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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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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鋤強濟弱仁心義膽 噓寒問暖病困情魔

第十八回 鋤強濟弱仁心義膽 噓寒問暖病困情魔

玉琴聽了這一席話,面上立刻罩著一重嚴霜,罵一聲:「晏賊,敢如此欺侮貧民,公道何在,我既知道這事,卻不能饒恕他了。」遂向胡小三探問明白晏家的途徑,對他說道:「你受的氣我可以代你出去,但你也不能再住在此地了,我給你一些錢,你快在今夜帶了你家中的驢,走到別地方去過活罷!饒那晏家小子凶橫,今夜必要吃我的虧,將來你或可得知,也知道我處置得爽快了。」
毓麟又問道:「口渴麼?」玉琴點點頭。毓麟遂從桌上倒了一杯香茗,雙手奉與玉琴。玉琴接過喝了,遞給毓麟,無意中自己的纖手和毓麟的手一碰,連忙縮還去。毓麟覺得玉琴的手,豐潤柔軟,完全不像有氣力的,竟使他心中受著電流般的震,遂對玉琴說道:「姑娘的病,本來似乎好些,昨天想又受了寒,遂又變重;我們十分對不起,今天可要請個大夫來吃一服藥?」
玉琴一路走一路思量:那晏家小子實在可惡,晚上給他吃了苦頭,才知我的厲害呢!時候尚早,且去小旅店裏借住藏身。吃罷晚餐,又靜坐了一刻,聽得村犬四吠,已近二鼓,遂取出二兩銀子放在桌上,預備不回來了。她輕啟窗戶,一躍而出,乃是一段短垣;又一跳已到街上,幸喜四下無人,遂撲奔晏家而來。不多時已到了目的地,飛身躍入,見裏面一帶高樓,都是燈光亮著。悄悄找了幾處,都不見晏二的影蹤,最後到得一座樓房;從窗櫺中望進去,見羅帳低垂,一燈熒然,床前放著一雙靴子和女人的睡鞋,不知何人?
原來毓麟和玉琴相聚兩月,心田裏的情芽,勃勃然茁長起來。他有一種脾氣,愛上了一件東西,鍥而不捨,一定要想成功。現在愛上了玉琴,心魂常常縈繞在玉琴身上,意欲徐圖成就。忽聞玉琴將要別去,無法挽留,十分發急;不得已向他的母親直說,要請他母親作主,出面去求親。
默默地守候多時,聽玉琴呻|吟一聲,翻轉身來醒了。玉琴以為宋氏尚在這裏,定睛一看,卻是毓麟,遂把手撩著雲鬢,不便說什麼。毓麟卻問道:「姑娘現在覺得如何?」
那少年也已瞧見玉琴騎著花驢飛也似地從雨中跑來,很為奇異,現在又見她衣服盡濕,要來避雨,遂堆著笑臉說道:「可以,可以,請姑娘入內小坐何如?姑娘旅途逢雨,也很狼狽了。」
玉琴自從和劍秋失散以後,為要很急切地報她父親的大仇,一人匆匆北上,沿途也無心賞玩風景。一天,相近晏家堡,見道旁林子裏正有一人在那裏自盡。他在曠野,無人援救。玉琴連忙悄悄上前,跳上樹枝上,待那人剛將頭鑽進圈裏時,把那帶子一鬆,那人便跌將下來;不知上面有人,從地上爬起,口裏自言自語道:「唉,我真晦氣!遇見了這種事情,不願生在世上,受人家的悶氣了,特地趕來上吊,偏偏帶子又無故斷下,是何道理?」
玉琴聽那人說她是鬼,便吐了一口香唾道:「呸,我是好好一個人,你怎麼說是個鬼呢?」一邊說著一邊跳下樹來,那人對她上下打量著,默然無語。玉琴細瞧那人已有四旬開外的年紀,身穿敝褐,形容枯瘦,神情蕭索。便又問他道:「你究竟受了什麼委屈,要來這裏尋死路?俗語說,好死不如惡活,你有什麼難過的事呢?不妨告訴我,或者我能代你出力。」
