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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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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

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

「我想你大概知道,雨如果只下一天,木桶接到的水大概只能蓋滿桶底,但是如果連下一個星期都不停,那木桶恐怕就要滿了!因此可以想像,這樣一場可怕的雨會造成多大的災難。駭人的雨水傾盆而下,比造成船難的颶風更要來得恐怖,可是雨勢再大,洪水怎麼可能四十天之內淹沒所有的崇山峻嶺?」
他畫了一張方舟的剖面草圖給羅貝托看,草圖上的方舟看起像個六層樓的巨大方形建築,飛禽關在最上一層,因為牠們比較需要陽光,哺乳動物就關入圍欄裡,從小貓到大象都有,至於爬行動物則養在艙底積水的地方,而兩棲動物也可以在那裡覓得棲身之處。由於船上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巨形動物,因此牠們只有滅種一途了。諾亞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魚類,因為這類生物一點也不怕水。
羅貝托的推論如下:如果上帝真把昨日之水移到今日,昨日的地球就可能會因為重心不穩而不停晃動。不過這事對人類應該無關痛癢,因為地球晃動的現象只發生在上帝的昨天裡,並沒有發生在人類的昨天裡。上帝知道應該如何處理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情節,就像一個會說故事的人寫了幾部小說,每部小說裡的人物雖然全都一模一樣,可是作者卻可以讓他們在不同的故事裡經歷不同的際遇。例如《羅蘭之歌》中的羅蘭最後死在一棵松樹下面,但在另一部詩歌裡,他卻變成法蘭西國王,查理曼大帝死的時候,他還令人剝下叛徒加內隆的皮,製成地毯。我們以後就會看到,這種想法在他腦中一直縈繞不去。他相信宇宙不但有無數多重的空間,也有無數多重的時間。可是他並不想和卡斯帕神父討論這個觀點,因為對方早已將宇宙具有無限多重空間的說法,視為異端邪說,如果再告訴他,就連時間也有無數多重,天曉得他要如何批判了,因此只好謹慎一些,問他上帝是如何將水從昨天移到今天來的。
「好,既然現在這裡已是星期四的午夜,那麼接下來的時間該怎麼算呢?」
太陽和月亮代表白晝與夜晚,後來這種區分自然天經地義成為鐘錶設計所模倣的原型。這兩個光體在天上彼此追逐,構成了黃道十二宮面盤上的人間時刻,然而這種時間卻與宇宙時間毫不相干,因為它有方向,是由昨天、今天、明天所構成的焦慮脈動,絕非上帝永恆且平靜的氣息。
望遠鏡架設好了之後,卡斯帕神父便著手進行觀察。頭兩個月工作進展順利,在這段時間裡,船員們都做些什麼呢?他們一個個無所事事,船上紀律相對變得鬆散混亂。啟航以前,船長令人送來許多桶酒,但是這些酒只在暴風雨期間才供大家啜飲禦寒,而且嚴格限制用量,有時也用來和土著交換物品。然而,紀律渙散的水手現在卻把酒一桶一桶搬上甲板狂飲,連船長也不例外。卡斯帕神父辛勤工作,而其他人卻縱情享樂,他在觀測台上不時可以聽到他們淫穢的歌聲。
「請你不要妄稱主的聖名!」
「面對神蹟,不要妄稱上帝之名,最多只能叫聲:天哪!不可思議的事通常包含極平凡的道理。開天闢地以來,一切便在主的設想之中!如果太陽繞行地球一周需要二十四個小時,而且新的一天是從一百八十度子午線開始的話,那麼它的東邊應該仍然停在前一天裡,因此,船上這邊的星期五午夜正是島嶼那邊的星期四午夜。殉教徒彼得曾寫道:麥哲倫和水手環繞世界一周回到葡萄牙的時候,赫然發現當地時間居然比他們推算的晚了一天。他們只能怪罪自己沒有遵守星期五守齋的教規,所以上帝便從他們那裡取走一天做為懲罰。這些人並不明白如果船隻由東向西航行,比方從美洲到亞洲吧,就會損失一天;如果反向航行,則會多得一天。所以達芙妮號選擇亞洲航線便和阿瑪利里斯號改走美洲航線大不相同。現在你可比我年輕一天,好不好笑?」
「很有可能。」
「你就有所不知了!上帝從一開始,便將大量水源藏在地心深處,只有那次他才把水釋放出來;整整四十天,就像火山爆發一樣。這種情景完全符合了『上帝打開深淵泉源』的描述。」
「對不起,神父,可是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
「兩個問題難道不能同時解決嗎?你找到了所羅門群島,也就知道一百八十度經線在哪裡,同理,你找到一百八十度經線,也就知道所羅門群島在哪裡了!」
「理論畢竟只是理論,現今科學講究經驗實證,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取經驗。出發以前,我已做過多次水深測量實驗,因此我知道這裡的海有多深。」
他還意猶未盡:「世界是有無限個的,如果我是上帝,我會把另一個世界的水倒在地球上面。」
「因為你的心思太狹隘了。」
「不妨想想看,如果你是上帝的話,會怎麼做。」
船上立刻陷入恐慌。卡斯帕神父解釋膿包是昆蟲螫傷引起的,但是已經無濟於事,因為大家都知道鼠疫患者最怕被人隔離,總是不惜撒謊騙人。卡斯帕神父向他保證自己非常了解鼠疫,他的症狀與鼠疫毫無關係,不過這番唇舌誰也沒聽進去。船員們幾乎準備把他抛入大海,免得瘟疫傳播開來。
