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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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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威脅備增

第十八章 威脅備增

木頭堆在貨艙裡面,難免招來一些蟲子,但我認為應該不是蠍子,可是羅貝托卻振振有辭,硬說是不速之客故意抓到船上,準備螫死他的。想到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他連忙起身,打算跑回梯子旁邊,誰知腳底踩的圓木向前滾動,讓他失去重心。眼看就要跌倒的關頭,他趕緊伸手攀住梯階,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爬回甲板,可是手臂卻被割出一道傷口。
這種陷阱能否制伏敵人,實在值得懷疑,但是對於它的主人,倒是發揮了無比的威力。夜幕落在平靜的海面上,羅貝托在這些金屬器械當中來回巡視,嗡嗡之聲充盈於耳,很像蚊鬧,卻又少了一點生趣。他注視著水鐘,水滴一滴接著一滴落下,永無休止,好比一隻隻沒長牙齒,但是貪吃無饜的蛀蟲,在那裡靜靜啃食他的時間(上面的話我是直接引用原文)。他更害怕機械鐘的齒輪會把日子輾得支離破碎,它所發出來的聲響則像一首死亡樂曲,慢慢磨耗他的青春。
眼前的美景並沒有讓羅貝托失掉鬥志,他在心裡構想戰略,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伏他的對手。他走到陳列時鐘的房間,取出幾只,帶回甲板上面。他把時鐘一個一個散排開來,好像撞球台上面的彈子,一只靠著主旋,三只放在絞盤上面,接著後甲板上,艙門以及艙口前面也都各放一只,其餘的則安置在前桅的四周,如此一來,只要有人想要摸黑通過,一定會被時鐘絆倒。
傷口無疑是被自己的佩劍劃開的。他忍住疼痛,再度緣梯走下柴房,等到找回那把沾了血跡的https://m.hetubook.com.com劍,他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羅貝托持劍回到船樓,在劍身淋上一點烈酒,可是傷口依然劇痛,這時他也只好暫時背棄自己一向深信不疑的理論,直接把酒液倒在手臂上面。接著他以過分親密的口吻祈求諸聖保佑,然後走出艙房。外面下起大雨,涼風使他清醒許多,兩隻小鶴早已不見蹤跡,不知飛到何處避雨。他擔心雨水會把機械淋壞,於是手忙腳亂,把時鐘搬到乾燥的地方,結果一不小心,又在艙口旁邊扭傷了足踝。現在他只能像鶴一樣,單腳跳回船艙,脱下衣服,然後將這一連串彼此沒有任何關連的事情記載下來,雨勢越來越猛,過了好一陣子,方才漸漸收小,而後歇止。這時天氣放晴,陽光普照海面,又過數個小時,夜幕開始緩緩降下。幸好羅貝托日記寫得極為勤快,否則我們如何知道阿瑪利里斯號的點點滴滴,還有探險過程中各種新的發現?
第五天的傍晚時分,羅貝托終於鼓足了勇氣,準備到下面的儲藏室裡一探究竟。他知道達芙妮號上的每一寸空間都被充分利用,就連副甲板和船艙之間的地帶,也都隔成一間間的密室,藉著幾道搖搖晃晃的梯子通到外面。他先走進放置船索的小室,只見地上隨處堆放一綑又一綑的纜繩,而且全被海水浸得濕透。繩索絆腳,他跌跌撞撞走到小室盡頭,再往下爬,最後來到一個堆滿各式大小箱籠的房間。
雖然羅貝托擔心敵人可能設下埋伏,不過他還是壯了膽子,爬下貨艙,扛回一桶烈酒,然後喝了幾口。
長久以來,羅貝托已經養成遇事不看表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管深層意義的習慣,所以眼前站的兩隻小鶴一定暗含某種意義。他想到皮契內里和瓦雷里亞諾的著作裡曾經解釋過鶴的象徵意義,但是現在一時要他說個明白,他也沒有辦法。其實我們十分清楚,這兩隻驚慌膽怯的小鶴並非什麼象徵,也不代表任何理念。不速之客和羅貝托一樣,都已失去理智,這點他並不明白,所以才會費勁尋思,試圖從純粹的巧合裡面,讀出一些訊息。在他看來,這種現象好比一個饒富意義的文本,而非漫不經心的塗鴉。
接著他又回到下面貨艙,可是一陣陣的積水腐味撲鼻而來,使他無法忍受,於是便打消再往下走的念頭。
假如達芙妮號和阿瑪利里斯號一樣,出航的目的都是為了尋找太平洋上的「定點」,那麼船上那個不速之客可能會對羅貝托構成很大的威脅。他的心裡非常清楚,歐洲各國為了揭開這項秘密,不惜採取最殘酷的手段,彼此明爭暗鬥。此時他必須步步為營,全神貫注來和這個不速之客鬥智較力。對方起初只是晝伏夜出,後來膽子竟然越來越大,常常大白天裡,趁著羅貝托關在艙房的時候,大搖大擺,四處走動。現在他到底需不需要改變一下策略,讓對方覺得他白天睡覺,晚上醒著?可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對方只要跟著調整策略,結果還不是徒勞無功嗎?不行,絕對不能按照牌理出牌,一定不可以讓對方摸清楚自己的起居習慣……
