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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雜文集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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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音樂 我開不了口

關於音樂

我開不了口

上次我忽然想到就在我家唱片櫃翻找看看,找到大約四十種左右這首曲子的演奏。很離譜的數目。其他可能還有很多連我都不記得的演奏。從一九三七年大暢銷的邦尼・貝瑞根(Bunny Berigan)樂團的開始,李斯特.楊、柯曼.霍金斯(Coleman Hawkins)、查理.帕克,到去世稍前錄音的史坦.蓋茲聞名於世的美麗現場演奏。留下各種可觀的演奏。其中我把認爲「這個不錯」的演奏整理錄音到八十分鐘迷你光碟裡(很閒嘛),在車上一面開車時有意無意地聽著之間,漸漸開始非常想搭飛機。隨便去哪裡都好,想到遙遠的國家去。
I've settled revolutions in Spain.
但面對妳,我卻一步也踏不出去。
我們的人生,說起來是由記憶的累積所成立的。不是嗎?如果沒有記憶,我們只能依賴現在當下的我們。正因爲有記憶,我們才能把自己這東西勉強綁成一束,認知他,並暫且設定一個存在的背脊骨般的東西——就算那只不過是一種假設而已。開場白似乎過長了,不過我每次搭飛機,都會反射地想起〈我開不了口〉這首歌。〈我開不了口〉(I Can't Get Started)是美國的老歌,維農.杜克(Vernon Du和-圖-書ke)作曲,艾拉.蓋希文(Ira Gershwin)作詞。一九三〇年代後半大紅過。歌詞相當瀟灑,因此開頭的部分試寫出來看看。

