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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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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虛聲誤我王五殉名 大言欺人霍四動怒

第四十四回 虛聲誤我王五殉名 大言欺人霍四動怒

郭成在這時就勸王五同去大名府,暫時避一避擾亂。王五笑道:「我開設這鏢局子,為的是要仗著我們的本領,去保護別人,為什麼無緣無故的,也跟著一般膽小的人去躲避呢!我平日銀錢到手,隨即散給了一般為難的朋友,自己手中,沒一些積蓄,外國兵來,不見得抓著中國人就殺,我沒錢的人怕什麼?如果外國兵,見中國人就殺,偌大一個北京城,至少也還有幾十萬人,有錢的有地方可逃,無錢留在北京的,若都死在外國兵手裡了,我王五便逃得了這條性命,活在世上,也只有這麼多趣味,倒不如一同死在外國兵手裡的爽快。」
郭成正色道:「這是什麼話?我寧肯受比,絕不肯做這遭天下萬世人唾罵的事!」周錫仁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固執?我們結拜了一場,豈有眼見老伯母和大嫂被押,不設法救出來的道理。不用遲疑,就此去罷?」郭成道:「從井救人的事,也未免不近人情,大名府的案子,既是兩位老弟做的,然則到案還有生理嗎?」
農勁蓀點頭道:「四爺自己的事,四爺自去斟酌,既在商場上混,信用當然不是耍的事,我為人平生與人沒有轇輵,只看四爺何時可走,便何時同走。」霍元甲愁眉苦臉了好一會,只管把頭慢慢的搖著。農勁蓀忍不住問道:「有什麼不得解決的事,可不可對我說說呢?」霍元甲長嘆了一聲道:「不是不可對農爺說,不過我是深知道農爺的,若農爺能代我解決時,早已說過了,何待今日呢。」農勁蓀道:「但說說何妨,我雖不見得有能解決的方法,只是事情也未必因多了我一個人知道,便加多一分困難。」
然他心裡惦記著王五在茶樓上的約,恐怕王五盼望他去,這時郭成雖雙目失明,一切行動都不方便,卻很有了些財產,雇用了兩個伺候的,陪著他同到北京,在會友鏢局住了些時。不幸義和團的亂作了,將一個莊嚴燦爛的北京城,鬧得烏煙瘴氣。西太后聽得八國聯軍,打到了北京,倉皇帶著癆病殼子皇帝,向西安逃跑。在北京的大官員,果然是走避一空,就是一般有點積蓄的商人,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敢在北京居住了。
郭成摸到床上躺著,一顆心胡思亂想,他這日騎了幾百里的驢,本已疲勞過甚了,這時神思更倦,不知不覺的入了睡鄉。在睡鄉中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刻,猛然間噹啷一聲響!驚得郭成從夢中醒來,張眼一看,仍是黑洞洞的,什麼東西也看不見;接著又聽得啞的一聲響,鐵門開了,從門外放進光來,周錫慶的聲音,外呼著大哥道:「還不曾醒來麼?」
「兄弟當日交結大哥的意思,原知道大哥是大名府第一個精明有眼力的人,受屈把差事革了;很有意拉大哥做個幫手,在大名府做幾件驚天動地的事,大家遠走高飛。兄弟正待教大哥帶著老伯母,和大嫂搬往別處去,大哥已安排上北京。我兄弟只道大哥已心心相照,用不著多說了。誰知羅知府卻看上了大哥,而大哥也頓時忘卻了從前的恥辱,自願將老伯母大嫂做押當,想發那三千兩銀子的大財。我兄弟思量與大哥結拜一場,豈可因我兄弟兩個,把半生的英名喪盡!不過大哥的聲名,果然要緊,我兄弟兩個的性命,也不是一錢不值的。要兩全之道,除了請大哥到這裡來,凡事聽小弟的主意而外,沒有旁的方法。」
