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進展?」
「唔,這麼做除了瘋還得加上笨,不過他們既然能偷走妳的貓,就不可能太笨。」
「他們沒有翻動過抽屜之類的?」
「是,但他們會想要爭這一點嗎?要是我們能交給他們一幅蒙德里安的真跡,不管值多少,他們說的數字是二十五萬——」
她瞪了我一眼,然後到大廳去,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個小信封。信封被直著折過,以便插|進信箱上的小縫。她把對折處翻開。
「真的值這麼多?」
「也許他們把什麼東西放進妳的信箱,不是用寄的,卡洛琳。我知道這種行為觸犯聯邦法律,但是我想我們對付的這些人是不擇手段的。」
我在電梯裡瞥了一眼手錶。時機簡直太完美了,我想。三點三十分。門房、管理員和電梯操作員都不是前一天晚上看過我進來的那一批,我手提箱裡帶著亞伯林的郵票離開的時候他們也不在。而且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就交班了,不會有機會想到那個送花的小弟為什麼去崔曼小姐的公寓去了那麼久。來接班的那批人不會知道我來送花,會認為我是有正當理由來找其他哪個住戶的。反正出門的時候他們不大會來找你碴,因為他們認為你一定是沒問題,先前才能通過重重關卡進得了門。當然如果你試圖把家具搬出去就另當別論了,不過通常而言進去比出來要困難。
「唔,」他說。「進展如何啊,伙計?」
室外,一個穿著鹿皮褲的年輕男子和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年輕女子四仰八叉地倒在修列的台階上,輪流抽著一根草藥香菸。台階上方兩個穿著制服的警衛不予理會,大概是因為他們已經超過十六歲了。卡洛琳經過那兩人身邊的時候皺起鼻子。
「我們不能把那幅蒙德里安弄出修列美術館。」
「里歐娜.崔曼小姐?」
她看著我。「我知道你昨晚出門去了。」
我按下門鈴。屋裡叮咚一聲,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應門的女人有著一頭極不自然的紅褐色頭髮,臉上的皮不知道拉過幾次了但還是鬆垮垮的。她身上穿著東方花紋的罩袍,看起來一副剛聞到什麼失禮東西的表情。
「上面有附一張卡片。」我說。
「或者是腦袋很小的人。」
「把它打開才好確定。」
「但我知道哪裡有一幅我可以偷得到的蒙德里安。」
「我應該要親自送。」
「找有人撥弄過這鎖的痕跡。我看不出任何新的刮痕。妳有火柴嗎?」
「有人從上了鎖的公寓裡帶走一隻貓,」我說,「我想搞清楚是怎麼辦到的。」
「那麼就是送妳的沒錯。」
「哦,我的老天,我都把你給忘了,是不是?等一下,我去拿錢包。我只要先把這些花放下,來,拿著,拿著,真是謝謝你,也代我謝謝唐納.布朗,不管他是誰。」
門關上了。
「好吧,可是有什麼意思呢?說到這一點,把空和*圖*書信封塞進別人的信箱裡又是什麼意思?這真的觸犯聯邦法律?」
我在七十二街的一家花店買了一束四塊九毛八的花。和以往一樣,這讓我注意到這多年來花價沒漲多少,現在已經少有像這樣划算的東西了。
「跟修列裡的那一幅一樣?」
「誰?」
「看來可能性不大。卡洛琳,妳進門的時候屋裡看起來怎樣?」
「花。」她說。「你確定這是送給我的嗎?」
「好主意。」
「收集指紋?就算真有,對我們又有什麼用處?我們不是警察,卡洛琳。」
「這就是答案。」卡洛琳說。「我們把畫毀掉。這樣他們就不能指望我們把畫偷出來了。」
「我要回家,」我說,「然後我要換衣服,口袋裡裝進一些好用的小道具——」
「妳可以試著去說說看。」
我打開所有的鎖,等我們進門之後我一一檢查,尤其是那個狐狸鎖。我做這件事的時候,卡洛琳在屋裡走來走去叫著尤比。她愈叫聲音愈慌張,直到電動開罐器呼呼的聲音把貓引了出來。「哦,尤比。」她說著一把抱起牠,連人帶貓倒進椅子裡。「小可憐,你想念伙伴,對不對?」
