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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字遊戲，」帕拉提諾說，「我們恐怕只能設計誰當年在馬爾薩拉登陸之類的填字內容。」西梅嘀咕說讀者能寫出答案是加里波底才怪。「而國外的填字遊戲題目本身就是一個謎。像法國報紙有一次就出現一題『素人之友』，答案是『草藥師』，因為『素人』不單指普通人，也指藥草。」

帕拉提諾很投入：「為什麼凱撒臨死前還有時間說『竟然有你，布魯托？』因為揮舞匕首刺向他的不是征服非洲的大西庇阿。為什麼我們的文字書寫是從左向右？因為不這樣寫，一個段落的開頭會是一個句號。為什麼體操項目裡的雙桿永遠維持平行？因為如果雙桿不維持平行，體操選手練習的時候腳會打架。」

然而瑪亞．傅雷莎顯然很失落，想要建議她能掌握的其他可能：「斯特雷加文學獎初審即將揭曉，我們要不要談一下那些書？」她開口問。

「曼薩納雷斯河，說得好。」西梅微笑道。「不過想要讓人對這些意見視而不見，還有其他方法。所有編輯室都流傳這麼一句話，想知道可以在報紙上寫什麼，緊盯行事曆就好。可以提供給這個世界的消息無窮無盡，為什麼選擇報導貝加莫的一起意外事件，而不理會發生在梅西納的另一起意外事件呢？不是新聞成就報紙，而是報紙成就了新聞。能夠把四則不同的新聞放在一起，就等於讓讀者看到了第五則新聞。這是前天的報紙，在同一個版面上有：米蘭訊，新生嬰兒遭丟棄馬桶；佩斯卡拉訊，大衛之死與其弟無關；阿瑪爾菲訊，厭食症女的父母指控看診心理醫生瀆職；布斯卡特訊，殺害八歲男童的十五歲少年在感化院服刑十四年後重獲自由。這四則新聞出現在同一版，而這一版的大標題是『幼兒社會暴力』。這些報導談的都是跟未成年有關的暴力行為，但是狀況不盡相同。只有一個案例，也就是殺嬰案，涉及父母對子女施暴，心理醫生那件事的當事人未必未成年，因為沒有說明得厭食症的女兒多大年紀。至於佩斯卡拉那個男童，說起來與暴力無關，他是死於意外。最後那則布斯卡特的報導，當事人是已經快三十歲的成人，真實新聞發生在十四年前。所以，這份報紙這一個版面想要告訴我們什麼？說不定單純是無心插柳，懶惰的編輯發現手邊有四則通訊社消息，想說湊在一起很不錯，看起來比較厲害。而實際上這份報紙向我們傳遞了一個想法，發出了一個警報，或者，我隨便說，一個警訊……無論如何你們得從讀者的角和_圖_書度想事情，這四則報導如果拆開來單獨看，大家都無感，放在一起就逼得讀者非看不可。明白嗎？我知道，有人對報紙老是報導南部卡拉布里亞勞工圍毆工作夥伴，卻對北部庫內歐勞工圍毆工作夥伴不置一詞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好吧，這是歧視，不過你們想一下，如果有一個版面報導的都是義大利中部以北的消息，庫內歐勞工如何如何、梅斯特雷退休老人殺妻、波隆納某書報攤老闆自殺、熱內亞一名泥水匠簽了一張空頭支票，有哪個讀者會在意？但如果我們談的是卡拉布里亞勞工、馬特拉退休老人、佛加書報攤老闆和巴勒摩的泥水匠，營造出義大利南方黑幫隱患氛圍，才會成為新聞……我們這份報紙要在米蘭發行，不在西西里島的卡塔尼亞發行，所以我們要了解米蘭讀者的想法。你們得知道，做新聞是個很美的說法，做新聞的人是我們，必須懂得如何透過文字讓新聞出來。柯隆納主任麻煩您利用空檔陪著我們這幾位編輯翻閱通訊社新聞，做出幾個主題版面，訓練自己在沒有新聞或看不出新聞賣點的地方挖出新聞來，加油。」

