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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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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密令上身

第十七章 密令上身

科爾貝越說越有自信,他撥了一下地球儀,指著歐洲的輪廓,然後繼續說道:「巴黎和布拉格大約相隔十五經度,巴黎和加納利群島則有二十多度的距離。這樣新的觀念哪裡是守舊的腦袋能夠裝得進去的?目前揮軍波希米亞,屠殺白山新教徒的將領就是這種頑固份子,其實該殺的是巴黎索邦大學裡的那些神學教授!」
羅貝托性好幻想,事事盡往牛角尖去鑽,當然這次也不例外。他想一定有人假冒他的身分,藉機親近自己的心上人莉里亞。這個疑問一旦萌發,費杭德的容貌表情,以及過去他的所做所為,全都立刻浮現他的腦際。這個兄弟居心叵測,居然大搖大擺,介入他的感情生活,憑著長相和羅貝托幾分相似,便偷偷摸摸,趁他不在或是遲到早退的機會,對莉里亞大獻殷勤。
羅貝托怎麼會不知道這件轟動全國的大事。桑克馬曾向國王建議,撤掉利希留的首相職位,利希留聽說這事,連忙進宮謁見國王,指控桑克馬圖謀不軌,想要篡奪王位,於是國王下令將他逮捕,解往里昂斬首。行刑之時,桑克馬仍舊一副寧死不屈的傲骨,劊子手被他招搖的態度惹得惱火,所以沒有快斧送他歸陰,而是一陣亂劈,把他的脖子砍得血肉模糊。群眾看見行刑手法如此殘酷,全都壓抑不住憤怒,大家一擁而上,把那劊子手給殺了。
當然他詩情大發,於是提筆寫下心中複雜的感受:「啊!我夢寐以求的幸福日子就要來臨,這種奇蹟好比溪水逆流,回溯源頭,好比白色戰馬登上巴黎聖母院的塔樓,好比烈焰燃於寒冰之中。哦!可能是我癡心妄想,她要會我,卻不明說地點,就像端來一杯美酒,卻不准我沾唇。唉!今日天地必有異象:山岩淌出鮮血,草蛇與熊交媾,太陽收斂光芒,天昏地暗……」
「科爾貝最近加入政府情報部門,將來前途未可限量。利希留主教曾經命令科爾貝研究一項令他日夜掛心的問題,現在督導的工作就落在我的肩上。聖巴特里奇歐,或許你不知道,在利希留主教入閣輔佐路易十三以前,法國海軍無論是在承平之日或是軍興之時,都無法和敵人一較高下。不過現在情勢已經大大改觀,我國的造船業足以傲視全歐,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東西兩支艦隊也都銳不可當。你應該還記得,不到半年以前,法國艦隊曾在布雷熱侯爵的率領之下,於巴塞隆那外海展示軍力,這支艦隊共有四十四艘帆船、十四艘帆槳戰船和其他不計其數的各類船艇,陣容之盛,有誰能夠較量?仗著它的威力,我們得以轉戰各處海域,積極開拓疆土,就連馬丁尼克、瓜德洛普以及秘魯外海諸島,也都先後收入我國版圖。種種成就,哪件不是利希留主教所津津樂道的?雖然目前營運情況不算理想,我們還是陸續成立商業公司。放眼歐洲,像英國、西班牙和葡萄牙各國的世家貴族,哪一個不是積極投入海上冒險事業的,唯獨法國,唉,最不爭氣。我們對於新世界的認識不是沒有,但和鄰國相比,就要瞠乎其後。科爾貝,你來告訴這位朋友,地球另外一端,水域如何遼闊,可是陸地卻又如何罕見。」
果然才一會兒工夫,便看見一位態度恭順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的年紀頂多二十出頭。
莉里亞的話其實並無玄機,用意只在激勵羅貝托重拾往日辯者的雄風而已。她記得羅貝托曾在阿爾泰妮斯豪宅的沙龍裡,滔滔不絕,發表關於「交感粉末」的高見,可是從那次以後,就看他老是沉默不語,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這種表現並不符合上流社會男士必須渾身解數,運用優美言詞,吸引異性注意的遊戲規則。莉里亞說那些話,無非想要點醒羅貝托,讓他想起自己該盡的責任,所以她的意思大約是:「以前看你意氣風發,口若懸河,現在你卻楞頭楞腦,一言不發,前後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還不趕快打起精神,明天等著聽你講話!」
「真的嗎?但願他在天國能比生前快樂。其實死了倒也乾淨,留在世間還得提心吊膽,害怕別人攻擊他的思想言論。」
