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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貝托嚇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父親波佐立刻跳上前去，一把捉住這個出言毀謗他兒子的惡棍，如果不是旁人及時勸阻，恐怕一下就會被他掐死。特瓦拉隨即忙著闢謠，證明羅貝托整夜留在營裡，沒有外出，再說羅貝托雖然相貌英俊，但是稚氣猶存，誰會把他看成獨當一面的軍官？此時，有人挺身而出，說是甘貝羅軍官確有其人，而且就在巴席亞尼軍團裡面，於是大家連推帶踢，把他拉到特瓦拉面前。甘貝羅拚命喊冤，而且男孩也沒認出是他，但是特瓦拉還是鄭重其事，著人將他押進牢裡鎖好。現在外面一片混亂吵雜，部下進來稟報，說是有個身分不明的人，趁著得拉格朗治鳴金收兵、人馬雜沓之際，從聖喬治稜堡裡悄悄溜出，直奔敵方陣營，並且贏得一陣喝采。對於此人的身分，大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只知他的年紀很輕，頭戴髮網，全身西班牙人的裝束。羅貝托立刻想到是費杭德幹的好事，這時，法軍軍官紛紛以懷疑的眼光打量特瓦拉身邊的一些義籍隨從。

羅貝托看見指揮官科倫巴一聲令下，便有三十五名士兵迅速散開，突襲一道戰壕，這時西軍指揮官從臨時搶建的防禦工事現身出來，並且認真向他們欠身致意。科倫巴和他的部下基於禮貌都停止動作，紛紛鞠躬答禮。儀節既畢，西軍似乎作勢準備撤退，法軍則停步不前，靜觀其變。這時特瓦拉下令開火，砲彈從城頭落進戰壕，科倫巴了解這是命令進攻的指示，所以立刻揮兵猛撲，隨後騎兵分路掩至，包圍戰壕兩側，對方見狀，慌忙排開陣勢，但是法軍攻勢甚猛，最後西軍寡不敵眾，兵潰有如山倒。法軍此刻戰興酣暢，一面纏鬥不休，一面高聲呼喊前日陣亡同袍之名：「貝希耶，我這就為你復仇；布里克托，我這就替你雪恥！」他們因為大恨難消，所以對於科倫巴的收兵之令根本置之不理，有人看見敵人踉蹌倒地，還要跳https://m.hetubook.com.com上前去，抄起刀劍，一頓狠劈海刺才肯罷休，有人只顧搜羅戰利物品，矛頭掛滿大批珠玉首飾、衣物腰帶，逕往城裡走去。

特瓦拉於是調派一支軍隊從聖喬治稜堡出城，人數雖不算多，指揮卻是名將得拉格朗治大人。他的年紀已經五十有五，精力依然十分充沛，和年輕人沒有兩樣。只見得拉格朗治舉起軍刀，命令部眾進攻前方一座廢棄的小教堂，那時敵人挖掘地道的工事進行得非常順利，沿著教堂牆壁一直延伸過去。此刻法軍赫然發現西軍主力已經排好陣勢。站在一條排水大溝後面，等待法軍來犯。

西軍沒有立即調來援兵，還以顏色，特瓦拉心中喜不自勝，以為敵軍觀望延宕，做法愚不可及，其實西軍用心極深，這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特瓦拉斷定敵方再過不久必要派出援兵，反制法軍，於是命令火炮齊發，迫使他們忍無可忍，冒險反擊，孰料西軍忍氣吞聲，只見寥寥數砲，炸毀城裡靠司令總部的聖安東尼教堂而已。

不久，打著蓬巴度軍團旗幟的士兵押來一名卡薩雷的男孩，他的雙手反綁，跪在特瓦拉面前。他是站在城堡一座小塔上面，向攻城帝軍揮舞白布的時候被逮著的。特瓦拉命人將他推在地上，然後扯過他的右手拇指搭在扳機上面，槍管指著他的左手手臂。接著特瓦拉把自己的手指也放在扳機上面，然後問道：「招不招？」

