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費杭德的故事
人都會有缺陷,即便幹壞事也有千慮一失的時候。費杭德再靈巧也會犯錯。他的主人曾經授意他誘拐一位出身高貴端莊貞節的小姐,而那時她已經和一位貴族紳士訂婚了。費杭德起初以主人的名義寫情書給她。就在這位小姐拒絕他的示愛,拂袖而去之時,他卻尾隨潛入她的閨房,把她給姦汙了。這麼一來,不但侮辱了她和她的未婚夫,同時欺騙了策動誘拐的主人。
也許費杭德在某個晚上,抓住了常春藤(這種植物韌性特強,走過戀人窗下,任誰都想攀援而上),偷偷爬到窗口,然後潛入她的房間。
「我的愛人,宇宙浩瀚,何等神奇!從創世紀的第一天開始,就注定了我會遇見妳並且愛上妳……絕望的人常有瘋狂之舉,這點請妳原諒。其實妳根本不用管我的死活,就像在君王的眼裡,奴隸的命不值一根鴻毛……如果妳曾經仔細觀察過我的眼睛,便應發現我的生命業已蒸餾過濾,變成了最純淨的水。我請求妳,不要把妳那美麗動人的臉轉過去,妳不看我,我就瞎眼,妳不看我,聽不見妳的話,我就瘖啞,因為妳不和我說話,我會失去記憶;如果妳忘記我……啊,讓愛情至少把我變成一塊沒有感覺的石塊,一枝曼陀拉草,或是一股流淌焦慮淚水的石泉吧!」
心情好的時候,羅貝托便讓費杭德在一月份的寒冷深夜裡,騎著一頭偷來的母騾穿越庇里牛斯山。這頭母騾好像虔誠的新教女信徒,該有的良好德行如睿智、樸實、節制、禁慾牠全都有,關於這點只要看牠骨瘦如柴的身軀便可明白。這頭可憐的畜牲才走上幾步腿就發軟,隨時一副要屈膝跪吻大地的模樣。
比方有人要他在僕人中散播謠言,以便謠言漸漸傳到主人耳裡,而且他知道只需靠一名受寵的女僕便可以辦到,這時他可能會毫不遲疑地說,最好利用酒館裡的馬車夫來散播謠言。假如這個馬車夫是他在酒館裡一起荒唐的夥伴,他便堆起笑臉,故作神秘,強調自己知道如何能讓某個女僕聽話。我們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是我們確定他的主人並不知道,費杭德從來不亮手中的牌,這樣才能使對手處於不定的狀態,只有虛虛實實才能獲得別人尊敬。
罵夠以後,他的氣也消了,於是換了溫和的口吻道:「小心,我的愛人,那個以我形象出現在妳面前的人,知道妳不會愛上除了我以外的人!我如何忍受別人這樣欺騙妳?眼睜睜看妳在享受他的愛撫時卻相信那是我的愛撫?我的日子生不如死,我的心思不分晝夜,時刻繞著妳轉。妳無法擺脫他的魔咒,我無法擺脫妳的迷惑。哦,愛情,愛情,愛情,難道你懲罰我懲罰得還不夠?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杭德花掉了好幾個星期的晚上,仔細觀察羅貝托的面孔,以便從中汲取一些靈感。他慣於隱藏自己,也擅長揭露他人。什麼事情都好隱藏,就是愛情隱藏不住,這個道理和火是一樣的,有煙就會有火。看著羅貝托的目光,費杭德立刻明白他已愛上莉里亞,因此他定下了策略,首先得把對方最珍愛的東西奪取過來。
於是莉里亞彎下腰準備吻他,但是又停住了。情願不情願我們不知道,但是她三次靠近對方的雙唇,卻三次都縮了回去,之後,她大喊道:「哦,對,對,如果你不將我捕捉,我會永遠都不自由,如果你不將我強|暴,我將永遠是個處女!」