「沒錯。可是為了圓滿自己的理論,他總得讀過幾本書,批評過別人的見解,因此以他的知識,應該可以為聖巴特里奇歐先生指點迷津。撥份年金給他,我想金錢萬能,最能收買人心。萬一哪天他的理論被人接納,那麼我們也好名正言順,邀他來為政府貢獻心力。千萬不要讓他心生絕望,以為法國不懂惜才,最後乾脆接受荷蘭重金禮聘,投奔過去。據我所知,荷蘭王室看到西班牙人舉棋不定,連忙派人和伽利略接觸,並且與他密談條件。這個時候,如果我們依舊置身事外,不肯力爭上游,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求我饒你一命呀!當然啦,饒不饒你,我也無權決定,不過找個變通辦法,替你說情,我倒有十足的把握。比方我可以向外界宣稱,你因為害怕法律嚴厲的制裁,所以潛逃出境。一年數載之後,舉發你的證人必然忘掉許多細節,那時他大可以對天起誓,斷定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並不是你。他甚至可以做證,就說當時你和巴爾軍官正在別處下棋解悶。但是請你聽好,這個只是假設,因為情況都還未成定局,所以難保不會橫生枝節,不過我們一定盡量努力,營救你的性命。要是結果正如你我所願,那麼你不但可以洗刷冤屈,更可以重享自由。來,請坐下,我要派你一件任務。」
「聖巴特里奇歐,你得混入這群旅客當中,我們在阿姆斯特丹的人手會替你安排一切事宜。我要你假扮一名薩伏伊公國的仕紳,同時告訴所有的人,為了逃避各方人馬的追緝,所以只好走避海上,以船為家。除此之外,你不必撒什麼謊。我聽說你患有眼疾,現在又親眼看到你的身體好像不太健康,這是掩人耳目的絕佳條件,所以這項任務你更是非參加不可了。上船以後,你最好裝出不合群的態度,臉上還要塗些藥膏,視線不可落在你鼻炎以外的地方,偶爾裝裝瘋,賣賣傻,盡量說些言不及義的話,不過暗地裡你得用心觀察,豎耳細聽,千萬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你會英語,但是旅途當中,你得佯裝不懂,好讓敵人和圖書在你面前無所忌憚,高談闊論。聽到船上有人說義大利語或是法語,你就過去與他們攀談,探探口風,不過你自己向他們說過的話,一定要牢牢記住,以免前後矛盾。不要小看那些市儈之徒,你不妨對他們施些小惠,說不定因此可以套出驚人的內幕,但是送送小禮就好,千萬不要拿出大筆金錢籠絡他們,否則弄巧成拙,啟了他們疑質,反而礙事。記住,套話要有技巧,不能過於直接,問過的事,隔天還可換個方式再問一次,如果對方撒謊,就會露出馬腳,因為蠢奴總記不住自己扯過的謊,隔天又會編出另外一套說詞。察言之餘,你得學會觀色,撒謊的人臉上總是堆滿笑意,而且酒窩陷得老深,指甲剪得乾淨整齊。當心五短身材的人,他們生性多半自負,因此說起話來,免不了要吹嘘杜撰。總之,和這些人交談最好言簡意賅,點到為止,而且不要流露出志得意滿的神色。
馬薩林回答道:「我想三歲小孩都能聽懂。」
坐在羅貝托眼前的正是馬薩林樞機主教,這時他明白了,原來利希留卧病不起以後,便由這個人接掌他的職權,也就是說,現在在大家心目中「樞機主教」一詞代表的已經不是利希留,而是馬薩林。
羅貝托方寸大亂,腦中一遍又一遍默唸她說的話,可是如何也猜不透,隔天該去劇院哪個角落會她。多少天來,他心裡所惦記的,就是勇敢向她表露愛意,不過苦苦等待,一直沒有機會一償心願。會不會認錯人了?絕不可能,因為她並沒有叫錯羅貝托的姓氏。
「我最欣實像你這樣謙虛的人,看來你好像特別花過一番功夫去研究自然界的奧秘。現在我正需要一位這方面的專才,而且最好是外國人。如果是外國人,他就不會啟人疑竇,反而洩露了國家的機密。從這點看,你正是最佳的人選。我想派你到阿姆斯特丹,但是一路你得提高警覺,到了那裡,你就登上一艘負有特殊使命的船,放洋遠航。這一艘船出海的目的無他,就是要探索一項與交感粉末有關的秘密。」
「主教閣下,我心裡萬萬沒有這類不敬的思想。」
其實樞機主教說的正是自己,雖然他是義大利人,可是幾年來憑著滿腔熱誠,也能一步一步,爬到這個地位。其實這項任務吸引羅貝托的並不是成功以後的報酬,而是執行過程中的挑戰。聽完馬薩林這一番話,他連忙曲膝致意,同時說道:「主教閣下,我願意為你效命。」
「啊!主教閣下,我只是把聽來的知識重新賣弄一遍而已……」
羅貝托也被帶進大廳,他只看見眾人背對著他,群聚在另外一個房間的門口,而且全都踮著腳尖,屏氣凝神,注意裡面的動靜,現場的氣氛肅穆莊嚴,讓人想起上演悲劇的劇院。巴爾軍官不停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接著他示意羅貝托留在原處,然後獨自走出大廳。
