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內心激情
「就事論事,萬一她不識字的話,那該怎麼辦?她會不會找人來幫她讀信……」
「你看,你的思路開始變得清晰,言詞也跟著周密起來了。不過我覺得你是杞人憂天,盡往最壞的地方去想。其實我不會計較你浪費我的文思和靈感。把最後一個句子劃掉繼續寫吧……」
幾天過去了,有個晚上羅貝托瞥見這個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正坐在樓房底層的陰暗房間裡,大概是難耐燠熱的天氣,所以靠窗乘涼,窗台旁邊擺了一盞燈,柔和的光線灑在她的臉上。羅貝托第一眼並沒有認出她來,因為她把一頭秀髮紮得服貼整齊,只有兩縷鬈髮落在耳旁。他從街上只能看見那張微微低著的臉,那是一張五官清秀出眾的瓜子臉蛋,上面掛著幾顆汗珠,像是房裡真正的光源。
「請你冷靜一點,談論愛情並不等於實際戀愛。親愛的女士,請您原諒我的冒失,因為一個掉進絕望深淵的人難免語無倫次。自古君王不必注意奴隸的死活,但是如果您肯注意到我的存在,哪怕是為了將我置於死地,我也會甘之如飴的。如果不能愛我,那就恨我吧,至少讓我知道我在您心中還有一定的份量,現在對我而言,死亡已經不是處罰,而是快樂的泉源。是的,死亡不足為懼。如果真愛意味了悟心靈契合的道理,那麼當對方不能領會這種道理時,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深知自己來日無多,所以就在大限之日降臨之前寫信給您。」
「放心吧!她才不會做這種傻事。她會把你把的信藏在最貼身的地方,每天晚上坐在床上,就著燭光,一遍又一遍地讀,一遍又一遍地吻。來吧!快點簽名蓋章。」
「太誇張了吧!」
「這種現象可以說是戀愛的本質,因為戀愛的過程正是有所欲和有所不欲兩種心理更迭交替所產生的結果。戀愛使得個人和自己產生對立衝突;因為我們害怕目的一旦達成就會引發失望的感覺,所以只能從延宕觀望當中尋得樂趣,但是借用一個神學的詞彙,這種樂趣是『有限』的。」
「可是我這輩子沒寫過情書呀!坦白告訴你吧,別說情書了,就連一封普通的信我都沒寫過呢。」
「讓我喘口氣吧,頭有點暈。」
「不要激動啊!藝術和愛情可是兩回事。」
「我看你不但膽小,而且懶惰。一個有智慧的人即使身處困境,也能夠從中汲取教訓。快刪掉吧……好了沒有?這樣才對嘛。」接著聖薩凡把手指伸進水罐裡,沾了一點水,然後滴在剛刪去的文字上面。水滴結合墨汁,瞬間化成一塊邊緣甚不整齊的黑漬,多餘的水並向紙面亂竄。「現在開始寫吧。親愛的女士,此時我已淚流滿面,憂心如焚,所以下筆過於放肆。請原諒我删去上面那些急躁無禮的言詞吧。啊!原來從厄特那火山的熔岩裡可以流出清澈可愛的鹹水小溪。親愛的女士,我的心好比一個飽飲晨間甘露,而在體內凝聚成珍珠的海貝,可是一旦想到您那冷漠的態度將要從我心裡搶走那顆珍珠,我的心就化做兩股奪眶而出的淚泉……。你看,羅貝托,這樣寫來不慍不火,比剛才好太多了。情書最好以溫和內斂的語氣收尾,這樣才能引起情人的共鳴。現在請你簽名蓋章,差人送信,然後靜觀其變。」
「如果劃掉一個句子,那我就得重和_圖_書抄一次了。」
當然交戰雙方都懷抱勝利的希望,偶爾也出去突襲,但最多摧毀幾道戰壕就算了事,於是這場不痛不癢的戰爭一時很難看出勝負。
「不然你會怎麼稱呼她?難道你要說:喂!卡薩雷的小浪貨?」
「真理如能運用艱澀的文體表達出來方可打動人心,經過辛苦推敲得到的佳句才能獲得尊重。繼續寫吧……親愛的女士……」
說到這裡,聖薩凡便開始在房裡踱起方步,根據羅貝托本人的描述,他的步履輕快活潑,眼球骨碌骨碌亂轉,活像一隻振翅返巢的蜜蜂。
「可是……她甚至還不知道我對她的一片癡情,更何況我連接近她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在等待的同時,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可是我只想對她說出我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你憑空捏造出來的那種愛情!」