羅貝托自問道,這個惡棍怎麼會知道我寫給她信的內容呢?再說,聖薩凡在卡薩雷向我口述的信稿,後來都銷毀了,至於其他的信,都是在船上寫的呀!費杭德那番語氣誠懇的表白都是羅貝托熟悉不過的句子……
「哦,蒼白的太陽啊!妳的光線溫和微弱,燦爛火紅的曙光因此失去了烈焰的華麗!哦,看到妳美妙迷人的雙眸,我早為妳相思成疾。田野森林不能給我寧靜,因為妳已吹皺我的心湖。如果我看不到妳的微笑,那麼大地沒有森林,森林沒有樹木,樹木沒有枝椏,枝椏沒有成簇葉片,花朵不會結成纍纍果實……」
有m.hetubook•com•com時他也會炫耀自己的長處(說穿了不過是一些詐術),要領就是一半坦露與人,一半讓人驚鴻一瞥,這比一次全都展現出來更有份量。緘默有時勝過雄辯,因此展現才華之際,他時常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利希留出奇招,他讓這個外國人混進巴黎的社交圈,希望他打入那群喜歡抨擊樞機主教的團體當中。羅貝托並不希望把情節弄得過於複雜,他覺得只要讓對方預先做好準備,喬裝攻扮一下,便容易混進沙龍了。道具不外一頂假髮,一大把白鬍子,此外臉孔塗上香脂,染上顏色就能顯出老態,外加一條遮住左眼的黑色蒙眼布,你看,多鮮活的摩爾飛修道院院長!
費杭德抵達英格蘭之後,除了替利希留從事間諜活動之外,也想替英格蘭做些情報工作,以增加自己的收入。為了刺探消息,費杭德在燒烤肥羊烟霧彌漫的酒館裡,和一些貪圖小利的低階官員大口大口喝著啤酒。面對基督教信徒時,他便自稱是西班牙神父,由於再也無法忍受羅馬教會的腐敗和無能,決定和它脫離關係。
即使小說也應該點綴一些令人愉快的描述,但是費杭德不可能是個喜劇人物。他一心一意朝著目的地前進,腦中一面盤算日後到了巴黎應該如何一展抱負。
他的生活忙碌緊張,偶爾清閒下來,腦裡裝的都是淫思邪念。除了宿娼以外,他還勾搭放蕩寡婦或是孟浪姑娘,但是這些尋花問柳的事他都做得極有節制,只要腦中閃過什麼新的陰謀他就會立刻離開蝕骨銷魂的場所,看來他的劣根從來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英格蘭人委託他一項任務,要他回西班牙蒐集另外一些教士準備聲討羅馬教廷的言論。費杭德在港口的人群中,遇到了一名熱那亞來的遊客。博取他的信任之後,費杭德立刻發現他就是在東方改信伊斯蘭教的叛教者馬米特,後來喬裝成葡萄牙商人,回到歐洲刺探有關英格蘭海軍的情報,此外土耳其的蘇丹還派遣了其他間諜,讓他們潛伏在法國從事相同活動。
莉里亞很明顯覺得自己受到冒犯,而且對於費杭德的舉動感到異常憤怒,但是只有像費杭德這樣的人,才會認為世人全都跟他一般寡廉鮮恥。費杭德跪在她面前說話,但是都說什麼呢?他裝假聲說出羅貝托想對她說,而且也已經都說過的話,可是她卻不知道他說過這些。
他的情人此刻想必全身顫抖,雙眸燃燒著一向隱藏起來的全部情慾,其熾熱的程度可比等著越獄囚犯的心,而且提供了一條質軟如絲的機會之梯。費杭德鍥而不捨,一五一十重複羅貝托寫過的話,此外還加油添醋,全部一起灌進如癡如醉的情人耳朵裡。這些横生的枝節真讓羅貝托感到迷惑,因為他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曾經寫過這類的話。