這就是卡斯帕.旺德多賽爾的遭遇。在羅貝托到來的一個多星期之前,他又感到不太舒服,於是服用了一些自己配製的藥劑(成分有酒精、油、花朵,以及動物性、植物性和礦物性的成分),就在他身體快要康復的時候,甲板上卻響起了羅貝托的腳步聲。
「當然。」
幸好同一個時期的阿貝.塔斯曼也從巴達維亞米蘭出發,最後抵達他稱為馮.迭芒(Van Diemen)而今天叫塔斯馬尼亞的地方,否則你們一定會以為我是信口胡謅呢。塔斯曼想尋找的也是所羅門群島,但是他沿著塔斯馬尼亞的南岸東行時,卻萬萬也想不到不遠之處還有一片比該島大上一百倍的陸地。他抵達紐西蘭東南岸後,朝東北方駛去,最後來到東加群島。因此他大致見識了達芙妮號所經過的地方,而且我認為他是穿過珊瑚暗礁遍布的海域後朝新幾內亞方向回航的。這樣的航線像彈子彈撞的軌跡,同時也注定了此後多年,航海家雖然陸續抵達遠離澳大利亞僅毫髮之隔的地方,卻一直都沒發現它。
「我的算術並不太好,不過你的說法倒還可信。」
卡斯帕神父認為:位於本初子午線上的太陽應是在滿天星辰的午夜時分開始運轉的。在此之前,時間並不存在。創造萬物的第一天就是從這條子午線上的午夜開始的。
「不要以人的時間觀念來衡量這個問題,因為我們認為人不能活在昨天,也無法活在明天。上帝的時間在拉丁文裡稱作Aevum(Tempus Dei,Quod dicitur Aevum),兩者差異有如天壤之別。」
神父語氣堅定的告訴羅貝托,只有在這種情況下,諾亞和家人才能重新找回亞當在伊甸園使用的語言。身懷原罪的亞當子孫幾乎忘記這種語言,傳到巴別塔的時代,更是徹底亡佚,不可復得。但是谷麥爾的後裔例外,他們把這種語言帶進北部森林,並由住在此地的日耳曼人完整保存下來。卡斯帕神父神情激動的用自己的母語喊道:「德語舌音居多,聽來好像走雲放電,青天霹靂(redet mit der zunge,donnert mit dem Himmel,blitzet mit den schnellen Walken),」他欲罷不能,繼續說道:「德語混合了各種方言的粗獷聲音,只有他們說的才是大自然的語言,像雷轟,像https://m.hetubook.com.com鹿鳴,像豬哼,像貓叫,像鴨子呱呱呱呱,像母雞咯咯咯咯,像燕語呢喃,像鸛聲嘎嘎!」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刺耳,羅貝托不得不相信,這種源於亞當,洪水過後又失而復得的真正語言,也只在神聖羅馬帝國的土地上,才能延續下去。
如果黑暗與光明、夜晚與白晝開始相互交替,那麼這一定是造物主的旨意。這種在創造天地第二階段才提到的光明或是白晝,與我們所知道的光,也就是直到第四天才創造出來的星辰和兩個大光體是不相同的。這是一種饒富創造力的光,一種純淨無瑕的天賜能源,彷彿從一桶火藥中迸發出來。火藥原先是黑色的小顆粒,壓縮之後成為不透明的塊狀。它在瞬間爆開,成為一股火焰,一團凝聚的光,並擴展到極限之處,而超出極限的部分就是黑暗(即使爆炸發生在白天也是一樣)。這好比從屏住的氣息裡,從吸納氧氣而逐漸變紅的煤炭中,或是從「宇宙黃金之泉」(Goldene Quelle des Universums)裡所迸發出來的一種力量,它的亮度起先很高,但越射到遠處,就越黯淡;這種創造力量無窮無盡,源自造物上帝,起先照拂二品天使以及六翼天使,光度漸漸減弱,接著經過三級九品天使還有九品天神權德,光度降至最低,在那神恩之光極端黯淡的世界裡,只有低等蚯蚓以及冷硬石塊,再遠一些就是虛無的邊緣了。「這就是神力的表徵!(Offenbarung göttlicher Mayestat)」
有一天,卡斯帕神父獨自在觀測台上工作,由於天氣特別炎熱,只好脫掉長袍(他紅著臉招認,耶穌會教士是不該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但是當時他已遭到報應,所以現在上帝一定原諒他了)。這時有隻昆蟲在他的胸膛上螫了一下。一開始他只覺得一陣輕微刺痛,傍晚回到船上後卻發起高燒。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蟲螫的事。到了晚上,耳朵嗡嗡作響,腦袋昏昏沉沉。船長替他解開長袍以後看到了什麼呢?一個大膿包。但是轉眼之間,腫塊居然化成黑疽,船長見狀硬說那就是炎性淋巴腺腫,又名黑死病的鼠疫(pestis,quae dicitur bubonica),因為症狀再明顯不過了。結果這件事立即被記入航海日誌當中。
「但是假如同一時刻,你並不是站在船上這裡,而是位於你眼前的島上,也就是子午線以東的地方,也許你會認為那裡已經是星期五了吧?」
「你的意思是《聖經》撒謊囉?」
可能是火光引起了野人的注意。雖然這個小島無人居住,但鄰近島嶼卻住著皮膚黝黑,像非洲人一樣的土著,而且這些土著一定都精通航海。一天早晨,卡斯帕神父看到大約十艘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獨木舟,越過西邊的大島,朝海灣方向划去。這些船是由原木鑿成的,和新大陸印第安人使用的沒有兩樣,而且兩艘編為一組,一艘載人,一艘像小型雪車在水上滑行。
「如果不再下雨,太陽會把積水一點一點給蒸發掉,《聖經》上說大水一百五十天後才漸漸消退。如果你的襯衫能夠當天洗當天乾,那麼地球在一百五十天內排乾積水就不足為奇。此外,還有許多積水流入地下湖泊,這些湖泊全都位於地表以及地心之間。」
