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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島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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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正確的經線

第二十三章 正確的經線

卡斯帕神父決定航向澳門,在那裡他認識一位天文知識十分淵博的弟兄,但他忘記了自己搭的是典型的荷蘭船舶。
如果手頭能有一份標準的星曆表就更好了。這份星曆表的編製工作是由伽利略開始的,但是晚年他體弱多病,一直無法順利完成,最後仰賴耶穌會教士的努力,才能臻於完善。
「等一下我說開始,你就立刻看著鐘面,抄下時間,然後用力推動鐘擺。」
羅伯特覺得各種推測經線的方法既不可靠又不方便。卡斯帕神父反駁道:「各種可能是錯誤的方法如果單獨使用,肯定有誤,但是如果把這些方法綜合起來,取長補短,那麼便可以除去單一方法所造成的誤差。這就只有數學才辦得到!」
的確,這種方法是有一些缺陷;說了,外行人也未必能懂,但是一個成功的觀測家會利用精準的時間測算儀器來彌補缺陷。這種儀器就是鐘擺,拉丁文稱perpendiculum、pendulum或是Horologium Oscillatorium,它能精確計時,分秒不差,不然也可借助兩只普通時鐘,準確記錄子午線上及鐵島上月蝕現象開始及結束的時間,或是利用正弦表目測得到天體與天體間的角度,這個角度可以時鐘指針所形成的角度,單位以分秒來計算。
「太棒了!」羅貝托高聲讚嘆道。「那麼,現在我們做些什麼?」
單就澳門長崎這件事來講,布拉宇應比卡斯帕神父更加接近真理(當時各種經線理論紛陳,讓人莫衷一是),不過除此之外,耶穌會教士的貢獻還是最大。他們收集比較傳教弟兄的觀測結果,然後著手製作「天主教的大鐘」(Horologium Catholicum)。如此命名並不表示特別推崇羅馬教皇,而且說穿了不過是一幅平面球形圖,上面標示從羅馬到已知世界邊緣以內,有耶穌會分會的所在地及當地的時間。卡斯帕神父解釋道,有了這張地圖,從旅程一開始他就無需擔心,只要注意教會世界最遠分會的時間就行了。因此,不僅僅誤差的幅度減小許多,在兩個鄰近的觀測站間,他們也還可以利用別的方法,例如透過指針偏擺的角度或是月亮的陰影進行位置判斷,但是這些方法並不絕對可靠。
「完了,不,不,還好,我把所有東西都撞翻了。」羅貝托說。卡斯帕神父把望遠鏡從頭盔前移開,瞧見散落地上的鐘擺零件,後又看到撞翻的鐘以及滿手墨漬的羅貝托,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瞎了眼的大渾球。」這時他已氣得不停發抖,抖著抖著,盆子突然斜向一邊。卡斯帕神父失去平衡,立刻翻進油槽裡面;望遠鏡從手中及背帶上滑落,滾過後甲板在梯子上跳了幾跳,然後迸彈出去,撞到一門大砲的砲門,重重摔在主甲板上。
「從現在起,我們必須進行新的實驗,證明我們確實位於一百八十度經線上,不然的話,羅馬神學院的弟兄就會笑我是個蠢婦。」
接著從大頭盔裡傳出低沉的一聲:「又看到了!」聽起來很像韃靼號角的回音。此時神父動作節制而有分寸,以免再度碰到胸前的望遠鏡。「哦,太好了!在木星的東邊有三顆小星星,而西邊只有一顆……距離最近的那顆顯得比較小,它是……等等……好了,距離木星零分三十秒,記下來。現在它正要和木星重疊,等一下就看不到了。注意記下消失的時間……」
「這樣,你就不需要一、二、三……這麼數下去,只要最後聽到我喊停時,把鐘擺停下來並數數有幾個輪齒移動就行了,懂嗎?接著,你記下輪齒的數量,然後,記下時間。聽我再度喊道開始,你就用力把鐘擺盪出去,讓它重新擺動起來。事情就這麼簡單,連三歲小孩都會做。」