長久以來,樞機主教一直對布耶侯爵夫人沙龍裡的活動非常關切,他懷疑這些崇尚思想自由的人會暗地裡批評他。他曾派遣一位心腹去朗布耶,但這名心腹卻蠢到極點,竟然公開探聽是否有人發表煽動的反政府言論。阿爾泰妮斯回答說,她的賓客都很清楚,她對主教閣下是尊敬有加的,所以即使他們對主教大人有什麼微詞,當著她面,除了讚頌主教仁慈偉大以外,絕對不敢輕言妄語。
除了在酒館裡應酬,向同謀勸酒外,他是從不笑的。一個人躲在房裡的時候,他最喜歡站在鏡子前面,端詳自己舉手投足之間是否洩露出缺乏耐心的本性,眼神是否帶著傲慢,還有,頭部是否垂得太低,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額頭皺紋是否過於明顯,讓人以為他常常生悶氣。
這項罪行宣揚開來以後,責任落在費杭德主人的身上,結果他在決鬥時被那位小姐的未婚夫殺了,而費杭德則踏上前往法國的路途。
費杭德的語氣如此誠摯感人,連羅貝托都不禁想讓她陷入這個甜蜜的陷阱裡。只有如此,羅貝托才能確信莉里亞是愛他的。
因此,過了十年或是更久以後,他又在那個圈子裡面看見羅貝托!這個騙子再度見www•hetubook.com•com到他憎恨的兄弟,心中那一股惡毒的快樂是不可言喻的。他在心裡反覆地想,自己總有機會除掉這個兄弟,然後佔用他的姓名以及財產。
儘管覺得索然無味,他通常會忠實去執行長官交代他的事。如果是件壞事,就要看它壞到什麼地步,如果壞到連下命令的人自己都感寒心,那他一定想盡辦法推辭,一來怕他們聯想到,有一天費杭德會不會對他們下同樣的毒手,二來(假如罪孽會遭天譴)不想成為日後現世報降臨在他們身上時的見證。
接著,莉里亞抓起他的手吻個不停,然後舉放在她的胸口上,之後再把他整個人摟進懷裡,溫柔地嗅聞著他唇間的氣息。費杭德斜倚在快樂的灰甕上(羅貝托已把自己的心燒成灰,裝進這個甕裡),兩個軀體交纏一起,成為一個靈魂,兩個靈魂融在一起,成為一個軀體。羅貝托糊塗了,到底誰在溫柔鄉裡?莉里亞在他的懷抱,但為了把她的嘴讓給費杭德,他試著把自己的嘴移開。
不管發生什麼事,又是如何發生的,羅貝托都無法想像(他也從來沒想過要這麼做)。
費杭德常說謊,但是說謊也有目的。他知道要得到別人信任,就必須讓大家發現,有時情況雖然不利於己,他還是會說真話,如果大家稱讚他的耿直,他會沉默以對,以便沾到更多名譽。另外,他還利用謙卑的態度來贏取老實人的稱號,最後這項好評便有可能傳到權勢人物的耳朵裡。他漸漸明白了,模仿同儕並非智舉,但是不去模仿權勢階級則是愚不可及。
為了襯托出自己的睿智,他常常抬舉身旁的傻瓜。他不會冒失到把自己犯的錯誤都推到他們頭上,但是如果事關緊要,他一定先找好一隻代罪羔羊(通常是個有勇無謀的人,受到虛榮心的驅使,便會挺身而出,這時費杭德則樂得躲在幕後,袖手旁觀),以免東窗事發以後,名聲受到損害。總之,他只願做一些足以為他贏取美名的事,凡是可能招致妒嫉怨恨的事,一律假借他人之手。