此時晏二不知玉琴要他做什麼,那敢不依,忙穿起衣褲來,他的愛妾也醒了,見了這種情狀,掩著面,嚇得躲在被中不敢動。玉琴在晏二穿衣的時候,想起晏二說的話,且因自己身邊帶的錢都給了胡小三,此去缺乏盤纏,早晚總要設法,不如便在這裏取罷!遂把寶劍去劃開皮箱,見箱中有一包包的銀子,很齊整的放著,便隨意取了幾包。過去把晏二扭倒地上,將他的辮子割下,又把眉毛剃去。晏二只是哀求,玉琴便豁的一劍,把他一隻右耳割下,鮮血淋漓。
這樣又過了半月,玉琴病體完全恢復,精神較前更好。一天玉琴在後園教罷毓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套拳術,和毓麟坐在石上休憩,忽對毓麟說道:「自古無不散之筵席,我於日內恐怕要走了。」
「那知他反先下手為強,到官府中去告我詐物,說我不是好人,官中遂勒令我三天出境,驅逐我到別地方去。唉!他詐取了人家的驢,反說我去詐物,世上豈有這種道理?我遂到公堂上去喊冤,又被衙役們把我攆走,說我吵鬧公堂。我受了許多氣,無處發洩;以為這種沒有是非的世界,我不願再活在那裏了,還是一死乾淨。遂跑到林子裏來自盡,想不到會遇見女菩薩來援救的。」胡小三說罷,眼淚不斷地滴下,看他的樣子實在是氣極了。
毓麟聽得是曾福的口音,心中又驚又喜,連忙披衣下床,開了房門。見曾福和書童小杜提著燈籠,立在一起,這時曾太太和嫂嫂宋氏,跟隨幾個女僕走至,曾翁也扶杖而來,大家已飽受虛驚。曾福指手畫腳地講給他們聽,說方家姑娘如何勇敢,如何擊退盜匪。且說盜匪共有四、五十人,傷的傷,死的死,沒有能敵得過她,又指著那邊地上受傷的盜匪說道:「這也是被方家姑娘刺倒的!」
一天午後無事,曾家有個小花園,玉琴和毓麟到園中去散步一回,坐在六角亭裏,毓麟忽然對玉琴說道:「我雖是個書生,然讀太史公游俠列傳,輒深神往,只恨自己沒有學過武藝,十分慚愧,姑娘若肯教我一二,非常感幸。」
玉琴沉吟半晌,才答道:「這也不能說定的。」說話聲音也很顫動,毓麟更是惘然欲淚,嘆口氣說道:「這是老天故弄狡獪罷!我們本不相識的,彼蒼故意驅使姑娘到此;相聚兩月,又要離去,徒令人秋水伊人,多一種思念。而一別之後,又不知何日再能重逢,更令我黯然銷魂了。」
曾翁也勸玉琴速睡,玉琴遂上床擁衾而臥。曾太太便留宋氏在房中陪伴玉琴同睡,自己和丈夫、兒子一齊告退出去。著下人們已將那個受傷的強盜縛起,又到門前去看看地下的伏屍。曾太太掩面不忍卒看,嘆了一口氣。重入內和毓麟談論,玉琴小小女子,竟有這種高大的本領,真是巾幗英雄,鬚眉勿如了。
少年指著花驢道:「這是那位姑娘的坐騎,你快牽去好好上料。」下人答應一聲是,遂過來拉著花驢便走。玉琴也很放心地讓他們牽去,自己跟那少年走到裏面一間書房裏。一個小小天井,種著些花木,堆疊些假山,少年便請玉琴坐下,自己匆匆地走到裏面去。
曾太太接下去說道:「小兒毓麟今年二十歲,尚未定親,他常有一個癡想,非有才貌出眾的女子,情願終身不娶。自從姑娘到了我家後,常在我面前誇讚姑娘的本領好,容貌美,很是羨慕。我也十分中意姑娘。若得姑娘和我家毓麟配成一對兒,可說是天生佳藕,一時良緣。本來我不該向姑娘直接說這種話的,因為知道姑娘一身獨行,府上沒有男人,所以斗膽說出來,徵求姑娘同意,不知姑娘心裏以為如何?請姑娘千萬不要害羞,答應了我的請求罷!」