我們到她那棟樓之後,我從外面檢查大門的鎖。看起來不太具有挑戰性。無論如何,進入沒人看守的建築大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技術。你只消按其他住戶的門鈴,直到其中有人不負責任地開門放你進去,或者在外面晃蕩,算妥接近的時間,正好在別人要進出的時候走到大門口。如果你表現出恰當的驕傲、隨意態度,很少會有住戶質疑你。
「是的。」
我要了一張空白的小卡片,在信封寫上里歐娜.崔曼,卡片裡的落款則是唐納.布朗致上愛意。(我本想署名霍華.霍沛伯的,但我的理智偶爾會戰勝此類念頭。)我付了錢,把卡片貼在包裝紙上,然後走出店門叫了輛計程車。
「哦,天哪,柏尼。你看不出這是什麼嗎?」她捏住我手肘,抬頭緊盯著我看。「這是我那貓的鬍鬚啊。」她說。
「別擔心,她會收到的。」
「因為萬一失火,這是唯一的窗子,你卻永遠也逃不出去。」
「你要怎麼進去,柏尼?那地方不是銅牆鐵壁、戒備森嚴嗎?」
「修列的那一幅本來也是私人收藏,現在是公共財產了,除非它不久之後就落入我們的手裡——」
「我們已經知道他們是瘋子了。」
「別想那一幅了。我說的這幅還是私人收藏,因為我昨天晚上看到了它。」
「不許這麼說。我們可以走了嗎?」
「看!」
「然後我要到查理曼大帝去,而且最好趕在四點以前到,否則有人就會認出我來,門房或管理員或開電梯的。但也許他們認不出來。昨天晚上我穿的是西裝,這次會打扮得隨便點,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寧可四點以前到那裡。和圖書」
我穿上一雙舊的慢跑鞋,在口袋裡裝滿小偷的工具——手提公文箱不適合我此刻的扮相。我拿出一個寫字板,在上面夾上一本黃色的筆記紙,然後放到一旁。
我們向西走,搭地鐵到下城,然後從沙理敦廣場走到卡洛琳在阿柏港的住處,這是格林威治村裡常見的那種歪歪扭扭的街道,朝某一個角度斜出去,連接此處和彼處。大部分的人都找不到這裡,但話說回來,大部分的人根本就不會有需要找這個地方的機會。我們走在懶洋洋、多雲的九月午後,這天氣讓我想衝到上城去穿上我的慢跑鞋。我告訴卡洛琳說這種天氣最適合跑步了,她說跑步這種事什麼時候都不適合做。
我抓起她的電話簿,查到翁德東克的號碼,然後撥號,任電話響了十二聲。沒人接聽。
「而你一點都沒發現?」
「我知道。」
這棟該死的建築物裡就沒有別人要用電梯了嗎?難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打斷這傢伙的出神狀態,讓他漂到另外一層樓去嗎?
「不曉得。這些日子藝術市場起起伏伏的,但我也只知道這麼多。要是我們能給他們一幅蒙德里安來交換一隻被偷的貓,妳不認為他們會願意嗎?除非他們是瘋子才會拒絕。」
「萬一有回覆呢。」我說。
「也許有人把鑰匙從我的皮包裡勾了去。也許是我在貴賓狗工廠的時候有人進來,弄到了我的鑰匙串,拿去給鎖匠做了一整副備份,然後再把鑰匙塞回我袋子裡。」
「哎,聽著,」我說,「我可從來沒說過事情會很容易。」
我在麥迪遜大道離查理曼大帝很近的那個轉角下車,因為送花的小弟畢竟是不會搭計程車的。我走向建築物的正門,經過門房,走到管理員那裡。
我還在等著聽到電梯門的聲音,但逐漸了解到這是不會發生的。有什麼我會聽到的理由嗎?他哪裡也不會去,就等在這裡,等到她拿了花、給了我小費,然後再迅速把我載下樓去。好極了。我找出了混進查理曼大帝的方法,但我還需要能留下來的方法。
「唔,是啊,沒錯。但總的來說這原則很有用。不過沒人從這窗子進來過,因為這一些鐵條的間距只有多少,三、四吋?」
「我想不出來有誰會送我花。」她說著接過我手中包好的花束。「除非可能是我姊姊的兒子路易斯,但他又為什麼會突然送花給我呢?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呃。」
「嗯,這下子我相信了。我之前就已經相信了,因為他們從鎖著的房子裡偷走了妳的貓。剪斷貓的鬍鬚,他們一定是瘋了。」
「唔,妳大概也猜得到。但我之前做的事——把我弄進那棟建築物的事,是幫一個人的藏書估價。他姓翁德東克,人不壞,付我兩百元幫他算他的書值www.hetubook.com.com多少。」
「我不知道。」