「等什麼,笨蛋!」神父看見對方不吭聲,繼續喊道:「搞什麼鬼,蠢貨!記下來www.hetubook.com.com了嗎?星星快消失了。推呀!」
首先得要重新檢查那堆時鐘。幾天以來,這些時鐘被人搬來搬去,恐怕早已失了準頭。逐一檢查之後,果然發現只有一個報時仍舊準確無誤。他們花了一些工夫,調出當地時間,此外,他們確定自己身在子午反切線上,所以不需別的時鐘,便可輕易推測鐵島的時刻,因為兩地時差正好十二個小時,這裡是半夜,那裡就是正午。
最後,羅貝托把卡斯帕神父從油槽中拉出來,看他一身油亮,真像條準備入爐烤炙的乳豬。這位耶穌會教士並不服輸,他以英雄式的口腔輕描淡寫,說是還有得救,因為島上可以找到另外一支功能相同的望遠鏡,就裝在馬爾他天文台上。
羅貝托離開位子,從卡斯帕手中拿走記錄時間用的筆記簿,但坐下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個鐘,結果一轉身便把鐘撞翻在地。細竿從托架上脱落。羅貝托抓住細竿,想把它重新裝回鐘上,但是沒能成功。這時卡斯帕神父已喊出記錄時間的口令,羅貝托轉過頭去,可是一不留神,手上的筆又碰翻了墨水瓶。他不假思索,伸手扶正瓶子,希望留住一點墨水,誰想到卻撞倒了時鐘。
有些西班牙人還要辯稱,衛星的月蝕現象白天看不見,暴風雨的夜晚也無從觀測。卡斯帕神父生氣了,他說:「有誰規定觀測月蝕非得時刻為之不可?」凡是去過太平洋的人都知道,測定經度和緯度的次數根本不用太過頻繁,還有大海時常波濤起伏,不論利用星盤或是根據十字星座,都難隨時進行觀測。想要準確找出一條經線,其實三兩天觀測一次就已綽綽有餘。上一次觀測工作結束,下一次還未開始以前,還是可以按時記錄航行時間以及距離,作用和前人用的等高儀沒有兩樣。幾個月來,卡斯帕神父一直被困在船上,所以只好將就一些,採用古老的觀測方法。接著他又說道:「他們吹毛求疵,就像飽受飢荒,餓昏了頭的人:你好心送他們一籃麵包,對方不但沒有心存感激,反而盛氣凌人,怪你為什麼不把烤豬或肥兔一起供上!天哪,如果對著岸邊發射砲彈,看見十顆有九顆噗通掉落水裡,難道他們就要怪罪大砲,氣得把它推進海中?」
「真不簡單,」羅貝托說道:「但是誰把這套東西拿到油槽裡呢?」
才過不久,便聽見卡斯帕神父高聲喊道:「我看到了!」這一叫,鼻子動了一下,並讓沉甸甸的望遠鏡脫離鐵環。卡斯帕神父趕緊伸手去接,胳膊牽動肩膀,大盆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翻了。羅貝托扔下紙和鐘,一步衝上去把卡斯帕神父架了起來,之後,盆子恢復平衡狀態,卡斯帕神父才繼續觀看那顆依舊一動不動,待在那裡的星球。他小心翼翼,尤其不敢再表現出激動的樣子。
「問題是怎麼過去呢?」羅貝托問道。
的確,儘早闡釋發揚伽利略的思想不管對科學還是對信仰都是助益匪淺。這位佛羅倫斯人曾經打算把自己的發明賣給荷蘭人,幸好,荷蘭人正和幾十年前的西班牙人一樣,對他並不信任。
至於月蝕現象,眾所周知,那是因為月球剛好轉進地球的陰影裡。天文學家能夠預知什麼時候出現月蝕,而星曆表正是最權威的依據。所以,木星的衛星偶爾出現月蝕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當然,對我們來說,月蝕至少會有兩種情形,一種是看得見的,另一種情形,月亮完全被遮擋住,是看不見的。
當然,卡斯帕神父心裡很清楚,鐘擺的精確性並非全然可靠,因為這種機械裝置還是處於實驗階段,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日,才能臻於完美。
卡斯帕神父在他救命恩人的懷裡呻|吟著說,迫害伽利略的人不是窮兇惡極的殺手,而是教會裡面的頭臉人物。這些人以前對伽利略一向循循善誘、慈悲為懷,最後為了捍衛真理,只好把和*圖*書心一横,這是極不得已的事。接著,卡斯帕神父調整背帶,固定面甲上的望遠鏡,這玩藝兒看上去直像長了鐵鼻的小丑。他提醒羅貝托說,伽利略至少在這項發明上沒有犯錯,問題是要多次嘗試才能成功。