「親愛的女士,從上帝創造奧妙宇宙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我要忍受尋覓之苦,對妳癡醉若狂。從下筆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擔心是否能夠寫完這封信,因為我那支配文思的靈魂已經遨遊物外,不知去向了。」
這個羅貝托不再同聖薩凡爭辯,因為此刻他正忙著將心比心,揣摩愛人讀信的感受。聖薩凡接著說道:「您不但對我的真情不屑一顧,而且還要放縱蠻橫的怪獸來咬嚙我的心肝,這頭怪獸不是別的,正是您的倩影,操控我生與死的倩影。您絕我而去,就像君王匆匆離開刑房,生怕聽見囚犯哀哭求饒的聲音。就讓我的魂魄和對您的情愛化做兩口氣息吧!當我臨終的時候,一定祈求死神,讓我最後才嚥下情愛的那口氣,這樣一來,您就成為能讓死者嘆息的傳奇人物,這是我送給您的最後一件禮物,足夠讓您驕以示人。」
羅貝托向他道謝以後便匆忙返家,他把信塞在胸口,好像是偷來的一樣。他很害怕有人來搶走他的贓物。
「可是我只想告訴她真相……」
聖薩凡脫口而出的稱呼讓羅貝托嚇了一跳,就算她的品性不至於如此惡劣,卻也和西班牙人罵她的髒話前後呼應。這時他情不自禁,喃喃自語道:「法國人的臭婊子。」
「可是她會一眼看出這封信言不由衷。」
此時羅貝托獨自一人,心裡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尾隨過去,接著聽見一顆炮彈從身邊呼嘯而過,擊中一座花園的牆壁,揚起漫天的塵土。他拼命咳嗽,等到塵埃落定之後他才察覺自己剛才不乾不脆,以致斷送了大好的時機。
「語出驚人?」
「……大限之日降臨之前,然後呢?」
當天他在卡薩雷城的街道上四處遊蕩,希望能夠再看到那個女人。他攔住過往的農人,打聽她的名字,有些人說她叫安娜瑪莉亞.諾瓦雷塞,還有些人管她叫做芙蘭契斯卡,另外在一家水酒館裡,他又聽說這個女人來自鄉下,芳齡二十,是一名法國士兵的情婦。眾人一提起她便忍不住讚美道:「芙蘭契斯卡這小姐真是不錯啊!」然後彼此使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羅貝托聽出這句話裡猥褻的語氣,心中的欲|火也就燒得更加熾烈了。
「動物真的不懂情愛嗎?」
「怎麼又是親愛的女士」
「如果你真的不能按捺欲|火,那麼就和粗鄙的莽漢沒有兩樣。如果你真的想要佔有她,痛快滿足你的慾望,那麼你老早https://m.hetubook.com.com就想盡辦法,成其好事了。你到現在一直沒有採取行動,就表示你很有智慧,不同於一般禽獸。其實你只想增加自己慾望的強度,同時撩撥對方的慾望。就算當時這個女子對你一見鍾情,願意立刻投進你的懷抱,我想現在你對她大概也已經失去胃口了。焦慮的等待常能助長情慾的高漲,這個道理你應該懂了。」
「只要繼續說下去,您應該就聽得懂了。現在我們要改變話鋒,轉換口氣。剛才寫到你已經相思過度,奄奄一息,接著就要打動你愛人的心,給她一次機會,讓她火速趕來解救這位瀕死的可憐情人。就這樣寫:親愛的女士,您或許還能救我一命。我已經把心獻給您,但是心是生命的動力,沒有了,如何還能活命?我並不要求您把心還給我,因為也只有在您的掌握中,我的心才能享受最崇高的自由。就用您的心來交換吧!因為只有在我這座聖殿中,它才能夠得到最真誠的歡迎,最虔敬的奉祀。人活著是不需要兩顆心的,您保有我的心應該已經足夠,它的跳動猛烈,就是向您保證熾烈的愛情永遠不渝。」
羅貝托小心地把手中的信撕掉,算是懲罰自己的粗心,然後動身回家,這時他的心已經裂成碎塊,掉滿一地。
「什麼?她看得懂這種信嗎?」
「這個我可真的不懂了……」
「向她求愛呀!」
「死了不就沒戲唱了?」