費杭德同時發現,羅貝托發表言論,引起那位女士的注意以後,並沒膽量接近她。他的兄弟態度羞怯,這點正中他的下懷,因為女人會把羞怯當成人家對她沒有興趣。要熄滅別人的欲|火相當容易,只要擺出愛理不理的樣子就成了。此時羅貝托正替費杭德鋪平道路。費杭德讓莉里亞默默地等著,只要時機成熟,他便開始向她大獻殷勤。
羅貝托沒辦法想像,每方面都和他相似的費杭德,幾個晚上和他如影隨形的費杭德,便要離他遠去。他記得曾見過一位年邁的修道院院長,眼睛蒙著一條黑布,現在他認為此人必是費杭德無疑。
最後他由愛轉成恨,並在船上四處奔跑,大聲喊叫:「哦,多無恥啊!如果稱呼妳為女人,那麼天下所有女人都要因此蒙羞!妳的所作所為和那復仇之神沒有不同,就是最殘酷的野獸也比如這個下賤的東西好上幾倍!妳比咬死埃及豔后克麗奧佩脫拉的眼鏡蛇還要凶惡,比誘殺飛鳥的角蛙還要狡詐,比把毒液噴向獵物身上的兩頭蛇還要狠毒,比長四支鋒利毒牙,分泌毒液腐蝕口中獵物皮肉的艾拉普斯蛇還要陰險,比從樹叢中衝出扼死獵物的醫神游蛇還要凶殘,比向泉水噴射毒液的方花蛇還要敗壞,比會用目光殺死對手的瞪蛇還要可怕!妳真是窮凶惡極的悍婦,不知天高地厚,無視人倫綱常,妳是從石頭縫,從高山荒野迸出來的食人|獸!」
他的內心狂熱呐喊:「啊,巴黎!在妳無邊無際的海灣裡,鯨魚只像海豚般渺小,妳是女妖國度,妳是阿諛之術的尼羅河,更是誆騙伎倆的大西洋!」
諜務(想到這一點羅貝托既驚訝又氣憤)是宮廷中傳染力最強的瘟疫。它像身上長著翅膀,貪得無饜的大怪獸,畫著花臉,伸出一對鋒利的爪,朝國王的餐桌飛撲而去。牠鼓動著蝙蝠似的翅膀,兩隻大耳細聽八方,像在夜裡四處窺探的貓頭鷹,在玫瑰叢裡穿行的www.hetubook.com.com蝰蛇,在花朵上把吸吮到的甘美漿汁轉變成為毒液的蟑螂,也像候客室裡吐絲織網,捕捉蒼蠅的黑姊妹,也像絮絮叨叨,重複別人話語,卻顛倒是非的鸚鵡,以及不停變換顏色的變色龍。這些品性,不論哪一種都讓人感到羞恥,不過費杭德是例外,那是上帝(或是魔鬼)的旨意。
可是費杭德並沒有因為當上間諜,可以左右別人的觀點而就此滿足。他進一步想成為兩面間諜。這種身分的人,就像傳說中的吃人巨獸,能夠同時朝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果敵對雙方互相較勁的舞台就是密謀的迷宮,那麼在迷宮中,誰可以像人面牛身米諾陶爾,是兩種敵對本性的混合體呢?正是兩面間諜。如果有個地方進行宮廷與宮廷的明爭暗鬥,那麼那個地方便配稱為地獄,在地獄裡,忘恩負義的河床上,遺忘之水弗雷吉頓急速穿流,波濤洶湧的黑水中,誰是張著三張嘴的塞伯拉斯,在嗅察到不速之客時便大聲咆哮,並把他們撕個粉碎?正是兩面間諜……
起初他的假想敵人是僕從和馬伕,接下來是那班仕紳同儕。對付他們必須從旁下手,而非正面進攻。光靠敏銳的觀察力是不夠的,還得佐以詭計方能出奇制勝。話到嘴邊要留三分,否則行事之前洩露機密就會釀成大禍。真實的意圖要隱藏起來,先是放放空氣,做做樣子,時機一到,動作要快,下手要狠。對手處在權力巔峰,他從來不予以攻擊(相反還要對他表示友好尊敬),只有等到他孤立無援才會趁機下手。他一步一步把敵人逼向懸崖,同時裝出一副要衝上去解救他的樣子。
不過擔心也是於事無補,費杭德終會佔有莉里亞,如果小說的最終目的不在此,那麼何必虛構情節?
