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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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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黃長勝殺豬驚好漢 羅大鶴奏技收門徒

第三十五回 黃長勝殺豬驚好漢 羅大鶴奏技收門徒

「那老闆固執得什麼似的,聽憑如何說,總是不肯。我嘔氣不過,已打算不租他的了。剛待回來,和黃老闆商量,另買一條牛來,恰好你師叔來了。他的脾氣,比我的大;聽說那老闆,臨時忽然變卦,只氣得向那老闆暴跳起來。說你不是三歲、五歲的小孩子,昨日家兄來向你租牛的時候,並沒把用手殺的話隱瞞,誰教你當時答應?你當時若不答應,偌大一個長沙城,怕租不著一條牛嗎?於今事到臨頭,那由得你變卦?你幾十歲的人,當老闆,說了的話不作數,還了得嗎?可笑那老閥,生成的賤骨朵!我好好的勸他,打種種譬喻給他聽,他固執不通;你師叔是那麼一頓忿罵,他倒害怕起來,服服貼貼的答應了。」
這日胡菊成來邀楊先績,同到省城裡辦貨,楊先績本有事進省,就和胡菊成一道走。在省域住了兩日,胡菊成便聞得羅大鶴的聲名了,對楊先績說道:「聽說來了一個姓羅的教師,在羅家大屋教打,聲名大的很,你同我拆他的廠去。」楊先績問道:「怎麼叫做拆廠呢?」胡菊成笑道:「你連拆廠都不知道嗎?」楊先績道:「我又沒練過武,知道什麼拆廠。」胡菊成道:「他開了一個廠教徒弟,我不許他教,就是拆廠,你知道了麼?」楊先績道:「他教他的打,又不在你住的地方教,你如何能不許他教呢?」
羅大鶴道:「生成有這麼大的氣勁,這麼快的手腳嗎?」黃長勝道:「我也莫名其妙,我父親本是做屠夫的,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幫著我父親殺豬,每日總得殺幾隻。我的年紀,一年大似一年;我的氣勁,也跟著一年大似一年,直到二十歲,才自己動手殺。起初殺百多斤一隻的豬,也得提上櫈,用肘按住,才能殺死;後來氣勁更覺大了,非二百斤以上的豬,便用不著上櫈,只須提起來,往自己膝蓋上一擱,就一點兒不費事的殺了。手快也是習慣成自然,我能將頭上的帽子,放在血盆裡,一刀將豬殺了,抽出刀來,從血盆裡搶了帽子,往頭上戴,帽子上不沾點豬血。」羅大鶴道:「你有這麼好的資質,怎的不從一個會武藝的人,學習武藝呢?」
羅大鶴哈哈笑道:「原有一句俗話,把勢把勢,怕的是猛勢,張三跛子是個不成材的把勢,怎能當得起你這樣的大猛勢,幸虧你沒練過武藝,只要練上兩個月,他胸脯上,受了你那一拳,我包他沒性命,帶回家去了。好,等我殺過了牛,也來做幾樣武藝給你看。你要知道,徒弟打死師傅,不要抵https://www•hetubook•com•com命的,你儘管照戳張三跛子的樣,多戳我幾下,看我夠不夠做你的師傅。」
湖南的風俗,或是發生了瘟疫;或是人口多病,六畜不安,多有租一條黃牛,到家裡來殺了,祭奠土神的。每條黃牛的租價,不過七、八百文,至多一串錢。羅大鶴這次租牛,比尋常租牛祭土神的,略有不同,因得在牛肚皮上,戳一個窟窿,價錢比尋常,也略貴點兒。
楊先績的身體,枯瘦如柴,年紀恰好三十歲,以前不曾從師學過一手拳腳,住在長沙鄉下,楊家幾代種田生活,家境並不寬舒。楊先績因身體生得太弱,種田的功夫太勞苦,他連一擔穀,都挑不進倉,只得改業,挑著一副小小的雜貨擔,做些小本生意,那裡敢存個學習武藝的念頭呢?離楊家不遠,有個姓胡名菊成的,也是個做雜貨生意的人,胡菊成的身體,不但二十分強壯,並且從師很練過好幾年拳腳,鄉下平常的教師,曾被胡菊成打翻的,十有七八,膽量小些兒的,簡直不敢和胡菊成動手。