「我會交給她的。」他邊說邊伸手出來接花。我縮手把花束收回來。
「好。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我趕回上城,換上一條斜紋棉布褲,一件很像鱷魚牌的短袖套頭衫,不過胸口繡的圖案是隻飛鳥。我猜它應該是隻燕子,要不是在飛回巴西卡畢司塔諾的路上、就是形單影隻成不了什麼氣候,因為這廠牌的名稱是「燕尾」。這牌子始終沒流行起來,我看得出為什麼。
「那個納粹。說我應該去看信箱。我看了,記得嗎?只收到一份帳單,那已經夠算是個壞消息了。貴賓狗工廠那裡的門縫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份梳洗用具目錄,還有一張防制虐待動物組織的傳單。這裡今天不會再送一次信了吧?」
「沒錯,不過要起訴他們可就難了。怎麼了?」
卡洛琳問我到底在幹嘛。「別人有可能鋸斷這些鐵條,」我說,「事後再把它們安回去。」我扯扯另外兩根。跟這些鐵條比起來,直布羅陀山簡直是搖搖欲墜。「這些東西一動也不動。」我說。「這樣是違法的,妳知道。要是有人來做防火安全檢查,他們會叫妳把這些鐵條拆掉。」
「但你沒告訴我你做了什麼。」
「向崔曼要小費?」管理員說著和門房帶著微笑互看一眼。「請便吧。」他對我說,然後拿起了對講機的話筒。「崔曼小姐?有份東西送來給妳,看起來像是花。送貨的小弟會拿上去。是的,小姐。」他掛上話筒,搖搖頭。「上去吧。」他說。「電梯在那裡。她的公寓是9─C。」
「你要做什麼,柏尼?」
「我壁爐的煙囪是封起來的,萬一你覺得是聖誕老公公幹的話。到底他們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以進來?從地下室,通過地板出來?穿過天花板下來?」
她舉起信封對著光,瞇起眼睛看。「空的。」她說。
「你不用把窗子關上,柏尼。屋裡很悶。他們沒從窗子進來,也沒提開鎖,那還剩下什麼?黑魔法?」
「有束花要送。」我說著看看卡片。「上面寫的是里歐娜.崔曼。」
「唐納.布朗致上愛意。」她唸道。「唐納.布朗。唐納。布朗。唐納.布朗。這到底是誰呢?」
「嗯,這束花真是漂亮,不是嗎?」她賣力地聞著,好像下定決心不只要聞花香,還要把花瓣都給吸進去。「好香。唐納.布朗。這名字聽起來耳熟,但是——嗯,我想一定是弄錯了,但我還是很高興收下這束花。我得去拿個花瓶,把它們插|進水裡——」她話講到一半突然停了,想起來我還站在那裡。「還有什麼事嗎,年輕人?」
「他們可以打開抽屜再關上,我也不會注意到,他們沒有弄亂任何東西,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我甚至不知道有人來過,直到我發現貓不見了。就算那時候我也還是不
和_圖_書知道有人來過,一直到我接到那通電話,才明白過來是有人偷了貓。牠不是自己憑空消失的,柏尼。這樣有什麼差別?」
我轉過身來,那該死的電梯還在那裡等著帶我回家。開電梯的人不算是在微笑,但臉上的確是一副很覺得有趣的表情。我坐電梯下樓,走過大廳。門房看見我,咧嘴一笑。
「妳家。」
「嘿,高興點,這對崔曼來說已經算不錯了。她一整年都不花半個銅子兒,到了聖誕節她賞這大樓的工作人員每人五塊錢小費。等於一星期十分錢。你能相信嗎?」
「幾根頭髮。」我說著拿起一根。「這有什麼——」
「當然。」我說。「我能相信。」
「跟他牆上掛的東西比起來就少了。他有一幅蒙德里安,還有其他的畫。」
「真的?」
「他們會說:『我喜歡啊,老兄,哇塞。』他們就會說這些。我們上哪去?」
「哪裡,現代藝術博物館嗎?那裡有兩幅。古根漢博物館也有幾幅,不是嗎?」
「她給的小費多嗎?」
「所以妳急得吹鬍子瞪眼的。對不起,我是脫口而出。這真的是嗎?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通常不會,但是誰知道啊?反正,這到底有啥差別呢?我們這不只是在亡羊補牢,還是在檢查門鎖、收集門栓上的指紋。」她皺皺眉頭。「也許我們當初應該這麼做的。」
「小偷的工具。」
「怎麼了?」
「我知道有一幅是私人收藏。」
