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四月十七日,星期五
「什麼那邊那部?」
「我也滿十八歲了。」布拉葛多丘說。「我去過幾家。」
「我手挽著妳,眼睛看著妳,哪會看到馬路對面去。妳知道妳很特別嗎?」
「那些當年未滿十八歲的,都在費里尼電影裡看過了。」我提醒他們,因為通常在記憶裡找不到的,會去藝術裡面找。
「我還不知道會放在試刊號第一期或第二期,畢竟第一期還有很多空白版面未定。我們雖然不用一開始就跟《晚郵報》一樣出刊六十頁,但是至少要有二十四頁吧。有的版面塞廣告就好,沒人買廣告不要緊,我們可以照抄其他報紙,當作是……順便幫金主建立一下信心,預告未來大發利市好了。」
「要保留欄位刊登訃聞。」瑪亞提議。「那也可以賺不少錢。訃聞可以自由發揮,我最喜歡讓那些名字拗口的人去死,家人傷心欲絕,更喜歡看到名人死後,撇開哀痛不談。有人對死者或死者家人毫不在意,只把訃聞當作談天說地的話題hetubook.com.com,好讓別人知道,你看,我也認識他。」
「或是白花街那家,用彩色磁磚塑造出裝飾藝術風格,」布拉葛多丘的聲音洩漏他内心的眷念。「不知道我們的讀者還有多少人記得。」
「我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她差一點哭出來,渾身顫抖。「這是什麼鬼報社?至少我之前寫的那些過從甚密的新聞不會傷害任何人,最多是讓美髮沙龍多個話題,那些太太都是為了看我那本八卦雜誌才去做頭髮的。」
「布拉葛多丘,您看著辦吧。」西梅做結語。「給我一篇精采的彩色專題報導,主題是回憶美好往日時光未必一定不勝唏噓、黯然神傷。」
「布拉葛多丘,注意一下,這裡有女士在場。」
她講話還是一貫的犀利。那天晚上散步送她回家,我們對彼此卸下了心防,之後我有點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她也有所矜持。
那m.hetubook.com.com天晚上瑪亞的眼神讓我印象深刻,她似乎發現自己誤上了賊船。於是我抛開顧慮,在外頭等她出來。我在人行道上耽擱了幾分鐘,跟其他人說我得去一家位於市中心的藥房。我知道她的路線,半路追上了她。
之後幾天,每個人各自在家準備功課(我們都這麼說),西梅跟我們談的那些計畫未必立即啟動,但是我們得開始動腦思考。
「那邊那部我已經看過了。」
幾乎可以。
「為什麼要報導妓院?」我滿肚子疑惑。「這篇報導固然會讓老先生興奮,也能讓老太太不爽。」
「我看到的你永遠看不到。」她說。「好啊,看電影吧,買份報紙研究一下附近有什麼其他選擇。」
「……那些年老色衰的妓|女一邊豪邁地往前走,一邊對著士兵和嚇壞的鄉巴佬伸舌頭,老鴇在旁邊大喊說年輕人動作快,不要磨磨蹭蹭……」
「訃聞可以。」西梅說。「不過要先做完星座。還有,我想和圖書到另外一個主題,紅燈區,今天大家都把紅燈區掛在嘴邊,其實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我說的是妓院。我記得很清楚,一九五八年強制關閉妓院的時候,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我說的不是齊亞拉瓦蕾街那家,那裡真是不折不扣的淫窟,門口就有便池,讓士兵進去之前把該清的都清空……」
柯斯坦札說他想試試看,其他人都沒有異議。要沿著郊區公路跑幾個晚上太耗汽油,而且還可能遇到員警來巡邏。
我們去看了一部我完全不記得演什麼的電影,因為我察覺到她持續發抖,看到一半我握住她的手,她才恢復成那個溫暖、懂得感恩的人。我們宛如男女朋友,只不過是坐在圓桌旁各有所思,得在兩人之間擺一把長劍才能入睡的那種。我再次送她回家,她比先前振作了一些,我像兄長一樣親吻她的額頭,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彷彿一名年長的朋友。畢竟(我告訴自己)我的年齡都可以做她的父親了。
「瑪亞,m.hetubook.com.com不要拘泥於形式,西梅在做心理實驗,他未必真的會刊登所有那些東西。我們還在草創階段,要大膽提出假設,做鋪陳。這是有趣的實驗,沒有人要求妳喬裝打扮成阻街女郎去郊區公路上採訪任何人。妳今天已經夠難受的了,別再想了。去看場電影如何?」
「我們剛才經過的,在馬路對面有間電影院。」
「你們如果要做這篇報導,」瑪亞神色自若地回應。「或許應該說年齡屆滿主教門檻的妓|女在欲|火焚身的客人面前慵懶踱步,搔首弄姿……」
「柯隆納,」西梅說。「我坦白跟您說。一九五八年所有妓院被迫關閉後,六〇年代左右有一個人買下了白花街那間妓院,開了一家餐廳,室內裝潢用了彩色磁磚,很美。業主保留了一間還是兩間廁所,把便池塗成了金色,您知道有多少女士興奮地要求丈夫去參觀那個小隔間,就為了知道那個地方以前發生過什麼……可想而知這股熱潮很快就過去了,太太們玩膩了,也或許是因為www.hetubook.com.com那家餐廳的菜不夠水準,總之,最後餐廳關門大吉,故事結束。您聽聽看我這個想法如何,如果規劃一個專題版面,左邊是布拉葛多丘的報導,右邊談郊區公路淪為風化區的調查,包括有礙觀瞻的流鶯群集,晚上都不能讓小朋友外出。沒有任何評論把這兩篇文章做連結,但是讀者會自行得出結論,會發自內心地贊成讓公娼重新合法化,女性讀者會贊成是因為她們的丈夫就不會再停車在路邊讓阻街女郎上車,害得車上全是廉價香水的味道。男性讀者會贊成是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就有了掩護,如果被人看到進出風月場所,他們可以說自己是來觀摩室内用色,或是來看新藝術風格的裝潢。有沒有人要接流鶯的報導?」
「說得好,傅雷莎,未必要寫成這樣,但是的確應該找到更恰當的語彙。我滿喜歡另外幾家比較有格調的,像是聖若望之牆路上的那家,室内全部是新藝術風格,很多藝文人士去那裡可不是為了性(他們是這麼說的),而是為了藝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