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執法人員有很多級別。」
「走到店門口,像普通人那樣進去,稍微停一下。那人坐在後面的右角落,妳就往後面走過去。」
「了解。」李奇又說。
「你是誰?」
「不是基輔派來的。」
「可是,幾個月前他們的功力突然大增,不只是表現不錯,而且幾乎是一夕之間的事。他們突然有一些非常精明的做法。技客們說,他們一定是引進了新人才,除此沒有別的辦法。也許是莫斯科來的顧問。所以我到那裡去調查,天真地以為我會看見一個俄羅斯人在城裡到處走動,一副迷路的樣子。」
他回到車上,他們繼續開車,越過酒吧所在的街道,轉入後面的巷子。這裡是老城區,建於貝爾發明電話的時代,因此所有較新的東西都是後來嫁接上去的,有掛著一叢叢纏繞不清的下垂電線和纜線的歪斜電線杆,有任意拴在牆上的水錶、瓦斯錶和電錶,有一人高的垃圾箱。
「這個容易解決,我們會請一個塔羅占卜師。」
「楚蘭柯就是在約兩個月前開始躲藏的。」
「門衛對你說了什麼嗎?」
「我不懂。」
艾比走進臨街的店門。當門在她背後關上,她靜靜站了一會兒。表演藝術,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櫥窗的暗淡霓虹燈光從後方柔柔烘托著她。嬌小俏皮,清爽窈窕,一身黑衣。深色短髮,靈活的深色眼睛,靦腆但魅力十足的微笑,一個路過的陌生人,期待受到歡迎。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她和你說話了?」
李奇說:「我是被突襲的。」
「你犯了一個錯。」
「憲兵特種部隊第一一〇支隊。」
「我了解這問題,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會問。你是神秘代號單位的密探,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那裡。還是說這是你們現在的做法?把調查工作的實際調查部分外包給報紙?」
李奇將手掌貼在那人嘴上。很難維持不動,因為嘴上的血很滑溜。但他做到了。那人拚命想伸手到口袋裡拿槍,卻只是徒勞,因為槍已不在那裡,接著他又浪費剩餘的幾口氣,亂踢腳後跟,無奈扒抓著李奇的手腕,最後終於癱軟、靜止下來。
「很多,」李奇說:「但是那位記者說得更多。」
「了解。」李奇說。
沒有回應。
「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我們可以開始推測他們需要些什麼。保全,各種設施,足夠的電力,足夠的網路速度,隱密,但又距離夠近,方便物資供應和補給。」
他說:「要或不要?」
沒人歡迎。五名酒客全移開了視線,但酒保沒有,蒼白的傢伙也沒有。她走過去,兩人一路盯著。
「好吧。」她說。
「大概是,」她說:「不是常見的那個號和*圖*書碼。」
「有件事得先做,」李奇說:「那張難看的照片提醒了我,我想去拜訪一下那傢伙,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我敢說他手上有一大筆人家償還的款項,許維克夫婦今天就需要錢,我們還短缺一千元。」
「好幾百個。」
「感覺很棒,」李奇說:「對吧?妳還活著,但他們已不在了。」
李奇說:「我真的寧可不要承認或否認。」
「了解。」她說。
葛雷哥利停了好一陣子,無疑陷入了思考,無疑想著他廣大的賄賂網路,收買、籠絡過的人,欠他人情的人,還有一些小心安置的預警性的超靈敏引爆線。所有這些應該早就或多或少對他發出了警示,可是他什麼都沒收到,沒有半點風聲。
「可以了嗎?」