周錫仁大笑道https://m.hetubook.com.com:「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向死路上走的!我兄弟若沒有脫難的把握,也不敢做這種自投羅網的事了。不過有一句話,得先向大哥說明,兄弟在這裡所做各案當中,以城外黃紳士家的最重;因傷了直隸總督的女婿,直隸總督早已著落在大名府身上要人,我兄弟一到案,自免不了是要解上去。大哥若念香火之情,將我兄弟繳案的時候,對羅知府只說這是兩個大盜的頭領,大名府的案子,不待說是他這一夥強盜做的;外府外縣做的血案,至少也有百幾十件,在這兩個身上。府裡兵力單薄,防守不易,惟有盡夜往上解,使他的黨羽,措手不及。已經解上去了,便有意外,責任也就不在府裡了。這段話最要緊,大哥務必說,我兄弟絕不累大哥!不出大名府境,便放兄弟走,兄弟也不走,大哥聽明白了麼?」
郭成躊躇道:「聽是聽明白了,只是這種事,教我怎麼敢做呢?」周錫仁生氣道:「這那裡是漢子說的話,今日不敢做,昨日怎的敢做?去罷!」郭成被催逼得沒有話可回答,只得答應去。周錫慶對著馱郭成的黑驢說道:「這裡用你不著了,你自回去罷。」說著,在驢背上一鞭抽了,那驢自會揚頭掉尾的去了。
郭成聽到這裡,正要問老弟是什麼主意,周錫仁已向周錫慶努嘴道:「把那東西拿來。」周錫慶應了聲是,即起身從隔壁房裡,提了一個很沉重的麻布袋來,往桌上一擱,將杯盤都震得跳起來。周錫仁接著說道:「舍間此刻已全家遷徙了,只留下我兄弟兩個,準備陪大哥到案;這裡一點兒東西,是我兄弟兩個,特地留下來孝敬大哥的。」說時,伸手扯開了袋口,露出一袋的金條銀錠來。
這日是十月初間,霍元甲正在閒著沒事,和劉震聲談論武藝,忽見農勁蓀走了進來,劉震聲連忙迎著笑道:「師傅正覺閒著沒事幹,農爺來得好,請坐下來和師傅談談罷。」霍元甲笑著抬起身讓坐說道:「我不知怎的,近來悶的慌,除了農爺那裡,又沒好地方給我走,知道農爺這時也快來了,所以坐在這裡等候。」農勁蓀也笑著問道:「我有一個問題,看四爺說的怎樣?」霍元甲道:「什麼問題?我是沒讀書的人,不要給難題目我做才好呢?」
郭成隨即將周錫仁兄弟,牽進府衙。羅知府聞報,立刻坐堂問供,在燈光之下,看了周錫仁兄弟的儀表,心裡很驚疑,不相信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及問口供,都一一的承認了,並慷慨陳述在各家做案時的情形,與各家報案的稟詞上,無一處不符合。羅曜庚這才欣喜得什麼似的。
王五大喝了一聲且慢,腿起處,搶先的一個兵士,已被踢得從眾兵士頭上飛過去,同時前後左右的德兵,紛紛的倒在地,殺豬也似的狂叫。王五正待趁這時候,追問見拿的理由,拍拍拍陡然從人叢中幾聲槍響,可憐王子斌的本領雖大,只是和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軀,那裡抵擋得過無情的硝彈!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為德國暴亂之兵所算了。王五臨死的時候,只大呼了一聲道:「虛聲誤我!恨不早遇著山西老董啊!」德兵這回來拿王五,原是因那時候德國公使,被義和團槍殺了;德國人恨拳匪的心思,比各國人都來得厲害。王五拳腳功夫的聲名太大,德國人不知道中國的情形,和_圖_書以為會拳腳的,就和拳匪是一類;所以要將王五拿去,好替被拳匪殺死的公使報仇。沒想到王五不肯受辱,就動手打起來,糊裡糊塗的斷送了我國一個頂天立地的豪傑。
不知霍元甲將心事說出來沒有,且俟第四十五回再說。
霍元甲因欽敬他,不論當面背後,都稱他農爺。便是當時各新聞紙上,有記載救護教民的事,甚詳細的,也沒把農勁蓀三個字登出來,所以知道霍元甲的,多只知道還有個農爺。又因姓這個農字的很少,在當時的人,固有一部分不知道農爺叫什麼名字的;更有一部分人,說不知農爺究竟姓什麼的,這也是當時一件很有趣的事。霍元甲與農勁蓀,原是以道義相交,自共了這回患難,兩人的交情,便越發密切了,一月之中,二人至少也得會面二十八、九次。