恰巧曾太太心裏也有這個意思,當然答應毓麟所請,自己來和玉琴商量,滿擬玉琴不致拒絕,自己的兒子又是才貌雙全,風流倜儻,看玉琴也很和毓麟談得來的;況且她是個孤女,奔走天涯,也該早謀歸宿,也許她早有此意了,所以毅然決然地說出來。當時玉琴聽了,面上頓時泛起兩朵桃花。她究竟是一個閨女,曾太太的說話又很懇切動人,一時竟難以回答,低垂粉頸,默然無語。
曾太太等聽了,一齊吐舌,舌久不能收。毓麟道:「玉琴姑娘正在臥病,怎能起來獨退群盜呢?好奇怪!」
毓麟先上前向她長揖道:「玉琴姑娘,你真是一位義勇的女俠,今夜寒舍不幸,猝遭盜匪,若沒有姑娘慨助,真不堪設想了。」曾翁、曾太太、宋氏都向玉琴道謝。
到得明天,玉琴正在房裏梳頭,曾太太忽然走進,坐定後,起先講些閒話,後來忽然向玉琴說和-圖-書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請姑娘不要見怪,要問姑娘以前可曾和人家訂過親麼?」
曾太太又對宋氏說道:「你也覺疲乏麼?可以回房去睡一刻罷。」毓麟道:「母親也很辛苦了,你們都去安睡,由我守在此間;我想少停再請那大夫前來診治一次,不過先要得她同意的。」曾太太點點頭,遂和宋氏走出房去。
毓麟笑道:「我沒有為人師的資格,但願大家一同研究,也是很好的。」從此玉琴教毓麟習武,毓麟教玉琴習文,一文一武,互相授受,耳鬢廝磨,十分親密。毓麟詩才絕好,玉琴很喜吟詩,偶有所作,雖韻律或有不協,而清遠不俗,毓麟稱讚不已。
曾翁道:「古有聶隱娘能飛劍取人首級,不圖於今見之。玉琴姑娘誠是女俠也!」毓麟聽他父親掉文,不覺好笑,便道:「我們快去看看她罷!」曾太太道:「是的。」四人遂走到玉琴房裏去,曾福等自去門前照顧。
曾太太和毓麟聽了,都是皺眉蹙額,很覺憂慮。曾太太對毓麟說道:「昨夜若是你的哥哥在家中時,他必要和那些盜匪決鬥的,不致於使方姑娘一人獨力抵禦了。」
玉琴冷笑道:「你平日做得好事,今晚遇我,也是惡貫滿盈,不必多說,快些起來!」遂伸手把他從被窩裏拖將出來,誰知晏二脫得精赤條條,一|絲|不|掛。玉琴不覺說道:「呸!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快些穿好衣服。」遂把他向床上一丟。
「晏家二少爺翻臉說道,押期早已滿足,照本利計算,那花驢該他有了,不肯給我贖還。我說:『這驢子並沒有賣給你,我現在有錢贖取,怎可以不許呢?』他不由我分辯,反大罵我一頓,喝令家人把我亂棒打出。我受了他這場悶氣,驢子又贖不成,心中實在氣不過,要想去控告他罷,他是本地的富豪,和官府常有來往,我一定鬥他不過。況且當初典押的時候,沒寫契約,誰肯作這種見證呢?但那頭花驢至少須值三、四百兩銀子,他只出了五十兩,便強奪而去,明明倚勢欺人,氣得我病倒兩天。
毓麟又命曾福把那擒住的強盜,解到縣裏去審訊。吃罷早餐,想起玉琴,又和曾太太走到玉琴房裏。見他的嫂嫂宋氏,正坐在外床,沒有睡下,而玉琴卻是鼻息微微睡著了。
晏二不敢聲張,鼻子裏微微哼著,玉琴遂找一根繩索,把他的手足縛在一起,問道:「你常坐的花驢在那裏,快說出來。」晏二答道:「在後園中馬廄裏。」
自古道:英雄只怕病來磨。玉琴以孤女子奔走天涯,立志復仇,平日健康時,劍光血雨,和那些強梁惡霸對付;仗著她的大無畏精神,出入龍潭虎穴,倒也無所畏懼。現在病倒他鄉,對影淒涼,有誰來顧憐她呢?想起劍秋,本來和她作伴同行,不料古塔探奇,遇見妖道,遂致中途分散,不知相見何年?