那種叫做loch或是測程儀的東西已經派不上用場,卡斯帕神父另外設計了一個裝置:那是一個盒子,上面有兩支垂直柄桿,一支正向轉動,另外一支則朝相反的方向。兩桿各自纏繞一條標示出固定距離的繩子,每一段代表一定的浬程數,此外,柄桿上還有許多小葉片,宛如一架風車。吹動這些葉片和吹動船帆的風力是相同的,因此葉片轉動的速度會隨著風力的強弱而快慢不同。葉片一轉動,立刻帶動柄桿依正方向或反方向盤繞繩子,因而也記錄下了風力強度、方向和角度,以及逆風行駛和搶風調向的各項誤差。這種測量方法雖然不能得出完全精準的結果,但與其他測量方法相較,已是最令人滿意的了。
卡斯帕神父屢次不得其門而入,已經顯出了氣餒的樣子。羅貝托建議不如把油倒乾,先放進大盆,等卡斯帕神父爬進去以後再往槽裡灌油,隨著油面慢慢升高,大盆便會托著神父一起向上浮起,這個辦法也許比較可靠。
「我也不會!」
卡斯帕神父吩咐羅貝托在後甲板上安放兩架觀測儀,另外還要備齊紙筆。那裡是達芙妮號最高的地方,因此最利觀測工作。他們把裝置從底艙裡取出來放在後甲板上,羅貝托過去在船上找尋不速之客的時候曾經瞥見過幾次。要不是帶了一個金屬盆,儀器移動起來應當相當輕便。因為梯道太窄,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大盆吊到後甲板中央。卡斯帕神父雖然瘦削,但卻結實有力,現在為了實現他的計劃,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卡斯帕神父只用一把扭緊平頭釘的工具便獨自架好一座有細鐵杆環繞的半圓形架台,架台看上去像是用來支撐半圓球狀的東西,上面有一塊靠小環固定在支架上的圓形帆布,直徑約有兩米。他們先在布上塗了焦油,接著往裡注入一桶又一桶臭氣薰天的油脂。卡斯帕神父告訴他,就連甘於貧窮的聖芳濟教士也不會用這種油來炸洋蔥。
「我們要在這片小小油海上放進一個容器,」他說。卡斯帕神父要羅貝托幫他把那個金屬盆放進這個裝著油脂的半球形大帆布槽裡。此時盆子看來就像一個大盤,直徑只比帆布半球的直徑稍微小一點。「你該聽人說過,水靜波止,可比油面?你看,甲板向左傾斜,帆布槽的油面似乎就會向右傾斜,甲板向右傾斜,油面好像又會向左傾斜;但實際上,油面一直保持水平平衡狀態,從來不會左高右低或是右高左低。就平衡論,水的特點和油一樣,油面上漂浮的盆就像平靜海面上的船。在羅馬的時候,我曾做過一個實驗:取兩只碗,大碗裡面注滿了水,小碗裡面裝進沙子,插上鐵筆,然後再把小碗放到大碗裡面,搖晃大碗,居然發現那支鐵筆依然直挺挺的像座鐘樓,而不像波隆那的塔那樣斜向一邊!」
他們不了解油液的特性,所以試了幾次都沒成功,起先身上只有幾處油漬,到了最後竟是全身油亮。「全身油亮」是我添上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完全符合實情。
「記下時間了嗎?趕快搖動鐘擺!」卡斯帕神父叫道。慌亂之中,羅貝托只能回答他:「等一下,等一下!」
這個金屬製的腳手架支得起如此巨大的油槽,難道不能多加一個小小的人?其實是他的立足點不對。神父一腳踩著架子邊緣,同時另一隻腳伸進盆裡,沒想到他才一用力,浮在油面上的盆便朝相反方向滑開,他的雙腿被迫劈開,活像支張開兩臂的圓規。他大喊救命,羅貝托一面將他攔腰抱住,一面咒罵伽利略怎麼想出這種餿主意來,還說他被處罰是真正活該。
當天天空十分清朗,海面相當平靜hetubook.com.com,晚上應是觀測天象的大好時機。神父催促羅貝托趕快打點所需儀器什物,以便進行實驗,並解釋說,如果船身保持平穩,那麼觀測結果就和陸上實驗同樣準確。
也就是說,地球轉到太陽與月亮之間時,月全蝕的現象就會產生,據此推算,木星衛星的月全蝕現象總共會有兩次。一次是當它轉到木星後面的時候,一次是當它轉到木星前面的時候,因為衛星的光和木星的光會重疊合在一起。用一支倍數高的望遠鏡便可以清楚看到它從顯現到消失的運行過程。月球月蝕不但難得一見,而且過程極慢,不利觀測,反觀木星衛星,它的月蝕現象不但次數頻繁,而且過程較快。
月蝕呢?可以肯定的是,在航行時觀測月蝕,結果總是錯誤百出,讓人無所適從。但是,從陸地上觀測到的結果又怎樣呢?