艾比沉默了一下。
「我希望那傢伙分心。他會一直盯著妳,因為妳可能是新客戶,但主要還是因為妳是他這一整天,也許一輩子見到的一號尤物,不管酒保說什麼,別理他。他是個混球。」
「我猜妳周圍的螢幕上都是股市指數和有線新聞。」
「目前為止我做得如何?」
「它是和總部不同地點的秘密衛星行動,他不知道它在哪裡,或者規模多大,或者在那裡活動的有誰,或者有多少人。」
「你不是警察,」他說:「你不是政府人員,你是一人作業,對吧?」
「心情好點了嗎?」
李奇溜了進去。他在一條短走廊的盡頭,左右兩側是盥洗室,接著是一道員工專用門。辦公室或儲藏室,或兩者兼用。接著是走廊的盡頭,和酒吧空間,只是反過來。這時方形吧台是在較近的右角落,磨損的中央走道從兩長排四人桌之間延伸過去,一切如常,燈光依然昏暗,空氣中仍然散發著殘餘啤酒和消毒劑的氣味。這時有五名酒客,還是每個人都單獨坐在不同桌位,雙手護著酒杯,神情落寞,吧台後面是同一個胖子,留著六天沒刮的鬍子,但肩上披著一條乾淨毛巾。
「事情起於我從朋友的朋友那裡聽來的一個流言,意思是說,不管政治上如何宣稱,情治人員追網路假新聞,實際上可以一路追蹤到莫斯科的俄羅斯政府,而且他們非常擅長封鎖它,可是突然間他們遭遇了挫折,流言說俄羅斯人已經進入國內,他們在美國境内運作,封鎖已起不了作用。」
他也在酒保的眼角範圍。背後六呎,側面六呎。接下來發生一連串動作,像一齣錯綜的芭蕾舞劇,像棒球賽的三殺。蒼白傢伙回頭瞄了一眼,站了起來,李奇退開,走向吧台,兩手抓住胖酒保的頭,猛地一躍,把它砸向紅木台面,就像空中灌籃,同時利用落地的彈力,一個迴旋和圖書回到蒼白傢伙的身邊,一步,兩步,然後用一記帶著巨大動能的右直拳,在那人從椅子起身時命中他的正臉,那人像是被大砲射出那樣往後飛得不見人影。他滑倒在地上,背朝下癱在那裡,鼻子和嘴流出血來。
「可是我沒有。」
「妳認為烏克蘭人在做什麼?」
「這叫說了很多?」
「再次謝謝你,關於好消息的部分,我的心情確實好多了。」
「不是,」李奇說:「是另一件事,和妳有關。」
「好吧,除了電線,他們還添購了牆板和油漆,在地板上鋪地毯,也許擺了幾張特大雙人床。」
「需要嗎?」
「我說的不是照片。簡訊是葛雷哥利本人發的,他說你是某種攻擊行動的前鋒,至於這種行動是來自哪裡,他已經無法清楚辨別了。你甚至有可能是基輔政府派來的探員,因此,他要手下不計一切代價逮到你,而且要活捉到他面前。」
「你是什麼級別?」
「嚴格來說,不是。」
「你又折損了兩員大將,我要去找你了,葛雷哥利。」
那個蒼白傢伙坐在李奇左邊的後面桌位。和之前一樣,在昏暗中熒熒發光。閃亮的頭髮,厚實白皙的手腕,白皙的大手,厚厚的黑色帳簿,同樣的黑套裝,同樣的白襯衫,同樣的黑色絲質領帶,同樣的刺青。
「隨你便,」她說。接著她吸了口氣,語調有了些微變化。她說:「感謝你來電,謝謝你,你們的公約很有效率。」
「不光是行軍床,」李奇說:「這是一份年度合約,而且無疑是可以續約的,可能是一項長期專案。」
「你到底想怎樣?」
「說英語。」李奇說。
他們把車停在酒吧附近的一條小街裡。情況C有沒有要求各處都加強警衛?李奇猜並不是所有地方,人力不足,他們只會在他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整合資源,他們的高價值目標。放貸業務是否符合條件?他不確定,他下了車,在轉角探頭,單眼從磚牆瞄著。
「為什麼?」
「你休想靠近我。」
「所以,當時妳確實打算率先披露這件事。」