毓麟聽了一愣,面上頓時露出不歡的顏色來。玉琴說道:「我在此間,承蒙你們見愛,病中盡力照應,真使我說不出的感德,我們倆又很投契,最好多聚首幾時,不過我的大仇未復,急於出塞去尋找仇人;況且我的同伴,又早失散,勢不能在此多住,將和你們分別了。」
那時天已將明,曾翁自去睡眠,曾太太和毓麟卻坐著不睡。轉瞬東方發白,毓麟便命下人去掩埋盜屍。村裏的人都知他家昨夜有盜行劫,但即退去的,大家都來探望。曾太太卻怪他們不該閉門自固,不出來援助呢,大家自知理屈,只得受她怪怨。
他們只知道玉琴姓方名玉琴,是關外人,其他卻不知道;但見她孑身獨行,很有俠氣,忖度她必是非常人物。宋氏便引玉琴到她的房中去換衣,因為玉琴上下衣服都被雨水濕透了,玉琴很是感激。換了衣服,回到客堂裏,因天色已黑,掌上燈來,曾翁年老多病,自去休息,並沒有和玉琴多說話。曾毓麟卻和他的母親、嫂嫂伴著玉琴閒談,又殺雞做黍,款待玉琴,彬彬有禮。玉琴覺得十分過意不去,謝了又謝。他們便留玉琴在此過www.hetubook.com.com夜。
毓麟坐在床沿上,瞧玉琴朝裏而睡,頰上深紅,如塗著胭脂一般,心中自思:我以前讀唐人說薈,都以為古書上記載的那些女劍仙,飛劍弄丸,似乎有些詭祕,恐怕是著者杜撰出來,心目中虛擬其人的,要在今代中求那些天涯異人,是不可多得。誰知現在遇見玉琴姑娘,真是那一流人物,可惜我是個文弱之輩,不能和她周旋呢!但是既有其人,我雖為之執鞭,亦忻慕焉!
玉琴見這少年斯文有禮,遂點點頭,牽了花驢,踏上階沿。少年早向門房裏喊道:「曾福快來!」便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下人走出來說道:「二少爺有何呼喚?」
那花驢也好像解事的,跟著玉琴前行,一聲不叫。玉琴尋見了園門,開了走出去,已在晏家外面,遂翻身跨上花驢,兩腿一夾,向前跑去。果然覺得那花驢跑得又穩又快,比較馬兒都好,料想那晏家小子被她玩弄得也夠了,明天他家裏人發見這種情狀,必然引得大家好笑。以後他也難以見人,稍歛兇威,不敢任意欺侮良善哩!覺得自己做得很是爽快,足代胡小三出口怨氣。像晏二這種流氓少爺,不得不出這種手段對付他的。
這天,毓麟和他的母親從玉琴房裏走出來時,已近半夜,毓麟剛脫衣上床,思欲安寢。忽聽外面人聲喧嘩,大門上擂敲似地打進來,屋上又有瓦響,知是有盜匪光顧了!他是一個文弱書生,慌得不知所云,鑽在被中,不敢響。忽聽在他房間的屋面上,有金鐵相擊之聲,一剎那間,只聽哎喲一聲,好似有一個人從屋上滾落在窗前地下,跟著撲撲撲有幾人跳下,在天井裏戰了幾個回合,便出去了。又聽門外喊聲漸遠,不多時卻聲息全無,並不見盜匪闖進室來行劫。
毓麟搖頭答道:「我哥哥不過有些氣力,本領又不高深的,那裏有什麼大用處呢?我看玉琴姑娘是個女劍俠,對付那些盜匪,易如秋風之撼落葉,不費多大的氣力,但因她正在病中,或者受了寒氣,重又發作了,我們很覺對不起她呢!」
宋氏輕輕走下床來,對他們說道:「方姑娘起初不能安眠,直到天亮時,才合目入睡。我覺得她身上發燙,大約病情又重了。」