第四天生命才真正開始。這一天月亮、太陽和星辰的光芒普照大地,而且從此晝夜有別,成為我們計算時間的依據。天體運行的規律也同樣在這天安排妥當,從太陽、恆星到月亮,以及正居中央的地球無一不是。地球彷彿一塊被光線照射得閃閃發亮的堅硬寶石,而環繞在它周圍的星辰好比一個花環。
「是的,沒錯,可是我不懂……」
我們不打算重述他們接下來兩天裡的對話,因為從現在起,羅貝托的敘述變得更加簡潔。由於他向愛人吐露的真心話也許已被別人偷看過了(他一直沒有勇氣向他的新伙伴證實此事),因此有幾天他索性停筆不寫,之後便改以最乏味的方式記下他學到的東西和發生的事情。
船長認為,這些原本屬於鼠疫患者的書顯然是鼠疫傳播的媒介。誰都知道,鼠疫曾經由書上的含毒油墨傳播開來,他就讀過相關記載,傳說某某在翻動塗上毒液的書頁時,曾把指頭放進嘴裡沾取唾液,結果竟然中毒而死。
卡斯帕神父出航的動機和其他國家那些意在掠奪的航海家是全然不同的。他正在撰寫一篇關於大洪水的論文,這篇論文將和青銅器一樣傳世不朽。
他們說做就做。船上所有人員立刻帶著武器工具登上小船。他們估計從離船上岸到卡斯帕神父死亡,船隻恢復乾淨,大概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因此他們決定在島上修建一座臨時屋舍,並把達芙妮號上用於各種生產的設施一起搬到島上。
然而,卡斯帕神父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卻碰到極為棘手的水力學(physicus-hydrodynamicus)問題。《聖經》上說,上帝降雨四十晝夜,洪水淹沒天下所有高山,水面高出峰頂足足十五肘之多,而且要等到一百五十天以後才漸漸消退。太壯觀了。
「這不難懂。如果這裡是午夜過一分鐘,你會認為現在是星期五嗎?」
他們一上岸後,立即到樹林裡打獵,晚上還在海灘上生起熊熊篝火,連續三天三夜狂歡作樂。
羅貝托被這個問題吸引住了。「如果我是上帝,」他說這句話時忘了在義大利語中,此時動詞應該使用與事實相反的假設語氣:「我會造出更多的水。」
卡斯帕神父是否可以從另一條子午線來計算呢?當然可以。十七世紀末年,科羅內里在他的《寰宇之書》(Libro dei Globi)中提到:「艾拉托斯泰尼曾把本初子午線設定在海克利斯之柱上面,馬丁.德蒂爾則把它定在布雷斯特群島上,托勒密在《地理學》一書中也延用了這一觀點,但是後來在他的《天文之書》中,卻把本初子午線移到埃及的亞歷山卓。當今的人像依斯馬艾拉.阿布勒菲達把本初子午線定在西班牙的卡地斯;阿爾封斯定在托雷多城;彼卡菲塔和荷內拉一樣定在托雷多城。哥白尼定在夫祿恩堡;雷恩侯德定在別名科寧貝格的皇家山;朗格蒙塔努定在哥本哈根;蘭斯勃基定在荷蘭的歌斯;里西歐利定在波隆那。亞索尼斯和布拉厄的地圖集裡則把它定在彼果山。」我為了順應故事情節,仍舊把地球上的本初子午線設定在鐵島最西端的地方,這樣便同時呼應了一六三四年,地理協會奉路易十三之命,把本初子午線劃定在上述地方的決定。
「沒錯,是太狹隘了。現在請你設想一下,如果上帝把昨天地球上所有的水,全都傾注在今天的地球上,明天再將今天所有的水,也就是兩倍的水,倒在後天的地球上,以此類推,有朝一日上帝可能會讓大水淹沒所有山峰。」
「意思就是說,我不是笨蛋!我常想一些別人不曾想過的問題。熟讀《聖經》以後,我發現《創世紀》第七章第十一節裡提到:上帝使深淵的泉源裂開,天上的窗戶敞開,降下大雨;第八章第二節也提到:深淵的泉源和天上的窗戶都閉合了,大雨也止住了。你知道深淵的泉源究竟是什麼嗎?」
「四百二十。」
羅貝托回答道:「好像有點道理。」其實他更關心的是自己居然如此接近昨天。而不太在乎洪水最後的去向。「你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究竟想要得到什麼,難道你的論點不能單純運用理智加以證實?」
首先,補充即hetubook•com•com將告罄的淡水和食品,其次,捕捉動物並採集植物,以便運回國內,讓那些博物學家開開眼界;再來,砍伐樹木,補充木塊和木板等材料,以備不時之需;最後,在島的高處架設馬爾他天文望遠鏡,這是最艱難的一項工作。他們必須把貨艙裡所有的木工工具和望遠鏡的各種零件集中起來運到岸上。這項工作極為費時,因為在海灣裡不能直接卸下裝備。船隻與島岸之間的水面通道極窄,水面下又到處都是裂縫、坑洞、岩牆、石堤以及「土壁」(Erdwall)(後者也就是我們今天講的珊瑚礁)。幾次失敗之後,他們發現繞過岬角便可在海灣的南端找到易於登陸的海口。「因此,那條被水手遺棄的小船儘管一直停在後面,但我們卻看不到它,真要命!(heu me miserum)」從羅貝托的日記中,我們可以得知,這位條頓老人住過羅馬,可以用拉丁文和來自五湖四海的弟兄交談,但是他的義大利文卻相當蹩腳。
船長不以為然,他說微量的毒氣可能殘留在衣服和用品上,此外或許船上有些東西早就沾染傳染病毒,成為致病的媒介。說到這裡,船長突然想起神父那幾本書。
其次,鼠疫形成的原因不外乎是:沼澤冒出有毒氣體,戰時大量屍體腐爛,或是蝗陣在海上溺斃後被浪沖上海岸。至於傳染途徑,最主要是有毒氣由口而肺,再通過腔靜脈流抵心臟。但是在整個航程中,腐敗的淡水和食品最多只能導致壞血,絕對不會引發鼠疫,再說船員也不可能吸入有毒氣體,因為一路而來,只有新鮮空氣以及最有益身體的海風。
「現在你把這條子午線上的時間當作正午,比方說是星期四的正午吧,那麼耶路撒冷此刻是幾點呢?」
