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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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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逛鄉鎮張燕賓遇豔 劫玉鐲陳廣泰見機

第三十回 逛鄉鎮張燕賓遇豔 劫玉鐲陳廣泰見機

隨即大踏步跨上扶梯,抬頭就見那女子,已更換了一身比方才越發嬌豔的衣服,立在樓口迎接,張燕賓伸手攜了他的皓腕,一同進房。房裡的陳設,雖不富麗,卻甚清潔。張燕賓是個愛清潔的人,其平日不肯宿娼,就是嫌娼寮裡,腌臢的多,清潔的少。此時見了這個私娼,倒金玉其外。很合意,和那女子並肩坐下來,問他叫什麼名字?那女子說姓周,名叫金玉。談到身世,周金玉說是父母於前年遭瘟症疫死了,留下他一人,沒有產業;又因原籍是貴州人,流寓廣東,無身分的人,他不願嫁,有身分的人,又不願娶,因循下來,為衣食所逼,只得幹這種辱沒家聲的事。
陳廣泰生性色情淡薄,見了張燕賓和那女子的情形,心中好生不快,提起手在張燕賓肩上拍了一下,張燕賓自覺有些難為情,搭訕著說道:「我們回頭去那邊逛逛好麼?」陳廣泰知道張燕賓,是想跟蹤那個女子,自己不願意同去,便推故說道:「我肚內急得很,要去大解,你一個人去逛罷!」
張燕賓聽了,心中非常感動,登時就存了個將周金玉提拔出火坑的念頭。這日便在周金玉家,吃了午飯,細語溫存的,直談到黃昏時候,心裡總不免有些記罣著陳廣泰,曾約了今夜,同去劫林啟瑞家的,怕他在呂祖殿等得心焦,才辭別周金玉出來。周金玉把張燕賓認作富家公子,竭力的挽留住夜;張燕賓推說家裡拘管得嚴,須等家中的人,都睡熟了,方能悄悄的出來,到這裡歇宿,大約來時總在三更以後。周金玉信以為實,臨別叮嚀囑咐,三更後務必到這裡來。張燕賓自然答應。
陳廣泰見張燕賓生氣,忙轉臉陪笑說道:「快不要動氣,我在窮無所歸的時候,承你的情,將我當個朋友;替我出氣,我不是全無心肝的人,安肯半途拋卻你,獨自往旁處去呢!我過慮是有之,你不要多心,以為我是害怕。」張燕賓也笑道:「你的意思,怕他們到旁處請好手來幫助,這是一定會有的事,並不是你過慮,不過他們儘管去找好手,你我不但用不著害怕,並且很是歡喜,他們好手不來,怎顯得出你我的能耐。如果他們找來的人,本領真個大似你我,你我又不是獃子,不會提起腳跑他娘嗎?」
陳廣泰一聽這幾句殘忍話,不由得冒上火來,沉下臉說道:「你這回的事,未免做的過於狠毒了一點,我想不到你相貌生得這麼漂亮,五官生得這麼端正和圖書的人,居心行事,會有這般狠毒!」張燕賓也勃然變色說道:「你才知道我居心行事狠毒嗎?居心行事不狠毒,怎的會做強盜咧!你是居心仁慈,行事忠厚的人,快不要再和我做一塊,把你連累壞了。」
張燕賓道:「你這話錯了!我這回到廣東來,原是想做幾樁驚天動地的案子,使普天下都知道有我張燕賓這個人,是個有一無二的好漢。沒想到天緣湊巧,我還不曾動手,就於無意中,得了你這麼一個好幫手,我的膽氣更加壯了。我們當漢子的人,第一就是要威望,古言所謂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這回的事,正是你我立威望的好機緣。我的主意,並不在多得這些東西,只要弄得那些捕快們,叫苦連天;廣東的三歲小孩,提到張燕賓三個字,便害怕不敢高聲,就志得意滿了。於今瘟官的賞格,只指出你的名字,並沒提起我,那怕廣州變成了刀山,我也絕不就這麼走開。瘟官親自巡邏,要什麼鳥緊,還有林啟瑞,是個發洋財的人,他家裡值錢的珍寶最多,我們尚不曾去叨擾他。他這家的案子,一做下來,又是給那瘟官一下重傷,不愁廣州滿城的人,不誠惶誠恐。我們要往別處去,怕不是很容易的事嗎?寅時說走,卯時便出了廣東境。」