幸好,在航程不算太遠的地方還有其他分會。他們改變航向,朝著最友善好客的民答那峨島前進。這樣,他們航行了一程又一程,一路不忘緊盯著自己所處的經線位置(我要補充一句:但願上帝保佑他們,因為一近澳洲,就不會有參考點了。)
伽利略從荷蘭人那裡偷學到望遠鏡的原理,並將它應用在天文學上(原先荷蘭人只用它來監視港口船舶的出入)。在遙遠到連卡斯帕神父做夢也想不到的太空中,伽利略發現了木星。這顆被他命名為Giove的行星共有四顆衛星,也就是說它有四個月亮,從創世紀到當時從來都沒有人發現過。這四顆小星球繞著木星運轉,木星又繞著太陽運轉。只要地球不加入這一行列,那麼神父是可以接受木星繞著太陽運轉的說法。
「對,假如上帝容許,我敢打賭:將來若是有人想要測量經度,甚至進行其他測量,一定都少不了擺鐘。但這種裝置在船上操作起來的確非常困難,你得格外細心。」
「正是,」卡斯帕神父態度堅定地回答。他相當熟悉各家不盡完善的測量方法,並且認為綜合所有這些方法,必定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這就好比,儘管很多生性易犯錯的人也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是非洲森林到中國沙漠,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錯的。同樣,我們大多相信太陽、月亮以及其他星球運轉不息,相信瑪瑙蘊藏能量,相信地心燃著熊熊烈火;幾千年來,人們對此類的事情一直深信不疑,並在解讀自然現象的過程中,提出大量行之有效的方法。找出一百八十度子午線是個重大發現,所以必須用很多的證據來支持它,以讓那些抱持懷疑論調的人心服口服。
「現在我就脫下背帶,爬到盆外,接著,我們把空盆放到油裡,最後我再爬回去。」
盆子已放在甲板上,由幾個楔子支穩。卡斯帕神父坐在座位上,向羅貝托解釋如何在背上和腰上繫上一副由帆布和皮革做成的背帶,以及一個附帶面甲的頭盔,面甲在兩眼的部位各開一孔,鼻梁地方突出一根短棒,末端安了個小鐵箍。望遠鏡就穿過鐵箍固定在面甲上,前端垂掛一根尾端帶鉤子的小棍。眼睛貼近望遠鏡便可自由觀看天體;一旦鏡頭對準星宿,就把懸竿下的鉤子鉤在胸前的帶子上,望遠鏡固定後,視角自然不會偏移。
「游過去呀。」
沒費多大的勁,盆子連同裡面的座位就被吊到油裡浮著了。神父套上背帶頭盔,固定好望遠鏡以後,便爬上腳手架。羅貝托一手托住他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背。神父試了幾次,卻總爬不上去。
目前,所有求得經線的方法中,他較有把握的只有兩種:一種適於陸地觀測,精確的說,就是借助於集合所有觀測方法的優點於一身的馬爾他天文望遠鏡;另外一種適於海上觀測,那時儀器放在底艙,一直沒有組裝起來,因為他必須先利用天文望遠鏡來確定船所處的確切位置,後再取來儀器,進行驗證,這樣才是找尋經線最可靠的辦法。
鐘罷由一根小銅叉支撐,它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末端固定在圓形鐘擺上面。在鐘擺劃過的最低點處有一個水平輪子,輪上有齒,齒的一端是正方形,突出於輪子的邊緣,另一端則是傾斜的。鐘擺一滑出去,便以小突尖觸撞輪齒方形的一端,同時帶動輪子;但鐘擺回擺的時候,擺錘的小突尖碰不到輪齒傾斜的一端,輪子便可保持不動。擺鐘擺動多次以後,讓它停下,便可藉輪齒跳格移位次數的多寡計算出用去的時間。