李奇吸了口氣,進入腳本的第三部分。他說:「顯然妳曾經從某處獲得情報。當然,我們也一樣。但是妳的消息來源和我們不同,這點我敢保證。所以,如果我們讓妳成為故事主角,我們就能隱在幕後,我們懷疑錯了方向,我們得保護我們的消息來源,以後還用得著他們,這可能很重要。可是交戰規則要求我們在繼續行動前,必須聽取可靠人士的可靠指控,我們不能編造事實,這是要接受審查的。」
李奇向前一步。他距離蒼白傢伙的背後六呎,距離他的側面六呎,無疑在他的眼和_圖_書角範圍,只能靠艾比來彌補了。她不斷走過來,而他又跨出一步。
「我也不知道,那原本是我的下一步,但我沒有繼續下去。」
「女士,話不能這麼說。」
「也許其中一個目前正在播出妳到過的某個城市的一座木料場火災的地方新聞報導。」
「你是說,一旦你告訴了我,就必須把我滅口?」
他們開走蒼白傢伙的林肯轎車,因為它的後行李廂是空的,開起來平穩多了,他們進了市區,把車停在許維克夫婦所投宿旅館附近街角的一處消防栓前。艾比察看了新手機,沒有新簡訊。從葛雷哥利發出陰謀論簡訊之後就沒了消息。
艾比在簡訊螢幕上點一下捷徑工具,開啟擴音功能,他們聽見電話鈴聲,聽見有人接聽。葛雷哥利說了一個字,簡短、急促,大概不是你好,大概是有話快講,或者喂,或者什麼事。
酒吧後面停著一輛黑色林肯。空的,無疑是那個蒼白傢伙的座車。準備在一天結束後啟程回家。艾比在它後面停下。
他們蹲在那個蒼白傢伙旁邊,拿了他的槍、手機和車鑰匙,還有口袋裡共計大約八千元的現金,他的鼻樑嚴重碎裂,這時正用嘴巴呼吸,斑斑鮮血從嘴角冒出,李奇想起他用慘白的手指輕敲閃閃發亮的腦袋。某種威脅性暗示。他想,強者終將殞落。
「門衛對你說了什麼?」
「我是記者,」巴克利說:「沒人會聽信我的話。」
「但你是執法人員?」
「可靠的人,可靠的理由,任務達成。」
「這麼做需要妳的許可。」
「這是一念之間,」李奇說:「大無畏的記者就是這樣破案的,因為妳所做的調查。當初妳來這裡是有原因的,不是為了阿爾巴尼亞幫。妳給人的印象是妳對烏克蘭幫更感興趣。如果能了解這份興趣的基礎,對我們將很有幫助。」
「那是哪來的?」
「我能幫忙嗎?」她問。
這次由艾比開車。李奇感覺得到車子後部的重量,車尾下沉又笨重。後行李廂內起碼有六百磅的載重,大概是林肯轎車的設計過程中從未考慮過的情況。
「什麼錯?」
「我們最好馬上開始找。」艾比說。
「我們應該再給他打一次,向他報告最新消息。」
「是從他自己的手機號碼發出的?」李奇問。
「我就說嘛,」李奇說:「他是個混球。」
「等等,」她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我並沒有把被威脅的事告訴任何人。」
「你是警方?」
「有備無患。」
「正是,」李奇說:「他精通電腦,是他經手的合約,俄羅斯政府付錢給葛雷哥利,葛雷哥利付錢給楚蘭柯,當和*圖*書然,自己先抽取了相當的百分比,感覺一定很像聖誕節清晨。那位記者說,這份合約可能價值數千萬美元。」
然後她說:「要。」
然後他結束通話,把手機往車窗外一扔。他們繼續往前,繞過街角,將車停在許維克夫婦所投宿旅館外面的十分鐘限時停車位。
艾比拿它和以前的簡訊比對。
「要不要帶把槍?」
「了解,」李奇說:「謝謝妳。」
李奇吸了口氣,準備進入劇本的第二部分,不過是她敦促他說的,果然是他料想中的那類調查記者,火速建立起各種連結、假設和大膽推測,而最後這些幾乎都導向他原本要的方向。她說:「等等,唯一會知道這件事的是後來開車送我到機場的那個人,他是我雇用的當地助手,一個退役軍人,職級相當高,這點我敢肯定,因為我當然查過他的背景。所以,一定是他向某個有興趣的朋友或同事透露的,在五角大樓工作的,也許你就是那裡的人,某個沒人聽過的三個字母縮寫的秘密單位。」
「我不會報導的,我已經放棄這則報導,當然這不是一個大無畏記者該做的事。」
街上空蕩蕩的,酒吧外沒停任何車子,沒看見穿套裝的人倚在牆邊。