陳廣泰主意打定,即出了呂祖殿,找了一家大住宅的天花板,藏躲起來,每夜二三更時候,出來探聽。這夜到呂祖殿一看;東邊配房,空洞洞的,不但張燕賓不見,連房中陳設的器具,一件也沒有了。陳廣泰心想難道他將行李都搬到周金玉那裡去了嗎?我何不到那裡去探聽探聽。遂跑到周金玉家,伏在房內邊,聽得房裡有兩個女人說話的音聲,也不見有張燕賓在;仔細一聽房內所說的話,不覺大驚失色。
張燕賓忙退後一步,看開門的,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那女子遂進門去了;小丫頭正待仍將大門關上,那女子在裡叫了一聲,張燕賓沒聽清,不知道叫的什麼,小丫頭即不關門,轉身跟那女子進去了。張燕賓心裡疑惑,暗想這是什麼緣故呢?這不是分明留著門不關,等我好進去嗎?我自是巴不得能進去,不過青天白日,怎好進門調戲人家的婦女,白受人家搶白一頓,又不好發作,那不是自尋苦惱麼!如此思量了一會,終是不敢冒昧進去。忽轉念一想,我何不等到夜間,人不知鬼不覺的,前來尋歡取樂,豈不千妥萬妥嗎?照剛才他對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情形看來,已像是心許了。夜間見是我,料不至於叫喚不依。
回到呂祖殿,陳廣泰正獨自躺在床上納悶,見張燕賓回來,才立起身問道:「你去那裡遊逛,去了這麼一日?」張燕賓並不相瞞,將這日在周金玉家盤桓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並說自己存心要提拔周金玉出火坑。陳廣泰聽了,半晌沒有回答。張燕賓忍不住問道:「周金玉的模樣,你是和我在一塊兒瞧見的,不是個很可憐,很可愛的雌兒嗎?我提拔他出火坑,並不費什麼氣力,也算是積了一件陰功,你心裡難道不以為然嗎?為什麼不開口呢!」陳廣泰笑道:「提拔人出火坑的事,我心裡怎能不以為然。不過我看這種陰功,我們於今很不容易積得,要積陰功,就不要有沾染,有了沾染,便不算是陰功了。你我於今能做的到不沾染麼?」
陳廣泰獨自在房中思來想去,終以往別處謀生為好,不過自己要走,是很容易的事,心裡就只放不下張燕賓。思量他如此強逞,目空一切,俗語說得好,做賊不犯,天下第一,世間那有不破案的賊?況且他於今又迷了一個私娼,更是一個禍胎!我若丟了他,自往別處去,他一個人在這裡,沒人勸他,沒人幫他,他拿真心待我,我曾受過他好處的人,問心實有些過不去。但是我不離開他,終日和他做一塊,他橫豎也不聽我的話,一旦破了案,同歸於盡,也是不值得,不如趁他今夜到周金玉那裡開心去了,我離開這呂祖殿,另尋一個妥當地方藏躲,暗中探聽他的行止。或者他見我走了,一個人單絲不成線,從此歛跡了,或竟往別處去了;我再去別省,這就盡了我朋友的交誼了。萬一他仍執迷不悟,弄到破了案,有我在這裡,能設法救他,也未可定。總之我離開他不了,丟了他不顧也不好,就只有這一條離而不離的路可走了。只是我此刻是懸賞捉拿的人,離開這個好所在,卻去那裡安身呢?又躊躇了一會,忽然喜道:「有了。鄉村之中,富厚人家的大住宅很多,大住宅多有天花板,我藏在天花板裡面,每夜到周金玉那裡,或這地方,探一度消息;若兩處都沒有他的蹤跡,外面又沒有拿了大盜的風聲,那就是已往別處去了,我再往別處,問心也沒對不起朋友的所在了。」