不多時走出一位老翁和兩個婦人來,玉琴見那老翁長髯過腹,態度和藹;一位老婦也有五十多歲,面貌慈祥;還有一位婦人,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容貌也生得不錯。當下各問姓名,始知少年姓曾名毓麟,是個世代書香,已青一衿。老翁是他的父親,名啟堯,老婦便是他的母親,少婦是他的嫂子宋氏,他還有一個哥哥名夢熊,現在出外去了,他伴著父母在家中讀書。這地方便名曾家村,共有二十多戶人家,都是曾姓。他家有良田數千畝,富甲一鄉,曾翁又是個大慈善家。玉琴聽了,十分欽敬。
玉琴道:「請你不要再說這種客氣話,我早已說過,我所做的是行我之所安,也是我輩分內的事,何足掛齒。至於請醫服藥,多蒙盛情,但我想也很麻煩的,且暫緩罷。」
曾翁道:「玉琴姑娘,你如此謙卑,倒使我們難以說話了,姑娘是個非常人物,如天際神龍,令人不勝欽佩,料姑娘以前必有一番驚人的歷史呢!」
毓麟只好聽她的話,坐著伴她閒談。幸玉琴精神還好,反把崑崙山上的奇景講些出來,毓麟聽得神往,也把書上的劍俠講給玉琴聽。午時玉琴啜些薄粥,曾太太又和宋氏走來探望。誰知玉琴的病,時輕時重,淹纏床褥,綿延一個多月,方才輕鬆。
玉琴已把傷處紮好,又把寶劍插入鞘中,懸在床頭。曾太太走過去,一摸玉琴的額上,燙得像火一般燒,大驚道:「姑娘寒熱很重,大概又受冷了,快些安睡罷!為了我們,竟不顧疾病,如此出力,我等很是抱歉的。」
玉琴到得晏家堡,先依著胡小三說的路徑,到晏家去察看;見晏家住宅很是宏大,築有三層樓房,用以防禦盜匪的。門前石階上立著一個下人,怒目揚眉地正和人家說話,忽然向東邊一指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我家二少爺來了,快些走開一邊罷!」
其間毓麟曾和曾翁商量了,特派急足到津門去延請名醫劉世香來代玉琴看病。那劉世香是內科聖手,世代名醫,很有真實學問的,一連來了兩次,玉琴吃了他開發藥方,果然很有效驗,到底非村中大夫可比。然而每次請他來的醫費,和一切供給,為數甚鉅,貧窮人家也沒有力量去請的。病中,毓麟時時在旁相伴,盡心照顧,如待自己的妹妹一般。病急時,又囑玉琴好好調養,玉琴想吃什麼,總給她辦到,所以玉琴一些不覺得寂寞;且覺毓麟的談吐,風流雋爽,十分可喜。
玉琴在上面咳嗽一聲,那人抬起頭來見了她,便說道:「你是鬼呢?還是人呢?你若是縊死鬼,請你快快把我收了去罷!你也可以早得替身,橫豎我老胡是無意於人世了。」
那人道:「女菩薩,你大概是救我而來的。我姓胡,名小三,在這裏晏家堡趕驢為生,我家下共有三頭驢子,其中一頭是花驢,周身有青灰色的細點子,修尾長蹄,是有名的龍種,每日可行數百里,十分寶貴。我靠著那三頭驢子,倒也可以餬口了。誰知前三年我的妻子忽然死了,我又生一場重病,手中沒錢使用,遂把那頭花驢向晏家二少爺典押去五十兩銀子。晏家二少爺很喜歡那頭花驢,一心想出錢買去,我不肯賣絕,所以暫押在他家。直至今年,我積蓄得些錢,如數湊足去向晏家二少爺贖取。
玉琴低著頭,一聲不響,她芳心中也很覺難過,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微吟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兩人都是一樣的悵惘。