黃長勝道:「你不來,怎麼使得呢?我並不曾和令兄見過面。」羅大鶴不待他說完,連忙接口說道:「我來我來,你在這裡等著便了。」原來羅大鶴本有從牛肚中抓心花五臟的能耐,所以敢和黃長勝賭彩。當下與黃長勝約定了,給了肉價,提了肉歸家;順路到賣牛肉的店裡,租了一條大黃牛。
黃長勝見了羅大鶴,心裡暗暗驚疑道:「分明是一個人,怎麼說是兄弟,難道兄弟相貌相同,同到這麼傳神嗎?」但他心裡雖這般疑惑,然羅大鶴向他拱手道歉,也只得立起身來,口裡卻不好怎生說法。
次日早飯後,羅大鶴在家裡安排好了,走到黃長勝屠坊裡來,黃長勝正在家中等候。羅大鶴道:「我已和家兄說明了,他教我來請老闆去,我今天原約了朋友,有要緊的事,得出城去,只因昨天和黃老關約了,不能不抽空親來一趟,就請同去罷。我領你和家兄見過面,當面把昨日賭彩的話說明了後,便不干我的事了,我還要出城去呢。」
楊先績點頭道:「懂是懂得了,不過你去打他,萬一你打他不過,倒被他拆了你廠,不是沒趣嗎?」胡菊成連連搖頭道:「那有這種事!我拆了無數的廠,不曾遇過對手,你儘管放心,並且我不教徒弟,也沒廠子被人家拆,我們就去罷,我一定打他一個落花流水給你看。」楊先績沒法,只得跟他同去。
「我還不知道他為的什麼,他去後,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日沒見他的面。後來有人對我說,張三跛子被人打傷了,大盆大盆的吐血,我聽了也不在意,不知他被什麼人打傷了。隔了大半年,我這日在街上遇了他,順口問他吐血好了麼?他面上很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我是做手法給你看,並不是跟你動手過堂,誰知你存心不善,冷不防一拳,打在我胸脯上,我那時本打算回你一拳,轉念一想不好,我的拳頭太重,你是個沒練過把勢的人,受不起一拳,倘有個一差二錯,定遭人唾罵。』
黃長勝高興,跟著羅大鶴,到一塊青草坪裡,只見一條很大的黃牛,正低著頭嘴草,離黃牛不遠,豎了一根二尺來長的木樁,在青草地上,牛掏拴在樁上。羅大鶴叫周春庭,拿一條粗麻索來;羅大鶴親自動手,將麻索一頭縛在牛的前腿上,一頭縛在樁上,笑問黃長勝道:「你想看我抓牛肚子裡的什麼東西,只管說出來,我照著你說的,抓給你看就是。」
胡菊成只二十六歲,一般鄉村教師,見了他都稱老師傅,他還昂頭天外,做出愛理不理的神氣。不論遇著什麼人,三言兩語不合,他總是兩眼一瞪,開口就烏龜忘八蛋的罵起來。被他罵的,知道他兇惡,忍氣吞聲的不和他計較,他罵罵也就罷了。若牙齒縫裡,露出半個帶些反抗意味的字來,便登時給一頓飽打。一鄉的人,見了胡菊成的背影,都要嚇的發慌,但他卻和楊先績要好,時常邀楊先績同出外做買賣。楊先績體魄雖弱,氣魄卻強,為人又異常機智,喜怒不形於色,見胡菊成有意拉攏,面子上也做得和胡菊成很要好。
說著,將衣袖捋上肩頭,露出一條筋肉突起的右臂來,兩眼在牛肚,端詳了好一會,只見他手膀一動,那牛便四腳齊起,蹦了幾尺高下。再看羅大鶴的手,已是抓住一大把血淋淋的東西,授給黃長勝看。那牛只蹦跳了兩下,因前腳被麻索吊在木樁上,跑不開來;禁不住痛苦,登時倒在青草裡,只痛得亂動亂滾。黃長勝看了,不由得吐出舌頭來,半晌收不進去。