「我的想法正好和你相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她拿這封信去到處張揚,要是這樣的話,叫我這張臉往哪裡擺?」
「女士?」
「錯不了,你儘管寫。親愛的女士,您的容貌足以閉月羞花,您的姿色配稱沉魚落雁,所以必然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在我想像中,您已被妖人施法攝至他方,您所居住的遙遠國度是一座漂浮的島嶼,當我試著接近您的時候,我的嘆息卻化做一陣強風,將您吹得更遠,吹到冰封的極地,讓我一籌莫展。喂!羅貝托.得拉格里瓦,看你一臉迷惑的樣子,你是不是認為這種文體平淡無奇?」
對方笑著回答道:「您叫我嗎?有什麼事?」
羅貝托驚嘆道:「天哪,她看到這封信一定要手足無措了……」
他開口說道:「親愛的女士……」
他心裡盤算如何找到愛人,站在她面前深深鞠躬,然後親自把信交到她手裡。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像愛人讀信時嘴唇微微翕動的模樣。在他腦海浮動的盡是安娜瑪莉亞或芙蘭契斯卡.諾瓦雷塞的身影,在聖薩凡出神入化的言語中,這個身影已被神化,似乎兼備各種德性。雖然他是假借別人喉舌說出對她的愛慕之情,可是卻因此真正享受到戀愛的滋味。這次經驗前所未有,天才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他。現在他以信中描述的那種既猛烈又細膩的方式去愛諾瓦雷塞。
寫到這裡,羅貝托突然想到,如果她不識字,即使把信送到了,也是空忙一場,但是如果她唸得懂這封信的話,那麼一定芳心蕩漾,不能自持,就像此刻羅貝托自己的心境一樣。
「可是我愛她!你懂嗎?我真的愛她!」
時序尚未進入七月,可是天氣卻已相當炎熱。十天以來一直有人傳說城外的西班牙軍營瘟疫。城裡的彈藥幾乎用罄,而且每個士兵只能分配到十四盎司的黑麵包https://m.hetubook.com.com,卡薩雷城裡的葡萄酒價格也狂漲到每一品脫三個佛羅倫斯金幣,也就是等於十二個西班牙的里亞爾銀幣。撒拉札和得拉薩雷塔不停奔走於兩軍陣營之間,以便贖回在戰鬥中被敵方擄獲的本國軍官。在釋放這些戰俘回營以前,還要逼迫他們發下重誓,保證日後一定退出軍旅生涯。大家都談論啣負教皇使命前來協助兩軍磋商的外交界新寵馬薩林。
「不管怎麼,我還是想要立刻佔有她!」
「你說什麼?」
「得拉格里瓦大人呀!你該不會被一個無知的村姑迷得六神無主吧?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你就是濫用我的靈感和文思了。你得要給我交代清楚。」
羅貝托下定決心要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可是過不了幾天,他還是不顧落彈的威脅,出去找她,最後在一處街角發現芳蹤,當時她手裡抱著幾束乾草,看上去好像個神話人物。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連忙跑上前去,但是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街上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將羅貝托從幻想中拉回現實。這是羅貝托最後一次看見他的美人。
「請聽我說,如果你要別人相信你,那麼你得先修飾自己的言詞。只有經過巧妙的構思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
羅貝托雖然以前常常看到別人抓頭虱,可是從來不像這次一樣,讓他覺得妙不可言。他幻想自己的手指在那濃密的髮叢中來回滑動,輕輕撫摸她的頭皮,同時為她除去一隻隻惱人的害蟲。
「所謂的真相就像一位既標緻又害羞的姑娘,通常這種姑娘哪一個不是衣著端莊保守,讓人見不著她的肌膚?」
說完這些話以後,聖薩凡微微偏過身子,然後低頭鞠躬,好像等待鼓掌喝采的演員。他問道:「夠精彩吧?」