「想。」她說。
李奇聽見,電話那頭有各種喧囂吵鬧的背景聲音,一個空曠的大空間,也許有低矮硬實的天花板。鍵盤的喀啦聲,十幾場對話。他說:「我猜妳正在新聞編輯室。」
芭芭拉.巴克利說:「少廢話,福爾摩斯。」
「女士,恕我直言,妳是個記者,有些事不需要說得太露骨。」
「你說你有一則報導要告訴我,就這個?阿爾巴尼亞幫沒了?」
李奇說:「好消息是,木料場是阿爾巴尼亞幫的總部,它燒毀了,裡面的人幾乎死光,剩下的都逃跑了。那批人已成為過去,他們對妳說的話也失效了,我指的是幾個月前的那場會面,在餐廳的後面包廂,那些威脅已經煙消雲散,就從今天起。我們認為應該盡快讓妳知道,這是我們的受害人權利公約。」
他把小酒館門衛的H&K交給她。在他手中看來小巧,在她手中顯得巨大,她掂了掂重量,然後塞進口袋,她沿著巷子走去,李奇找到酒吧後門。那是一塊簡單的鋼板,又舊又暗淡,刮痕累累而且嚴重凹陷,手推車搬運桶子和板條箱進進出出造成的,他試著轉動門把,沒上鎖。無疑是城市法規,它同時也是消防門。
「是關於網路假新聞,本來是從俄羅斯發出的,現在到了美國境内,我們擋不住了。她認為莫斯科雇用了烏克蘭人當代理人。然後,大約兩個月前,他們的水準大幅提升,她說報社的技客認為烏克蘭人一定是引進hetubook.com.com了新人才,不可能有別的解釋。」
「又是你。」
「蘋果派也是。」
「看來他沒有一直盯著我。」艾比說。
「你是在該城市打的電話?」
「你是美國人。」
「相信這只會讓你更難以承受,一旦你的組織變成一片廢墟,所有人都死光,除了你,因為你是最後一個活口,這時我便會現身。」
「我想我們勢必得這麼操作,對各方都好,沒人會注意我們的線民,況且我們也不在乎,我不想上電視。」
「可是我開始探索。顯然,不在他們的大使館,因為我們一定會知道,我們在那裡布滿了電子監控。他們並沒有把整個計畫遷移到這裡,因為他們不只惡搞我們,他們駭進了全世界的網路。因此,他們顯然把這計劃的美國部分外包給了已經在這裡的人,就像一樁簡單交易,類似經銷商。可是,是誰?俄羅斯在美國的幫派沒這能耐,而且,俄羅斯政府說什麼都不會和他們打交道。我努力尋找答案,也有一些情報,報社有幾個技客(geek)在追查這件事。據說他們有賽程表,就像全美足聯(NFL)。那些舊蘇聯國家都非常擅長科技。例如愛沙尼亞,他們推測還有烏克蘭。可是莫斯科和基輔之間沒有互動,這兩國是永遠的死對頭。但是莫斯科可以跟美國的烏克蘭幫派打交道。同樣的人,同樣的人才,只是換個地方,將是絕佳的掩護。這是一種難以想像的結盟。那些技客說,從技術角度來看,烏克蘭人的表現還算不錯。所以我想事情就是這樣,俄羅斯政府和烏克蘭在美國的犯罪組織之間的年度合約,可能價值數千萬美元以上。我沒有證據,但我敢說我是對的,就說是記者的預感吧。」
「妳會去哪裡找?」
表演結束後,巴頓和霍根走到街上,汗流浹背,忙著把裝備搬上車,凡崔斯卡在一旁幫忙。他看了新簡訊。綠色大泡泡中的照片。他說:「太可笑了。」
「等著,」李奇說:「我來了。」
「我寧可不討論具體地點,不過我會說,這裡非常暖和。」
「你在錄音嗎?」
「那是什麼?」
「你玩過界了,所以,皮繃緊點,報應來了。」
「城裡任何一間地下室都有可能,他們可以更新電線,放幾張行軍床。」
沒有回應。
「妳想嗎?」他回問。
五名酒客全部起身,匆匆出了店門,也許是當地人面臨類似情況的傳統反應,李奇很欣賞的一種習慣,這麼一來沒了目擊證人。吧台上留著鮮血和牙齒,酒保本人卻往後倒下,不見了。
「比提我的腦袋回去好一點。」
「你們會承認是我破的案?」
酒保喊:「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