「我想我們大概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她給了我兩毛五分錢。」
「也沒有回信地址,可真令人驚訝不是嗎?妳何不把它拆開呢?」
「問問產科醫生就知道。哦,我想這一點在真的很胖的人身上就行不通了。」
我又打了一次翁德東克的號碼,任電話響個不停。沒人接。我查了另一個號碼,那一支電話也沒人接。我試撥第三個號碼,第四聲響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女人接起電話。我問霍沛伯先生在不在,她說我打錯電話了,不過這只是她的想法而已。
「他是想討小費。」門房插嘴說。「沒別的。」
「然後他們就會毀掉妳的貓。」
然而這些我都不用做,因為卡洛琳有鑰匙。她打開門,我們沿著走廊走到她的公寓,在一樓的後半部。我跪下來研究鑰匙孔。
「對。」
「我是要光線好一點。我那支筆形手電筒在家裡。算了,無所謂。」我站了起來。「把妳的鑰匙給我。」
我走到小窗邊,把窗子打開。窗外裝了數根一吋粗的鐵條,下端穩穩插在磚牆裡,上接水泥窗簷。只需要再來幾根類似的鐵條橫著裝,加上幾塊色塊,這窗子就可能像幅蒙德里安的畫。我抓住兩根鐵條前後拉扯,鐵條文風不動。
「好說服我們,他們是認真的。」
「嗯,我只是——」
「我不怪妳。沒有人從這裡闖進來過,除非他真是瘦得一塌糊塗。人可以
和-圖-書鑽過比我們想像中還要窄的空間。我小時候可以爬過送牛奶的斜槽,再想想,我現在可能都還可以爬過去,因為我跟那時候的身材差不多。而且那看起來很不可能。那斜槽大概是十吋寬、也許十四吋高,但我成功了。如果頭鑽得過一個洞,身體也就可以跟著過去。」
「哎,誰知道?大小和形狀差不多,我想顏色也一樣,但也許在專家看來這兩幅完全不一樣。重點是,要是我能進去偷到他的蒙德里安——」
「我不抽菸。你也不抽,記得嗎?」
「這我知道。」
「有什麼奇怪的?比方說他們來問幫狗梳洗要多少錢,趁機偷走了鑰匙,然後再來跟我預約時間,順便把鑰匙放回去。這有可能,不是嗎?」
「算我沒提這事,好吧?」
「算妳沒提什麼事?」
「值很多嗎?」
「要是你看到有隻眼睛回瞪著你,」卡洛琳說,「我可不想知道。你在找什麼?」
「沒有姓名。」她說。「沒有郵票。」
「妳把袋子放在人人碰得到的地方?」
「這樣他們就能證明牠真的在他們手上。」
「哦,上面有張卡片。」她說著自己發現了。「等一下。讓我看看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沒錯,這是我的名字,里歐娜.崔曼。讓我把它打開。」
「他不在家。」我說。「現在就希望他出門出久一點了。」
「他們會知道不是同一幅,因為修列的那一幅還會掛在那裡。」
「你不能叫雷.柯希曼查查一組指紋嗎?」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住的公寓在一樓靠外面,鄰接通風管道,要是我窗子上不裝這些鐵條,小偷會多得川流不息。我可以在鐵窗上裝門,以便失火的時候可以打開逃生,但我知道有需要的時候我一定永遠找不到鑰匙,而且我相信小偷一定可以把它弄開。所以我想我就大可不必這麼麻煩了。」
「有病。」她說。「他們為什麼不能像文明人一樣喝醉就好了?」
「不記得了。嗯,我們就——狗屎。」她說著去接電話。「喂?嗯?等一下,我才剛——狗屎,掛斷了。」
「他不會出於好心這麼做,而且除非手邊已經有了嫌疑犯,是沒辦法真的靠單單一枚指紋去查的。要查需要一整組指紋,而不管闖進來的人是誰,八成都沒有留下指紋,就算留下了,我們也收集不到一整組。而且那些人還得以前就留下過指紋記錄,才查得出來,而且——」
「就跟平常一樣。」
電梯停在九樓,操作員指向那一戶的門。我謝謝他,走過去站在門前,等待著電梯門關上的聲音。電梯門沒關。當然沒關,他們會等到住戶打開門。唔,反正她已經知道有人要送花來了,那我還在等什麼呢?
我聳聳肩。「我不知道。貓的鬍鬚看起來都很像。我想看過一根就等於看過全部了。老天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