他那不擇手段,一意想要往上爬的野心已經干擾他原本寧靜的心情。羅貝托是他的頭號敵人,因為他認為對方霸佔了理應歸他的位置,現在只有這個兄弟走上絕路。這時,他腦中彷彿擠滿一群蓄勢待發的巨人,不論天上地上還是海上沒有半寸地方可以容他暫時歇止下來,享受片刻自在。每件冒犯過他的事,每件他所企盼的事都是他痛苦的根源。
懸崖峭壁就像塗了一層凝乳或是石膏,一片鉛白。幾棵沒有被積雪掩蓋起來的樹,看上去白森森,彷彿被人剝去樹皮,只能頂著寒氣,顫著抖著。太陽躲在深宮裡面,連在陽台露面也不敢,就算敢也只是驚鴻一瞥,而且還要用山羊鬍子般的雲遮住鼻子。
他知道如何說悦耳的話給這些反對教皇的人聽,以便隨時蒐集有關天主教教士卑劣行徑的情報。英格蘭人手中已握有一位神父的匿名告白,不過是真是假有待查明。費杭德後來證實了這份文件的確存在,而且上面還有馬德里一位主教的簽名,這位主教曾經嘲弄過他,為此他要展開報復。
為求步步高陞,自然需要注意身分地位高他一等的人,並隨時模仿他們的言行舉止。演練既久,技巧終於精熟,不過他也只有在引誘下階層的人幹壞事的時候,才會祭出這些本領,面對上位的人,他會裝得懵懵懂懂,不住讚揚那些他早已耳熟能詳的事情。
情勢所逼,費杭德不得不機靈起來,邪惡起來。在那複雜的環境裡,他很快學會了各種應對技巧。他傾聽(並且模仿)那些朝臣阿諛奉承的甜膩言語,這門學問正是撒拉札大人試圖用問答方式教給羅貝托知道的。
還有,表現忠厚最好適可而止,真誠坦率只能偶爾為之,免得別人把他當做傻瓜,時時等待機會拆他的台。當然,偽善也得講究分寸,不然把戲第二次就會被人揭穿了。
費杭德盡全力發揮他的平庸特質(卑微的私生子!)。他不怕在平庸的事情上表現卓越,免得日後會在卓越的事情上表現平庸。
或許他在卡薩雷曾受到幾個大人物的盛情接待,這些人答應他,等戰爭結束之後就帶他到馬德里。費杭德到了那裡便急著出人頭地。起先他和宮廷裡低階的官吏來往,得知統治者的性格是反覆無常的,而且權力就像頭永不知足和*圖*書的怪物,對待它你得像個忠誠的奴隸,以便隨時攫取從飯桌上掉下來的菜渣。費杭德迂迴伺機,慢慢掌握了權勢,他先從走狗刺客幹起,然後搖身一變成為新貴。
一天夜裡,大雪紛飛,好像棉絮漫天飄下,行人瞬間變成一支支的鹽柱,費杭德擔心自己會變做一個雪人。貓頭鷹、蝙蝠、蚱蜢還有蛾不停繞著他飛,彷彿要捕捉他似的。最後他的頭撞上一雙腳,原來是一個吊死在樹上的人,屍體來回擺動,在灰濛濛的田野中看起來十分的古怪。
費杭德說服土耳其密探,把他們蒐集到的,關於法國方面的情報透露給他,然後他直接把這些情報送到英格蘭海軍部,因此他又獲得了一大筆酬金。事情完成之後,他回到利希留那裡,告訴他法國境內有個土耳其陰謀組織。利希留再次對費杭德的精明幹練以及赤膽忠心大加讚賞。於是他授與費杭德另外一項更艱難的任務。
應該從哪裡說起費杭德的故事呢?羅貝托認為最好是從費杭德在卡薩雷城戰役中,假裝幫助法國,後來卻冒充甘貝羅隊長,出賣法國,投靠西班牙人陣營的那一段說起。
費杭德打算把魔手伸向她的身體,而這種念頭羅貝托連想都不敢想。難道他已準備把羅貝托摯愛的對象莉里亞偷走,並讓她扮演他喜劇中的天真姑娘?多麼殘酷的事情啊!隨著小說裡的荒謬邏輯,我們被迫參與最醜惡的情愛遊戲,這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啊!我們得像孩童一樣,在想像中勾畫出最黑心的主人翁。