因此解決之道不能仰賴歷史記載,而得依靠神學意義上的天文學才行。我們應該把《聖經》上的指示和我們已知的天體規律拿來相互印證。根據〈創世紀〉,上帝創造天地之初,地上一片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無比。聖靈將淵面覆滿了水,但是這種水並不是我們所知道的水,上帝在第二天才把它一分為二,變成天上之水(也就是雨水)和地面之水,後者也就是江河與海洋。
我要提出一種可能會讓讀者不以為然的假設,那就是卡斯帕神父竟然糊塗到抵達了真正的一百八十度子午線卻還渾然不知,(我所指的這條一百八十度子午線是從英國的格林威治算起的)。他萬萬不會想到這條線居然曾經過一個叛離天主教的國家。
卡斯帕神父上船時帶了一些好書,像是梅迪那的《航海術》(L'Arte del naregar),斯奈留斯的《論巴達維亞的傷寒症》和彼得.馬爾第爾的《海事論與新世界三十載見聞錄》(De rebus oceaniciset orbe novo decades tres)。有一天,他告訴船長這些書都是他在米蘭買的便宜貨。那時鼠疫流行才剛結束,有人在運河河岸的矮牆上陳列一批書籍,待價而沽,據說它的主人是個年輕紳士,後來染患鼠疫而死。神父買了幾本,愛不釋手,就連上船也不離身。
「不!絕不可能!但是我得證明上帝究竟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的水,因為天上並沒有這麼多的雨可下!」
「我哪裡知道?」
「星期五的第一個小時。」
「是啊!四十天內,上帝累積了比原先多出四十倍的海水,然後全部倒向陸地,你想,海水如多出了四十倍,那麼地球上面還有哪座高山能不淹沒?」
「所以這條本初子午線通過的地方也就瞬間成為正午!」羅貝托自認無所不知,因此忙著插嘴。
土著吃飽喝足之後,開始對著達芙妮號指指點點。或許他們沒有把船員和船隻聯想在一起,加上船隻雄偉的桅杆風帆又和他們的獨木舟截然不同,所以他們不會想到這艘船是人類的傑作。按照卡斯帕神父的話(他自認非常了解全世界偶像崇拜者的心理狀態,因為各地的耶穌會教士回到羅馬後總會向他談及這方面的事情),他們認為這艘船一定是隻動物,因為正當他們殺人來祭五臟廟的時候,它都一直無動於衷,靜待在遠處。卡斯帕神父強調,麥哲倫曾經說過,有些土著深信大船來自天上,而且是小艇的生母,所以大船會把小船放到身旁哺乳,斷奶之後再把他們拋回天上。
「那麼本初子午線上是不是也變成星期五了呢?」
容許我打個岔。如果卡斯帕所言不假,那麼我敢斷定這樣子的島嶼確實存在,而且不可能和其他島嶼混為一談。這些被稱為「廓卡斯」(Quokkas)的類袋鼠只生活在荷蘭人剛剛發現的一座小島Rottenest,荷蘭文的意思是「大鼠之島」。由於該島位於伯斯外海,因此可以斷言達芙妮號已經抵達澳大利亞的西海岸了。據此推算達芙妮號應該位於南緯三十度,摩鹿加以西的地方,可是船上的人卻以為船是沿著赤道下方朝東航行,所以我們可以肯定達芙妮號是迷航了。
「如何確定就是所羅門呢?」
屠殺過後,土著狂歡慶祝,盛會前後持續三天三夜。病弱的卡斯帕神父無計可施,只能利用望遠鏡觀察岸上的動靜。他見船員一個個淪為野人刀俎下的魚肉。他們先將船員剃個精光(他還不時聽到野人瓜分衣物時所發出的歡呼聲),接著肢解烹煮,最後無聲無息,享用美食。如果先前沒有看到那些可怕的景象,那麼這群野人一面吃肉喝湯,一面唱歌跳舞,應該就是再安詳不過的場面了。
「四十天後,上帝又是如何排乾洪水的呢?」
「然後呢?」
現在野人也許在想,假如這是隻溫馴的動物,而且牠的肉質也和船員的肉一樣味道鮮美,那就值得捕捉。土人划向達芙妮號,就在這個時候,愛好和平的卡斯帕神父為了不讓他們接近船隻(耶穌會要求教士要為榮耀主恩而活,不要為了迎合幾個微不足道的異教徒而做無謂的犧牲),點燃一門填好的大砲引信,並把砲口轉向對岸。砲彈射出,伴隨一聲巨響,達芙妮號船側頓時揚起煙霧,彷彿一頭巨獸因發怒而噴氣作聲。砲彈剛好落在獨木舟隊伍的中央,打翻了其中的兩艘。
總而言之,雖然我們相信卡斯帕神父是從那條子午線啟程,而且也找到正確的經線位置,可是這個事實只能證明他精於航海之術,卻不表示他也熟悉世界地理,因為達芙妮號下錨的位置並不是所羅門群島,而是在新赫布里德群島以西的某個地方。然而我們要敘述的故事,也就是接下來我們會讀到的情節,必須在一百八十度子午線上進行,如果不這麼做,而把地點定在另外一個只有天才曉得的地方,那麼故事必會大大失色,讀來索然無味。
事實上,根據羅貝托的描述,我們並無法確定達芙妮號究竟抵達何處。這些小島外形相仿,就像歐洲人看日本人,或是日本人看歐洲人一樣,個個神似,難以分辨。但是我還是想弄個清楚,但願有朝一日我可以循著羅貝托的足跡,親自一探究竟,不過這番出於對地理的好奇是否真能解開經線之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對,那裡還是星期四吧,哪怕離午夜只差一分鐘或一秒鐘,都還是星期四。」
「當然要靠海底火山爆發的力量了!原理你該懂吧!火山爆發產生熱風,就和牛奶加熱後的情形類似。牛奶會在鍋裡沸騰、漲高,最後溢出鍋緣!唯一不同的是,從火山口溢出來的是滾水,而非牛奶,那種景象該多駭人?」
