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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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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顯奇能半夜驚阿叔 惡壟斷一怒劫鏢銀

第十回 顯奇能半夜驚阿叔 惡壟斷一怒劫鏢銀

這回就聽出了趙玉堂的聲音,在裡面笑答道:「叔叔不要罵,是堂兒。」趙仲和趕到裡面一看,趁著透明的月色,只見趙玉堂踞坐在桌上,右手支著下巴,笑嘻嘻的搖頭晃腦,把個趙仲和羞忿得說話不出。趙玉堂跳下來說道:「堂兒從叔叔頭上來回一十五次,又有這麼透亮的月光,叔叔兀自瞧我不見,拿什麼給人家保鏢?依堂兒的愚見,不如在家吃碗安靜茶飯罷,免得給祖宗丟人!」
趙玉堂不待他往下說,就將趙仲和拉到外面說道:「叔叔不要高聲,我只用去一百二十兩銀子;以外的東西,一些兒沒有動。我自願退還給叔叔,只求叔叔不給我娘知道。不然,他老人家又得氣的哭。用去的一百二十兩銀子,我明晚準一同送還。」趙仲和停了一停問道:「銀子怎用得這般快?明晚那來得銀子還我?你要知道我是一個賺得起貼不起的人;一百二十兩銀子,足夠我一家半年的費用。你此刻就做一起還了我罷,免得我受虧累。」趙玉堂雖出在窮苦人家,然生性豪放,不知道銀錢艱苦;近年來做那沒本錢的買費,銀錢來得容易,去得容易!揮霍成了習慣了,耳裡那聽得來趙仲和這一派鄙吝話。
趙仲和正在生意興隆,興高采烈的時候,這日忽見趙玉堂衣冠華麗,氣度軒昂的走了來,趙仲和看了,幾乎不認得是自己的胞姪。原來趙玉堂自從帽兒山歸家時,來過一次之後,就只那夜來借了六百多兩銀子,往後不曾和趙仲和見過面。趙仲和一則因事情忙碌,二則怕趙玉堂糾纏著借貸,不肯到寡嫂家來;對外人說是叔嫂禮應避嫌,其實,用意並不在此。
趙玉堂轉身在他母親跟前,支吾了一會,伏侍母親睡了。獨自思量此後既無鏢可劫,不但後來生活,沒有著落,便是這已經花去的一百二十兩銀子,又從何處取辦呢?想來想去,除了做小偷,去揀富厚人家偷竊,沒有旁的道路可走。既約了明晚交還,今夜不將銀兩弄到手,明日白晝,有何辦法呢?趙玉堂就在這夜,悄悄的出來;到近處一個很富足的鄉紳人家,偷了四百多兩銀子、八十多兩蒜條金。次日到那窯子裡,取了皮箱,並一百二十兩銀子,送還了趙仲和。不到幾日,那被竊的鄉紳人家,因失去的金錢太多,不能不認真追究。辦這案子的衙役,川流不息的,在周近十多里巡緝。
趙玉堂的母親,並不知道趙玉堂的行徑。趙玉堂因知自己母親膽小,若把自己的行為照實說出來,必然害怕不安;從來不曾有一言半語,提及劫鏢的事。他母親又雙目不見,那裡想到自己的兒子做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強盜呢?這時一聽趙仲和的話,也氣得流下淚來;對趙仲和陪了許多不是,並教趙仲和安心,只管照常替人保鏢。趙仲和才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趙玉堂心想:「不劫鏢,把什麼生活呢?我近來手頭揮霍慣了,又沒有旁的本領,能循規蹈矩的,幹一件掙錢的差事。然此刻的鏢,十九是我叔叔的,劫了又要說我是欺負叔叔。」他心裡正在如此躊躇,他母親不容他思索,一迭連聲的催著說道:「你轉的什麼念頭?還是要做強盜嗎?我虎頭莊趙家的拳腳,名聞天下,誰人不知道!江湖上有能為的,那一個不談起趙家就生嫉妒?都只恨打我趙家的人不過。於今你倒跑出來,和自家叔叔作對;給外人聽了開心,你從那裡曾聽說過有目無尊長的英雄好漢?」
這夜趙玉堂歸家,見母親掩面哭泣,不吃夜飯,嚇得慌了,連忙立在旁邊問道:「娘呀!什麼事?這麼傷心的哭泣?」連問了幾聲,他母親只是哭著不睬。慌得趙玉堂跪下來,也陪著哭道:「我什麼事不如娘的意,娘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呢?」他母親抬起頭來說道:「你還知道怕不如娘的意嗎?你於今翅膀長齊了,那裡把我這瞎了眼的娘放在眼裡,你眼裡若有娘,也不敢這麼欺負胞叔了。你是英雄,你是好漢,只會欺負自己的胞叔!我趙家世代清門,沒想到竟出了你這種辱沒門庭的孽子。你於今這種行為,教我死了到九泉之下,怎對得起趙家祖先和你的父親?你欺負我眼睛瞎了,是這麼欺負的嗎?」
