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羅貝托的特權
月球外圍有層大氣。據說四十年前聖枝主日當天有人親眼看見月球上飄移的雲層。月蝕將至,月球表面難道不會天搖地動?這就證明上面真有大氣,也就是說:天搖地動之際,星球就會釋出蒸氣,將地面一點點遮蔽,從地球看那就是月蝕現象了。恆星也是同一個道理。太陽上面不是也有斑點,我指的是射出流星雨的斑點。
我們現在仍然無法飛上天空,不過根據伊格比引述一位名叫古德溫的人所說的話,終有一天人類必然能夠登陸月球,其簡單的程度可比我們坐船横渡大西洋到美洲去呢!
有人可能要說:傻瓜,你口口聲聲強調上帝的無限,其實並非推理得來,而是極草率的盲信。如果你想發表高見,談論自然哲學,那得先要提出世界無盡說的理論基礎,可是這點你辦不到。
黑夜漫長,羅貝托把珊瑚世界拋到腦後,興高采烈去描寫一些新的情節,可是觀念雖然改變,他的感受還是同於從前,快樂伴隨悸痛,愁苦摻雜暢美。
狄涅院長搖搖頭告辭了。年輕人也走了,他似乎被剛才那番爭論弄得頭昏腦脹。
這樣說來,近在眼前的世界裡,時間是否還停留在昨天?
或許其中一位就叫做費杭德?果真如此,那麼他為費杭德這個處處跟他作對的弟弟所編寫的故事不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滄桑?一段晦澀難明,與他生活經驗無交集的歷史?
羅貝托發現自己享有一種極大的特權,這一特權讓他的不幸產生了意義。現在他已掌握充分理由證明這個世界存在著其他的天空,他不需要飛到天外,只需要觀看一顆珊瑚石便可憑著直覺而感知世界的豐富多樣。
羅貝托以傲慢的語氣反駁道:「『純粹』、『簡單』兩字並沒有精確的哲學涵義,所以你的結論等於白說。」其實他自己對這個問題也是一知半解,詰問對方並不表示勝人一籌。
剛才發言過的朋友立刻駁道:「所有物體都具延展特性,但是你不能說凡有延展性的都是物體。延展是所有存在物的特性。空間是絕對的延展,一如時間,不但沒有終極,而且恆久存在,不可劃出界限,不可定下範圍,一如時間,不可進入其中,不可分割打散,好像阿拉伯的鳳凰,好像自咬尾巴的蛇……」
夕陽西下,海天一抹暮色,過了不久,黑夜掩至,四周暗了下來。月亮升起,是個完滿的圓。羅貝托看出上面的斑斑點點,這些斑點映上童稚的心靈就成了臉孔上的眼睛和嘴。
也許真是這樣。但是讓我們假設世界是滿的而且是有限的,假設世界末日之後,一切歸於虛無。虛無可以想像嗎?或許像陣風?不對,風不是真正的虛無。如果不談信仰,而只從自然哲學的角度去看,那麼沒有終極的虛無該如何想像?長角的人或是雙尾的魚容易想像,因為只需將我們熟知的事物重新加以排列組合即可,也就是說,人類不管想要發明什麼,都得把他們認識的相似事物加到有限的世界裡。
宇宙是否真有無限多的世界?這個問題曾在巴黎挑起一場決鬥。狄涅院長說他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他能潛心研究物理,說不定他會和伊比鳩魯一樣,肯定這種假設。世界只有可能是無限的,就連空無中也是擠滿了原子。認識實體要憑感官,認識空無就得依靠理性。原子微粒如何運動?運動的場所呢?沒有空無則無運動,如果沒有空無,又有運動,則運動體必須相互透入,而
hetubook.com.com非相互擠撞。如果硬說蒼蠅飛行其原理是翅膀拍打空氣微粒,微粒擠撞另一微粒,並將動力傳到天涯海角,那樣未免太可笑了。