說完這話,侍衛走開了去,留下羅貝托站在原地,可是他左等右等,還是不見巴爾露臉(和在場的人相比,他的臉孔多麼親切友善),於是只好自做主張,一步一步慢慢移向人群,接著又一點一點往裡面擠,最後終於站在內室門口。
馬薩林笑了笑,伸出手來,神情好像有些無奈。
樞機主教接著說道:「為了找出地理上所謂的『定點』(Punto Fijo),七十年前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曾經懸賞一筆財富,爾後菲利普三世繼承他的遺志,提供六千杜卡金幣,外加年金兩千。同一時代,荷蘭三級會議也願意撥下三萬弗洛林金幣;對了,科爾貝,莫林醫生八年以來是不是一直要求我們資助他……」
羅貝托在這兩天當中,心裡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到了第三天傍晚,逮捕他的巴爾軍官回到監獄,為他安排洗漱,同時告訴他樞機主教要傳他去問話。羅貝托這時明白過來,自己可能是因為政治方面的是非才會遭受牢獄之災。
羅貝托本來打算開口答話,但是忽然明白過來,對方的疑問句其實表達了肯定句的意思,所以他只需要點頭附和即可。
「如果我們一口咬定你是罪無可逭,如果我們矢口否認自己可能受到蒙蔽,沒有看清事情真相,那麼未免大失基督該有的厚道。可是正在我們找不到適當人選來執行這項任務的時候,偏偏你就涉嫌叛亂,落入我們手裡,這種巧合不是天意還是什麼?現在你的心裡一定暗想:『不知道他要派哪種傷天害理的任務給我?如果執意撇清,力陳自己無辜,人頭反而不保,不如暫時忍氣吞聲,胡亂應付,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馬薩林對科爾貝使了一個會意的眼神,然後說道:「就是經線之謎呀!」而科爾貝則在一旁點頭附和,表示主人所言不虚。
聽到這裡,樞機主教插嘴說過:「科爾貝,我覺得聖巴特里奇歐大人並不需要知道這麼多的細節。改天他到阿姆斯特丹就會學到更多新知,到那時候,我們還得反過來拜他為師呢!聖巴特里奇歐,利希留主教的見識一向遠遠超過我們,長久以來,他不斷挑選值得信賴的人,訓練他們如何蒐集情報,然後派往國外明查暗訪,地點多半就是各大港口。他們伺機接近即將出洋或是剛剛返航的船長,套出對方口風,瞭解他們啣負的使命以及各國政府的海洋政策。本人認為,任何國家要是能揭開經度的秘密,同時又知守口如瓶,將來獲得的利益必定凌駕各國之上。根據……」馬薩林停了一下,摸摸鬍子,然後雙臂合抱胸前,神情像是沉思,又像求告上帝。
「科爾貝,你倒猜中我本來想說的話。話說回來,即使莫林醫生的理論真的不值一顧,我們仍要大力支持,最好還要讓它引發論戰,吸引天下人的注意,這樣一來,就能挑起荷蘭人的好奇,暫時誤導他們。這項聲東擊西的妙計是要花上點錢的。好了,請你繼續說下去,這樣我也可以趁機長些知識。」
「向他請益,切記少下斷言,多用暗示,因為聲東擊西之法最能探查一個人的意圖。多想辦法博取他的信賴,如果他是笑口常開,你也不妨嘻嘻哈哈,如果他的脾氣暴躁,那麼你就跟著喜怒無常,可是不管他的脾氣如何,你都要隨時讚和_圖_書美他見聞廣博。萬一他動起肝火,羞辱了你,也請你務必包容。放洋遠行,日子最是漫長,百無聊賴之餘,他的心情如何能好?幸好荷蘭船東已在貨艙盡頭放進一桶又一桶的啤酒,或許幾杯下肚,稍能紓解他的愁緒。你要假裝嗜酒如命,和他對飲之際,盡量勸他多喝幾杯。也許有一天,他會心生疑慮,暗中潛入你的艙房,東翻西找,為了防範未然,平時千萬不要將船上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不過倒是可以寫寫日記,悲嘆自己命運多舛,諸事不順,然後苦苦哀求聖母以及諸聖助你逢凶化吉。不然,失戀也是個不錯的題材,字裡行間若能傾注絕望之情,讀來更能讓人掩冊啼嘘。不管內容為何,請別忘記多提畢爾德的優點長處,外加一些雜感,說他如何跟你投緣,如何把你看成知音。千萬注意,引用他所講過的話是可以的,但是絕對不能和我們的計劃有關。盡量抄錄一些即興的、說教的詳論,不管多麼陳腐瑣碎都不要緊,因為這些話他既然說得出口,那就表示自己不會嫌棄,如果讓他發現有人用心記錄他的言語,心中還能不生感激之情?總而言之,這些意見都是我的管窺之見,並非什麼調|教優秀間諜的秘方,再說本人區區一介神職人員,真讓我來訓練你吧,恐怕也是力有未逮。好好運用你的天賦,凡事謹慎小心,不忘應變,外表儘管裝得笨拙,心智卻要保持敏捷。」
說完這話,馬薩林站了起來,準備送客,可是羅貝托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他開口說道:「你跟科爾貝走,他會給你進一步的指示,然後差人陪你到阿姆斯特丹坐船。現在就出發吧,祝你一切順利。」