卡斯帕神父又向船員解釋,十年前米蘭和義大利北部流行鼠疫時,他和一些教士奉令到那裡的檢疫站幫忙,並就地研究鼠疫,所以他很了解這種疾病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性質。有些疾病在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時間裡,只有個別的人染患,例如出汗異常症(Sujor Anglicus),有些只在一個地區流行,比方馬爾他痢疾(Dysenteria Melitensis)或是埃及象皮病(Elephantiasis Aegyptia),而有些,譬如鼠疫,則會長時期危害許多地區裡的居民。然而,鼠疫發生之前會有太陽黑子、月蝕、日蝕、彗星,地底動物離開巢穴爬出地面,以及有毒氣體把植物燻枯等異常現象產生,這些都是鼠疫的先兆,可是這次不論在船上、島上還是在天上、海上都沒出現過類似的現象。
「就是這裡啊!聽好,現在假設你就站在本初子午線上。」
船長不相信這種理論,卡斯帕神父那批精緻的藏書最後還是被丢入海中,隨著波浪漂走了。但是事情還沒結束,卡斯帕神父竭力辯解道,據他所知,狗和蒼蠅會傳播鼠疫,可是老鼠絕對不會,然而船員寧願冒著打破船底的危險,四處開槍,撲殺老鼠。翌日,卡斯帕神父的高燒依然不退,腫脹的淋巴也不見消腫,於是船長命令所有的人一律跟他登陸小島,等到神父死去或是康復,船上各種病源自動消失以後,再回到船上來。
「新幾內亞噢,天哪(Ach mein Gott),請主寬恕,因為我濫用你的聖名起誓。首先,《聖經》列王紀中記載,所羅門聖殿落成後,所羅門王下令造船,後來船隊一直航行到俄斐島,並為所羅門王帶回了,義大利語怎麼說來著?quardrigenti und viginti……」
到了第三天,地上已經長出青草和樹木,這時,《聖經》還沒有描述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景,只是提到了一種神秘的生長衝動,它讓種子萌發,根莖蔓延滋長,渴望陽光照拂,但是太陽此刻還未創造出來。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還有,如果上帝把未知世界的海水全部倒在已知世界的陸地上,那麼地球也會因為半邊的海水乾涸而失去重心,整個翻覆過來,有可能像個被人踢起的皮球,一下子就偏出軌道。」
「然後呢?」
「你會這麼做嗎?可是上帝絕對不會。上帝可以無中生有,造出水來,但是洪水消退以後,造出來的水要擺到哪裡呢?」
「可是上帝要到哪裡去找昨日之水?昨天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不對,那裡還是星期四的下午而已。」
塔渥尼島的火山山脈外形,的確像是羅貝托看到的兩邊大島。卡斯帕神父曾告訴羅貝托,那條重要性非比尋常的子午線正是從島灣的前方通過的,因此,如果我們位於子午線以西,我們看到的塔渥尼島就會在東邊,而不是在西邊;如果我們位於子午線以東,自然會看到西邊有一座符合羅貝托所描述的島嶼,還有我們也會發現東邊還有一個更小的島嶼(我認為是卡梅亞島)。
達芙妮號航行了很長時間才抵達此地。當時的人們很清楚這條航線都得經過哪個大洋。船隻離開摩鹿加群島後便朝東南方的新幾內亞聖多瑪港致去,因為他們必須造訪耶穌會設在那裡的教會。然而,一場暴風雨卻使船隻偏離了航道,迷失在一片名稱不詳的茫茫海域之中,船隻隨後抵達一個鼠輩橫行的荒島。這裡老鼠大如孩童,尾巴奇長,腹部還有一個口袋。羅貝托以前看到的標本就是這種大鼠(卡斯帕神父笑他少見多怪)。
卡斯帕神父擱下地球天文學的話題,開始全神貫注,描述大洪水的情景。他在甲板上面走來走去,以極流利的拉丁語侃侃而談,同時比手劃腳,好像恨不得把天上地下的事一次說個明白。就在他大步踱來踱去的時候,海灣上空突然堆起雲層,這種雲層只有熱帶海域才有,是暴風雨快要來的先兆。現在深淵之泉以及天上之窗即將敞開,諾亞和他家人遭遇過的可怕景象也會再度出現!
「真可笑!」卡斯帕聽了畢爾德醫生不可思議的故事後評論道:「這種人簡直連禽獸都不如啊!他們為什麼要傷害那隻狗呢?我聽過各式各樣尋找經線的方法,卻不曾聽過使用武器油膏而成功的!如果真有可能成功,那麼耶穌會應該早就發明出來了,所以那種理論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我會讓你知道我是怎樣找到經線的,我的方法不同於……」
因此,達芙妮號面對的不但是一百八十度子午線上的所羅門群島,而且我們提到的那個島嶼更是所羅門群島中,最像所羅門島的島嶼。既然我們認定那個島嶼就是所羅門,這個問題就此解決了。
這就是說,造物者最初創造出來的物質是沒有形狀、沒有大小、沒有性質、沒有歸屬、沒有傾向、不運動、不靜止,天然渾成的原始混沌。這種混沌既不算亮,也不算暗,沒有所謂的冷熱或乾濕,而且四種元素尚未各自成形。它像迸射出漿滴的熔岩,或是一鍋煮沸的豆子,它像患下痢的肚子或是一個死水池塘,偶有蟲蛹沉浮其間,水面漾起同心圓的波紋。這種物質和生殖的衝動絕緣,在異教徒的觀念裡,它和造物主同樣的永恆。
因為害怕被人發現,他只好逃離房間,帶著藥劑和手槍躲進一個小隔間裡。儘管手邊有槍,他卻不知道手槍是否還有子彈。他一直躲著,只有尋找食物和淡水時才會出去。起先他還偷些雞蛋來補補身體,到了後來就只能靠著水果充飢。他漸漸相信這位不速之客(以卡斯帕神父的立場來看,不速之客當然是羅貝托了)是一位有學識的人,而且對船隻和船上的東西十分好奇,因此他開始懷疑此人可能不是海難劫後餘生的人,而是某個信奉異端邪說的國家派來刺探馬爾他天文望遠鏡秘密的探子。這也就是為什麼老實的神父會採取如此幼稚的方式嚇唬羅貝托,希望他早早離開這艘著魔中邪的船。
