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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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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鐘擺震盪

第十五章 鐘擺震盪

這個人不可能是從島上來的野人,也不可能是僥倖活下來的水手,因為這些水手什麼都幹得出來(比方夜裡趁機將他謀害),就是不會餵雞餵鴨或是上上發條。這麼說來,躲在船上的這個人不但生性平和而且知識淵博,很有可能是長年埋首研究地圖的人。如果他比羅貝托更早登上這艘廢船,那麼稱他不速之客就不太恰當。這種想法雖然合情合理,卻不能撫平羅貝托焦慮不安的心情。
讀者或許會問,為什麼我要花上將近百頁的冗長篇幅來敘述羅貝托在達芙妮號以前所經歷的滄桑,而對船上所發生的事情都是輕描淡寫?如果讀者唸到的只是羅貝托在廢船上無所事事的流水帳而已,請不要責備我,因為我還不確定這段故事是否值得一寫。還有,羅貝托也是無辜的,怪他真的於事無補。如果硬要挑他毛病,只能說他浪費整天時間(其實從他發現雞蛋被偷到此時已經過了三十個鐘頭)去壓抑一個念頭,一個想要為劫後餘生的日子添加些許樂趣的念頭。很快他就明白過來,達芙妮號絕對不像他原先想像的那樣安全可靠,因為船上不是只有羅貝托一個而已,另外還有一些人或是一些動物在他四周漫遊或潛伏在暗處,伺機出來活動。這可不比單純的圍城之戰,因為敵人已經潛進城裡。
羅貝托猶豫許久,終於鼓足勇氣,他用槍托破壞門鎖,然後走進裡面。
如果眼前只有一座時鐘,那麼事先準備自動擰上發條的裝置應該不會太難,比方船身搖晃或是海鳥從舷窗飛進來棲止和圖書在操縱桿上的力量都可能啟動複雜的機械裝置,這和強風颳響教堂大鐘或是輕觸門閂,有時也能讓門扇滑開的道理如出一轍。
不過一隻海鳥並不可能同時上了一百來個時鐘的發條。費杭德到底存不存在還有待觀察,但是船上來了不速之客絕對不容置疑。
那一夜他被一張航海地圖煽起熊熊欲|火的時候就應該認清楚這一點了。甦醒過來以後他只覺得口渴難耐。水瓶空了,得去找桶水來。放在甲板上承接雨水的桶子都很沉重,他想起食品貯藏室裡倒有幾桶小的。他走進貯藏室裡隨手提起離他最近的水桶(事後他仔細一想,那桶水離他未免太近了點)。回到房裡,他把水桶放在桌上,嘴巴湊近塞孔,喝起水來。
羅貝托喝到的並不是水,他咳了幾下,立刻會意過來。桶中的液體原來是種烈酒,是哪種烈酒他也說不上來,但是憑他長於鄉間的經驗,絕對不是由葡萄酒蒸餾得來的。他覺得這種烈酒的味道還算可口,於是一時興起,毫無節制的牛飲起來。當時他也沒想到,萬一貯藏室裡擺的全是酒不是水,那麼飲水不足的問題應該如何解決。此外,他也沒有認真去想,為什麼隔天傍晚,他從貯藏室裡提上來的另一個桶子裡面裝的竟是甘冽可口的清水。不久之後,羅貝托開始懷疑有人故意設下圈套,把那桶烈酒放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希望他能喝得爛醉如泥,以便趁機將他俘虜。如果一切真是陰謀而非巧合,那麼羅貝托也未免太過熱情,竟www.hetubook.com.com然幫著敵人實現計劃。我想他喝得並不算多,但是他平時滴酒不沾,所以三杯下肚已是天旋地轉,不勝酒力了。
從羅貝托接下來的敘述裡面我們可以推斷,一連幾天,他都是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經歷一件又一件的怪事。
羅貝托站起身來,只感到頭疼難當。他想到以毒攻毒的方法,所以又是大口大口喝下一些烈酒,結果適得其反,疼痛只有加劇,沒有減輕。為了安全,應該先將自己武裝起來,他試了幾次才把刀子插入鞘裡,接著又在胸前劃了多次十字,然後一路踉踉蹌蹌,順著梯子爬下底艙。
如果這位不速之客理直氣壯,為什麼又要躲躲藏藏的?難道他害怕碰見理虧的羅貝托?既然已經躲藏好了,為何又要故意現身,讓人驚鴻一瞥,又要佈下疑陣,讓那時鐘齊奏合鳴?還是這個居心叵測的人對羅貝托懷有戒心,不敢和他面對面,所以精心設計圈套,打算將他逼瘋才肯罷休?他的目的究竟何在?他難道不明白,在這座横遭災難的人工島嶼上面,唯有攜手合作方能共度難關,才算明智之舉?羅貝托同時想到,或許達芙妮號包藏天大秘密,是上帝不願凡人看見的秘密。
羅貝托知道下方便是舵輪,但是沒有停步,仍然往下爬去,一直來到梯子盡頭。這時如果他朝船首走去,就會看到花園,如果轉身走到船尾,就會被一扇緊閉的門擋住。這一扇門他從來沒有打開來過,而奇怪的聲響正是從後面傳出來的。那是一種多重而又極hetubook.com•com不協調的單調悶聲,像是幾套疊在一起的不同節奏,步調雖然紛亂,還是可以分辨出來,不是涪涪聲、篤篤聲就是答答聲,整體聽來就是滴——篤——答——滴的聲音。門後的怪聲彷彿是一群胡蜂和熊蜂,正循著不同的軌跡激烈狂舞,撞在門板牆壁以後立刻又彈飛回去。他不敢打開門扇,唯恐這群瘋狂的飛蟲傾巢而出,將他整死。