可是羅貝托卻把話聽成:「前幾天看你春風得意的樣子,怎麼現在一下子變得這等害羞,這等拘謹!是不是因為我……好吧,明天你來劇院,我還是坐在老地方。」
但是令羅貝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證據確鑿,罪名已立,為何還要勞動日理萬機的主教,由他親自宣布這個消息?有了疑問倒讓羅貝托安心不少。其實,當時各方都在密切注意羅貝托的下場,因為他們對於國王的魄力還是半信半疑,所以想藉這宗案件看出一點端倪,如果整個過程像句謎語,那麼羅貝托就是謎面。現在他只能靜靜站在一旁,看看馬薩林到底還要說些什麼。
從進門到現在,羅貝托一直渾渾噩噩,好像做了一場惡夢:剛才主教幾乎斷氣,這是他親眼目睹的,怎麼轉眼工夫,不但臉上添了紅潤,而且五官線條也都柔和許多,好像畫裡那張高貴白晳的面龐,只是膚色稍微加深,唇形比較明顯。不過,他的外國口音卻猛然勾起羅貝托塵封已久的回憶,原來這就是十二年前在卡薩雷城外面,快馬跑過法西兩軍對峙的地帶,宣布拉提斯蓬和平協議的人。
科爾貝接著又說:「最糟糕的是,目前用以推定經度的方法沒有一種是正確的。大約一百年前,西班牙人門丹尼雅發現了所羅門群島,那裡到處盛產美果,地下富藏金礦,簡直是上天賜給人類的樂土。門丹尼雅記下群島位置,返歐稟報這項重大發現。西班牙政府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四度派他率領裝備一流的船隊,希望他能重新返回該地,並以國王的名義,統治這些島嶼。可是這個願望卻一直沒能實現,因為門丹尼雅再也找不到所羅門。另一方面,荷蘭人也沒讓西班牙人專美於前,本世紀初,他們設立荷屬東印度公司,並在亞洲建立巴達維亞城。他們利用這個城市做為根據,向東開拓發展,征服了許多後來命名為『新荷蘭』的領土。此外,英國海盜也發現了可能位於所羅門群島東方的一些島嶼,過了不久,詹姆士國王便授與他們貴族頭銜。儘管如此,所羅門群島的位置依然成謎,因此有人斷言,那個地方只是一種傳說,根本不足採信。不管是不是傳說,門丹尼雅的確登陸過所羅門群島,可是在他的記載裡面,緯度雖然正確,經度卻弄錯了。即使老天願意幫忙,讓他算準經度緯度,別人恐怕也難根據他的記錄,順利找出群島位置,因為在那片廣大的海域裡,根本無法推算船隻所在的位置到底位於哪個緯度。這就好比我們即使知道巴黎的經緯度,但是如果不能確定自己究竟身處波斯或西班牙,也就無法推算它的方位。所以,他們昌然遠航,直似盲人騎著瞎馬,哪裡能夠到達目的?」
羅貝托一臉疑惑,坐了下來,然後問道:「什麼任務?」
科爾貝猶豫半响,然後開口說道:「主教閣下,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伽利略好像今年初就死了……」
「我把實話說在前頭。這項任務有點棘手,甚至可能讓你送命,但是這是一種交易,難免要冒些許風險。其實只要處處小心謹慎,凡事三思而行,應該可以逢凶化吉,安然無恙。你想想看,吃一年苦,換它一輩子的逍遙自在,這樣划不划算?」
軍官開口說道:「恕我冒昧打擾,我想你是拉格里瓦大人吧?」表明身分姓名之後他緊接著說道:「非常抱歉,我們是奉命來逮捕你的。現在請你交出佩劍,跟著我們上車。勸你不要輕舉妄動,這樣我們可以省去麻煩,你也可以保住面子。」這位軍官並不清楚羅貝托的罪名,只希望一切都是誤會。羅貝托心裡萬分無奈,只能跟著他們,乖乖上車。車子最後停在巴士底獄前面,軍官喚來一名滿臉睡意的守衛,口裡歉聲連連,然後交代他把羅貝托領進牢房關好。
聽到這裡,羅貝托不禁嘆道:「真是不可思議!以前我還以為四十幾年以來,航海技術已有長足進步,現在聽你一說才知道真相。」
他看見房間盡頭擺了一張堆滿枕頭的床,上面一動也不動,壓著一個身軀。室內儘管陰暗,他還是認出那個人就是舉國畏懼,但是卻不怎麼愛戴的樞機主教利希留。他的四周圍著一群身穿黑色長袍的醫生,正在那裡爭辯不休。這時病人一陣輕咳,他的呼吸異常急促,體力顯然完全耗盡,被單下面伸出一隻乾癟的手,握著一個帶有耶穌受難像的十字架。在一旁為他擦拭嘴角的侍僧此時突然難掩悲情,迸出一聲啜泣。利希留聞聲偏過頭來,費和-圖-書力擠出一絲微笑,對他說道:「你還不明白嗎?人生不過如此。」