聖隆凡漫不經心地回答他道:「這很正常呀,大膽去愛吧!只有人類才會享受情愛的,這一點和動物不同。」
「可是每個人戀愛的方式都不相同……請你捉刀恐怕有點虛假。」
「謹慎的定義就是懂得抓住時機,扯緊船帆,順風航行。談戀愛的時候如能耐心等待,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形影不離容易減損戀情的熱度,保持適當距離方能日久彌堅。目前對她的態度最好清淡如水,這樣對方才會把你看做一頭雄獅,如果現在就要日夜和她廝守,那麼你在人家心目中的份量肯定比起一隻山鼠還要不如呢。你有不少優點,這個毫無疑問,但是過分親暱卻會讓你的優點失盡光彩,其實幻想要比狎近更能滋養愛情。」
羅貝托接連幾天都回到這條街上閒步,希望能夠再次目睹她的芳容,結果只看到一次,其實是不是她,羅貝托也不敢確定,因為頭低得很,只露出粉|嫩的頸項,而且整張臉幾乎都給流瀉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她的旁邊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手裡拿著一把大型梳子,正忙著替她梳理那頭好像獅子鬣毛的蓬鬆鬈髮。那老婦人不時放下梳子,在髮堆中翻尋頭虱,然後指甲一按,發出清脆的聲音。
「怎麼又來了?」
「……寫信給您。」
「靜觀其變?」
「不錯,可是人類比起其他的動物要複雜多了,因為只有人類才有感情起伏變化的現象。」
「簡直胡說八道!」
「描述生死攸關的大事就要用雄偉的言詞、華麗的文體。」
羅貝托腦中的幻和圖書覺都已消失得蹤影全無,此刻他的身心正飽受情慾的煎熬。
「那麼你覺得她就只能去愛一些言語粗野的市井之徒?不要再說了,只管簽名蓋章吧。」
羅貝托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藉口,只好說道:「……是這樣的,您能不能告訴我城堡在哪個方向?」只見對方抬起頭來,甩甩濃密的秀髮,然後回答他說:「噢,從那邊走,沒錯。」一說完話她就轉過街角,留下羅貝托站在那裡。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人。特瓦拉大人好歹是個模樣俊秀的貴族。好了,不跟你扯了,繼續寫吧:親愛的女士……」
「你覺得精彩嗎?可是我認為,怎麼說呢,有點可笑。難道你看到她和卡薩雷城小廝一樣低俗,天天無所事事,就會到處留情?」
「可是昨天你不是告訴我,人類也算是一種動物?」
酒液經過傾析,純度越高,其味更醇,愛情亦復如此。滿腹的愁緒如能傾訴出來,那麼它的強度必然大大提高。羅貝托鎮日在卡薩雷城四處遊蕩,尋訪愛人的蹤跡,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的身體不斷消瘦,結果仍然一無所獲。這些情景都逃不過聖薩凡的眼睛。凡是戀愛中的人都以情人的美貌為傲,羅貝托也不例外,所以就在這種虛榮心的驅策下,他將自己的戀情透露出來。
「那還用說!趕快寫下去吧!從今以後您將支配我的自由,我用全心愛你,甚至恨不得在血管裡長出無數顆心,隨著血液流動,讓它們在全身各處悸動。」
從此之後,羅貝托不時在下午或是晚間回到那條街道,老婦人依舊站在窗戶裡面,只是旁邊坐著的年輕女人已經不是同一個了。他心想那房子可能是老婦人的,他的美人可能只是偶爾前來走動走動,做些細工的親戚罷了。至於白天的時候,她到底芳蹤何處,羅貝托就無從知道了。
「沒這回事。她一定以為這封由我口授的信函是你搜索枯腸得來的結果。不要多說,快坐下來,我的靈感一來,就可以動筆了。」
自從這次模糊的初戀經驗之後,羅貝托終於了悟愛情需有距離的真諦,而且我相信這個信念就此塑造了他一生的戀愛模式。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羅貝托回到每一個能夠喚起回憶的地方,像是初次聽人談論她的酒館或是那天看見她靜坐其中的面街樓房,以便將腦中零碎的印象重新拼湊起來。於是卡薩雷城的景物便透過他主觀的轉換,變成一個個獨特的意象:巷道化做傾慕之河、噴泉變成冷漠之湖而廣場則是敵意之海,總之,他把卡薩雷這座遭受炮火蹂躪的城市視為失戀之土,孤獨之島。