玉琴遂把石屋殺虎,韓莊誅盜等事,約略說了一遍。且說:「以前我在飲馬寨獨誅三雄,盜賊的人數又多又勇,尚且戰勝,何況那些鼠輩呢!」曾毓麟聽得出神,瞧著玉琴的嬌容,瞑想她橫劍殺敵的情狀,不覺心裏愛慕到一百二十分。
毓麟第一個跑到玉琴室前,把手去推房門,卻是緊閉著,心裏更是奇異,忙敲兩下。房門開了,眾人走進去,見玉琴立在床前,穿著淡紅色的睡衣,兩頰映著燈光,十分絳紅。左臂衣袖捲起,雪白粉|嫩的玉臂上,受著一個小小創痕,鮮血沾染了袖子,正在包紮。桌上橫著那柄真剛寶劍,光閃閃地如秋水照人。
毓麟黯然說道:「我們萍水相逢,相知以心,最好能和姑娘永遠住在一起。但是姑娘急於要去復仇,我也無法阻止的;不知姑娘復仇之後,可能再回到這裏來相聚麼?」
說罷從包中取出二百兩銀子,授給他道:「你得了錢,好好兒去罷!不必尋什麼短見。」胡小三接過銀子,跪倒地上,向玉琴連連叩頭,但等他叩完三個頭,立起身來時,不見玉琴的影子。青天白日決不會遇見鬼的,必然是神仙了,又向空禱謝一番。自去家中收拾,連夜離開晏家堡,投奔他的親戚去。
晏二方和他的愛妾,雲雨荒唐,一夢酣然,忽覺面上一陣冷風,突地驚醒。睜眼見一個少女立在眼前,手中持著明晃晃的寶劍,正是日裏在門前遇見的。他雖懂得一些花拳,實在是酒囊飯袋,沒有本領的,只能威嚇鄉民。現在他嚇得戰戰兢兢地說道:「你是強盜麼?若要錢,我箱子裏盡有,千萬不要傷我性命。」
玉琴自思,你是個騷人墨客、王孫公子,那裏來得這個頑意兒。但卻不過他的情,只好答允道:「毓麟先生,若果誠意習武,自當指教一二,但學習拳術為第一步,須有恆心,不可懈怠。」毓麟點頭答應。
玉琴遜謝不迭,請眾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床上。對他們微笑,說道:「方才你們去後,我正朦朧欲睡之際,忽聽屋面上有幾個人的腳聲,越過我的屋上,到毓麟先生那邊去了,接著便聽打門聲。明知有盜行劫,我遂顧不得有病在身,便挾著我的寶劍,開了後窗,跳到屋上,過去和那幾個惡盜奮鬥。內中一個被我刺中右肋,跌下屋來;他們見我厲害,都從屋上跳下,向外奔逃。我從後追去,和群盜相遇,便和他們大戰https://m.hetubook.com.com一場,把他們殺敗而去。但我自不小心,右臂上受著一些小傷。不妨事的,你們不要吃驚。見義不為無勇也,這是我分內的事,你們不必致謝。況且我病倒在府上,承蒙你們垂愛,十分照顧,待我和家人一般。正愁無可報德,恰逢這意外的事,略盡綿力,心裏也很願意的。」
玉琴也對毓麟帶笑說道:「我是個魯莽無知的女子,以前在崑崙山上,雖也讀過書,然而胸中一些沒有學問,現在願列門牆,做個女弟子,不知毓麟先生可肯收麼?」
玉琴不防曾太太說出這種話來,勉強答道:「沒有。」
玉琴撬開窗戶,輕輕躍入,一些也沒有聲音。拔出寶劍,把羅帳挑開一看,果然見那晏二正擁抱著一個少婦,酣睡入夢。玉琴便把真剛寶劍在晏二鼻子上一磨,嬌聲喝道:「晏賊醒來!」