王五自郭成走後,因聯軍在北京的威風極大,凡百舉動,在略有心肝的中國人看了,沒一件不使人傷心慘目。八國之中,尤以俄德兩國的兵,為最殘酷不講人道,就不願出門,免得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終日把局門緊緊的關著,坐在局裡。想起這回肇禍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無識,因此就聯想到譚嗣同之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傷心的時候,獨自仰天大哭大號,卻是一點兒眼淚也沒有。
周錫仁對郭成拱手笑道:「昨夜很簡慢了大哥,小弟心裡甚是不安,此時腹中,想必饑餓難挨了,就請用飯罷。」郭成看酒菜仍甚豊整,心裡實在猜不透周錫仁兄弟的舉動,只好聽天由命,隨口謙遜了兩句,也顧不得起床還沒洗漱,即就坐吃喝起來。
郭成聽王五這麼說,知道王五處境,也很為難。現做著鏢行生意,各省都有鏢趟子出去了,他自己身上的責任很重,越是時局不安靖,他越是擔心;有他坐在局裡,便發生了什麼意外,還可以有方法應付。他只一走動,會友鏢局在這鬧得烏煙瘴氣的北京城裡,必然登時如一個水桶炸了箍的一般,眼見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圍不攏來了。因此不便勉強勸他,自帶著兩個服侍的人,回大名府去了。
劉震聲在旁聽了,直喜得幾乎要狂跳起來!即時顯出天真爛漫的神氣問霍元甲道:「師傅帶我同去麼?」霍元甲知道劉震聲的年紀雖然大了,說話舉動,有時還不脫孩子氣;這時看了他那急想同去的樣子,倒把自己一肚皮的氣忿,平下了許多,故意鼻孔裡哼了一聲說道:「這回又想同去?你記得那年正月,同去李爺家,就為你胡鬧,把好好的一個摩霸,急得懸樑自盡的事麼?又想同去呢。」
邊說邊轉身從洋服外套口袋裡,抽出一捲摺疊起了的報紙來,打開指著一行廣告,給霍元甲看道:「請瞧罷。」霍元甲就農勁蓀所指點的地方一看,見有幾個外國字,夾雜在中國字裡面,便不肯往下看了。抬頭對農勁蓀道:「這裡面夾了和我不曾會過面的外國字,我就懶得看了,還是請農爺把這上面的意思,說給我聽的爽利些。」
郭成上前,照周錫仁的話,說了一遍,羅曜庚能有多大見識,那裡識得破這裡面的玄機奧妙?當下聽了郭成的話,連說有理。定了就在這夜,挑選一哨精幹兵丁,押解周錫仁兄弟動身;即時放了郭成的母親妻子,並如數發給了賞銀。郭成叩謝了,領著母親妻子回家。心裡高興之中,總不免有些代周錫仁兄弟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慮。惟恐押解的人多了,二人不得脫身;萬一在路上不曾逃脫,竟解到了總督衙門,那時逼起供來,追問贓物,若把結拜送金錢的事供出來,卻如何是好呢?郭成想到這一層,又非常害怕,如坐針氈的等了一日,計算須行八十多里,才出大名府境,隊伍押著囚車,行走較平常為慢,要到黃昏時候,方得出境。郭成等過了黃昏,心裡就更加著急了,獨自坐在院中,思量揣擬。
這夜的月色,甚是光明,才到初更時候,月光照在瓦愣上,如舖了一層濃霜。郭成在院中,舉首向天空癡望,猛見瓦愣上,有兩條黑影一閃,隨即聽得周錫仁周錫慶兩人的聲音,在屋上各呼了聲大哥。郭成這一喜,真是喜從天降,慌忙應道:「兩位老弟回來了麼?快下來好談話。」周錫仁答道:「我兄弟已平安到了這裡,特地給大哥一個回信,大哥還有什麼話說沒有?我兄弟就在這裡等候。」郭成道:「請下來坐一會罷,有話也慢慢地說。」周錫仁道:「對不起大哥,實在沒工夫下來坐,我兄弟特地到這裡來,為的是要討大哥一句話,此後才好在江湖上行走。」
農勁蓀才說到這裡,霍元甲已氣得立起身來,對農勁蓀把雙手搖著說道:「就是,不用再說了,你只說這人還在上海沒有?」農勁蓀道:「他登廣告,特地從西洋到上海來賣藝,此刻當然還在上海。」霍元甲點頭道:「這回也是少不了你的,我們就一同動身去找他罷。」農勁蓀道:「我不打算陪四爺一道去,也不把這事說給四爺聽了。他這廣告上,雖沒說出在上海賣藝多少日子,然估料總不止三五日就走了,我這報是每日從上海寄來的,今日才見著這廣告,昨日到的報還沒登出,可見得他在上海還有些日子。」