巴黎的朋友曾說過,如果站在聖母院的塔頂向下俯瞰聖丹尼區,你根本很難去想像,遠處輪廓模糊的房子裡居然住著和我們同一個模樣的生物。我們看得到木星,它其大無比,但是站在木星上的木星人不但看不見我們,其至無法想像我們存在的事實。直到昨天,我想都沒想過,在我生活的星球上,竟然有那樣璀璨瑰奇的海底世界,至於遙遠的外太空或是一滴水裡的乾坤那就更不用說了。
綜合上述推理,我們自然得到一個結論:空無有限,而且原子數量也是有限。狄涅院長認為我的看法似乎沒有破綻。戲迷常常要求劇場經理推出新的戲碼,我們並不需要用這種態度去對待上帝,強迫祂馬下停蹄為我們創造新的世界。上帝創造單一世界並恆久維持它,這種理論和神本自由的前提並無相悖。的確,沒有任何論據可以反駁「宇宙無盡」之說,但是反過來看,也沒有任何充分理由可以支持它。上帝早在世界形成之前就在足夠大的空間裡創造出足夠多的原子,這些原子便是祂創造萬物的材料。有限的世界正好彰顯神性的無限完美。
他是一個戀人,雖然在巴黎受教育,卻沒有忘記故鄉的生活方式。他想,自己百思不解的時間究竟是什麼?或許就像拉格里瓦莊園的女人手中的麵糊,這種麵糊加了蛋黃,延展性特別好,可以榨成各種形狀。我不明白羅貝托為何會運用這種比喻,大概用腦過度,引發食慾所致,也可能是被四下無限的寂靜嚇住,趕緊要回到煙火味重的庖廚。口腹之慾一旦激起便難平息,他的念頭一轉,又憶起另一種家鄉美味。
這時有人抗議,認為他把一件事物說成「存在,並且就是如此」本質上就等於沒有定義,這種說法含糊籠統,詳究之下,也可能表示不存在。狄涅院長提出他的看法:「不錯,諸位先生,空間以及時間既不是實體也不是精神,兩者都是非物質的,但是『非物質的』並不表示『非真實存在的』,空間時間既非偶然也非本質,而且早在創造世界之前,在本質和偶然存在之前就已存在,而且在所有本質毀滅了以後還是繼續存在。不管你在其中放入什麼,兩者依然是永恆的不變的。」
那麼耶穌降世救生的事如何解釋?羅貝托認為根本是無稽之談。為了避免日後被耶穌會抓住把柄,對他大肆撻伐,他又補充寫道,相信耶穌降生拯救世人,就等於否定耶穌的萬能。上帝創造宇宙之際,一定讓所有的世界都同時烙上原罪的印記;原罪形式可能各不相同而且千奇百怪,但是每個世界一定都有。這樣一來,他在十字架上犧牲才能拯救每個世界裡的每個生命,其中包括敘利亞人、月球人和珊瑚蟲。
他自問道:可是如何證明神性偏好有限世界?這幾年來,我的視野越拓越廣,不管陸上還是海底,新奇的世界不斷的呈現在我眼前。這樣看來,永恆的無限很可能不是上帝而是世界本身,可能亙古以來直到天荒地老都是如此,可能空無無限,原子數量無限,而且原子間的關係聚聚散散沒完沒了,至於或聚或散應當根據定律,一種目前我仍然無從知曉的定律。那麼世界將是上帝。上帝從永恆中誕生,如同和*圖*書無邊際的宇宙,雖然其中的定律無法了解,但人仍然受制於它。
昔日在巴黎的時候,有一位十九歲的年輕人曾經對羅貝托說過,他發明出一架會算數的機器。羅貝托當時並不明白那架機器的原理,只覺得對方年紀輕輕的,為何臉色那樣蒼白,表情那樣愁苦,而且渾身學究味兒。他那群放蕩的朋友不斷勸他放開一點,尋歡作樂玩世不恭照樣可以成為大學者的。後來話題轉到空無上面,那個年輕人冒冒失失插嘴道:「關於空無的理論我聽太多了,現在應該做個實驗來證明它。」他這麼講就好像說有一天這項偉大的工作會落在自己肩上似的,羅貝托聽見了心裡覺得很不服氣。
這時羅貝托自言自語道:「好了。你一定想透過想像,經歷一次費杭德指揮達芙妮二號乘風破浪,橫越萬里大洋的壯舉吧!但誠如聖薩凡所言,有些思想儘管印上了我們的心靈,我們自己卻不自覺,這些思想有時候只是內心隱藏的慾念,可以透過小說把它描繪出來,但在寫作的過程中,我們還以為成功刻劃了洞察了別人的思想,因而沾沾自喜……可是我是我,費杭德是費杭德,現在我要證明這點,我要讓他經歷一些不是影射我自己的插曲,純粹源自想像,和我這個世界毫無聯繫。」