時間接近午夜。神父好像一位矯捷的學生,在老師的讚美聲中,重做一次實驗。盆子看上去並不比剛才穩定,但是裡面的人不要亂搖亂擺的話,或許能夠成功。
這種儀器是什麼東西呢?那是很多年前伽利略發明的一種觀測儀器,值得注意的是,在卡斯帕神父親自使用之前,還沒有人證實這種儀器是否真像傳說中的一樣可靠好用。羅貝托問道,這個伽利略是否就是那位曾對地球運動現象提出假設,卻受到教會嚴厲譴責的人。卡斯帕神父答說正是,他說當時伽利略公然批判形而上學和《聖經》,的確說過一些蠢話,不過在機械學上的創見,伽利略可說是一個巨人,偉大的巨人。羅貝托隨即問道,伽氏曾受教會譴責,現在服膺他的思想似乎說不過去。卡斯帕神父回答說,感謝上帝恩澤,只要學理本身不是邪說,那麼擷取異教徒的觀點並無不妥之處。我們知道,他一向樂於接受所有的方法,不會對任何意見妄加評斷,只是吸取各種觀點的精華,對於伽利略的觀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船長水手慘遭屠殺,神父早就開始這項實驗。然而現在機會來了:是夜天空清朗,查閱星曆,也顯示是觀天象的絕佳良機。
「不會可以學呀!」
當年有不少人指責伽利略的星曆表缺點太多。是不是怪他觀測天象光憑肉眼,而不利用像望遠鏡一類的精密儀器?還是怪他過於依靠海員所帶回來的觀測數據?其實除了測程儀以外,其他任何確定經度的方法都得仰賴天文學家,再說,如果船長已經懂得使用等高儀,那麼天文望遠鏡應該難不倒他。
「我嘛,是不行了,但你可以。」
「總比連盆帶人一起放到油裡要容易得多吧。」
「太巧妙了!」卡斯帕神父興高采烈的說道。只要盆子放進靜止的油裡,那麼再難捉摸的天體都可以盡收眼底,而激盪起伏的海面再也不會影響到實驗的精確性。「大師伽利略所描述的裝置,今天倒由我來完成了!」
「現在得把盆拿起來,因為我們要把一具機器放在裡面。」
「親愛的羅貝托啊,」他繼續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已經忘記我是誰,把我當做四腳朝天的烏龜?好,再來一次,托住我,好,就這樣,讓我踩到盆邊兒,對,就這樣,上帝造人,本來要他直立站好。」
「越難的事,我們越該研究。假如上帝不禁die wette——這個德文字你懂吧?」
現在我們設想,每一顆衛星繞行行星的距離有遠有近,而這些衛星出現月蝕的時間,都可以從地球上一條已知的經線上計算出來,並在星曆表上得到印證;基於這點便足以算出在某條未知經線上看到月蝕現象的精確時間,於是觀測月蝕所處的經線位置也可以很快推斷出來。
仔細一想,這個結論似乎得自一個謬誤的推理過程。他們是否真的身處|子午反切線上,這一點還值得商榷,只有經過仔細觀測才能明白,可是卡斯帕神父卻對他想印證的事充滿信心。其實這些鐘一路顛簸,越過半個地球,還能指望它精確報時?再說羅貝托經驗不足,實驗過程如有瑕疵,他也看不出來。
「我覺得這恐怕不太容易。」
「哪種新的實驗?」羅貝托問,「是不是你已經用望遠鏡證實我們正處於一百八十度子午線上,而所羅門群島就在面前?」
「是『打賭』吧?」
時鐘飄洋過海,一路顛簸,到了萬里遠的地方,已無法正確指出出發地的時間。然而達芙和*圖*書妮號上收藏有琳瑯滿目的各式時鐘,羅貝托可以比較時鐘彼此間的誤差,每天詳細記錄,最後總是可以算出正確的時間。