再說霍元甲自從醉劈韓起龍,救護了一千五百多教民之後,天津人對於霍元甲之欽仰心,可謂達於極點。商場中有什麼爭執不能解決的問題發生了,只須霍元甲一句話,便沒有不立時解決的;是非口角的事,也只求霍元甲說一句公道話,絕對沒有反抗不服的。霍元甲在路上行走,知道是霍元甲的人,無不拱手讓路。有些只聞得霍元甲的名,不曾見過面,因想瞻仰丰采的,霍元甲走這條街上經過,兩邊商店裡的人,總是爭先恐後的,跑出來看;有時後面跟著一大群的人,每次倒把霍元甲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輕易不肯出外。
話說郭成看了人皮上所黏字跡,登時將兩腿嚇軟了,倒在地下,燈也摜熄了,半晌,才慢慢的爬了起來。暗想紅紙上寫的,都是某年月日,在某地所剝某府或某縣捕頭之皮,我於今捕頭雖已斥革了,但是這番出來辦盜案,所做仍是捕頭的事。他們既已將我騙進了陷阱,逃是逃不了,難道他們還肯放我回去嗎?他們若沒有將我剝皮的心思,也不會把我關在這裡了。郭成心裡這麼一想,不由得就聯想到被拘押在府裡的老母妻子,覺得自己死在這裡沒要緊,將來老母妻子如何過活?凡人在危難的時候,不涉想到自己的家庭身世則已,一想到這上面,心思就沒有不擾亂的。
劉震聲因自己師傅,平日素不說謊話的;此時忽聽得這麼說,登時如冷水澆背,不由得冷了半截!翻著兩隻失望的眼光,看看霍元甲,又看看農勁蓀。農勁蓀笑道:「你師傅去什麼地方,我看總少不了有你這個,這hetubook.com.com回你師傅便真個不打算帶你去,我也得要求你師傅,帶你同去瞧瞧。」劉震聲這才臉上露出喜色說道:「謝謝農爺,上海地方,我只聽得人說比天津熱鬧,還不曾去過一次呢。」
周錫仁等到酒上三巡,即望著郭成道:「大哥昨夜想必受了些驚恐,以為我兄弟對大哥起了不良的念頭,其實我兄弟若不是真心和大哥要好,也不與大哥結拜了。大哥這回替羅知府辦案,事雖出於不得已,然此次許多案件,大名府除了大哥,也實在沒人配管;真菩薩面前,燒不得假香,這案既是大哥承辦,我兄弟絕不抵賴。大名府半月來所有的案子,全是我兄弟二人做的!
周錫仁哈哈大笑道:「大哥到這時還疑心我說的是假話嗎?」說著,將手中布袋,遞給周錫慶。對郭成招手道:「請隨我來瞧瞧,就明白了。」郭成只好跟著走,周錫仁引看了幾間空房道:「舍間全家動身了。我兄弟若非真要成全大哥的威名,這時還在此地嗎?」邊說邊回到了席上,緊接著說道:「大哥如再疑心我兄弟,待大哥有不好的念頭,我當天發個誓,立刻使我兄弟照這樣,粉身碎骨而死。」一面說,一面用五指往桌角上一抓,抓起一塊木頭來,兩手只幾搓,搓得木屑紛紛墜地。
郭成聽周錫仁說這句話的聲音,來得十分嚴厲,只略停了一停,即高聲答道:「好,我知道了,老弟拿去吧!」旋說旋伸著左右兩個指頭,往自己兩隻眼珠上一戳,即將兩隻眼珠,血淋淋的鉤了出來,朝屋上一摜。只聽得周錫仁兄弟,同時打了一個哈哈,以後便沒聽得一些聲息了。郭成從此就成了個沒有眼珠的人,什麼強盜也分辨不出了。
這日王五剛才起床,忽有一大隊德國兵士,由一個官長率領著,打開局門進來,其中有一個當翻譯的中國人,進門就高聲呼王子斌出來。王五聽說有外國兵打到局裡來了,反哈哈大笑著出來,問找王子斌有什麼事?翻譯迎著說道:「你就是王子斌麼?」王五點頭道:「不錯,找我有何話說?」翻譯回頭向那官長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那官長兇神也似的,對眾兵士揮了揮手,口裡嘰哩咕嚕說了一句,眾兵士不由分說,一擁上前,來拿王五。
農勁蓀笑道:「這外國字不認識沒關係,是一個人的名字,四爺既懶得看,我就從容說給四爺聽也使得。這天津地方,自從那年四爺把那個世界第一的大力士趕走路,幾年來再沒有不自量的外國人,敢來這天津獻醜了。誰知於今卻有一個牛皮更大的大力士,到了上海,和那個自稱世界第一大力士的俄國人一樣登著廣告,牛皮還比較來得兇些。那俄國人的廣告上,只誇張他自己的力量,是世界第一,雖也含著瞧不起我中國人的意思,然廣告上並不曾明說出來,四爺那時看了,已是氣的了不得;於今這個是某國的人,名字叫做奧比音,廣告上竟明說出來,中國人當中,若也有自負有氣力的人,看了他的神力不佩服的,儘管上臺和他較量,他非常歡迎。不過他的力量,不是尋常冒充大力士的力量可比,身體脆弱的中國人,萬不可冒昧從事,拿著自己的生命去嘗試。」