「好了，別杵在這裡，想辦法去寫點什麼，我們大家都對您很有信心。」

「好。」我說。「我們舉一個教科書等級的例子，不僅僅涉及虛構，而且可以說頗為誇大。這是數年前刊登在《快訊》週刊上的一則搞笑澄清文，是來自一位署名為明闕．缶任的讀者來信。我唸給你們聽。」

「要如何回應此一言之鑿鑿的澄清文，又不會失了面子呢？下面是一個絕佳範例。」

西梅一邊構思《明日報》試刊號的内容，一邊漫無邊際地為大家的工作擬定基本方針。

起了頭之後，大家欲罷不能。瑪亞再度開口：「為什麼阿斯匹靈長得跟鬣蜥不一樣？因為如果一樣就麻煩了。為什麼狗會死在主人的墓前？因為那裡沒有樹可以撒尿，三天不尿的結果膀胱暴掉。為什麼直角是九十度？這個問題本身有問題：直角又不負責測量，是別人測量它。」

「柯隆納，麻煩您跟我們這幾位朋友闡述一下要如何奉行，或是貌似奉行新聞自由基本準則：不得將事實和意見混為一談。以後《明日報》要表達的意見絕對不會少，而且不用遮遮掩掩，但是其他報導要如何讓人覺得只談事實呢？」

「非常簡單，」我說。「你們看英國幾個大報。他們如果……我隨便舉例，報導一則火災或車禍新聞，不會直接說出他們心裡想說的話，會在報導裡面穿插證人或是路人說詞，代表公眾意見。有了上下引號，這些說詞就成為事實，某個人發表了某個看法的事實。當然也有可能記者只讓那些想法跟他一樣的人有發言機會。不過這類證詞通常會有兩方說法，而且互相矛盾，以表明對這個事實看法不一，而報紙呈現的正是此一無可辯駁的事實。聰明的做法是把了無新意的說詞放在前面，比較言之有物的、跟記者論點相近的說詞放在後面。這樣讀者會覺得自己看到了兩個論點，但是會被引導而傾向去接受比較具有說服力的那一個論點。我們舉個例子。有高架橋坍塌，一輛卡車掉落，司機死了。報導在嚴謹地陳述事發經過之後，寫道：我們採訪了羅西先生，現年四十二歲的羅西先生有一個書報攤在街頭轉角處。他說，『能怎麼辦呢，人生無常，我覺得那個傢伙很倒楣，不過命就是命。』緊接著是三十四歲的畢揚奇先生，水泥工，在事發現場旁邊的工地工作。他說，『這是市政府的責任，大家早就知道這條高架橋有問題。』讀者會認同誰呢？會怪罪誰？會把責任歸屬算在誰或什麼的頭上呢？清楚了嗎？重點在於在上下引號裡面寫什麼，怎麼寫。我們來練習一下。從您開始吧，柯斯坦札。米蘭噴泉廣場發生炸彈爆炸。」和*圖*書

「您該不會以為我找您來是讓您寫財經或國際政治新聞吧。」

這時候瑪亞說話了，眼睛發亮，臉上帶著近乎純真的微笑，一副準備惡作劇的樣子。她說填字遊戲沒問題，不過要等到下一期才讓讀者知道正確答案，同時可以假裝在前面幾期報紙舉辦了一場填字遊戲比賽，現在要公布最逗趣的讀者答案。瑪亞說，舉個例子，可以假想報社要求讀者提供為搞笑題目想出來的搞笑答案和理由。

「可愛的小姐，」西梅解釋道。「報社如果承認自己沒有查證消息來源才真是有失風範不成體統呢。不過我同意，與其公開別人也可以查證的訊息，不如影射。影射不需要把事情說得太清楚，只要把疑點引回來函澄清者身上就好。舉個例子：澄清來函收悉，然本報獲知缶任先生（持續用先生這個稱呼，不要加可敬的或博士等頭銜，在義大利，『先生』是最惡劣的羞辱），然本報獲知缶任先生曾向各報寄送了十餘封澄清函，顯然對此一強迫性行為全心投入不遺餘力。如此一來，就算缶任先生再寄澄清函來，我們也可以不用刊登，或刊登的同時說明缶任先生持續重複同一動作，讀者會以為他是個偏執狂。你們看影射多好用。陳述缶任先生去信給其他報社時我們說的是真話，這一點他無從澄清。有效的影射是提及無關緊要的事實，因為是事實，所以不容否認。」