二人回到呂祖殿,陳廣泰見張燕賓手上很多血跡,問是那裡來的血?張燕賓笑道:「你在林家和_圖_書屋上,不曾聽見嗎?」陳廣泰吃驚道:「你竟把那婦人殺死了麼?你教我先走,我就走了,那裡聽見什麼呢!」張燕賓搖頭道:「無緣無故,誰殺死那婦人幹什麼?只因鐲小手大,一時捋不下來,那婦人已驚醒要開口喊了。我急得沒有法子,只好抽劍將那隻手腕截斷;所以弄得兩手都是鮮血,掛點兒紅也好。」
二人這一走,杜若銓也看見了。陳、張二人回到呂祖殿,陳廣泰對張燕賓計議道:「那瘟官親自出來巡邏,可見得他是出於無奈了。我想廣州的富人雖多,然夠得上我們去下手的,也就不多了。常言道得好,得意不宜再往,我們此刻所得的東西,也夠混這一輩子了,何不趁此離開這廣州,去別省拿著這點兒本錢,努力做一番事業?這種勾當,畢竟不是我們當漢子的人,應該長久幹的事,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這夜行竊回頭,已是三更過後,陳廣泰的眼快,見街上有五人一起行走,躡足潛蹤的,彷彿怕人聽得腳步聲響,不由得心中一動,以為是自己的徒弟,劉阿大一班人,去那裡行竊。其實這時的劉阿大等,都已被拘在番禺縣牢裡,那裡能自由出來,重理舊業呢!不過陳廣泰在縣衙裡的時候,不曾見著他們,不知道實在情形。這時看了五人在街上走路的模樣,不能不有這個轉念,連忙伏身在淥邊,朝下仔細一看,已看出走當中的那人,就是杜若銓知縣。心裡吃了一驚,遂向張燕賓做了個手勢,運用起功夫,匆忙向呂祖殿飛走。
張燕賓有此一轉念,便打算回頭尋找陳廣泰,才要提腳,只見那個開門的小丫頭,走出門來,向自己招手。張燕賓這時喜出望外,一顆心反怦怦的跳個不住,糊裡糊塗的,含笑向那小丫頭點了點頭,走近前低聲問道:「你招手是叫我進去麼?」小丫頭也不回答,笑嘻嘻的,拉了張燕賓的衣角,向門裡只拖。張燕賓的膽量,便立時壯起來了,隨著小丫頭,走進一個小小的廳堂。小丫頭指著廳堂背後的扶梯說道:「上樓去。」小丫頭說時,從扶梯上下來一個老婆子也是滿臉堆笑,彷彿招待熟客一般的,讓張燕賓上樓。張燕賓看了這些情形,已料定是一家私娼,不由得暗自好笑,幸喜這裡招我進來,不然,今夜若跑到這裡來採花,豈不要給江湖上人笑話。
陳廣泰知道張燕賓是個極要強、極要聲名的人,不到萬不能立腳的時候是不肯走的,只心裡自己打算,口裡也不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了。次日早點過後,二人到附近一處小市鎮閒逛,遇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容貌裝飾都十分動人,張燕賓不覺停步注目,魂靈兒都出了竅的樣子。那女子卻也奇怪,也用那兩隻水銀也似的媚眼,瞟著張燕賓,連瞬也不瞬一下;並故意輕移蓮步,緩緩的走了過去,走過去還回過頭來,望著張燕賓嫣然一笑。張燕賓也不約而同的回頭一看,見了那流波送盼的媚態,即五中不能自主,也不顧鎮上來去的人看著不雅,兀自呆呆的回頭望著,如失魂喪魄一般。
陳廣泰躊躇道:「我想,我們在廣州的案子,越做越多,絕沒有長久安然的道理。雖說於今在廣州的捕快,沒有你我的對手,難道就聽憑你我橫行,不到旁處請好手來幫助嗎?依我的意思,與其貪圖虛名,身受實禍,不如趁此轉篷,倒落得一個好下場。」張燕賓聽了,心裡不快,忿然說道:「你原來是個器小易盈的人,你既害怕,就請便罷!不要等到出了亂子,受你埋怨,我為人素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說著,裝做要出恭的樣子,向這邊走了。張燕賓此時一心惦記著那女子,無暇研究陳廣泰是否真要出恭,急忙轉出,追趕那女子。那女子向前行不到一箭路,復停步回頭來望。張燕賓看了,心裡好不歡喜,追上去報以一笑,那女子卻似不曾瞧見,仍嬝嬝婷婷的向前走,張燕賓追上了,跟在後面,倒不好怎生兜搭。因張燕賓平日為人,並不甚貪圖色|欲,攀花折柳的事,沒多大的經驗,所以一時沒方法擺佈,只跟定那女子。走過了幾十戶人家,那女子走到一家門口,忽止了步,舉起纖纖玉手,敲了幾下門環,裡面即有人將門開了。