心中正在奇異,只聽房門外有足聲沓沓地跑來,輕輕叩門。毓麟心裏又跳起來,便聽有人說道:「少爺起來罷,方才是一群盜匪前來行劫,撞開大門,把我擒住,將要蜂擁而入,忽然我們內裏又跳出幾個同黨來,背後有一個小姑娘追著,那小姑娘和許多盜匪鬥在一起,但見一道白光,滾東滾西,把盜匪殺得大敗而去。現在門外有三個盜屍,少爺屋前庭心裏,也有一個奄奄垂斃的強盜呢!少爺起來罷,你道那小姑娘是誰,便是那位臥病的方家姑娘啊!少爺快快起來罷,老太太也起來了。」
玉琴跟著往東邊一看,卻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少年,走向這裏來。那少年身穿藍色花緞袷袍子,腳踏薄底快靴,頭上歪帶著一頂瓜皮小帽,一個大紅結子,面目生得可憎,形狀也很猥瑣,卻是搖搖擺擺,做足威風。走到門前,一斜眼見了玉琴,便道:「咦?這位小姑娘好美麗啊!可有丈夫家麼?不如跟了你家少爺去罷!」玉琴聽他說出齷齪話來,回身便走。晏二還立在門前,呆呆地看著,同左右嘖嘖稱美呢!
天明時,早離開晏家堡六七十里路了。又走了兩天,將近天津,跑在荒野裏,天色將晚,忽然下起陣雨來。那雨是突然而來的,如奇兵襲擊,猝不及防。狂風急雨,使她無處躲避,淋得滿身盡濕,只好縱驢疾奔;那花驢也急於避雨,拚命向前飛跑。早望見遠遠有一村落,玉琴心裏自思,有避雨的地方了,加緊催著驢兒跑去。
幸虧曾家的人,都是非常慈愛,曾太太和宋氏,時時到她房裏來料理湯藥,還有毓麟也是十分關切,最使她心中感激。又因藥石無效,遂決計謝絕不吃,毓麟也不好勉強。她過了兩天,熱度漸低,病勢退了,只是餘熱猶留戀不去,身體也很疲憊,略進些粥湯。毓麟母子見這情形,很覺放心。那知道便在這夜竟有不測之事發生了。
玉琴便又把他的愛妾連被縛住,口中塞了一塊布,使她不能出聲,遂把晏二扛在肩上,跳出窗戶,尋到後園,果見廄中有一頭青花細點的花驢,和尋常驢兒不同。便將晏二高高懸在廄中,在他身上撕下一塊衣襟塞在他口裏,對他說道:「請你等一刻兒罷,明天自有人來放你的。」遂從柱子上解下花驢的繮繩,牽了便走。
到了那邊,見有一個很大的莊院,門前正立著一個少年,在那裏觀賞雨景。那少年生得面貌美好,態度溫文,背負著手,宛如瑤林瓊樹,自是風塵外物。玉琴連忙跳下花驢,上前問道:「行路人遇雨,無處可避,這裏可以容我暫躲麼?」
客房裏窗明几淨,床帳都很雅潔,玉琴睡了。不料到半夜,忽然周身發熱,筋骨很不舒適,夢魂顛倒,發起熱來。天明早上,竟致不能起身。曾太太和毓麟知道了,進來探問,要請大夫來代她診治。玉琴自知南北奔波,受起了風寒,昨天又被大雨濕透了身體,故而發作起來;勢甚兇險,否則自己決不會支持不起的。遂聽他們的話,由毓麟去村裏請了一位大夫前來,把脈開方,那大夫說的話,也還不錯,可是服了他的藥後,非但無效反而沉重。
玉琴又把手摸著自己的額角,答道:「熱已退些,胸中微有煩悶,其他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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