話說北道中各鏢行鏢局,商議調查趙玉堂,和對付的方法。無奈趙玉堂並無親知朋友,又無夥伴;連他叔父趙仲和,都不知道趙玉堂會有這般本領、這種行為,教各鏢行鏢局,如何能調查得出他的姓名來呢?既是姓名都調查不出,更如何有對付的方法呢?各地的客商,見每次失事,只有趙仲和保的,得安然無恙;都以為趙仲和的本領,在一般保鏢達官之上,都爭著來請趙仲和保。趙仲和也莫名其妙,也自以為本領高強,所以沒人敢劫。生意一日發達似一日,趙仲和一人分身不來,也雇用了多少夥計。半年之間,山東河南一帶的鏢,全是趙仲和一人的旗號了。趙仲和得意的了不得,逢人誇張大口,說一般保鏢的,太沒有能耐;這強盜的眼力不錯,知道我虎頭莊趙某的厲害,所以不敢胡來。聽了趙仲和誇口的人,也不由得不相信是真的。
當日,趙玉堂衣衫襤褸,形容憔悴,這時完全改變了!趙仲和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和圖書有這麼漂亮的胞姪,還疑心是來照顧自己生意的富商呢。及認出是趙玉堂,不由得怔了一怔;不好再使出前次那般臉嘴來,略扮出些兒笑意說道:「堂兒,怎麼一會兒不見,倒像是一個貴家公子了!一向在那裡哪?」
趙仲和心裡雖是氣忿不過,但畢竟趙玉堂是什麼用意,還是猜想不出?打算追到趙玉堂家,質問趙玉堂的母親;看他為什麼縱容兒子,這般無禮?只因天色已將晚了,自己還有事不曾辦了,只好按捺住火性,等明日去質問。
那時哈爾濱警察的偵探長,名叫霍爾斯脫夫,是俄國很有名的拳鬥家,氣力極大;為人沉默寡言,卻是機智絕倫。在他手中,從沒有疑難的案子。他費了好幾月的心血,將趙玉堂的身世履歷,偵查得十分詳確;知道不是尋常警察,可以將趙玉堂拿住的。便不動聲色,假借要研究中國拳腳的名,花重金聘了四個會武藝的人;又挑選了二百名精壯靈敏的警察。探得趙玉堂這夜,睡在那土屋裡;霍爾斯脫夫親自率了四名好漢,和二百名荷槍實彈的精壯警察,殺奔那間土屋來。
趙玉堂家雖是大族,然他這一支,向來窮苦;趙玉堂又無一定的職業,年來衣服華麗,用度揮霍。趙玉堂是個很機警的人,恐怕辦案的泛疑,不敢耽擱,對他母親說:「有朋友在哈爾濱幹很闊的差事,有信來邀我去,每月可得二三百元的薪水。家中只有母親一人,自然一同搬到哈爾濱去住。」他母親見說有好差事,那有不高興的。趙玉堂即服侍著他母親動身,搬到哈爾濱,租一所房子住了。幾十兩金子,經不得幾月花消;在哈爾濱住不上半年,手中的錢,看看要完了。
不知這番將趙玉堂拿著了沒有?且俟第十一回再說。
原來趙玉堂昨夜在趙仲和家,和趙仲和開了一會玩笑回來。睡在床上,想起趙仲和對待自己及自己母親,種種無情無義的情形,氣忿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決心要劫趙仲和的鏢,出出胸中惡氣。次日天光才亮,就出門到幾條要道上堵截。那時趙仲和的鏢,都是派夥計押運;不是十分重要的,不親自出馬。因趙玉堂劫取得厲害,各客商投趙仲和保的,異常之多;要堵截甚是容易,絕不費事的。連手都不曾和押鏢的夥計交一下,就劫了一口大皮箱。皮箱裡面,有五百兩銀子,幾件女皮衣服,一個紅木首飾匣;匣內金珠首飾,貯得滿滿的,約莫可值三五千兩銀兩。原是一家富戶,搬取家眷上北京,很有些貴重的行李;因見這些鏢行鏢局靠不住,特來趙仲和這裡投保。適逢其會,就遇了趙玉堂。
和*圖*書趙玉堂上前,照常請了個安,立在一旁答道:「平日因窮忙,沒工夫來親近叔叔。今日為一樁事不明白,特來請求叔叔指示!」趙仲和見趙玉堂說話的神氣,很帶著傲慢,不似前番恭謹;也猜不出他請求指示的,是一樁什麼事?隨口問道:「你有什麼事不明白,且說出來看看。」趙玉堂道:「我虎頭莊趙家,為什麼要祖傳下這麼多這麼好的武藝?武藝有什麼用處?姪兒不明白,得請求叔叔指示!」
趙玉堂神色自若的冷笑道:「祖傳了武藝,來做自己的年輕胞姪,倒是不錯!但只怕也不見得能做的了。叔叔要問是誰教我來說的嗎?是祖宗教我來說的!我趙家祖宗,傳下這麼多這麼好的武藝,是教我們子孫學了在世界上稱英雄,稱好漢的;不是教學了去給奸商惡賈,當看家狗的!」趙仲和氣得渾身打抖,臉上都氣變了顏色;圓睜一對怪眼,也不說什麼,拔地立起身來;想拿住趙玉堂,到祖宗神堂面前結結實實的責打一頓,看趙玉堂下次還敢說這種無禮的話麼?