想到這幕景象,羅貝托全身不寒而慄。他還沒有開口辯解,樞機主教便已先發制人,做個手勢說道:「聖巴特里奇歐,一切都很明白,你就不必多費唇舌。」羅貝托認為馬薩林會這樣稱呼他,是為了提醒他那外國人的身分。事實上,馬薩林應該可以用義大利語和羅貝托交談,可是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律只說法語,接著他又說道:「萬民景仰的利希留主教曾經說過,法蘭西人生性最為輕浮,意志最為薄弱,做起事來朝三暮四,而且又愛批評現狀。你寓居巴黎多時,恐怕早已橘化為枳,染上這些習性。那些叛徒千不該萬不該妖言惑眾,邀你參加顛覆政府的勾當,幸好我王明察,已將他們拿下,處以斬刑。丢掉腦袋,也就減了體重,現在他們恐怕『輕』得可以『浮』起來了。其實像你這類的案件根本不需驚動法庭,如果一個國家處理叛國的罪行,還要依照正常的法律途徑,等到證據充分齊備,才敢定罪,那麼這個國家肯定沒有前途。大前天晚上有人看見你和桑克馬的黨羽在一起,聽他們大放厥詞,吹擂大逆不道的思想。這些話都是我們派去卧底的人回來報告的,所以非常可靠。這樣的證據還不夠充分嗎?不用說了,」馬薩林臉上再度露出厭煩的神色,根本不給羅貝托開口申辯的機會:「我們叫人帶你來這裡,並不是想聽你辯稱自己多麼無辜,所以你最好冷靜一點,仔細聽我說話。」
馬薩林一面看著科爾貝轉動地球儀,一面苦笑說道:「這片洋面難得看見什麼陸地,原因恐怕不是造物慳吝,而是我們所知太少,所以一時無法找到它慷慨的贈與。自從發現通往綠島嶼以及美洲大陸西岸之間的大片水域,也就是葡萄牙人所稱的太平洋,已經成為各國群起逐鹿,互別苗頭的地方。傳說中的南方大陸一定就在那裡,但到目前為止,只有發現幾座零星島嶼,幾處海岸線尚不明確的陸地。儘管成果不算豐碩,也夠鼓舞人心,刺|激一波又一波的探險熱潮。這幾年來,鄰國船舶接二連三,航向這處水域,其數之眾,直如過江之鯽。科爾貝盱衡情勢,極力主張效法鄰國政策,派遣法國船隻加入競爭行列。這個想法我認為很有遠見,絕對不是年輕人一時興起的狂言。此外我們推測,早在麥哲倫締造偉業前的十六年,就有一位名叫襲內維勒的法國人捷足先登,踏上南方大陸,然而這位英勇的貴族(也有可能是名教士),據說忘了將他登陸的地點記在地圖上面。可是誰肯相信,一個英雄居然如此粗心?當然絕不可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幾十年前,遠航探險還未形成風氣,他在技術上面遇見一處盲點,而且自始至終,他都無法克服。這個問題拖到今天都還沒能解決,你大概覺得不可思議吧!」
除了那天在劇院前面和莉里亞道別的那一幕以外,羅貝托本來也該想到其他可能為他招來禍端的場合,比方每晚離開杭布耶府的沙龍時,他總喜歡在門口和人攀談,遲遲不肯離去,說不定和他聊天的人,有些便是桑克馬的朋友和親信。如果馬薩林懷著鬼胎,存心要構陷他,那麼就可以將眼線向他匯報的話,任意加以扭曲,然後重重判給羅貝托一個罪名,容易的程度有如探囊取物……可是羅貝托卻沒有想到這層,因為他直覺認為,一定有面容酷似自己的人,冒用他的姓名,參加顛覆政府陰謀。
「可是主教閣下,您好像明白指示過,他那叫做什麼『月球視差』的理論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他們正要離開,又被樞機主教叫住:「啊!聖巴特里奇歐,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你上船為止,我們都將嚴密監視你的行蹤。或許你心裡暗想,為什麼我們不擔憂你在船隻停靠下一個港口的時候會偷偷溜掉,然後躲藏起來!我們其實根本不用操這個心,因為沒有人會笨到斷絕自己的生路。如果你真的一走了之,那麼可就成了逃犯,不能回到法國,在這種情況下,你也只好流落異鄉,而且天天提心吊膽,害怕我們的人找上門去。投靠英國人嗎?你有什麼本錢投靠他們?請別忘了你是法國間諜,如果想要尋求庇護,就得坦承你的身分,可是一旦身分暴露,招了口供,人家還留你活口?反過來說,如果你能有始有終,圓滿達成使命,即使所獲情報有限,我們一樣是會重重酬謝你的。你想我們怎麼可能隨便打發一位有能力完成這種艱鉅任務的人才?我的話就說到這裡,日後你的前景或榮或枯,全看你是怎麼走了。最後請你記住,通常我們獲得大人物的青睞以後,一定非常珍惜這份殊榮,為了恩寵不致斷絕,接著還要全心全意,替他效勞賣命。你對法國國王如果能夠忠心不貳,任勞任怨,將來必然不會受到冷落。外邦人士在巴黎發跡的故事我想你該聽過不少?」
就在這個心煩處亂的時候,羅貝托聽見有人敲門。啊!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定是莉里亞沒錯!他衝過去,打開大門,結果希望狠狠落空。門外站的並不是她,而是樞機主教的侍衛官以及兩名跟班。