張燕賓笑道:「你這又是獃話了!周金玉於今一不是孀居,二不是處女,況且現做著這般買賣,怎說得上沾染的話。」陳廣泰和張燕賓相處了幾日,知道張燕賓的性格,是個私心自用,歡喜護短的人,逆料他一貪戀煙花,必無良好結果。已存心要離開他,自去別省,另謀生活,便懶得和他爭論了。張燕賓見陳廣泰不說什麼了,遂笑說道:「我因曾說了今夜去林啟瑞家下手,恐怕你一個人在這裡等得慌,才趕了回來,我們今夜快去快回,周金玉還在那裡等我呢?」陳廣泰原不願意再幹這勾當,因尚不曾離開張燕賓,若忽然說出不去的話,恐怕張燕賓多心,疑是不滿意周金玉的事,只得強打精神,同張燕賓一同進城。和-圖-書
不知聽出什麼話音來,且俟第三十一回再說。
陳廣泰受了這幾句搶白,火氣就更大了,指著張燕賓的臉說道:「你做錯了事,不聽朋友規勸,倒也罷了,還要是這麼護短,我真不佩服你這種好漢。」張燕賓的貌如春風,性如烈火,對著陳廣泰呸了一口道:「誰和你是朋友?誰教你規勸?誰教你佩服?你是好漢,你就替林家的婦人報仇。」陳廣泰這時本已大怒,只是回頭一想,張燕賓究竟待自己不錯,而且自己是得他好處的人;既已同做強盜,怎好過責他狠毒呢!若認真翻起臉來,旁人也要說我不是。因此勉強按捺住火性,向張燕賓拱手道:「你也不必生氣,我的一張嘴,本來也太直率了些,承你的情,交好在先,不值得為這事,傷了你我的和氣。周金玉在那裡等得你苦了,你去開開心罷,不要把我的話作數。」
張燕賓見陳廣泰轉險陪笑,倒覺自己性子太躁,回出來的話,太使人難堪,心裡也是不免有些失悔,不該截那婦人的手。當下也陪著笑臉,向陳廣泰說道:「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好,原諒我些;我的一張嘴,實在比你更直。周金玉那裡,我既約了他,是不能不去,今夜便不陪你了,明朝見罷!」陳廣泰說了聲請便,張燕賓竟自去了。
他二人近來每夜在城牆上,翻過來,爬過去,從沒一人瞧見。二更時分,到了林啟瑞家,拿著二人這般本領,到尋常沒有守衛的商人家行竊,怕不是一件最容易的事嗎?這時林家的人,都已入了睡鄉。二人進了林啟瑞的房,房中的玻璃燈,還煌煌的點著,不曾吹熄,輕輕的撬開箱櫥,得了不少的貴重物品。已將要轉身出來了,張燕賓忽然一眼見床上睡著一個中年婦人,手腕上套著一隻透綠的翠玉鐲頭。心想此刻所得的這些貴重物品,總共還抵不上這一隻翠鐲,既落在我眼裡,何不一併取了去呢?遂示意教陳廣泰先走,獨自挨近床前,握住翠鐲一捋,不曾捋下;婦人已驚醒了,一聲有賊沒喊出,張燕賓已拔出寶劍,把手腕截斷,取出翠鐲走了。等到林家的人起來,提燈照賊時,陳、張二人大約已離去廣州城了。
話說陳廣泰、張燕賓二人,住在呂祖殿,一連做了六夜大竊案;張燕賓本來是膽大包身,陳廣泰的膽量,也因越是順手越大。二人都看得廣州市如無人之境!白日裝出斯文模樣,到處遊逛;看了可以下手的所在,記在心頭,夜間便前去實行劫搶。縣衙裡的舉動,絕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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