船員紛紛跳了起來,對方也馬上擺出來意不善的架勢,然而他們個個頭昏腦脹,一時甚至想不起來武器放在哪裡。只有船長單獨向前走去,並且開槍射殺其中一名土著。他的同伴雖然聽見槍聲,卻沒看到武器砍在他的身上,於是全都顯出很恭敬的態度。其中一位土著走向船長,取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項鍊獻給船長。船長鞠躬致謝,並想找樣東西送他作為回報。船長轉過身子,吩咐他的手下拿件禮物過來。
那個老人名叫卡斯帕.旺德多賽爾,是一位耶穌會教士,曾在艾爾比波利塔的法國中學任教,嗣後,轉至羅馬馬太學院擔任教授(Societate Iesu,Olim in Herbipolitano Franconiae Gymnasio,posta,in Collogio Romano matheseos Professor),而且也是一位天文學家,曾擔任天文學會會長(Curie du General de la Compagnie)。荷蘭船長指揮下的達芙妮號幾個月前離開地中海海岸,沿著非洲大陸航行,目的地是所羅門群島。荷蘭船長曾為東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走過這條航線。達芙妮號此行的目的和畢爾德醫生搭乘的阿瑪利里斯號航行目標完全一致。不過,阿瑪利里斯號是由東向西,而達芙妮號則朝相反的方向去尋找所羅門群島。朝東或朝西其實並不重要,因為從任何一個方向最終都可以抵達反切子午線上。船一抵達,應該在島上(卡斯帕神父指出應在遠離海灘的樹林後面)架設起馬爾他天文望遠鏡。至於望遠鏡的性質如何並不清楚,而且卡斯帕神父提到它的時候聲音放得很低,彷彿提到一件和圖書全世界都在議論紛紛的天大秘密。
「很好!同一時刻這裡是星期五,那裡是星期四!」
「意思就是說?」
到底為什麼多數的天文學家要把本初子午線定在鐵島上呢?要想瞭解來龍去脈,就得先提卡斯帕的看法。他心目中的本初子午線是固定的,是在上帝創造天地就已經劃下來的。但是何處才是上帝屬意的地方呢?當然是在東方了,是伊甸園嗎?是世界盡頭處嗎?還是耶路撒冷呢?至今還沒有人膽敢提出定論,解決這個神學上的難題。再說上帝的意旨也非任意猜度便可明瞭。只可以說,亞當出現在地球上時,已經有太陽、月亮、晝夜,當然也有子午線了。
「啊!這就是神威顯現的可怕景象(Oh! horrenda justitiae divinae spectacula),」卡斯帕神父得意洋洋地說道。接著他又言之鑿鑿,斷言這種景象雖然動人心魄,但和末日審判相較,實在不算什麼。
「但是我得到島上去,才能比你年輕一天,」羅貝托說。
「人們起先爬上屋頂避難,可是轉眼之間,屋舍已被滾滾水流沖刷而去。水流從反子午線處不斷湧出,然後挾著狂風,四處奔竄。房舍倒了,災民只好爬上樹木,誰料此舉也是無濟於事,因為樹木抵抗不了水勢,最後全被連根拔起。有人暫時倖免於難,便爬上強韌的橡樹頂梢,然而風勢過於兇猛,就算他們抓得再緊,溺斃的人畜四處飄流,載浮載沉。天上雀鳥驚恐萬分,倦飛之後,只能把流屍充當窩巢,棲在上面,但是過了不久,連這種模樣醜怪的避難所也沉入水裡。這時鳥兒已經疲憊不堪,翅膀欲振乏力,最後紛紛跌落水裡,淪為小小波臣。
為了讓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清楚,我必須做些說明,否則連我自己也會搞得迷迷糊糊。卡斯帕神父確信,達芙妮號位於南緯十六度到十七度之間,以及一百八十度的經線上。緯度方面,我們可以完全相信他測算無誤,至於經度,我們不妨假設他的推斷也是對的。根據羅貝托含糊的記載,卡斯帕神父是依託勒密時代以來的傳統做法,從位於格林威治以西十八度的鐵島算起,將整個地球分成三百六十度。因此,如果他身在一百八十度的子午線,那麼實際位置是格林威治以東一百六十度的地方,以現在的說法,所羅門群島應該位於東經一百六十度附近,南緯五至十二度之間。從以上看來,達芙妮號所在的位置太偏南了,也就是位於新赫布里德群島以西,只有一些珊瑚礁顯露的海域,這片海域後來人稱昂特卡斯托暗礁。
羅貝托問道:「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想尋找所羅門群島,還是想解開子午線的奧秘?」
「因為群島位於一百八十度經線上,它剛好把地球一分為二,位於對蹠點上的正是本初子午線,然後一、二、三數下去,一共有三百六十條經線。如果你位於一百八十條經線上,此地是午夜,那麼本初子午線上的地方就是正午。懂嗎?你知道為什麼這些島嶼叫所羅門群島嗎?是為了紀念所羅門王將小孩一分為二的判決,於是人們將這群把地球一分為二的島嶼命名為所羅門群島。」
船長對手下說話時,背部正好朝著土著。
接著輪到羅貝托講述他的故事。由於他不知道卡斯帕從他的稿件中都讀到了些什麼,於是準備把他的任務和阿瑪利里斯號的旅程從頭到尾鉅細靡遺的敘述一遍。他們燒了一隻雞,並開了船長留下的最後一瓶酒。卡斯帕神父覺得整個人筋舒血活,元氣十足。他們彷彿又回到了人類社會,為此,他們舉杯慶祝。
羅貝托反駁說,如果那時這條子午線上正是午夜,那麼地球其他角落的「第一天」絕對不會是完整的,因為太陽出現之前,這些地方黑暗混沌,而且沒有時間。卡斯帕神父回答說,《聖經》可沒告訴我們,當天太陽出現在天際的時候便是火紅熾熱的模樣。它被上帝創造出來以後,起先必定是顆死寂的星,幾個小時過去,它才慢慢亮了起來,彷彿是用打火石點然尚未乾透的柴薪,火星落在上面要等好久才會冒出縷縷輕煙,並且燃起熊熊烈火。我們可以想像,這時宇宙萬物之父對著祂親手創造出來的初生火球吹了口氣,於是它就在時間誕生後的十二小時,準時抵達反切子午線上。這種景象該有何等壯闊,何等感人!