這個女人的臉龐天真純潔,而且整個人散發出成熟的美感與不馴的傲氣,再加上那無畏的態度,就把少年羅貝托的情慾給喚醒了。
「如果你直言不諱,將心中的真情如實表露,那麼對方一定覺得你笨拙可笑。」
「不要害怕,」聖薩凡說道:「只要動點腦筋,費心潤飾,就能出言精闢,避免矛盾。繼續寫吧,您的一顰一笑勾去我的魂魄,讓我覺得您是遙不可及的女神。可是難道您不知道,當凡界心念至誠,焚香祝禱的時候,眾神有時也會大發慈悲,滿足他們的心願?所以請不要對我的哀求充耳不聞吧。哦!青春之神,啊,如果您掉頭而去,不肯接受我的崇拜祭祀,那就是讓我犯下不信神祇的罪行了…hetubook.com.com…你看這樣寫是不是好一些?」
「記住勤能補拙這句話。這樣好了,由我口述,你來謄寫。一個配稱為紳士的人應該以寫信給素未謀面的淑女為樂,而本人正好精通此道。雖然現在我不談戀愛,但是情書寫得一定比你好,因為你是當局者迷。」
「是的。我們應該摒除心中既有的成見,將兩件事物之間難以一眼看出的微妙關係呈現出來,這是訓練思維能力的活動。在我的觀念中,情書裡面的文字其實只是智力遊戲的一種形式,而不是對內容含義的指涉。」
「多精采的文筆啊……」
「今天你會來找我商量,正因為我是旁觀者清,心如止水。勸您專心寫信,不要想她。真的非想不可,我想想看,那就想特瓦拉大人好了。」
「我只是這麼猜猜而已,你就把它當笑話看待好了。不過我聽說一個行為謹慎小心的人遇事總要衡量輕重,瞻前顧後才好……」
她的身旁擺了一張矮桌,正在縫補衣物,眼睛定定看著手中的針線,神情很是專注。她根本沒察覺羅貝托悄悄退了幾步,躲在街角,靠著牆壁,暗中窺伺她的一舉一動。此刻羅貝托看見她的嘴唇帶有一抹金色的毫毛,他的心臟卜通卜通亂跳個不停。突然她舉起那比臉龐還要白皙的右手,扯緊縫衣線,然後微張鮮紅的嘴唇,用雪白的牙齒將它咬斷,表情略帶笑意又有點無情,很像一頭溫馴的母獸。
「等等,讓我想一想。結尾必須語出驚人才好……」
此時羅貝托心中的欲|火越燒越旺,整個人呆若木雞站在那裡,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對方看到自己的模樣。轉眼那女人已把燈火吹熄,這幅美妙的景象於是消失了。
在等待談判和援兵的同時,原本好勇鬥狠的意志也日漸消沉下去。卡薩雷城有些居民看見氣氛趨於和緩,於是紛紛出城收割尚未被戰馬輜車蹂躪過的麥子,即使遠處依舊可聞西班牙軍營中傳來的稀落槍聲,也沒有人多加注意。這些私自出城的居民也不盡都是手無寸鐵的人,羅貝托就親眼看見一名身材高大,髮色褐黃的村姑不時放下鐮刀,俯倒在麥田裡面,像經驗豐富的老兵一樣,將槍托抵住她那紅潤的臉頰,然後開槍射擊攻城的士兵。這名農女的大膽舉動激怒了西班牙人,於是他們紛紛開火還擊,有顆子彈擦過她的手腕,鮮血立刻染紅了手臂。只見她強忍傷痛,翻過身來,繼續朝敵人開槍,同時不忘高聲叫罵。當她匍匐爬近城牆的時候,西班牙人齊聲狂喊道:「他媽法國人的臭婊子!」這個女子不甘示弱,立刻頂了回去:「是又怎麼樣?就是輪不到你們!」
「那又如何?」
「只管寫吧。親愛的女士,在我一命歸陰之前,雙眼必因日夜哀泣而成盲。您將我轉變成一具蒸餾器,裡面越是滾燙沸騰,外面越是出水兇猛。上帝造我所用的材料必是濕軟的河泥,而不是亞當的乾土。我那汩汩的淚流已經澆熄生命之火,可是我不明白為何至今依然活命,依然飲泣不止?」
「是的,動物的單純性|欲就好比斜坡上的車輪,只能急滾而下,這種情慾只有在交媾之後才能平息。」
這時羅貝托全身發抖,站在她的前面。他開口說道:「這位小姐……」
「沒有沒有。好吧。就稱呼她女士好了。然後呢?」
「你不妨寫封信給她,向她表露你的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