「求你什麼?」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樞機主機接著又以堅定的語氣說道:「拉格里瓦大人,我們全都知道你是波佐.迪.聖巴特里奇歐的領主。以前因為經常出入蒙費多地區,所以有幸造訪貴地。蒙費拉多百里沃野,物產豐饒,好比法國一樣,都是得天獨厚之土。令尊在卡薩雷城的保衛戰裡,英勇奮戰,對我們那種忠心耿耿的態度,無人能出其右(『我們』兩字在他嘴裡用得那樣自然,好像十幾年前,他就已經是國王面前的紅人)。此外,聽說你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真是虎父無犬子啊!可是正因為你們評價向來很高,所以現在一旦犯法,我們這些忝為父執的人,才更痛心疾首。難道你不瞭解,我國法律只有一套,所以絕對不依罪犯的國籍而調整量刑的標準?當然啦,貴族和庶民畢竟不同,即便幹下滔天大罪,也該多少得到一點禮遇。我看這樣,絞刑免了,改處斧斬,一切比照桑克馬的案件辦理。我想這個人你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概不陌生吧?」
主教轉過身來,羅貝托清楚看見紅袍上的紫色襇褶。他挺了挺腰板,好像故意模仿身後那張巨幅肖像畫裡的人物,然後又把右手靠在檯面,左手掌心向上,舉在胸前,姿態很是造作。接著他走向一張靠近時鐘旁的高背椅子,坐定以後,便開始裝模做樣,捻髭捋鬍起來,並且問道:「是拉格里瓦大人嗎?」
羅貝托在冰冷的牢裡已經度過兩天,總共只有看見幾隻老鼠(日後他搭上阿瑪利里斯號,放洋遠行,還會重溫這番經驗)以及一名獄卒。不管羅貝托問他什麼,這名獄卒總是千篇一律,說是牢裡收容太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也懶得去記這些貴賓鎯鐺入獄的原因。假如羅貝托知識像巴松皮埃爾這種大名鼎鼎的高官都已經在牢裡待了七年,那麼他就容易明白,自己年資尚淺,所以抱怨訴苦恐怕稍嫌過早!
他們來到主教邸宅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濃,只見門口圍了一大群人,場面混亂吵雜,好像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進得屋裡,更是人滿為患,儘管如此,人潮還是從四面八方不斷湧進,然後流向每座樓梯,不消多少時候,屋裡的樓梯都已擠得水洩不通。另外玄關口那邊也站了許多仕紳和教士,其中有些紛紛以極為優雅的姿態,對著繪有壁畫的牆面吐痰,接著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走進裡面一間大廳。這時大廳冒出幾個管家,高聲叫喚那些應該在場聽命,卻又不知溜到哪裡去的僕人,同時示意眾人保持肅靜。
「你要多多接近畢爾德醫生,他的學識程度與你伯仲之間,找他講話再自然不過了。這個人學識極為淵博,會說法語,可能也諳義大利語,而拉丁文的造詣更不在話下。你就說你疾病纏身,希望他能幫你看看,減輕一點苦痛,當然你也不用嚼著藥草或是紅土,裝出口吐鮮血的狼狽模樣,我看只要晚飯過後找他把脈就好,因為一般來講,人的體溫這時最高,診斷起來就像是在發燒。對了,還得告訴他你常患失眠,一到晚上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夢,這樣一來,如果半夜你去窺探他們觀測星象的實驗,不巧被人撞見,也好有個藉口。畢爾德醫生和一般研究科學的人一樣,性格相當固執,所以你要採取激將方法,編出奇思幻想來套他的話,讓他覺得你推心置腹,真誠待他,於是就會不由自主,盡撤心防,把他的秘密說給你聽。你應該旁敲側擊,多提一些關鍵性的問題,但是樣子得要裝做只知一二或是毫無概念,如此他的說明才會詳細清楚。有時你也可以在他面前,重複他所說過的話,但在某些重點上面故意含糊,這時他一定按捺不住好勝之心,開口糾正你的錯誤,而且就連原本不該提到的細節,也都和盤托出。
終於提到了精確的日期,那是一六四二年十二月二日的晚上,當時他們正好走出一家劇院。羅貝托醉翁之意不在酒,藉口說是看戲,其實伺機而動,想要一親莉里亞的芳澤。來到外面,莉里亞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拉了他的手,低聲對他說道:「拉格里瓦先生,我很欣賞那天晚上你在辯論會的表現。明天你會來嗎?我等你。再見。」