「以和_圖_書前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我們很喜歡想一些很秀逗的問題跟答案。例如，為什麼香蕉長在樹上？因為如果在地上，香蕉一長出來就會立刻被鱷魚吃掉。為什麼滑雪是在雪上滑？因為如果在魚子醬上滑，那麼冬季奧運的成本就會太高。」

「我原本是這麼以為的。一直希望是我想錯。」

「滿腦子文化啊，你們年輕人，幸好您沒有拿到文學碩士學位，否則大概會提議做五十版的嘲諷評論專欄吧……」

「我昨天跟柯隆納主任談過這件事。柯隆納，可以請您，這麼說吧，給大家上一堂課，談談澄清的技巧。」

我也加入遊戲：「為什麼威士忌是蘇格蘭的產物？因為如果是日本的產物，就不是威士忌而是清酒，喝的時候也就不能加蘇打水了。為什麼大海如此遼闊？因為魚太多，總不能養在聖伯納德大山山隘的那個小湖裡。為什麼母雞要咯咯叫一百五十聲？因為如果母雞咯咯叫三十三聲的話，就跟共濟會第三十三級的會長同一級別。」

「署名甄義．史實。好的，對來函澄清做澄清有什麼意義呢？第一，表示報社對缶任先生此函的消息來源有所掌握。這一點永遠有用，沒有暴露消息來源，但是讓人意識到報社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而且說不定比缶任先生的消息來源更具可信度。第二，舉出記者的筆記為證。這個筆記不會給任何人看，但是只要想到那是現場採訪的文字稿謄寫，就能讓讀者相信報社，因為有紀錄可循。最後，重複影射本身雖然不代表什麼，但是可以將疑點導向缶任先生。我舉這個例子，不代表來函澄清都是這個類型，這只是一則詼諧模仿文，但是請記得澄清來函澄清的三大原則：其他說法、筆記、對澄清者可信度抱持懷疑。這樣清楚嗎？」

柯斯坦札想了一下，開口說：「任職市政府的羅西先生現年四十一歲，炸彈爆炸時原本打算去銀行，他說：『我就在那附近，聽到了爆炸聲。很恐怖。應該是有人想要乘機作亂，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那個人是誰。』爆炸當時人也在附近的畢揚奇先生（五十歲，理髮師），回想起那震耳欲聾的恐怖爆炸聲說：『毫無疑問，這起攻擊事件絕對出自無政府主義者之手。』」

將這些建議奉為圭臬之後，我們照西梅的說法，來了一場腦力激盪。帕拉提諾回想之前在猜謎週刊的工作，提議《明日報》除了提供電視節目表、氣象預報和星座運勢外，可以做半版的猜謎遊戲。

「這種不適合我們。」西梅說。「我們的讀者不僅不知道素人是什麼，恐怕連草藥師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只能是加里波底，或夏娃的老公，或小牛的媽媽，以此類推。」

於是這個「為什麼」專欄被拋諸腦後。真可惜，不然應該很有趣。不過那件事讓我開始注意瑪亞．傅雷莎。她既然這麼有幽默感，人想必也很可愛。自成一格的可愛。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還沒有十足把握，但是開始感到好奇。

瑪亞．傅雷莎另外提議：「關於來函澄清一事，本報謹說明如下，此一報導內容之來源為法庭紀錄及傳票。至於缶任先生是否被庭上宣判無罪，讀者並不知情。讀者也無從得知為何法庭紀錄等本應屬於保密之文件會被報社拿到，以及文件是否屬實。這是我的作業，西梅先生，不過，請容我放肆說一句，這種做法。怎麼說呢，有失風範不成體統。」

「非常好。傅雷莎小姐，聽聞拿破崙死訊。」

「還有，」帕拉提諾接著說。「為什麼杯子的杯口朝上，杯底朝下？因為如果反過來的話，所有酒吧都要關門大吉。為什麼媽媽永遠是媽媽？因為如果媽媽也可以兼作爸爸的話，基因學者就沒飯吃了。為什麼指甲會長長，牙齒不會？因為牙齒如果也會長長，精神病患者就會連牙齒一起吃掉。為什麼臀部在下面，腦袋在上面？因為如果反過來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麼設計浴室了。為什麼腿向內折而非向外折？因為如果是後者，飛機緊急降落的時候會非常危險。為什麼哥倫布要朝西行？因為他如果朝東行，就只會發現義大利南部的佛羅西羅内。為什麼指頭有指甲？因為如果有瞳孔的話，指頭就變成眼睛了。」