他母親才說到這裡,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門,他母親說道:「遠時分有誰來了,還不快去開門!」趙玉堂聽了那叫門的聲音,少年人耳聰,不覺臉上急變了顏色;慌忙爬起來,跑出開門一看,又是趙仲和來了。一見面,即指著趙玉堂的臉說道:「好小子,你幹的好事!」
趙玉堂起初還摸不著頭腦,後來聽得欺負胞叔的話,方知道是趙仲和來說了,只得不住的叩頭說道:「我下次再也不敢這麼了,你老人家不用著急。」他母親看了如此情形,便拭乾眼淚說道:「你下次再敢劫人家的鏢嗎?」
趙仲和聽了這幾句話,還摸不著頭腦;更猜不透問這些話的用意,只好胡亂答道:「武藝為什麼沒有用處?即如我現在,若不憑著祖傳下來的武藝,拿什麼給人家保鏢?這便是我虎頭莊趙家祖傳武藝的好處。人家都保不了的鏢,只我能保的了。只我賺的錢多,你這下可明白了麼?」趙玉堂鼻孔裡笑了一聲道:「我虎頭莊趙家的祖宗,難道慮及將來的子孫,沒本領給一般奸商惡賈當看家狗,特留下這些武藝,替看家狗討飯吃嗎?」趙仲和那想到趙玉堂有這類無禮的話說出來呢?突然聽了,只氣得大叫一聲;就桌上拍了一巴掌,只拍得桌上的什物,跳起來尺多高,接著罵道:「小畜牲,誰教你來這裡,這麼胡說的?你再敢無禮,我真要做你了。」
做慣了那沒本錢買賣的人,到了困窮的時候,免不了要重理舊業。哈爾濱的外國大商家極多,不論如何高峻的房屋,如何深隱的收藏,在和_圖_書趙玉堂偷竊起來,真是不費吹灰之力。數月之間,三千五千的竊案,警察署裡不知報過了多少次。俄國人用盡了偵探的方法,探不出這賊是何等人來。大家都驚傳哈爾濱到了飛賊,究沒人見著飛賊是什麼樣子?什麼年紀?那一國的人?趙玉堂因案子做多了,知道沒有不敗露的日子;恐怕敗露的時候,連累母親受驚恐,便在野外,造了一間土屋,夜間獨自睡在裡面。
趙仲和這麼一想,不由得不慌急起來。獨自躊躇了一夜,次日,才思想出一條道路來。想出了什麼道路呢?趙仲和知道趙玉堂事母很孝,去求趙玉堂的母親,不許趙玉堂胡鬧,逆料必有些效驗。當下準備好了言語,並辦了幾樣禮物,親自提到趙玉堂家裡來。這時趙玉堂不在家裡,趙仲和進門,見屋內的陳設,卻是簇新的,並富麗得很,全不是前幾年的氣象。趙玉堂因自己母親雙目失明,行動都不方便,自己又沒有妻室,只得雇了兩個細心的女僕,朝夕服侍。趙仲和見趙玉堂不在家,便對趙玉堂的母親,哭訴了一番趙玉堂兩次無禮的情形。
趙玉堂劫了那口皮箱,到他有交情的一家窖子裡,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來,給了那個和他生了關係的婊子,飲酒作樂。到夜間才回來,皮箱就寄存在婊子那裡;本打算任憑趙仲和來討,也不給還的。無奈弄得他母親知道了,這時若不給還,必再累得母親受氣;所以不待趙仲和說下,就一口答應交還。見趙仲和問明晚從那得來百二十兩銀子,更說出許多小氣不堪的話,不由得心裡有些不耐煩,對趙仲和說道:「我既說了明晚送還,莫說一百二十兩,便是一千兩百兩,叔叔也用不著問我從那得來,儘管放心好了!只看叔叔教我還到什麼地方,退到客人手裡呢?還是送到叔叔家裡?東西寄存在人家,此刻的天已二鼓了。我說了明晚,絕無差錯。」趙仲和無法,只得點頭答道:「不必送到客人手裡去,送到我家來就得了。」