從加斯科涅到普瓦杜再到巴黎這一路上費杭德找到機會,大膽運用了一點花招,便把一些傻瓜口袋裡的金錢騙到自己手中。等他到了巴黎,已經是個年輕穩重、人見人愛的波佐先生了。幸好沒有人知道他在馬德里幹過種種惡行,他才得以結識幾個與王后來往密切的西班牙人,不久王后便對他善於察言觀色而且辦事能力又強的個性倍加讚賞,同時認為,這種人不但會忠於她的丈夫,也會敬重樞機主教。
於是,費杭德親吻她一下,她便回吻對方一次,現在這種親吻已經和羅貝托無關,他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掏空了。但是,愛慾一發不可收拾,費杭德和莉里亞的亦不例外,這點他不願意多想,可是心不由己。
正因為他的態度倨傲輕蔑才能夠吸引女人。他滿嘴阿諛奉承的話,心裡卻因對方的墮落而竊喜不已。
他那忠心不貳的名聲傳到了利希留的耳朵,主教訴諸人性,認為一個不顧一切效忠王后,而且眾所周知家無恆產的人,如果誘之以利,那麼他便會替自己效勞。基於這點,也開始秘密雇用費杭德,就連他最知己的朋友也不知道這位年輕助手的存在。
總之,他一日活過一日,就像埋伏在簾幕後面的刺客,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讓劍露出鋒芒。致勝第一要訣就是善用時機,但是時機還得耐心地等,在他看來,時機永遠遙不可及,等得越久,痛苦越難消受。
一到巴黎,費杭德立刻晉見利希留,把英格蘭人從馬米特身上截取的一些情報透露給他。接著他循著那位熱那亞叛教徒提供給他的住址,找到叛教徒的夥伴,他自稱是沙里.得.拉.布雷須,原先是位回教僧侶,曾為土耳其帝國效力過,而且剛剛在倫敦策劃了一項計謀,讓基督教的敗類全部都名譽掃地。那些密探對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因為他們已經從報導時事的小冊子裡,讀到英格蘭聖公會公佈一個西班牙神父罪行的報導。同一時刻,消息也在馬德里傳開,西班牙政府便逮捕了那名被費杭德指控背叛的高階教士,現在這位教士正在宗教裁判所的黑牢裡等死呢。
在眾人的面前,他表現崇敬上帝的態度,可是心裡看重的盡是見利忘義男盜女娼的惡行。他認為大千世界不過是個偶發的現象,上帝創造萬物的說法不過是癡人說夢,為了討好那些沒有原則,凡事端看自身利益是增是損的人,他會把宿命論掛在嘴邊。
現在費杭德已經實現自己部分的夢想:他是一名間諜,不再只被某個主子雇用,而是《聖經》裡描寫的海底怪獸,https://m.hetubook.com.com臂膀張開可以觸及任何一個角落。
這裡,羅貝托想用一種任何小說家都還沒想過的手法,來描述費杭德心裡面熱切的感受。費杭德準備征服這座集歐洲的文明、亞洲的奢侈、非洲的荒謬、美洲的富饒於一身的城市。在巴黎,新奇事物有它的舞台,騙局詐術有它的聖殿,奢侈揮霍有它的處所,勇氣魄力有它的競技場地,美貌有它的堂室,時尚有它的搖籃,美德有它的陵墓,羅貝托讓費杭德狂妄自大地喊道:「巴黎,我和你對上了!」