所有的報時器都還沒壞。最大的沙漏不停吞咽沙粒,較小的幾乎已經填滿,至於其他的則發出咬牙或是哮喘的怪聲。
除了時鐘還是時鐘。水鐘、沙漏,棄置一旁,面壁豎立的是日晷,但是機械鐘則整齊陳列在好幾個架子上或是櫥櫃裡。這類時鐘的運轉是靠鐘錘和平衡塊的緩慢下降以及齒輪的相互咬合所造成的。這些齒輪一個帶動一個,最後一個銜接垂直桿上的兩根細桿。它一轉動,垂直桿便以相反方向轉動兩個半圈,接著垂直桿又帶動擺輪,同時驅動連接在它頂端的水平桿。另外羅貝托還看見發條時鐘,從它上面的圓錐形槽縫可以看到塞滿一圈圈金屬薄片的發條殼匣。
現在就得下去貨艙瞧瞧,這一回羅貝托下定決心,不再拖延觀望,可是等到動身的時候,他又猶豫起來。他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於是冒雨爬上甲板。他的頭一下就被雨水淋濕,可是精神卻舒暢不少,這時他聚精會神,開始猜想那名不速之客的身分。
任何人第一次走進這裡,一定都會立刻察覺這個空間似乎無止無盡,一直延伸下去。房間盡頭掛了一塊佔滿整個和_圖_書牆面的畫布,上面畫了這個房間無限延長的透視畫,一眼望去還是各式各樣的大小時鐘,教人目眩神迷。即使能夠恢復鎮定,定睛端詳它們,心裡難免還要七上八下,擔心看見異常景象,讓人嚇得魂魄出竅。
是黃金、鑽石,是未知世界的所有財富,還是科爾貝曾經提起過的所羅門群島之寶藏……
一定是這個不速之客悄悄溜進房間,把所有的時鐘都上了發條。羅貝托很想知道他的動機何在,還有,他究竟藏身哪裡,居然能夠躲過羅貝托的苦苦搜尋?
我想一般讀者必定認為這種情節簡直匪夷所思,可是只要設身處地幫羅貝托想想,一切也就不難理解。就在他孑然一身,獨守空蕩廢船的時候,就在他飽灌黃湯、酩酊大醉的時候,突然發現上百個時鐘在他面前絮絮叨叨,提醒他苦難日子將會沒完沒了,您想羅貝托還會去管眼前的奇景到底是誰的巧手所安排?此刻他只能一件又一件,仔細端詳這些時鐘,好像瀕死之人還要把玩手中的玩具。
他在夢裡盡是聽到車輪壓在石板路上的噪音,夾雜帶著鏽掉的鎖頭鉸鏈彼此刮擦所發出的吱嘎聲響。這些刺耳的聲音不像海風吹動船體配件所發出的聲音,因為此刻海面異常平靜,直似塗了油膏一般光滑。他厭煩極了,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明明醒著,卻要幻想自己正在做夢的人。他強睜雙眼,仔細辨別聲音到底是從下甲板還是從底艙發出來的。
一想到所羅門群島,羅貝托立刻聯想到一件事。沒錯,就是時鐘!一艘放洋遠行的船隻是以太陽升起或者下沉區分和-圖-書白天以及黑夜,所以哪裡需要這麼多的時鐘?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這位不速之客不辭勞苦,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難道動機和畢爾德醫生一樣,都是為了找尋所謂「定點」的位置?
部分時鐘的機械構造隱藏在已經生鏽腐蝕的鏤花鐘盤下面,鐘盤上面只露出兩支緩緩移動的指針。但是大多數時鐘的機械構造都是大大方方露在外面,發著刺耳囂張的聲音,使人想起中世紀的藝術主題死亡之舞裡面那副呲牙獰笑,不時揮動一把長柄鐮刀的骷髏。
儘管喝得醉眼惺忪,腦袋昏昏沉沉,羅貝托還是因為口渴難耐,所以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只覺卡薩雷城的點點滴滴全部浮現腦海。戰事結束之時,羅貝托登門拜訪艾曼紐埃勒神父,順便向他辭行,只見神父已把那具裝置拆卸下來,打包停當,準備運回杜林。離開神父,回到街上,迎面走來幾輛馬車,上面推著西軍攻城器械的零件。
沒有錯。真是無巧不成書呀!樞機主教命令羅貝托搭乘一艘荷蘭船離開歐洲,以便暗中窺探同船一個英國佬的鬼祟勾當,據說他的任務便是放洋尋找「定點」,現在經過一場船難之後,沒想到羅貝托居然漂到一艘來路不明的船上,繼續從事偵測的使命。
光線從舷窗照射進來,只見房裡到處堆滿時鐘。
可是雨過天青、夢魘初醒之時,羅貝托難免就要絞盡腦汁,追根究底一番。這些時鐘個個運轉正常,但是發條再如何精良,畢竟還得靠人旋緊。如果這些時鐘是在他進到房裡的前一刻才上好的,那麼剛剛在門邊的時候也該聽見裡面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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