時光流逝,它的節奏讓羅貝托聯想到死。他把一對大近視眼湊近鐘面,想要仔細欣賞這首賦格樂曲,心裡一面不由自主,把水鐘比擬成一和圖書具「液態棺木」,一面暗暗痛罵那些慣以占星謬論行騙四方的人,因為他們不會預測未來,只懂推測往事。最後由於他血管裡面的酒液遠遠多過詩情,四周傳過來的滴答聲響居然漸漸化成一首催眠曲調,慢慢帶他進入黑甜之鄉。
他想起艾曼紐埃勒神父說過的話:「人的胸膛要是能夠嵌上一塊水晶玻璃,那麼心臟跳動的情形就可以像時鐘零件的運轉,讓人看了一目了然,這該有多麼神奇呀!」星光底下,沙漏裡的沙流不斷注下,好似有人急急撥動念珠,又像時間滲出罅隙,悄然流逝。
羅貝托高聲叫喊道:「混帳東西,看我怎麼收拾你!」這時他強睜著惺忪的眼睛,手裡緊緊握住佩劍,闊步衝向船艙,然後從梯口跌到下面。這裡堆滿柴束還有幾段新近砍下的圓木,是一個羅貝托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走了幾步,一不留神,撞在圓木堆上,結果整個身體,連翻帶滾,摔倒地面。他的臉孔正好貼在艙口格子蓋的上頭,艙底汙水的惡臭一下鑽進他的鼻孔,讓他覺得翻胃,此外,他還看見幾隻蠍子就在蓋子的正下方爬來爬去。
羅貝托在這裡發現更多的食物還有清水,心裡非常高興,他高興的不是往後飲食不缺,而是可以藉口盤點存糧,暫把搜索的行動拋諸腦後。這種心態就叫苦中作樂。
接著他替每只機械時鐘都上緊了發條(他沒想到這樣一來,時鐘的雜音反而會引起敵人的注意),並將沙漏以及水鐘全都翻倒過來。他眼睛看著遍佈在甲板上面的計時器具,耳朵聽著此起彼落的機械聲響,心中沾沾自喜,以為此舉一定能讓敵人聞之喪膽,落荒而逃。
羅貝托佈下的陷阱顯和_圖_書然沒有嚇著不速之客(話說回來,人家既然把羅貝托摸得一清二楚,為什麼還要怕他?)而且他還將計就計,把這兩隻禽鳥從副甲板釋放出來,讓對手大大吃上一驚。羅貝托按捺不住氣憤,當場氣了起來,他想:「這混蛋存心跟我過不去,他在向我示威……」
羅貝托要是真夠精明,就應該立刻搜索達芙妮號的每個角落,但是我們不要忘了,他的心思絕對沒有如此細密。現在他依舊坐著不動,一口一口喝著烈酒,以為這樣可以增強力氣。往日的愛情經驗已經讓他養成遇事猶豫寡斷的態度,現在更有忘憂靈藥做為助力,所以哪裡能夠積極起來?雖然行動遲緩,卻自以為快如閃電,明明一籌莫展,又要裝得成竹在胸,大白天裡,畏首畏尾,不敢走出艙房,只有到了夜裡,他才覺得渾身是勁,勇氣十足,可是這點勇氣只夠讓他舉起杯子,藉酒澆愁,然後拖著疲憊步伐,在房裡面走來走去。每到早上,他就後悔前夜不該縱情狂飲,平白失去了監視敵人的大好機會。他想提振精神,恢復自信,但是除了繼續喝酒以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現在他已十分肯定,船上的確住著一個不速之客。有了這層認識,他的腦海立刻閃過一個念頭,就是已經找到充分證據證明自己從來沒有喝醉。當時燈籠火光雖然微弱,他的步履雖然艱難,可是那只腳印卻是千真萬確映入他的眼簾,絕對錯不了的。然而羅貝托忽略了一點,他在底艙來回走過數次,腳印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留下來的。他又緣梯回到上面,同時下定決心要和那個不速之客一決雌雄。
羅貝托很想知道對方如何揣度他的心思……直到目前為hetubook•com•com止,這個不速之客都是佔著上風,由他主導這場鬥智遊戲,現在羅貝托決心要反守為攻,開始監視他的敵手。對方從這邊上梯,他就從那邊下梯,對方待在艙房,他就站在甲板窺探,對方衝下底艙,他就沿著舷側攀援上來。但是彼此這樣跟蹤埋伏,總是沒完沒了。
他在一桶又一桶的清水後面找到四桶烈酒以後,立刻爬回食物儲藏室,重新檢查放在那裡的木桶,結果全都裝滿清水。這就證明前幾天他在該處找到的那桶烈酒,一定是先前被人從下面搬上來引誘他的。
夕陽西沉。五天以來,這是羅貝托第一次目睹落日美景。數朵幾乎是彼此平行的烏雲,自左至右,慢慢飄向最遠方的島嶼,然後沿著山脊,聚在峰頂,雲間露出一道道的光芒,照在山峰南麓。海岸一片陰暗,潮水的顏色好像稀釋的墨水,天空異常蒼白,直似一朵快凋萎的甘菊,而太陽似乎不甘一下就沒入山後,慶祝一下辛勞結束,反而請求海洋以及天空,哼唱輕軟小調,伴它緩緩沉入夢鄉。
這時他只好朝著船尾的方向走去,可是才過片刻,燈籠裡的火光越來越弱,而且腳尖不斷踢到東西,原來這是船底放置壓艙物的地方。他想起以前在阿瑪利里斯號上的時候,畢爾德醫生的狗一向睡在這個地方。突然羅貝托的眼睛一亮,因為在一灘灘積水以及一堆堆食物殘渣中間,正好讓他看見一只腳印。
第六天清晨,他被幾座發條尚未完全鬆開的時鐘吵醒,環顧左右,所有的鐘都已移動位置,兩隻神情緊張的小鶴(真是鶴嗎?)站在一旁,時而伸出腳爪,搔刮地板,時而拉長脖子,到處啄食。牠們打翻最漂亮的一座沙漏,玻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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