大廳裡面還有一名侍衛,正忙著驅離閒雜人等,他的態度時而恭敬,時而倨做,一切端看對方的身分地位。羅貝托因在牢裡關了三天,所以頭髮蓬亂,滿臉鬍渣,而且一身衣服又髒又縐。那個侍衛看他這副可憐模樣,便板起臉孔,粗聲粗氣詢問他的來意。羅貝托回答說他等著樞機主教問話,結果侍衛非常不屑的告訴他,主教等的人物可要比他重要得多。
「他的學說以前的確風靡一時,可是現在……」
科爾貝漲紅著臉說道:「慚愧慚愧,我知道的事情,哪項不是主教閣下教給我的?」從剛才到現在,科爾貝一直低垂著頭,忽然聽見主教這樣抬舉自己,精神一下振奮起來,信心登時增強不少。只見他神色自若,抬頭挺胸,走到地球儀旁。「各位大概知道,船隻航行海上,除了天上星辰,沒有其他參考方向,難得看見一片陸地,也是多半叫不出來名字,就算知道目的,也得日復一日,飄過無盡洋面。古代一些天文學家已經利用儀器,分別測出星辰到海平面的高度,以及星辰到天頂的距離。他們同時發現,星辰的高度會隨著測量地點的不同而有變化,於是進一步利用星辰到天頂的距離,加上或是減去偏斜係數,得出緯度,並且確定測量地點到某個正南或是正北定點的距離。我的說明不知道清不清楚?」
「沒有最好。我說過了,這項任務難免有些風險,不過日後一定為你增添榮光。老實告訴你吧!你才剛來巴黎不久,我們就已開始注意你的言行。你也知道,巴黎上流社會閒來無事最愛談論豪門沙龍裡的軼聞瑣事。聽說不久前的一個晚上,你曾以一番精采的言論,贏得滿堂名媛淑女的讚賞。你不要臉紅,反正全巴黎都知道這件事情。人家還告訴我,你那場關於交感粉末及其優點的演說不但熱情洋溢,而且因為善用反諷技巧,所以特別生動有趣。除此之外,你又深諳其他修辭方法,有時一語雙關,意味雋永,有時妙用警句,經營莊嚴風格,有時故意言過其實,展現縟麗文采,有時穿插明喻暗喻,以求說理簡潔,清晰易懂……」
「根據我們最近得到的消息,英國有位名叫畢爾德的醫生,已經利用『交感粉末』的理論,研究出來劃定子午線的方法。至於過程為何,親愛的聖巴特里奇歐,你可別問我,因為我也只是知道一點皮毛。我們確定他使用了這種粉末,但是對於他所採用的方法則是一概不知,主要的原因是我們派去的情報人員並不精通這些魔法奇術。總而言之,英國海軍部已經同意派船遠赴太平洋了,不過他們挑中的那艘船不是英國船,而是荷蘭船,船主故弄玄虛,對外宣稱他要出發尋找荷蘭人在二十五年前所發現的一條航道。這條航道據說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位置比麥哲倫海峽還要更南。由於這次航行旨在探險,所以成本極高,為了避免各界懷疑他暗中接受有條件的資助,這名荷蘭船主不但開始運貨上船,而且公開招攬乘客,十足擔心經https://m.hetubook.com.com費不足的樣子。到時候,畢爾德醫生和他三名助手都會裝成要到各地採集奇花異草的旅客,登上這艘荷蘭船隻。
就在羅貝托看得出神的時候,有人從背後來拍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巴爾軍官。巴爾對他說道:「快點過來,主教等著你呢!」接著引了滿腹狐疑的羅貝托穿過走廊,走進一個房間,示意要他稍等,然後自己便匆匆離開。
趁著羅貝托還沒來得及反駁,馬薩林再度先發制人,搶著說道:「先別緊張,我會毫無保留,把構想全部告訴你,以便上船之後,你甚至能夠根據一些毫不起眼的線索,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既然你已經同意合作,那麼我就找人向你說明進一步的細節。你不要小看這個人,他的年紀雖然不大,但在這方面的知識,卻是無人能出其右。」話聲甫落,他就伸手出去,握住一條繩子,然後扯了一下。沒有聽見任何動靜,不過羅貝托心裡估計,他這一拉,繩子的另一端必定在什麼地方響起鈴聲或是發出信號。這種裝置可以算是一大發明,因為在那時代,主人想要召來奴僕,非得扯起嗓子,使勁叫喊才行。
這種幸福快樂的感覺才一下子便煙消雲散,現在只能懷著落寞失望的心情,回到住處。想到住處,他的情緒更加惡劣,因為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在那裡碰見莉里亞的。
羅貝托如何能夠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冷靜下來,不過他心裡到底已經明白一二:一定是那天莉里亞握住他手的時候,有人看見,於是偷偷來見主教,說他圖謀不軌,想要造反,偏偏主教不察,深信這種誣告,於是派人將他緝捕歸案。目前巷里傳言不斷,說是利希留的餘怒未消,因此民眾人人自危,日夜擔心受到株連,招來橫禍。羅貝托不明白人家為何特別要和他過不去,但是猜出來又有何用,反正是死路一條。