盆底的外側裝了幾個小彈簧,這樣一來,載著重物的盆浮在大槽裡的時候,便可和槽底保持至少一指的距離。假如盆裡的人動作過猛,盆子被推到容器的底部(羅貝托問他「盆裡的人」是什麼意思,神父答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了」),這時小彈簧便可以輕易把盆彈送上來。盆底裡側有一個靠背傾斜的座位,可容下一個人坐著,甚至躺著仰望天空,他的雙腳可擱在一根用於平衡重量的鐵桿上。
「到底這油是做什麼用的?」
幸運的是,他的弟兄幾乎遍布世界各地,從培爾南布柯到印度的果阿,從菲律賓的民答那峨島到聖多美港。假如風向不對,他們無法在預定的港口停泊,那麼不妨馬上轉往他處,比如澳門。啊,澳門!這是此次冒險旅行中唯一讓卡斯帕神父膽寒的地方。那是葡萄牙的屬地,中國人稱歐洲人為大鼻子,因為最早登上中國大陸的西方人是葡萄牙人,他們的鼻子確實很大,就連和他們同行的耶穌會教士也不例外。城池是座建在丘陵上的孤堡,藍白相間,由耶穌會神父統治,他們同時掌管軍務,抵禦荷蘭新教徒的威脅。
「但你跟我說過你不會游泳,再說你這把年紀也不可能……」
羅貝托不知道救人要緊,還是照顧儀器要緊。神父一面在油海中掙扎,一面不忘呼喊:「快把望遠鏡撿回來!」羅貝托箭步衝下樓梯,找到了望遠鏡,可是它已撞得坑坑凹凹,兩面鏡片早就摔個粉碎。
澳門的神父反應如何呢?他們發現了荷蘭船以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饗以長槍大炮。卡斯帕神父在船頭揮著胳膊,可是徒勞無功,於是趕緊懸起教會旗幟。四周硝煙瀰漫,那些可惡的葡萄牙大鼻子教士居然用如此殘酷的方式來對付他們,甚至沒有任何預警,就對船隻發射雨點般密密麻麻的炮彈。多虧上帝相助,達芙娜號還能調轉船頭,朝著外海落荒而逃。船長大吼大叫,用德語激動地罵著粗話,罵澳門的神父是冒失鬼,是糊塗蟲。這一次他可說對了:炸沉荷蘭船隻倒沒什麼關係,只是不應該偏偏選在船上有耶穌會教士的時候開火。
另外,追求科學不應只是出於個人對知識的熱愛而已,還得願意和其他人分享才行。他付出極大的努力才找到正確的經線,下一步就必須由其他比較容易的方法來求證,所以這些成果應是耶穌會所有弟兄的共同財富,「或者,至少是所有基督教弟兄,不對,所有天主教弟兄的財富,因為基督教還包括信奉異端邪說的荷蘭人、英國人,甚至最糟糕的摩拉維亞人。這幫人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這些秘密。」
但是,性喜追根究柢的人或許還要問到:天文觀測但求精準無誤,船隻航行海上,搖搖晃晃,人們哪裡可能一動不動,觀測肉眼看不到的天體……針對這個難題,卡斯帕神父自有一套解決的辦法。
「我們應該在世界各地設立觀察站,為了最崇高神聖的使命,彼此通力合作,不要心懷惡意,彼此輕視或是相互攻訐。一六一二年十一月八日,尤涅宇斯.阿勒西斯神父在澳門觀測到了從晚上八點半到十一點半的月蝕。同一天晚上九點半,另一位名叫卡羅魯斯.斯賓諾拉的神父也在日本長崎觀測同一次的月蝕。此外,克里斯多福魯斯.施奈達神父則在印格城測出那次月蝕是在當天當地時間下午五點鐘出現的。經線每隔十五度,時差一小時,這就是從澳門到長崎的距離,所以布拉宇推得的十六點二度是錯的,懂了嗎?為了記錄準確,自然得要避開菸酒,手邊還要有個好鐘,從月蝕一開始到結束的這段時間內,用最科學的方法觀察陰影每一刻的變化。如果兩地相距遙遠,些微誤差不致構成大錯,但是如果位置接近,那麼才幾分鐘的閃失都會嚴重影響觀測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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