「我知道你在巴黎曾聽過那些無神論者大談世界是無限多個的謬論。上帝實際只創造出一個世界並非無限多個,而且上帝也沒有空特地為取得洪水而造出那樣多的世界,然後再把它導回虛無的宇宙中,那麼該怎麼辦?」
「是什麼呢?」
「妙就妙在這裡。但是你年輕一天也好,老一天也罷,對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我比較在乎的是,在地球的這個點上有一條線,線的這邊是後一天,線的那邊是前一天。而且不止是在午夜時分,七點鐘、十點鐘,每分每秒都是!因此,上帝從那個深淵汲取昨日之水(也就是你看到的那邊),傾注在今日的世界,如此日復一日,永無休止!這個難道不是奇蹟?上帝把大自然造得像只大鐘;而且是只可以顯示二十四小時的大鐘!鐘盤上的指針或箭頭朝著二十四移動,二十四的一邊是昨天,另一邊則是今天。」
身為神職人員,他想證明《聖經》沒有蒙騙世人,因為精於科學,便能利用新知,尋找證據,印證《聖經》上的文句。他到處採集化石,足跡遍及東方各國,希望能在亞拉臘山頂上尋獲蛛絲馬跡。他仔細計算方舟的大小,了解它如何能容納數量龐大的各類動物(聽好,潔淨的禽獸要帶七公七母),同時推測方舟露出水面和浸入水中兩部分的比例,明白它不會因為負載過重,沉入海底,或被波濤掀翻。
「當然囉,而且……」羅貝托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啊!我終於弄懂了。如果午夜整點時刻,我正好站在子午線上,那麼朝東看,我會看到星期五的午夜,向西看,則會看到星期四的午夜!上帝啊!」
「是海底最深處的水!上帝不僅可以降下大雨,同時也可以把海底深處的水傾注在大地上!上帝會汲取這裡附近的水是因為,如果地球上最高的山是在耶路撒冷和鐵島之間的本初子午線附近,那麼基於對稱,世界上最深的海底必定位於本初子午線的對蹠點上。」
他們連酒也不放過,只留幾桶給卡斯帕神父,其他全部搬走。
「沒錯,但是地球上的海水真有可能多到淹沒最高的山?果真如此,洪水也就沒有消退的理由。如果上帝把所有的海水抽出,然後注到陸上,的確可以淹沒陸地,不過海水排乾以後,大洋就會變成一個乾涸的大坑。如此一來,諾亞一家勢必連人帶船掉入裡面。」
「你認為是這樣的嗎?可是火山噴出來的是火,地心裡只有一團團的烈焰!如果地心只有火,就不可能還有水!如果地心有水,那麼火山不就成了噴泉?」他鎮定地說道。
第二天,始終沒有忘記日期的卡斯帕神父提醒羅貝托,當天是星期天。他在房間裡做彌撒。聖體已經所剩無幾,所以只能獻上一小塊碎屑。接著繼續進行研究工作,他在地球儀前和地圖堆裡用功了好一會兒,之後走上甲板。羅貝托一看見神父就開始抱怨,說他受不了刺眼的光線。神父從碗櫥裡變出一副鏡片燻黑的眼鏡,他曾戴著這副眼鏡觀察過火山口。這時羅貝托眼前的景物一下變得柔和起來,顏色尤其令人賞心悅目。他漸漸適應了白晝亮晃晃的強光。
「他們這麼一搞,最後反而惹來殺身之禍——」卡斯帕神父悲傷的說道:「他們罔顧人道,把一個孤單無依的和*圖*書病人扔在船上,這種卑鄙的行徑上帝自然是要懲罰的。」
方舟上的動物叫聲混入大自然的狂亂呼吼,風嘯夾著浪嗥,轟雷呼應獅吼,天空釋放閃電,大象不住嘶鳴,狗兒聽同類垂死哀嚎,狂吠不已,羊隻唱和孩童哭聲,顫音咩咩,雨打方舟頂篷,驚動烏鴉呱呱啼叫,水聲嘩啦嘩啦啦,牛群哞哞低迴,萬物嗚咽悲鳴,大地太息連連。
如果情況真如所料,那麼達芙妮號上的人一定看得到離島不遠處的大陸,但是他們可能認為那只是另外一座盛產嚙齒動物的小島罷了。他們曾經用心觀察它的特徵,然而天曉得卡斯帕神父能用船上的儀器看出什麼所以然來。船上的人的確距離這片無人知曉的大陸只有幾槳之遙,這片南方之土——澳大利亞,便是幾個世紀以來人們夢寐以求的國度。難以想像的是,如果達芙妮號最後航於(下面我們還會交代)南緯十七度的位置,那麼我們沿岸航行,至少半個澳大利亞,可是始終無緣見識這塊陸地。或許他們向北航行,冒著隨時可能在沙灘擱淺的危險,通過澳大利亞和新幾內亞之間的水域,或許他們向南航行,穿越澳大利亞和紐西蘭之間的海域,看到的盡是浩瀚汪洋。
「如果地球一邊的水都被抽乾,昨日的地球如何還能安穩地停在空中?它不會失去重心(Centrum Geracitatis)嗎?」
神父恢復鎮定之時,早已滿頭大汗。天空彷彿被洪水的景象嚇得撤回風雨,好比眼看噴嚏就要出來,可是抽了幾聲之後卻又忍住不打。
在這種情況下,達芙妮號的位置應該是在斐濟群島(那裡的土人膚色的確很深),也就是今天一百八十度子午線通過的塔渥尼島附近。
「全是馬爾他天文望遠鏡的功勞。就算我上述的種種證據還不足以證明一百八十度經線正好通過那裡,天文望遠鏡絕對可以證明這點。」他拉著羅貝托走上甲板,指著海灣說:「你看北邊的那個岬角,你再看看南邊的另一個岬角。如果連接兩個岬角劃上一條線,你可以看到線從這裡和海岸之間穿過,確切位置離海岸近些,離船遠些……你看著這條線,我的意思是說看著一條想像的虛線。好,這條線就是子午線!」
然而,如果卡斯帕神父不管路易十三的命令,而把本初子午線設定在比方說波隆那,那麼達芙妮號就應是在薩摩亞和大溪地之間的地方下錨停泊。不過那裡的土人膚色再怎麼說也沒有他看到的深。
「才不是呢!」神父指正他說:「你以為上帝跟你一樣愚蠢嗎?祂第一天造物怎麼可能拖到中午才肯動手?大概也只有你才會這樣異想天開!」