我們能夠活在月球的空氣中嗎?可能不行,或許我們會感覺到頭暈目眩,魚不能活在人類的環境,而鳥也不能生活在魚的世界,月球的空氣一定比地球上的潔淨,幸虧它和地球上的空氣一樣都有密度,所以才能過濾陽光。儘管如此,月球居民眼中的太陽必然和我們看到的大不相同。至於拂曉以及黄昏,也就是太陽尚未升起或是已經落下的時候,那是造物主賜給我們的厚禮。這時空氣充滿雜質和懸浮物,這些粒子將隱在地平線下的陽光反射出去,形成曙光以及晚霞,讓天邊呈現迷人的景致,讓日出日落有了緩衝的時間。也許在月球上,由於空氣比較潔淨,漫射現象不會發生,於是白天黑夜都是倏忽降臨。日出時分,陽光會像我們扯開窗帘的那一刻,瞬間照耀整片大地,日落之際,陽光也是驟然斂去,四野陷入一片漆黑。彩虹是蒸氣和空氣交互作用所產生的結果,因此月球上不會有彩虹,或許基於同樣原因,那兒既不下雨,也沒有閃電或雷劈。
死物之中是否包藏多個世界?如何包藏?為了研究這個問題,羅貝托走進了達芙妮號的儲物間,這裡琳瑯滿目堆著各種骨架、化石、卵石、魚骨,就像一座小型的自然博物館。他把這些物件排列在甲板上,一面逐一端詳,一面無頭緒的想著「機緣」、「偶然」這一類的問題。
那塊石頭其實不像頭骨,倒像蜂巢,每個坑洞都是不規則的多邊形。這些多邊形並非構成蜂巢石最基本的單位,如果瞇起眼睛細看,就可發現大多邊形包含許許多多小多邊形,而每個小多邊形又由許許多多更小的多邊形所組成,這樣層層下去,直到小得看不見了為止。羅貝托不知道物質最小能分裂到什麼程度,而且說來可惜,他手邊也沒有卡斯帕神父曾描述過的那種透鏡,據說這玩意兒比山貓眼還要犀利,甚至可以讓人看見導致瘟疫的微生物,所以只要有它,物質最基本的單位便逃不過人的眼睛。
羅貝托的朋友嘆道:「這孩子怪可憐!他好m•hetubook.com.com不容易才設計出計算有限數目的機器,這一趟卻讓我們的『無限』理論給嚇壞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住?」
羅貝托的論點如下:假如我站在月球上,對著空中抛出一顆石子,它會掉到地球來嗎?不會,它應落回原地。所以月球就和其他星球一樣,有它自己的核心和圓周。這個核心有股引力,它會吸住星球上的所有物體,和地球的情形一樣。既然地球月球兩者如此類似,月球上也該有人類才是。
狄涅院長說道:「再怎麼說都不能把空間抬舉到上帝的位置……」
這位年輕紳士才剛對珊瑚蟲有點認識,腦海中便不斷地湧現類似的想法。如果他有哲學家一般聰明的頭腦,說不定這種思考終於會開花結果,產生出驚人的創見。但是羅貝托畢竟不是哲學家,他只是在船難中僥倖活存的不幸戀人,整體來看,沒有成就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日夜幻想登上眼前的島嶼,可是這島嶼卻在昨日冰冷的寒霧中越變越模糊。
假如世界有個終極,這樣空無就不可能存在,這樣世界邊緣之外又是什麼?還是空無!好了,為了否定「無限」這個概念,我們提出「空無」,可是「空無」是無限的,否則在空無的邊緣之外,我們還得重新設想另一片空無一物的界域。因此最好認為空無之中也是填滿原子,並承認它的空無是比任何空無都要空無的空無。