「其實我大概可以猜出,你到底都聽過哪些關於經度測量的方法。有人以月亮盈虧做為理論根據,有人從磁針偏角現象出發,這種看法以勒泰理耶的看法最為有名,但是近來卻無新的創見,此外尚布蘭曾經利用自己發明的測程儀,竭力宣傳一套新的經度理論,結果也如曇花一現,今天還有誰會採信……總之,這些學說全都站不住腳。除非法國能夠建立一座天文台,以便測試種種假設,否則這方面的研究注定不會成功。目前唯一值得信賴的方法就是在船上安置一只能夠恆常指示巴黎子午線時間的鐘,然後想辦法確定船隻所在位置的當地時間,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夠從兩地時差推算出來兩地經線相隔幾度。眼前這個球體代表地球,我們可以看到先人已經把它分成三百六十經度,然後再把通過加納利群島中鐵島的那條經線訂為本初子午線,這種辦法實在高明。天體運行之際,太陽(不管太陽繞地球轉,還是地球繞太陽轉,都不影響這套理論)光線照射範圍每個小時涵蓋十五經度,以此推算,巴黎午夜時分,離它一百八十度的子午線恰好是正午。因此如果我們能夠確定巴黎的時間,比方說是正午,而且同時又可知道我們所處位置的時間,比方說是早上六點,那麼六小時的時差乘上五經度,你就可以知道兩地相差九十經度……」接著科爾貝又轉了一下地球儀,指著美洲大陸上的某個點說道:「要測出所在位置的時間並不困難,只是船隻航行海上,動輒數月,一路搖晃顛簸,所以不能保證時鐘報時還能準確無誤。現代最精密的儀器都會因這因素而失去效能,一般的沙漏和水鐘得放在靜止的平面上才能發揮功用,所以更別提了。」
這個房間十分寬敞,中央立著一個巨大的地球儀,角落一張小桌,緊靠大紅色的帷幔,上面擺了一個時鐘。帷幔左邊掛著一幅利希留的全身像,下方站了一個人,身穿樞教主教的大紅長袍,背對著他,正在斜面經桌前寫字。這位主教微微轉身,示意要他過去。等到羅貝托朝他走去的時候,他又立刻轉回身子,俯向經桌檯面。儘管羅貝托站的位置離他很遠,根本看不清楚他所寫的東西,可是他還是把左手擱在紙張上面,以防萬一。
科爾貝繼續說道:「我們一定會想,為何不也利用這個方法,找個定點,然後向東向西,分別訂出類似的平行經線。沙克羅博斯可曾經說過,經線是個圓圈,它通過世界的地極,直達我們頭上的天頂。此外經線又稱為子午線,因為我們不管身在地表何處,不管當時是何時令,太陽都會在正午時刻直對著我們所處位置的經線。可惜的是,儘管我們費盡心力,仍然找不出訂定經線的合理方法!有人或許會想,這個問題真的很重要嗎?其實這個問題非但重要,而且事關國家前途。」
馬薩林說到這裡,暫時停了下來。羅貝托心裡暗想,就算難題還沒答案,可是難題本身他們總該知道。這是馬薩林故意在賣關子,想要藉機觀察羅貝托的反應。羅貝托看出這層用心,於是連忙裝出興趣盎然的樣子,開口問道:「恕我冒昧,請問你所指的盲點到底是什麼呢?」
羅貝托正想著,到底是誰傳喚他來這個臨終病人的床前,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一陣騷動。有人低聲說,巴黎聖厄斯塔須教堂的本堂神父來了,大家聽見是他,連忙讓出路來,然後靜靜站在兩旁。這時只見神父捧了聖油,領著隨從,逕往室內走去。
聽到這裡,羅貝托緊張的情緒和緩了許多,至少劊子手的猙獰面目已經從他腦海裡面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回答道:「主教閣下,我願意以自己的人格擔保,甚至可以憑著十字架發誓……」
「歡迎你來,科爾貝。這位就是我們今天剛剛談起的拉格里瓦大人。」馬薩林向他介紹完了以後,轉身對羅貝托說道:
「你知道嗎?聖巴特里奇歐,要不是一年前教皇以及國王對我恩寵有加,授我如此顯赫的職位,恐怕我會把你輕率的行為看成上帝的安排。我派人監視你也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本來很想請你幫一個忙,只是苦無藉口,所以也就遲遲不敢開口。三天以前,密探來報,說你圖謀不軌,於是我就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想來和你談談條件。目前你的處境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所以現在可是輪到你來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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