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烏拉
GEVURAH
五十八
突然間房裡變為一片漆黑,接著牆壁卻亮了起來。我這才意識到四分之三的壁面是個半圓形的銀幕,而現在就要放映影片了。我同時又注意到,部份的天花板和地板是以會反光的材料做成的,就如有些物品因其俗麗的閃亮而使我一見便認定是廉價品:亮片、天平、一面盾牌、和一些銅花瓶。我們沉浸在一個水中世界;這裡的形象是多層的、破碎的、摻進了重重黑影。地板反映著天花板,天花板反映著地板,二者又同時照出了顯現在銀幕上的影像。隨著音樂聲,微妙的氣味瀰漫了整個房間:先是印度香,然後是其他比較難以辨認的氣味,有時不免刺鼻。
令我自己吃驚的是,我竟喃喃唸著一些含混的名字;據我所知,這些名字是哲人給予白人的。也許我是以這些名字在叫喚蘿倫莎投向我,也或者我之低聲重複它們,只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撫性連禱:白銅,純潔羔羊,艾巴滋,奧波拉,聖水,純淨水銀,雌黃,亞左克,齊威尼寶石,包拉克,坎拔,佳斯帕,櫻桃,蠟,齊亞,康門里森,電子,幼發拉底,夏娃,發德,費弗紐,藝術基礎,鑽石,季巴克,季娃,面罩,納西瑟斯,百合,兩性體,赫爾,三位一體,海爾,處女之奶,獨特石,滿月,母親,活油,豆莢,蛋,舔液https://m•hetubook.com.com,點,根,自然的鹽,青葉之地,塔佛斯,丁卡,蒸氣,夜星,風,悍婦,法老之杯,嬰孩尿,禿鷹,胎盤,月經,逃難奴隸,左手,金屬精|液,精神,錫,果汁,硫磺油……
那處女拿來了一個金色球體,扭開火爐内的一個栓子,使一股濃稠的紅色液體流進球體中。然後那球體被打開了,不見紅色液体,只見其中有顆蛋,大而美麗,潔白似雪。處女將蛋捧出,放在地上的一堆黃沙上。蛋開了,出現一隻鳥——仍未成形,滿身血汙。但是,在那些斬首者的鮮血淋洗下,鳥在我們的眼前成長,變得雄姿勃勃,光采煥發。
一切都變成火紅色,然後又慢慢地褪為靛青和藍紫,接著銀幕便一片漆黑。我的頭痛變得令人難以忍受。
蘿倫莎走了。我轉身在黑影中找尋她。
他們在一座小祭壇上斬了鳥首,將鳥屍化為灰燼。某人將那灰燼揉成糊狀,再將這薄糊倒進兩個模子中,放到火爐裡去烤,以管子對著火吹氣。最後,模子被打開了,出現了兩個美麗的人形,淡然且幾乎是透明的,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不超過四指高,如活生生的物體般柔軟豐盈,但雙眼仍似玻璃,礦物。他們被放在兩只墊子上,接著一個老人在他們口中滴進鮮血……
女人穿著處女的衣袍出現在每
和圖書一個角落。她們圍繞著一只有兩層樓高的大鍋旁,鍋子架在以石柱和石底形成的如火爐般的架構上。由兩座相同的高塔中現出了兩個蒸餾器,將其中液體倒入一只蛋形的碗中;第三座塔,也就是中間的一座,形成了噴泉……
起初,我們四周的半陰影化為絕對的黑夜。接著是一聲隆隆響聲,岩漿的蠕動,然後我們便置身於火山口,黏膩的暗色液體在陣陣黃光和藍火之中冒著泡沫浮升。
我在等著猶太教牧師的出現,等著雌雄同體的少年,哲人之鹽,「白人之作」的加冕禮。我好像什麼都知道。我在過去數月來所讀的一切現在全都浮現在我腦海中,也或許是蘿倫莎藉著她的觸摸而把知識傳給了我。她的手掌因汗水而濡濕。
現在這房間成了地穴,或一座寬濶的墳墓,圓頂被一塊巨大的紅玉照亮了。
其他的處女也來了,手握裝飾了綠色花環的金喇叭。她們把一支喇叭遞給那老人,老人接著便把喇叭放到那兩個依然如植物般無生氣,如動物般沉睡的人體唇上,然後他開始在這兩具軀體內吹入靈魂……房間充滿了光亮,繼而消退到半亮,接著是黑暗,接著橘紅色的火光又衝破了黑暗。喇叭齊響時,便是黎明時分;在紅寶石般的眩人光輝中,喇叭聲異常響亮。就在這時,我又一次失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了蘿倫莎,並意識到我絕不會找到她了。