農勁蓀三個字,天津人知道的還少,倒是提起農爺兩個字,在天津道上,也和霍元甲三個字一般響亮。因農勁蓀為人老成持重,他平生所有的舉動,都是實事求是,絲毫沒有虛榮之心,在天津本沒幹過出風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事,就是這次幫同霍元甲救護教民,他自己不曾有一次向人道過名字。
平日王五的食量最大,他一個人一天所吃的,尋常五個人一天吃不了。自從聯軍入京,他只是喝酒,喝醉了,仰天乾號一陣便睡。局中無論什麼人和他說話,他只呆呆的望著這人,一聲不作,若問他什麼事,他總是回答一句,後來再說。
霍元甲低頭躊躇了一會,向農勁蓀道:「依我的性子,巴不得立刻就和你動身,才得暢快,無奈有許多零碎事情,都在我一人肩上,我若不交代停妥就走,於我個人的信用,很有關係,我自己藥棧裡的事,還在其次,就是我曾代替朋友在一家銀號裡,前後借了三萬串錢,差不多要到期了,我不能不在未動身之前,交涉妥洽。因這回去上海,有多少日子耽擱,此時還說不定,萬一來回須耽擱到一個月以上,就更不能不遲幾日動身。」
農勁蓀道:「這問題倒是個難題目,就是要問四爺,悶的難過呢,還是氣得難過?」霍元甲道:「悶要看是什麼時候,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你想與其受氣,終不如獨自納悶的好些。」農勁蓀拍掌笑道:「對呀,四爺在家納悶,那裡及得我在家受氣難過啊!」霍元甲正色問道:「有誰給氣農爺受?」農勁蓀道:「這氣不是專給我一個人受的,我因一個人受不了,所以特地把這氣送到四爺這裡來,也讓四爺嘗嘗這氣的滋味,看比悶怎樣?」
周錫慶放下布袋,即出去牽著昨日給郭成騎的那匹黑驢,到客廳門外丹墀裡。周錫仁提了那袋金銀對郭成道:「請大哥就此同行罷,我兄弟絕不使大哥受累!」郭成見自己教羅知府拘押家眷的陰謀,已被周錫仁弟兄道破,心裡不由得有些慚愧;又見他兄弟這般舉動,更是難以為情,一時也猜不透同去到案的話是真是假,只得立起來說道:「兩位既這樣的盛情待我,我豈是毫無心肝的人,一些兒不知道感激?兩位不肯丟我的臉,我更如何肯斷送兩位的性命呢?我的捕頭,原已革了大半年,辦不了這案,也不能將我怎生追比,兩位因我就去到案的話,請快不要提了!」
周錫慶將布袋搭在鞍上。高聲說道:「時候不早了,走罷。」郭成再想說話,周錫仁已不由分說,和昨日來時一般的,擁郭成上了驢背,仍是周錫仁在前,周錫慶在後,將郭成夾出了大門。那驢放開四蹄,騰雲駕霧也似的,直跑到天色昏暗,才進了大名府城,同到郭成家中。周錫仁周錫慶各從袖中抖出鐵鍊來,套在自己頸上說道:「請大哥就此送兄弟二人去領賞罷!老伯母大嫂也好出來。」
郭成聽那口氣,來得十分柔和,全不像是含有惡意的,便連忙答應醒來了。周錫慶道:「是時候了,請去吃早飯。」郭成翻身起來,見周錫慶仍是笑嘻嘻的,和平時一般的神氣,並沒一些兒要加害的樣子,心裡略安了些。走出鐵屋來,看天色已是中午時分了。跟著周錫慶走過幾間房屋,都沒一點陳設,看情形好像是才將器具搬開了的。直走到昨夜飲燕的客廳,只見周錫仁已立在廳中等候,酒席都已安排好了,但是不見一個僕從。
王五因拳匪之亂,枉送了一條性命;而天津的霍元甲,卻因拳匪之亂,做了絕大的事業,得了絕大的聲名,同一樣的本領,同一樣的胸襟,共同一樣的機會,而且結果這麼不同,在當時的人士,沒一個不為王五嘆息,也沒一個不為霍元甲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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