〈我開不了口〉是六十多年前所作的,相當多愁善感的小曲子,因此最近果然很少被演奏了。年輕爵士音樂家,一定不會挑出這種骨董般的曲子來唱。歌詞方面,年輕人也可能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西班牙戰爭?北極圈?」應該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我開不了口」這種心情,搞不好都無法適當傳達。不過從前的音樂家,卻喜歡演奏這曲子。好像是情歌演奏固定會出現的曲子。
踏破了北極圈。
畢竟是一九三〇年代的事,因此要搭飛機環遊世界一周,說來是非常大的冒險。普通人實在辦不到。北極圈?是的,北極圈也幾乎是未知的領域。而且那時候,正好西班牙正在激烈地內戰,支持共和體制的熱情冒險家們(例如海明威)就參加了義勇軍到西班牙去跟法西斯作戰。我想可能只是順著飛機這韻腳,而搬出西班牙來的(因爲這方面的小曲把政治議題帶進來是極罕見的),聽到這歌詞時,一九三〇年代的浪漫主義般的東西,便以情景一下就浮現在我眼前。以日本來說那是昭和初期,一九二九年美國經濟大恐慌的傷痕依舊很深,以世界來說也絕對不是明朗的時代,www.hetubook.com.com從此以後的時代正朝巨大的戰爭變得越來越黑暗,雖然如此,人們在黑暗的烏雲周圍,依然在尋找明亮的希望邊框。那種心情,就是沒有生長在那個時代的我,也多少可以了解。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在黑暗的烏雲周圍,邊尋找浪漫的淡淡光明而活著。
不過例如世上有一百或二百首〈我開不了口〉的優秀演奏存在,我所喜歡的〈我開不了口〉,從以前開始就只有一首。獨一無二,就只有〈我開不了口〉這首這樣極致的演奏。是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和康特.貝西(Count Basie)樂團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三日合作錄製的演奏。不過這並不是正規錄音。當時康特.貝西和比莉.哈樂黛因爲和唱片公司的合約關係無法同台錄音(這對爵士樂歷史是一大悲劇)。製作人約翰.哈蒙德,把收音機轉播的聲音「私下」錄下來,後來製成LP唱片發售。因此比正規錄音,音質有點不太理想,不過演奏方面眞可以說太棒了。貝西樂團的實力眞是朝氣蓬勃具有壓倒性魄力,編曲也愉快。尤其樂團的合奏間奏之後出現的李斯特.楊情緒連綿的次中音薩克斯風的獨奏,眞是絕品。李斯特.楊所吹的吐氣般的樂句,真像「我開不了口」那樣,緊緊貼著比莉的歌,纏綿上去。當然不用說,比莉.哈樂黛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歌樂句是完美的,沒得挑剔。比莉那陣子,康特.貝西樂團巡迴旅行演出,這首〈我開不了口〉是她的拿手歌之一,因此能如魚得水般潑辣地盡情搖擺。
但在妳面前,我心哀愁憂傷。
這是為大橋步女士幾乎是個人自己出版的《Arne》小雜誌所寫的隨筆。2003年3月號刊登。現在好像已經不出了,不過《Arne》是一本感覺非常好的雜誌,為這種地方寫文章時,心情好像會變得暖烘烘的。「我開不了口」是「I Can't Get Started」的所謂意譯,不過從前就一直用這個題目了,是個很別致的標題(不知道是誰取的?),我也繼續用下去。
我搭飛機環遊世界一周。
只因,對你總是開不了口。
But can't get started with you.
她在一九三八年六月也在貝西樂團精挑的成員陪襯下,在錄音室錄了〈和_圖_書我開不了口〉。現在發售的比莉.哈樂黛的〈我開不了口〉,大概都是這邊的人。不過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只有老大貝西因爲契約限制的關係暫時避開,由其他鋼琴手坐在鋼琴前。也演奏得相當好,李斯特.楊的獨奏同樣也直逼心坎而來,不過已經看不到前一年十一月錄音的那種驚人的火花迸裂了。如果世上只留下這一九三八年錄音的〈我開不了口〉的話,一定就滿足了,然而對於聽過一九三七年錄音的耳朵,則還有一點意猶未盡。
試想起來,您可能六歲的時候,十五歲的時候,三十二歲的時候,站在遼闊的大海前,都會唱出,或想到「海好寬、好大啊」,如果您容許我稍微說得誇張一點,就是那歌的一節會以一種連續行爲,以一條(小小的)縱線,貫穿人生。而且您,會和潛藏在您心中的,六歲或十五歲或三十二歲的幾個自己,所謂反射性地共有那「面對大海」的心情,就算是短暫的片刻。而且那種感覺相當不錯。
調停了西班牙的革命。
例如飛向雪梨的飛機。出發的夜晚,下著細細的雨,看得見成田機場管制塔的燈遠遠朦朧地亮著。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膝頭放著正開始讀的書。正在分發出發前的香檳。這樣一來已經不行了。不管怎麼樣,腦子裡就自動浮現〈我開不了口〉的一開始部分。
然後我閉上眼睛,想到西班牙戰爭的事我既沒參加過班牙內戰,也和-圖-書沒想過要參加(因爲我還沒出生啊),雖然如此,我還是無論如何回到西班牙戰爭時代的風景中去。而且想著頭上的烏雲,和應該躲在那背後的,明亮溫暖的太陽。
這是繼續的歌詞,怎麼樣?您不覺得這是心境感覺相當美好的歌嗎?而且在這世界上,每次搭飛機時,會和我一樣哼起〈我開不了口〉開頭一節的人,可能有幾百人,不,應該有幾千人吧,我悄悄推測。而且我們分別懷著個人的西班牙戰爭、個人的北極圈、個人的烏雲和個人的光,靜靜地飛往夜晚的天空。

I've flown around the world in a plane.
我做什麼時,有時腦子裡會忽然浮現某一首歌。您不會這樣嗎?例如(純粹只是舉例)面對大海時,口中可能會冒出「海好寬、好大啊」這樣的歌。或口中雖然沒冒出來,但腦子裡卻可能悄悄自然哼起那一小節。
And the North Pole I have charted.
這一九三七年的比莉.哈樂黛的歌和背後康特.貝西樂團的演奏有多美呢?是多麼驚人地顯示出一個世界該有的模樣呢?實際上如果能讓您「聽」看看的話就好了,但很遺憾暫且只能以文章來寫。
一九二九年我把股票賣光。
到英國去時,受皇室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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