白蛇隨著緩慢而悲哀的音樂旋律而動。國王和皇后現在穿上了黑衣,而在他們之前則是六具蓋棺了的棺材。在黃銅低音喇叭吹了低沉的幾響後,一個戴了黑頭罩的人出現了。起初,國王如教主般莊嚴,在悲哀的喜悅中屈從,溫順地鞠躬。那戴黑頭罩的人舉起了斧頭,然後是擺錘般迅速一揮,斧頭的利刃出現在每一個反光的平面上,滾落的頭也似有成千個。接著,一個又一個畫面不停地出現,可是我卻看不太懂這個故事。我相信所有的角色,包括那黑國王在内,都一個接一個地被斬首,然後放進棺材裡。整個房間轉化為海邊或是湖畔,接著我們看到六艘船登陸,然後棺架被抬上船,船便又開航駛過水面而去,消退在黑夜中,這一切都是在濃密的團團香煙中發生的,如幻似夢,使我有一瞬間生怕自己也是受死的人之一。在我四周,有許多人低喃:「婚禮,婚禮……」
這回蘿倫莎將手放在我的頸背上愛撫,就如我在車裡看見她愛撫貝爾勃一般。
蘿倫莎對著我的耳朵說話,可是我聽不到她的聲音。
油膩的氣體上升了,然後又下降,濃如露珠或雨水。接著,惡息的土味飄了上來,腐爛的臭味。我吸進了墳墓、酒石、黑暗;一種毒液在我四周湧現,在肥料、腐植土、碳灰、泥和-圖-書土、煙、鉛、浮渣、揮發油的火舌之間流動,一種比黑還要黑的漆黑,現在慢慢淡化,使人得以看到兩隻蜥蜴出現——一隻淺藍色,另一隻紅色——相互交纏,互咬尾巴,形成一個單一的圓。
在暗灰的瀝青中,出現了岩石和枯樹的輪廓,一輪黑日正西沉。然後是一抹令人眩目的光芒,閃亮的形體反射在每個地方,照成了一種萬花筒般的效果。現在的氣味似教堂,禮拜式。我頭疼;在我的額上有一股重量,我看見一間華麗的大廳,兩側掛金色繡帷,或許是個婚宴吧,王子般的新郎和一身白衣的新娘,然後老國王和皇后坐上王位,他們身邊站了一位戰士,還有另一個皮膚黝黑的國王。在那黑國王身前有一座小祭壇,祭壇上蓋了黑色天鵝絨,又放了一本書和一根放在象牙燭台中、已經點燃的蠟燭。燭台旁有個轉動的地球儀和一個鐘,鐘的上方有一小水晶噴泉,流出了血紅色的液體。噴泉頂上有個骷髏頭;從一個眼洞裡滑出一條白蛇……
「神秘的巨構。」奕格禮在我身旁平靜地說:「一個人透過死與熱情的重生。我必須說,這是個精彩的表演,雖說為了遷就寓言多少影響了階段的精確性。你剛才所見的雖只是表演,卻說明了一件『事物』,而我們的主人宣稱他製造了這個『事物』。來,讓我們去看看他達成的奇蹟吧。」
在那石頭架構的底部,可見到https://m.hetubook.com.com那些被斬首的屍體。一個處女拿著一只盒子,從盒内抽出一件圓形物體,放到中間那座塔的壁凹内,塔頂上的噴泉立刻開始噴水。我有時間辨認出那件圓形物體:那是那個摩爾王的頭顱,現在如木塊般燒灼,使噴泉的水為之沸騰。煙霧,滾滾蒸氣,氣泡聲……
——特里茲密厄斯,《Annalium Hirsaugensium Tomi II》,S.Gallo,一六九〇,一四一
然而,煉金術是個貞潔的妓|女,雖有許多愛人卻令每一個都失望,也絕不垂青於任何人。她將高傲的人變成傻子,富人變成乞丐,哲學家變成獃子,上當的變成騙人的……
那好似我喝多了酒:我再看不到我的同伴;他們已消失在重重陰影中。我也認不出自我身邊飛掠而過的形體,迷茫的,水樣的輪廓……然後我覺得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沒有回頭,為了不想發現我在騙自己,但我聞到了蘿倫莎的香水味,且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我對她的欲望有多強烈。那一定是蘿倫莎;她是來重拾以指甲搔刮我房門的對話的,她要完成昨夜她沒有完成的事。硫磺和水銀滙成一股暖濕的稠液,使得我的鼠蹊部振動,但並不急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