見她聽得臉紅,費杭德的膽更壯了:「哦,莉里亞,如果妳知道……我在還沒有見過妳的容貌,還不知道妳的名字以前就愛上妳了。我四處尋找,卻不知道妳在何方。但是終於有一天,妳像天使一樣出現在我眼前……哦,我知道了,或許妳怪罪我,為什麼我的愛不能在沉寂中保持純潔,在分開時保持清白……但是我快死去,哦,我的心肝,現在妳看,我的靈魂已經脫離軀體,不要讓它在半空中融化,請允許它停留在妳的嘴唇上!」
但是,羅貝托能夠允許費杭德愛上他的情人嗎?當然不能。費杭德認為女人的本性善變,工於欺騙,說話信口雌黄,行動遲緩,但是心血來潮,任性行事之時,手腳倒是俐落。曾經有個西班牙的苦行僧告誡過他:男是烈火,女是乾柴,火燒柴堆,不可收拾(El hombre es el fuego,la mu jer la estopa,viene el diablo y sopla)。他已習慣把夏娃的女裔看做有缺陷的動物,大自然的一項錯誤。無鹽之屬折磨眼睛,西施之流煎熬人心,她是愛上她的人的暴君,也是不屑她的人的敵人,她想要的時候媚態百出,不想要的時候冷若冰霜,她用嘴巴迷惑男人,再以眼波鎖住他的心思。
他很明白,不能披上獅子皮的時候,就披上狐狸皮,因為諾亞時代大水消退以後,獲救的狐狸要比獅子多很多。每一種動物都有自己的智慧,從狐狸的例子他了解到,光明正大既不能獲取好處也不能得到快樂。
路上遇到幾個過客,看起來彷彿是蒙特奧利維多修士,一面列隊前進,一面唱著Lavabis me et super nivem dealbabor(願主洗淨我身,讓我潔白勝雪)……費杭德發覺自己的身上一片雪白,就像被造物主這個糕餅師傅用美德的麵粉撒過似的。
馬米特立刻被逮捕,並從他身上搜出了英格蘭港口動靜的摘要,於是費杭德(或者說斯康皮)便贏得了英格蘭人的信任。英格蘭人答應給費杭德一項任務,並且預付一大筆酬金的頭款,而後,他被派往法國,加入當地的英格蘭密探組織。
費杭德化名德格涅.歐格魯,聲稱自己為駐節義大利的土耳其官員工作,還說他也信奉伊斯蘭教,並且把有關英格蘭港口動靜的情報賣給對方。那個人另外又給他一筆佣金,要他向此人在法國的夥伴們傳遞消息。英格蘭的教士早認為他已經抵達西班牙了,可是他並不想放棄在英格蘭能撈取的好處。所以一和海軍部的人員接觸以後,他便自稱是威尼斯人斯康皮(他自創的名字,以紀念甘貝羅隊長),並且謊稱為共和國議會執行秘密任務,尤其是關於法國建造商船的計劃。他說自己因為與人決鬥才會被迫逃亡,最後選定了英國這個友善的國家定居下來。為了表達忠心,他還向新主人透露,法國僱用馬米特蒐集英格蘭港口動靜的情報,這個馬米特是名土耳其間謀,目前正以葡萄牙商人的身分逗留倫敦。
經過馬德里那一段長時間的鍛鍊,費杭德已經養成驚人的語言學習能力。他不但能輕鬆掌握各種語言,而且還能模仿不同口音。他很懂得藏拙,不輕易展現自己的天賦,但有一天,利希留在他面前接待一位英格蘭間諜,費杭德便表現出自己具備和這個叛徒交談的能力。因此,有一次法國和英格蘭兩國出現緊張的局面,利希留便派遣費杭德以馬德里商人的身分,到倫敦為他蒐集港口船隻動向的情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