接下來的敘述有時條理清晰，有時卻是含糊其詞，那時小規模的武裝衝突此起彼落，好比兩人對弈，有時只要一方稍露成竹在胸的神色，對方就會受到影響，舉棋不定，甚至放棄狂攻猛撲的大好機會。但是法軍統帥特瓦拉對於這種不痛不癢的戰鬥方式並不滿足，所以希望發動一場足以扭轉戰局的奇襲。除了軍事衝突以外，雙方也在間諜戰和反間諜戰上面一較長短，結果卡薩雷城謠言不斷，有人斷定法王御駕親征和_圖_書，王軍不日便要兵臨城下，有人傳說蒙摩杭西大人已從阿斯提鎮揮軍來援，而且克雷基和拉佛爾施兩位元帥更自伊夫雷亞領兵前來助陣，這些謠言其實都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有天特瓦拉接見一名遠從法國兼程南來遞交首相利希留覆函的信使。先前特瓦拉派人急告巴黎，說是法國軍隊面臨斷糧窘境，亟需祖國救援。但是首相修書回答，說是根據庫房盤點記錄，存糧用到夏末秋初應該綽綽有餘，所以不允所請。特瓦拉看到這裡不禁火冒三丈，久久不能平息心中怒氣。看來只好趁著八日行軍之便，沿途徵收剛剛收成的麥糧。

羅貝托現在已是得拉格里瓦家族的新主人，繼承貴族名號以及所有財產，所以特瓦拉不再像使喚小斯一樣，讓他跑腿辦事，或是令他侍奉營裡其他高級長官。可是羅貝托力單勢孤，根本無法讓他這位英雄遺孤有所發揮的餘地。就在燹火連天、危機四伏的攻防戰裡，羅貝托卻有不知如何打發過多閒散時間的困擾。

羅貝托看見父親對著撤回的法軍不停搖頭，然後聽見他對特瓦拉說道：「就因為這個小無賴，我們就都自亂陣腳，無所適從了嗎？老兄，請原諒我快人快語，現在我營風聲鶴唳，連我都有可能被人誤認為是甘貝羅，你說是不是！」特瓦拉辯稱就憑波佐自己的英名以及兩人深厚的友情，這種誤會絕對不會產生，聽到對方漫不經心的客套言詞，波佐繼續說道：「多說無益，我總覺得這裡的人個個怯儒畏縮，沒有擔當，讓我十分看不過去。再說西班牙人真的把我惹火了，希望你點個頭，准我騎馬衝進敵陣，取他幾條狗命，也好顯顯我軍斤兩，嚇嚇這些小兔崽子，真是他媽的！」

子彈可能打壞他的一條神經，因為隔天父親那場莊嚴的喪禮結束以後，從聖艾瓦西奧教堂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幾乎無法忍受陽光的刺|激。可能因為哀慟過度，流淚不止，所以他的眼睛https://m.hetubook.com.com才會紅腫刺癢，可是等到情緒平復，不再哭泣以後，這個毛病居然未見好轉。今天靈異學家可能會說這是因為羅貝托很想追隨父親同赴黃泉的徵兆。羅貝托對於這種學說當然一無所知，但是只要看看日後發生的事情，我們可以斷言他對這些理論應該會產生強烈的興趣才是。

接著波佐上馬騎到城外，然後高舉寶劍，一路對著敵營疾奔而去，此舉顯然不是為了擊潰敵軍，讓他們落荒而逃，而是一時興起，想用暴虎馮河之勇來強調自己與眾不同。

我認為波佐是因為堅守榮譽原則才會捐軀沙場的，無論如何都應算是死得光榮，可是羅貝托卻不苟同父親的行為。就在全營上下一致頌揚波佐的英勇事蹟時，羅貝托照理應該強忍哀傷，默默服喪才對，可是他居然清淚兩行，哭個不停。想起父親生前對他說過男兒即使遭受命運百般捉弄，也絕不可掉下半滴淚水的教訓，羅貝托只能深深為自己的軟弱感到抱歉，不過現在他與父親天人永隔，不會再受叱責，再說羅貝托初嘗喪親之痛，情緒一時失控也是情有可原。他覺得該努力適應失怙之痛，其實這種事情不會有第二次，所以即使適應過來也無用處，不如就讓創痛自動慢慢平息消失。

羅貝托見狀馬上把手指含在嘴裡，用力吹聲口哨，帕紐夫利聞聲立刻減緩速度，踩著莊嚴穩重的步伐，生怕弄翻主人的遺體，然後掉頭走回牆邊。馬兒進得城來，一路不停為死去的主人哀鳴嘶叫，直到羅貝托卸他下來，方才歇止。羅貝托親手為父親闔上眼皮，並從臉部擦去已經凝成乾塊的血液，這時他自己的面頰也因彈傷而血痕交錯。

