李奇待在暗處。房間很大，但是低矮，沒有窗戶，因為它是地下室。右手邊是佔據整面牆的吧台，一座矩形的拼木地板舞池，和一些桌椅，還有一些只能站著喝酒的空間。這時酒館内已有六十人左右，還有更多人陸續進來，經過一個穿套裝、坐在高腳凳上的男子，這人在房間最左邊的角落，不算是門衛，比較像是底層份子，但他的角色是一樣的，數人頭，看上去很強悍。他長得高頭大馬，闊肩，寬頸，黑套裝，白襯衫，黑色絲質領帶，左邊角落附近有一道雙邊走廊，通往盥洗室，還有消防門和貨運電梯，也就是他們進來的地方。天花板上裝了許多彩色投射燈，全都朝向舞台，此外就沒什麼照明設備了，走廊入口上方有一個昏暗的消防門標誌，坐高腳凳男子的後方也有一個。
「什麼啟示？」
快完成了。
「這部分通常安排在結尾的時候。」
他把領子鬆開半吋，那人喘了幾口。他左看，右看，抬頭望著天空，彷彿在思考該如何選擇，彷彿他還有得選擇，然後他低頭，看著行李廂內的死人。
他說：「那是我堂弟。」
「辦公室。」
電話掛斷，快中午了。這天已過了一半。他們搭著空的貨運電梯到了地下室，在那裡找到已經準備就緒的巴頓和霍根，舞台上還有兩個他們的朋友，一個彈吉他的男人和一個唱歌的女人。算是他們每週一次的定期午餐約會。
李奇從他手中拿過那支搶來的手機。他撥了號碼。電話響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有人接聽。
「他們都在哪活動？」
李奇問他：「你們打算演奏什麼？」
於是，他們莫名地做了，在黑暗中，在人群的外緣，在牆邊，即興跳了起來，多多少少保持直線前進，前進兩步，後退一步，但基本上只是好玩。某種釋放，李奇心想，或者抒解，或者轉移，或者撫慰，或者只是常態，初認識的兩個人該做的。
「你說的那個字，巢穴。」
「不知道。」
他推著那人沿著牆邊往前走，僵硬，彆扭，四條腿，就像他在許維克家走廊裡看到的影子。艾比在一碼外緊跟著，有如後衛。她不斷來回穿梭，前後走動，樂團進入組曲的第三首，更快、更熱鬧了。李奇加緊催促那人往前走，一直帶他到了走廊入口，到了貨運電梯，上樓到了街上，出了卸貨區，來到天光下，他把他拖到林肯轎車的車尾，要他站直，要他看著。
「跟哪裡分開？」
酒館裡的燈光暗下，舞台燈光亮起，樂團開始演奏第一首曲子，一首有著哀傷歌詞和大量副歌的中等節奏搖滾歌。李奇和艾比往近處的右邊角落晃過去，也就是坐高腳凳男子的對角斜對面。他們沿著右邊的牆壁，經過一排坐吧台的人，走向較遠的右邊角落，當樂團開始演奏第二首歌，他們正好到達那裡。這首比第一首快些，也熱鬧些，他們正在給人們熱身，讓他們準備好進入接下來的搖滾組曲。
為了保險起見，李奇又等了一分鐘，接著他把那人推進行李廂，和他堂弟一起，然後關上車廂蓋。艾比看著他，彷彿想問，我們是不是要殺光他們？但並不反對。不是指責，只是想打聽情報，他暗自想著，但願如此。
很好。
那人說了一個街名，和一條叉路的街名，他說：「計程車調度站後面，當鋪對面保釋辦公室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