羅大鶴的聲名,自從收了黃長勝做徒弟,又有赤手去抓牛心的奇事,不到幾日,就傳遍了長沙城,想學武藝的,爭著送贅敬,前來拜師。羅大鶴收徒弟,不問年齡老少,不論家資貧富,他只見一面,說這人可教,便是一文錢沒有,又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他也肯收作徒弟;若他見面搖頭,說很難很難,就跪在地下求他,整千的送銀子給他,他也是絕不肯教的。有人問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什麼緣故?他就說緣故難說,有時被人問急了,便大聲說道:「我也問問你看,黃牛像馬,你可以拿來當馬騎麼?」因此找到羅家大屋拜師的雖多,羅大鶴高興收了的,只有楊先績一個。
胡菊成笑道:「你具是個外行,這教打的事,不比教書,和教旁的手藝,儘管他不在我住的地方教,我有本領,就能去拆了他的廠子;他被我拆了,屁都不能放一個,趕緊滾蛋。我們會武藝的人,照例是這麼的,我也不知拆過人家多少廠了。」楊先績道:「我和你同去,怎生一個拆法,我完全是個外行,不要弄錯了,反給人笑話。」胡菊成大笑道:「我要你同去,不過帶你去看看,拆廠那關你的事,有什麼內行外行。」楊先績道:「既不關我的事,卻要我同去幹什麼呢?」胡菊成笑道:「你這人真是糊塗,除了做雜貨生意以外,什麼也不懂得。拆廠就是去跟那教師過堂,我將他打敗了,不許他再在這裡教徒弟,就和拆倒了他的廠子一般,所以謂之拆廠。要你同去,是要你去看我打他,你這下子懂得了麼?」
不知胡菊成怎生與羅大鶴過堂,畢竟誰拆了誰的廠?且俟第三十六回再說。
黃長勝道:「我因不曾見過會武藝的人,想學也沒人教。我那條街上,有個姓張的,混名叫張三跛子。人家都說他好武藝,教了許多的徒弟。我要張三跛子,做武藝給我看;做得好,我就從他學。他當時做了幾個樣子給我看,並說給我聽;人家如何打來,應該如何接住人家的手,如何回打人家一拳;腳來該怎麼接,頭來該怎麼接。說你若不信,儘管打來,好接給你看。我見他教我打,我就用殺豬的法子,朝他胸脯戳了一下,正正的戳在他胸脯上。等他用手來接,我和抽刀一樣,早已抽了回來,他沒接著。我還想戳他第二下,只見他連退幾步,臉上變了顏色,兩手揉著胸晡,一句話也沒說,就跑回去了。
黃長勝心裡,總不相信有這種本領的人,隨口答道:「聽憑師傅的意思去抓就得哪!」羅大鶴道:「不行,得你說出來,我照著你的去抓,才有興味,隨便去抓的,算不了稀奇!」黃長勝笑道:「師傅定要我說,就請師傅把牛心抓出來好麼?」羅大鶴笑著點頭道:「看你說的,倒像是一個內行。牛肚裡的東西,只一顆心,最不好抓;要抓人的心,卻是最容易的事。」黃長勝問是什麼道理?羅大鶴笑道:「這道理很容易明白。因為人的心,都是歪在一邊的;我看他歪在那一邊,就從和_圖_書那邊下手去抓,一抓便著了。唯有牛的心,不論黃牛、水牛,都是在當中的;不費點兒氣力,抓他不出來。也罷!你既說了,我總得抓給你看。」
黃長勝點頭道:「只要見了令兄的面,說明了昨日的話,你有事要出城,你儘管去好了。」羅大鶴遂引黃長勝到羅家大屋,教黃長勝在客堂裡坐了,說是去裡面通報家兄,故意到裡面走了一轉,出來對黃長勝說道:「請等一會,家兄牽牛去了,一刻兒就會轉來。」黃長勝信以為實,就坐著等候。
羅大鶴即高聲叫周春庭,一個後生應聲而出。羅大鶴道:「你陪黃老閥坐坐,我去找你師傅回來。」周春庭應著是,陪黃長勝坐了。羅大鶴出來,更換了一身衣服,到牛肉店牽了黃牛回來,進門便向黃長勝拱手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害黃老闆等久了,舍弟因有事,出城去了,不能回來奉陪,他昨日和黃老闆約的話,我已明白了。」
羅大鶴慌忙答禮笑道:「這算不了什麼,請問黃老闆的功夫,是跟那位師傅練的?昨日據舍弟回來說,黃老闆的氣勁如何好,手腳如何快,料想尊師,必是個有名的人物。」黃長勝笑道:「昨日二師傅問我是何人的徒弟,我聽錯了,因為我們做屠坊的人,沒有什麼徒弟師傅,俗語說得好,捉得豬叫,便是屠夫,從來沒聽說屠夫也帶徒弟的。想學習殺豬的人,只有到屠坊裡當夥計,留心見幾次,自己動手殺幾次,屠夫的本領,便完了,因此二師傅問這話,我一時沒想到,是問學武藝的師傅。我並不曾學習過武藝,連會武藝的朋友,也沒有交著。」