特瓦拉回答道：「好極了，明天我們立刻動員，迫使對方出兵保護他們位在聖卡爾勒稜堡外面的陣地，如果中計，我們就要出其不意，襲擊他們在聖喬治稜堡附近部署的軍隊。」他不厭其煩，仔細吩咐各路人馬，準備隔天應戰的各項事宜。羅和圖書貝托因為寫得一手好字，於是特瓦拉便讓他根據自己口述的內容，寫了多封信函。羅貝托從晚上六點一直忙到隔天早上兩點，最後特瓦拉命他和衣睡在門旁的一只箱籠上面，但是一有回音傳來，還得立刻起身讀信，萬一枝節橫生，就要馬上喚他醒來。天還沒亮，羅貝托就已經執行多次勤務。

特瓦拉見狀高聲罵道：「該死！」同時三步併做兩步，跑到城門口來，命令得拉格朗治火速收兵。

羅貝托看見特瓦拉教唆一些科西嘉籍的士兵離營投敵，面見西軍統帥斯賓諾拉，謊稱援軍最早九月才能抵達，這點讓他感到非常驚訝。特瓦拉對他的部下說道：「如果斯賓諾拉認為西軍時間充裕，可以從容挖掘地道，避開我軍埋雷，那麼我們也要掌握時機，如法炮製，以便躲過敵方陷阱。要是你不放出風聲，斯賓諾拉一定以為我方軍隊已快逼進卡城，這樣一來，他會採取什麼行動呢？當然不會與我軍正面衝突，因為西軍人少勢弱，力量有限，此外班師回去米蘭更不能，因為臨陣撤兵，必定顏面盡失，大損軍格，因此權衡輕重，敵軍只能緊鑼密鼓，勇往直前，以求早日攻克卡城。但是光憑武力實難一舉成功，所以他們必定花費重金，收買我方人心，只要利字當頭，朋友就會變成敵人。現在應當盡快派遣密探混入敵營臥底，讓那斯賓諾拉相信援軍無法速來解圍的說詞。他們要挖地道就讓他們挖，只要不威脅卡城的安全，我們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波佐大人，附近你是熟門熟路，請告訴我，哪裡地道挖得，哪裡地道卻是挖不得？」

這個男孩知道大勢不妙，於是一五一十，和盤托出真相，原來前一天半夜時分，有個名叫甘貝羅的軍官在聖多明尼各教堂前面把他叫住，問他隔天願不願意在法軍從聖喬治稜堡出來的時候執行上述的任務，如果首肯便能獲酬六個金幣，其中半數可以預支。這個男孩供出實情就以為特瓦拉必定感激他的合作，所以理直ｈttｐs://ｗｗw•ｈ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ｍ氣壯，開口要求尾款三個金幣。這時他突然看見站在一旁的羅貝托，於是立刻叫嚷起來，一口咬定眼前的人就是甘貝羅軍官。

這種精神要在平日發揮出來，應該不錯，但是用在戰場，後果可就不堪設想。說時遲那時快，一顆子彈射中他的額頭，使他頹然俯身，死在愛馬帕紐夫利的鬃甲上面。這時西軍對著城牆二度射擊，羅貝托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好像被石頭擊中一樣，令他疼痛難當。他步履蹣跚，搖搖欲墜，發現槍彈擦過身體，傷口血流不止，這時同伴過來扶他，但他立刻推開對方手臂，開始呼喚父親的名字。他挺直身軀站在那裡，忽然瞧見帕紐夫利神色驚慌，載著主人氣息全無的身軀，飛奔越過空曠的田野。

隔天早晨，部署在堡壘壕溝外岸或是城內的軍隊都已準備就緒。特瓦拉高踞寨堡，發出號令，於是人數眾多的先鋒部隊便湧出城外，希望能夠誘來敵人。部隊由矛兵長槍兵領頭，接著緊跟五十名火槍手，押後的是五百名步兵和兩隊騎兵，軍容之盛就連西班牙人也是讚不絕口。

每次當他思索這些事件的深層意義時，總會想起費杭德。羅貝托和他一向過從甚密，誰又料到他會受到重賄所誘，先將軍機洩露給西軍，然後變節投敵，以便盡情享用那筆豐厚的酬金。波佐為了保護兒子，免受醜聞玷汙，同時為了維持家族名譽，所以才會義無反顧，以行動來證明清白。如果要讓父親之死在卡薩雷人的眼中看來重於泰山，那麼自己的行為舉止就得先滿足他們對英雄之後的高度期望才行。

老波佐看也不看地圖一眼（他認為這種裝飾過於繁複的地圖實在不足採信），便將手伸出窗外一指，然後開口說道：「這邊因為接近河流，土質十分鬆軟，所以挖掘的速度可以很快，不過工兵最後總會被土裡過多的蝸牛嗆死，所以不足為懼。另外一邊就沒有這種問題，所以他們必能輕而易舉，掘成地道，因此我們不時就得炮轟或是突襲，阻止工事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