回想幾個月前,我難道知道澳大利亞是什麼?即使有人對我提起,我一定會嗤之以鼻,覺得又是哪個信奉異端的地理學家捏造出來的謬說。誰知道呢?或許澳大利亞人也曾經把幾位哲學家送上柴堆,只因為他們堅稱世界上還有一片名為法蘭西的土地?現在我正頭頂天腳踏地站在這裡,子午反切線就從前面不遠的地方穿過,這和先哲們的看法完全相反,因為他們認為到了子午反切線上,人們就得顛倒頭腳才能走路。其實子午線附近的居民也好,歐洲居民也好,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就像同舟共渡的客人,有人站船首,有人站船尾,只是無緣打個招呼而已。
聽到這話,羅貝托的一個朋友便插嘴道:「說的沒錯,空無就像時間。時間並非動量,因為運動仰賴時間,反之則不成立。時間沒有終極,永遠存在,延續不斷,不是空間中的偶然……總之,時間存在,就是如此,空無存在,也是如此。」
有一次他又和卡斯帕神父談到空無的問題,對方曾用一套三段論法讓他啞口無言:「空無」就是「不存在」,「不存在」不能存在,所以「空無」自然不存在。這一理論極為好懂,因為神父不但否定它的存在,而且承認空無可以想像。其實不存在的東西並非那樣難以想像。在空無中振翅飛翔,嗡嗡作響的怪物能否吞食我們的概念?不會。因為怪物本身並不存在,嗡嗡聲響自然也聽不到,再說概念只是心智活動,概念化的梨子吃了並不會飽。怪物雖不存在還是可以想像,空無亦然。
年輕人低下頭,語氣謙卑地回答道:「也許它是一種介於物質和烏有之間的東西,兩者的特性它都不具有。它有大小,所以不是烏有,它又靜止不動,所以和物質有分別。就算它是一個事實,純粹而且簡單。」
此時羅貝托正想著在巴黎的那場對話。空無以及空間都和時間一樣,或者反過來說,時間就像空和_圖_書無以及空間一樣。在銀河系裡面,地球渺小得像螞蟻,同樣,在地球上,珊瑚蟲的世界微不足道得像芥子,然而小世界卻包在大世界裡……不同的世界會不會受制於不同的時間!大家不是都說木星上的一天就是一年?因此有些世界從生到滅不過彈指間事,也有些世界在中國朝代成立以前,在諾亞造方舟以前就已存在,其古老的程度已非人腦所能理解,更有一些世界計算時間不用分秒小時,而以千年做為單位。
羅貝托的小說有著鮮明的巴洛克敘事風格,也就是說,作者喜歡同時經營幾個故事,同時發展數條情節軸線,結果到了最後,往往很難收尾。讀者或許記得,羅貝托第一次潛水到珊瑚礁裡的時候,曾經攜回一顆狀似人類頭骨的大石頭。
另外,如果空無無限,原子粒的數量有限,那麼這些原子粒就會不停的運動,而且永遠不會碰在一起(打個比方,兩個人各自在大沙漠裡遊蕩,他們碰在一起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既然如此,這些原子粒就絕不可能彼此結合,構成複合物質。反過來看,如果空無有限,原子粒的數量無限,那麼宇宙一定不會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這些原子粒。
羅貝托的朋友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便搶著回答道:「院長,您無法提出一些能讓大家信服的觀點也就罷了,怎麼還要阻止我們歸納最後結論?我想在這個問題上,不要再提上帝還有神性無限等等概念,單拿『無限』來講,哲學家就已提出好幾種。面對這些『無限』,個人渺小得就像個影子,在宇宙的大舞台上一晃而過。建議大家摒除成見,跟我到酒館去喝上一杯。」
為了挑戰卡斯帕神父的權威(此時此刻,這位可親的老者到底人在哪個世界哪個星球呢?),羅貝托曾經跟他爭辯過月球上有無住民的問題。月球上真能住人嗎?為什麼不能呢?聖薩尼曾說過:人的智力有限,如何了解天外之事?