「太好了!這裡已經是星期五了,而那裡依舊是星期四,對吧?也就是說,那裡是星期五時,這裡已經是星期六。上帝如果在這裡復活了,那麼在那裡,他應該還是死的,不是嗎?」
因此,我們可以相信卡斯帕神父的確所言不虚。達芙妮號總是隨著反覆無常的信風航行,在歷經一場又一場的暴風雨之後,船身勢必嚴重毀損,因此只得在某個遭上帝遺棄的荒島靠岸。島上沒有半棵樹,一片光禿,只見沙子環積在一個小湖的四周。他們原本打算在島上修補船隻,但是根本找不到木材,於是只好重新啟航,最後在這個海灣拋錨停泊。船長派遣一位探哨,乘坐小船上岸,以便確定島上是否有人居住。為了預防萬一,船長將幾門大砲填上火藥並瞄準岸上,接著著手進行四項主要工作。
接著還得替本初子午線下個定義。卡斯帕神父認為鐵島仍是最佳地點,因為在那裡,羅盤的磁針不會偏向,同時子午線通過的鐵山最高峰又非常接近天極,不過羅貝托已經從畢爾德醫生的口中聽過這些理論了。
卡斯帕神父說,現在我們來談談第四天的情形吧。上帝創造太陽之後,它便開始轉動。然而,太陽就在開始不斷轉動前的瞬間,正好位於一條線的正上方,這條線垂直將地球一分為二。
卡斯帕神父使出渾身解數,辯稱自己在米蘭的時候,曾使用一種最新的儀器研究鼠疫患者的血液,這種先進儀器叫做Occhialino或顯微鏡。透過顯微鏡可以從鼠疫患者的血液中看到像比蟲一樣漂浮的東西,這正是傳染鼠疫的傳染源,它是從腐爛物質中經自然力量逐步完成,然後通過毛孔或嘴巴,有時甚至耳朵擴散傳染。但是這種迅速而且大量繁殖的傳染源是活的東西,必須依賴血液生存,因此,它不可能在紙張纖維中存活十二年或更久的時間。
「四百二十塔倫得米金幣。這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聖經》上提及的僅此而已,但是它的真實性是不容許你我懷疑的。以色列附近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可能有這麼多的財富,這意味著這支船隊曾經遠征世界的盡頭,來到所羅門群島。」
奇蹟出現了。野人退回島上,消失在樹叢裡。過了一會兒,他們帶著一個花環再度從樹叢中冒了出來,接著把花環扔進海裡,做了個表示敬意的手勢,然後划船往西邊的方向逃逸。他們認為自己已向那頭發怒的龐然巨獸獻上足夠的敬意,同時發誓再也不敢回到附近海域,因為他們知道,這隻性格乖戾,報復心強的巨獸所佔據的地盤,誰也侵犯不得。
卡斯帕神父說,這是一種友善的動物,牠們圍著下船的人,同時伸出小手乞食,或是拉著人們衣服不放。後來他們發現這群扒竊專家竟然從一個水手的衣服口袋裡偷走了餅乾。
「根據我對太陽運轉以及子午線的了解,太陽應該早已越過耶路撒冷的子午線,現在大概是下午四、五點吧!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好吧,本初子午線上是正午的話,那麼一百八十度子午線上便是午夜,也就是太陽經過天頂已經十二個小時了。」
「我懂了,如果我們在一百八十度經線上,我們就是位於所羅門群島上了。但是你怎麼知道我們的確是在一百八十度經線上呢?」
這些推斷儘管模稜兩可,卻完全不會妨礙到小說虛構情節的開展。旺德多賽爾神父告訴羅貝托,他們正位於一百八十度了午線上,也就是本初子午線的對蹠線上,可是在這條線上,我們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所羅門群島,而是他們認為的所羅門群島。島到底在不在那裡其實又有什麼關係呢?小說的重點是這兩個人自認身在彼處的故事,而不是這兩個人身在彼處的故事。如果讀者只想聽聽故事,就請不要心懷猜疑。
「那是西班牙王室捏造出來的謊言(Lügen der spanishen Monarchy)!發現所羅門群島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奇蹟,就憑你這個腦袋哪裡能夠理解!你在巴黎只懂得風花雪月,追求奢華享樂的生活,而不會思考宇宙偉大的真理。願上帝聖名永受讚揚!」
卡斯帕神父認為,土著甚至在船長還未開槍之前就已經對他敬畏三分了,因為在他們眼中,這位一臉金色鬍鬚,雙目湛藍的巴達維亞大漢簡直就是神秘的化身。然而,等到他們看到船長的後背(這些野人顯然不相信神祇會有後背),酋長立刻舉起手中的棍棒,朝船長的後腦擊下,船長向前倒下,再也不能動了。黑人接著攻擊其他船員,船員不敵,全部遭到屠殺。
卡斯帕神父起初擔心野人會襲擊達芙妮號,但是他們似乎有意避開,同時朝著船員上岸的小海口駛去。神父放聲叫喊,警告島上的人,但是他們全都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才過了一會兒,船員突然發現一群野人從樹林裡蜂擁而出,一直跑到他們面前。
「但是為什麼這個群島一定得位於那條子午線上呢?」
「是嗎?」羅貝托等到對方解釋完畢之後緊接著問道:「你真的相信能在那個島上找到門丹尼雅所提到的寶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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