黃長勝聽了這派話,已疑心羅大鶴確是雙胞兄弟,便對羅大鶴作揖說道:「昨日二師傅在小店,談起師傅的武藝,我不是不相信,只因想見識見識,所以約了到師傅這裡來,倒害得師傅和人動氣,我心裡很是不安。」
黃長勝搖頭道:「那有這樣的事,我不相信。」羅大鶴道:「黃老闆不相信,敢和我賭彩麼?」黃長勝問道:「賭什麼彩?怎樣賭法?」羅大鶴道:「羅大鶴是我嫡親老兄,於今住在小吳門羅家大屋,你不相信有這樣的事,看賭什麼彩,說妥了,我同你到羅家大屋去,要我家兄當面殺死一條牛你看。」
羅大鶴伸手給黃長勝看道:「你看是不是牛心,沒抓錯麼?」黃長勝仔細一看,一顆鮮血淋漓的圓東西,不是牛心是什麼呢?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雙膝往地下一跪,一連叩了四個頭說道:「弟子就在這裡拜師了。」羅大鶴很歡喜的,收了這個得意徒弟。
和*圖*書見周春庭在旁問道:「師傅在半路上,遇了二師叔嗎?」羅大鶴搖頭道:「那裡是半路上,我為這條勞什子牛,不知和那牛肉店裡的老闆,說了多少話。你師叔若不去,恐怕此刻還沒說妥呢?昨日你師叔從黃老閥那裡回來將賭彩的話,說給我聽了之後,我就去租牛,很容易的說妥了,誰知我剛才去牽,那老闆就變了卦了。他說租給我用刀殺可以,用手去牛肚皮裡,抓出心花五臟來,這牛死的太慘;他不忍心為多得這幾百文錢,做這種慘事。我說左右是一死,有什麼慘不慘!你們用刀將牛殺死之後,難道不破開牛肚皮,把心花五臌抓出來嗎?
羅大鶴陪坐了一會,做出不安的樣子,自言自語的說道:「牽牛怎的去這麼久呢?又不是有多遠的路。」黃長勝倒安慰他道:「沒要緊,便多等一會,又有何不可?」羅大鶴道:「黃老闆不知道家兄的性格,實在疲緩的了不得;他身體的高矮肥瘦,以及容貌,都和我差不多。我與他,本來是雙生子,就只性格,完全與我兩樣。我的性子最急,今日約了朋友同出城;家兄不回來,我便不能去。此刻我朋友,一定等得不耐煩了。我心裡急得很,請黃老闆這裡再坐坐,我再催家兄快回好麼?」黃長勝只得應好。
黃長勝絕不躊躇的說道:「什麼彩我都不賭,如果羅大鶴真能照你剛才說的,殺死一條牛,我自願賠一條牛的錢,並立時拜他為師。若是你說假話,應該怎麼樣?」羅大鶴道:「也照你的樣,送一條牛的錢給你,也教他拜你為師。」黃長勝道:「好,大丈夫說了話,是沒有翻悔的呢。」
羅大鶴笑道:「誰翻悔,誰不算漢子,我此時回去,便對家兄說明白,你明日上午,到羅家大屋來看便了,我有工夫,就來接你,但怕我沒工夫來,也沒要緊。」
話說羅大鶴見黃長勝問牛怎麼殺,晃了晃腦袋笑道:「他殺牛麼?他殺牛與殺豬不同,人家殺牛,都得用繩索縛住牛蹄,將牛絆倒。羅大鶴殺牛,全不用費這些麻煩,只伸直五個手指,往牛肚子裡一戳,隨手就把牛的心花五臟,抓了出來,牛禁不住痛,倒地喘幾口氣便死了。」
「我見張三跛子這麼說,才吃了一驚,問他道:『你吐血,難道就是我那一拳戳傷的嗎?怪道你那日,用兩手揉著胸脯,一句話也不說,就跑了啊。』張三跛子卻又搖頭道:『我是說笑話,逗你玩的,你一拳,怎能打的我傷,我本來有吐血的毛病,每年得發兩次。』他說著便走了,以後一次也沒到敝店來過,平常是隔不了幾日,就來買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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