他們保鏢的被人劫了鏢,自己去討,或托人去討,本是兩種交還的方法。一種是立刻交討鏢人帶回,一種是不動聲色的,由劫鏢人送還原主。送還原主的面子最大,非保鏢的有絕大的能為,或最大的情面,劫鏢的絕不肯這麼客氣。趙仲和這時何以不教趙玉堂送還原主,替自己掙面子呢?只因為趙仲和是個極小氣的人,又不知道趙玉堂的性格;恐怕趙玉堂用虧了銀兩,不肯全數送還;又怕客人冒詐,故意說皮箱裡少了什麼,要扣減保鏢銀兩。所以寧肯不掙這面子,教趙玉堂送到他家。當下趙玉堂答應了,趙仲和還叮嚀囑咐了幾https://m.hetubook.com.com遍才去。
這夜趙仲和,剛上床安歇,聽得外面有叫門的聲音,並敲打得很急。趙仲和聽了一會聲氣,聽不出是誰來;只道是派出去保鏢的夥計,出了亂子,連忙起來開門。及至打開門一看,但見滿天星月,那有個人影呢?便大聲問道:「誰呀!」即聽得有人在裡面應聲答道:「是我呀!」趙仲和仍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只得翻身走進來問道:「誰呀?」一看又不見人影,又有人在門外應聲道:「是我呀!」趙仲和已覺得詫異,復翻身到門口一看,不還是不見人影嗎?又誰呀誰呀的問了兩聲;是我呀的聲音,又在裡面答應。來回七八次,跑得趙仲和冒火了,立住腳喊道:「誰和我開這玩笑?再不見面,我就要罵了呢!」
世無不敗露的賊盜。真是古語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哈爾濱既是時常發現大竊案,而每次被竊之家,總是窗不開、門不啟、牆壁不破;有時屋瓦破礫一兩片,有時並屋上都沒有痕跡。這麼一來,一則關係全市商民治安,二則關係俄國警察的威信。外國人辦事,自較中國人認真,那有個永久偵查不出的道理呢?俄國警察既查出是趙玉堂了,知道這人的本領很大,不容易擒拿。
趙仲和起身,趙玉堂也站起來說道:「我說的是好話,你不聽也只由你。」邊說邊向外走道:「看你拿著祖傳的武藝,給人當看家狗,能當到幾時?我看你的本領,還差得遠呢!」趙仲和見趙玉堂往外走,便連聲喝住道:「好逆畜!待向那裡跑!還不給我站住嗎?」趙玉堂真個站住回頭道:「叔叔不要動氣,有本領回頭再見罷。」說畢,仍提步走了。
趙仲和這時才知道自己的本領不及趙玉堂;然而惱羞成怒,又聽了這些嘔氣的話,那裡再忍耐得住?從壁上搶了一把單刀在手,要和趙玉堂拚命。只是回身再找趙玉堂,已是蹤跡不見。心裡尋思道:「這逆畜從那裡學來的這麼高強的本領?他今日既兩次來說我不應保鏢,可見得近來劫各鏢行鏢局的鏢,就是這逆畜幹的事。怪道只我的鏢,得安然無事。這逆畜必是因這半年以來,各客商都來我這裡求保,他沒買賣可做了,只好來恐嚇我;想我不給人保,好由他一人橫行霸道。這還了得嗎?我不保鏢,一家一室的生路,不就這麼斷絕了嗎?只是這逆畜的本領,我這許多同行的好手,都奈何他不得。他如果不給我留面子,我又有什麼方法,可以對付他呢?於今一般人,都恭維我虎頭莊趙家的武藝,畢竟比人不同;我自己也逢人誇張大口。若一般的被這逆畜劫了,丟人還在其次,那裡再有生意上門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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