的確,用充飢之物來解釋宇宙之道是有點不搭調。但有什麼要緊,反正已找到尋思已久的答案:同一時刻,必定有許多羅貝托在做不同的事,不過他們的名字未必全都叫羅貝托。
那是一種肉餅,餡料豐實,主要是野兔肉和雄雞肉,這些野味混在餅裡,像不像大世界包小世界?這是葷的,素的也有。他母親擅長焙製一種日耳曼風味的果餡餅,裡面計有七種果料塗層,摻了奶油和糖,還有肉桂香氣。他曾經依樣畫葫蘆,將甜餡換成了鹹餡,烤出來的夾心餡餅滋味不同,但是同樣可口。這種鹹餅的餡做來並不費事,下面一層水煮蛋的切片,中間放入綠色菜蔬,上面鋪上幾片火腿就可以了。羅貝托想,宇宙多像烤爐,這麼多的材料一起烹製,煮熟時間有快有慢,但都有共同的特點。下層的蛋片不知道蔬菜上面還有火腿,火腿也不知道蔬菜下面藏了什麼,同樣,羅貝托身處宇宙的某一夾層,如何知道其他夾層裡的乾坤。
還有,月球上面一定有水。你看它表面的那些斑點布局整齊,彼此間距均匀,像不像精心挖鑿的人工湖泊?還有,如果我們把月亮看作一面巨大的鏡子,那麼它便是用來承受陽光然後反射到地球上的工具。可是造物主為什麼還要用斑點來玷汙這面鏡子?因此,那些斑點絕對不是瑕疵,而是最美麗的點綴,可能是池塘湖泊或海洋。如果月球有水又有空氣,那m.hetubook.com.com麼也該會有生命。
另一個懷疑論的朋友接腔道:「他肯定受不了這種打擊,我看最後他還是會附和流俗,替耶穌會那一群人幫腔唱和!」
年輕人回答道:「我是無法為『純粹』以及『簡單』兩字下定義,不過我想請教先生,依照您的看法,『存在』又是什麼?如果想要精確說明它的特性,就非得把它和某某東西聯繫起來,也就是說,定義好比一個等號,好比『是』這一個聯繫動詞,在它左邊放上『存在』一詞,右邊就得填入一個已經精確界定過的詞彙。我想有些詞彙根本無法給予定義,『空無』說不定是其中之一。這是我的淺見,希望您能指教。」
羅貝托回想起聖薩凡和院長決鬥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在虱子的眼中,宿主的頭可能就是牠的宇宙。他讓想像力自由地馳聘:那麼寄生在安娜瑪莉亞(還是芙蘭契斯卡?).諾瓦雷塞頭上的虱子應該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昆蟲了!不過虱子不是原子,而是由原子構成的龐然大物,說不定牠的體內還住著一些微生物。對這些微生物來說,虱子的規模或許可比我們眼中的地球。他又想到:或許人的肌肉血液不過只是一些微生物的組織,而牠們匯集的動力受到我們意志力的控制就轉化成我們的運動現象,這種情形和馬車夫御馬的道理很類似。我體內的微生物一定很想知道,我到底要將牠們帶到什麼地方?我一下子跳進清涼的海裡,一下子又在甲板上晒太陽,氣候這樣變化無常,牠們恐怕要手足無措了。其實我和牠們一樣,對於自己何去何從完全沒有把握。
也許那種生命和地球上的不一樣。也許月球的水嚐起來有甘草、小豆蔻甚至胡椒的味道。如果宇宙間有無限多個世界,那麼這就證明造物者具有無限大的創造力。他可以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創造出一個有生物居住的世界,但是這些生物卻又和其他星球的生物迥然不同。也許太陽上的居民比我們要開朗磊落,而且不像我們那樣物慾薰心。月球介於太陽地球之間,那裡的人秉性也應該揉合了地球人和太陽人的特色。
此刻他為了暫時將那對繾綣中的男女拋在腦後,便趁著暮色坐上了甲板,仔細端詳這塊石頭,研究它的質地結構。
羅貝托頗不以為然,他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空間具有延展特性,物體不也一樣……」
有些星球比起月球或是地球更加接近太陽。那裡的居民又有什麼特質呢?他們可能像摩爾人一般勇猛,但是心靈又比地球人要崇高得多。在他們眼中太陽該有多大呢?他們如何忍受強烈的日照呢?江河中流動的該是液態的金屬吧?
羅貝托請他解釋實驗的步驟,他說目前還不知道。失望之餘,羅貝托先將他狠狠挖苦一番,然後再拿自己所知道的理論去駁斥他:假設空無真實存在,那它一定不是物質(因為物質必是滿的),而且也不能是精神(因為空的精神是矛盾的),更不會是上帝(因為神性是萬物的本源)。那麼它是什麼東西?
那麼這些微生物的體內是否還有更小的生物寄生?而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生命也會把那些微生物的身體視為無限寬廣的空間?
事實上羅貝托並沒有完全相信自己的理論,因為他的論理脈絡塞進他從各處聽來的五花八門的思想,好像一盤雜燴或是一碟拼盤。不過這套理論雖然龐雜,卻也沒有什麼矛盾疑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