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總會之夜
她帶著笑容與米契打招呼,親密的程度,似乎多過雇主和雇員的關係。米契拉出椅子面對她坐下時,我有點意外的發現,凡斯不但專注的注視著他們,而且從他的目光看來,那可不光是單純的好奇。
十五、二十分鐘過後,米契從大廳入口穿過餐廳,一直走到管弦樂高台正後方表演者專用的小餐桌旁,帶著欣喜的笑容向那位藝人欠身致意。那個滿頭金髮、精明漂亮的女藝人,我知道,正是知名的女歌手狄克西.黛兒瑪。
「啊!」他低聲道:「那就是讓巡官大大不安、加速他荷爾蒙分泌的,通往米契老大神祕辦公室的入口了。也許就在這老房子改建時,他們拓寬了那扇窗——絕對實用,你懂我的意思吧?」
「米契的辦公室,看起來和他的夜總會一樣,既誠實又正直。」他說:「我猜想,我們多疑的巡官恐怕只是自己惡夢的受騙者——」
令我吃驚的是,凡斯竟踏上木梯走到階面,毫不避嫌的透過其中一個「堞眼」,就這樣往人家辦公室裡看。
「不蓋你,你相信嗎?我認為我已經發現了伯恩斯先生,我想像中的三角關係裡悲哀的那一邊。至少這位男士符合了所有的必要條件——他孤單一個;他的年紀和那女孩很相稱。他的表情很嚴肅。那張餐桌的位置,正好有著觀察這位迷失的山林女神和她同伴的最佳角度。他密切注意著她,臉上的不悅和爐火和_圖_書的熱度,似乎足以驅使他盤算出一個謀殺事件。擺在他面前的食物,一點也引不起他的食慾。他桌上沒有酒或其他含酒精的飲料……而且——他的臉色真是夠陰沉的……」
當我的視線再回到歌手的桌位時,狄克西.黛兒瑪和米契已經開始了某種私密性的談話。他們的上半身都盡量向前斜傾,顯然不希望被周圍的人聽到隻字片語。米契不斷強調某種重點,狄克西.黛兒瑪則不斷點頭;接下來,當說話的人換成了狄克西小姐之後,米契也扮演了點頭稱是的角色。
在凡斯四處觀察的當兒,狹長階面上的古樸大門正好也開著;兩道結實的木製步階,一路往下直通到人行道。門的兩邊各有一扇小窗——或者,我該說,更像開著的堞眼,上頭還牢牢裝著鐵柵。
就在凡斯說話時,我的眼光跟著他看過去,觀察了一下這位孤單的年輕男子。他的臉龐堅定但有點皺紋,雖然眉毛向上的角度有點喜感,但堅定的前額卻給人一種有著相當深度的思考和正確判斷能力的印象;他陰鬱的雙眼對稱而分得較開,眼神透著真誠;他有個堅定而神經質的下巴,穿著整潔樸素,和那位炫耀絢麗的普托相較下呈現出強烈的對比。
在夜總會例行演奏的短暫休息空檔,這個正被我們討論著的孤單年輕男子,從椅子上站起身時還相當躊躇,但很快的,他就以堅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姿態走向艾倫小姐和她同伴的桌位。他們的反應淡漠,這位新來者也神情不悅的皺著眉頭,並沒有任何友好熱情的表現。
狹長而略呈扇形開展的階梯,從建築物的入口處向外延伸而出,入口兩旁的寬廣之處,擺滿了希臘風的大花盆,裡頭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女貞樹。大樓西側的那一條走道,隔開了夜總會和鄰近的大樓。東側有一條用小塊大理石鋪砌而成的車行道,差不多只有十呎寬;開過這一條垂掛著長春藤的車輛出入道後,就到了後面的停車場。和這一條車行道相毗鄰的,則是第七大道街角的一座商業摩天大樓。
我馬上就認出這個服飾講究的年輕人,就是我們正要離開帕里薩德大道時,車子轉彎前我瞥見的那個人。我告訴凡斯,他,毫無疑問的就是普托先生。
修繕翻新後的多姆丹尼爾內部,看起來就遠遠比外頭更現代風貌多了。不過,木雕的窗格和渦卷形的樓梯扶手仍舊輝映出昔日的風采,一座又寬又長的壁爐,也依然保存得很好。我們被帶到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位子——座位靠近壁爐,因為沿著牆壁的桌子都稍微架高了,使我們得以一眼望盡夜總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右邊遠處是主入口,左邊是管弦樂隊演奏的地方,正對面則是大廳和這房間之間的一道拱門,從拱門往後看,可以看得到通往樓和_圖_書上的、鋪著地毯的樓梯,看起來就好像被框在拱門裡頭。