「天啊，」瑪亞．傅雷莎臉都白了。「我會因為背叛友誼而受到詛咒永遠不得翻身……」

西梅打斷他的話：「星座運勢，我的天啊，幸好您提醒我們，我們的讀者打開報紙首先要看的肯定是星座運勢！傅雷莎小姐，不如這樣，您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研究一下各家報紙和雜誌的星座運勢，整理幾個常見的模式出來。只看那些提供正面預測的就好，沒有人喜歡聽到自己下個月就會死於癌症的說法。要建立一個適合所有人的運勢模式，我的意思是，一個六十歲的女讀者看到自己會遇見真命天子的星座運勢很難感同身受，但是如果預告說，摩羯座接下來會發生讓他很開心的事，這種就一體適用。包括年輕人，如果年輕人也會看我們的報紙的話，也包括裝可愛的老女人跟等待加薪的會計。好，我們回頭來談猜謎遊戲，親愛的帕拉提諾，您有什麼建議？填字遊戲怎麼樣？」

「我雖然沒拿到學位，但我持續在看書。」

「可以了。」西梅雖然這麼說，還是忍不住露出微笑。「你們說的是中世紀學生流浪詩人那個等級的題目。別忘了我們的讀者可不是讀書人，對超現實藝術家玩的隨興文字接龍遊戲毫無概念。他們什麼都當真，會以為我們是瘋子。好了，各位先生女士，開心一下可以，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得回歸正題。」

「非常清楚。」大家異口同聲回答我。第二天，他們每個人都帶了一封煞有其事的來函澄清文，以及回應此一澄清函所做的不搞笑但同樣有效ｈｔtps://ｗｗｗ•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的澄清文。這五名學生上完課現學現賣。

其他人同樣亢奮，就連布拉葛多丘都加入出題：「為什麼手指有十隻？因為如果是六隻，那麼十誡就只能是六誡，如此一來偷竊就不是罪了。為什麼主是完美的存在？因為如果祂不完美，就不是主，而是我的表弟古斯塔夫了。」

另外一個議題是來函澄清。明日報是還沒有讀者的報紙，所以不管刊載了任何消息，都不會有人出面澄清或否認。但是評估一份報紙，還要看它面對來函澄清的時候應對能力如何，特別是表現出不怕沾鍋弄髒手的報紙。除了要練習如何面對如假包換的澄清信函，還要能夠虛構讀者來信，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對外澄清，好讓訂閱戶知道我們的能耐。

「我們不能太偏重文化，我們的讀者不讀書，最多只看《體育日報》。不過我也同意，一份報紙不能沒有文化和娛樂版，但未必需要純文化版。文化報導可以用訪問方式呈現。訪問作者很安全，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作者會說自己的書不好，那麼我們的讀者就不會看到有人口出惡言，吹鬍子瞪眼睛。而且還要看問題怎麼問，不需要花太多篇幅談書，要盡可能引導作家，不分男作家或女作家，透露他們的怪癖和缺點。傅雷莎小姐，您對建立過從甚密的友誼很有經驗，訪問的事情就交給您了，當然是假想的訪問，對象是文學獎入圍者之一，如果他寫的是愛情小說，您要想辦法讓他們回想自己的初戀，最好還能讓他說幾句其他競爭者的壞話。把那本該死的書包裝得人性化一點，就連家庭主婦都能懂，這樣即使她沒看書也不會覺得遺憾。再說，報紙書評介紹的那些書誰會看啊，包括寫書評的人都不看。你以為那些作者真的看過自己的書？某些書還真不好說。」

「呃，我會寫某某歲數和職業的布蘭奇先生表示，或許把那個已經窮途末路的可憐傢伙關在小島上本來就不盡公平，畢竟他也有家人。曼佐尼先生，或是曼索尼先生則說：『辭世的那個人改變了從西班牙曼薩納雷斯河到萊茵河的世界。他是個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