「天啊!我的老花眼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我說范,你注意看我們右邊靠近入口附近——那不是帶香櫞氣味的、那個令人驚異的女孩嗎?她正在享受這愜意的片刻。陪伴她的,是個衣著光鮮、裁製高級的鄉村情郎。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在河谷區勘察的那位護花使者,還是那位更嚴肅、滴酒不沾的伯恩斯先生。不管是哪一個,一定是這裡最殷勤、最沾沾自喜的人。」
「我一點也不意外,」這是他的回答。「這年輕的女人很明顯的接受這種公認而古老的追求方式。天啊!普托會壓倒性的得到她的芳心,就算直到決定性的重要時刻,他看起來也還會像個勝利者。然而我認為,真正的贏家還是被低估了的伯恩斯先生。」他溫和地笑著。「情場女性的詭計永遠也不會改變。假如今晚伯恩斯也在場,而且分開來坐,他一定會被惹得妒火上升,憂愁得萬分沮喪。」他微笑著說,嘴角上還帶著看戲似的興味。
「辦公室那邊有個更大的窗戶,可以監視這條大理石車道。」凡斯說:「而且一樣裝著緊密的鐵柵。從外面看來,裡頭的光線一定很差,才會讓希茲巡官認為米契一定是在從事什麼惡毒的陰謀。」
「現在呢,范,」他說:「年輕的戀情正解纜揚帆、升火待發;女人心海底針,啊!永遠都這麼愛虐待人的、m•hetubook.com.com卻又忠誠的女人心——」
「太有趣了,」凡斯低聲說:「我真想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五月十八日,星期六,晚上八點
他轉過身看對街的小旅館。二樓的兩扇漆黑毗連的窗戶,正面對著多姆丹尼爾辦公室的那扇門。
「可憐的韓納西!」凡斯歎口氣說:「在那陰暗漆黑的方格子後,他正注視、判斷、甚至期望著有個有某種特徵的人——啊,夠了!我不想再待在外頭了。我想起了令人垂涎的小牛肉雜燴。我希望上次來過以後,主廚精巧的手藝並沒有退步。真是非常出色的雜燴。」
我們從主入口走向大門。在令人印象深刻的接待廳裡,我們受到米契先生本人虛情假意的招待。他擺出很高興見到凡斯的樣子,甚至親切的稱呼他「菲洛」,在把我們交給領班之後,還沒忘記誇張的告誡帶位者要給我們這個那個的照料和尊重。
凡斯好奇的掃視一番後,馬上專注在點餐上。點完餐後,凡斯往椅背上一靠,點上一根法國菸,似乎無比自在、放鬆。但是我很快就發現,在半開半閉的眼皮底下,其實他一直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人;不一會兒,他突然離開椅背、直起身子,低聲對我說:
那位年輕的女孩揚起眉毛、饗以做作傲慢的態度,與她特有的調皮氣質大異其趣。她的同伴則擺出一副輕鬆的神態,毫不掩飾他的優越感——在
https://m•hetubook.com.com征服和騷擾敵人這方面,他扮演著勝利者的角色。從伯恩斯身上——假如他是伯恩斯——普托一定已經充分的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加上這位年輕少女的故做不屑,第三者的沮喪更增強了;很快的,他做了失敗者該做的事——轉過身子、洩氣的折回他的桌位。可是我發現,艾倫小姐還是往伯恩斯的方向快速瞄過幾眼——這說明了,她根本就不是她所裝出來的那個淡漠少女。
以這種公開而又私密的方式短暫、迅速交談之後,兩人又都若無其事的靠回椅背;米契對經過的侍者點了東西,幾分鐘後,侍者帶回來兩只裝著玫瑰飲料的高脚杯。
凡斯饒有興味地注意這一小段戲劇性的場面。
他懶洋洋的吐著煙,再度環視整個夜總會。不久之後,他的目光好奇的停留在遠處角落裡,一張小桌子邊那個孤單的人。
我們到達那兒時已經快八點了,那是五月天的怡人夜晚。點起菸的凡斯,努力觀察了車行道前後和兩旁的陰暗之處後,又刻意漫步了一小段路到狹長的入口處,凝視覆蓋著長春藤的窗戶和幾乎很難從街上看到的側門。不一會兒,當我們一起站在人行道上時,他看似漫不經心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建築物的正面。
多姆丹尼爾夜總會位在第七大道附近的西五十街上,多年來,形形色|色的顧客從來沒間斷過。夜總會嵌在一幢由舊大樓改建的大型建築物中,但仍完整的保留了昔日的高雅外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