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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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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求名師示勇天津道 訪力士訂約春申江

第四十五回 求名師示勇天津道 訪力士訂約春申江

那資本家名叫沃林,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商人,在中國各通商口岸,做過二十多年的生意,很蓄積了幾十萬元的產業。他的住宅在靜安寺路,並不是他自己建築的房子,他的行蹤,從來沒有一定,所做的生意,也是看市面上那項生意好做,便做那項生意,投機性質的居多。這日霍元甲等三人去會他,湊巧他正在家中,農勁蓀投了自己和霍元甲的名片,並對傳達的人略述了來拜訪的意思。沃林出來,迎三人到客室裡。
沃林聽農勁蓀說完,打量了霍元甲兩眼,臉上現出鄙夷不屑的神氣,向農勁蓀問道:「霍君不會說英國話麼?」農勁蓀點頭道:「先生若會說中國話,敝友很願意用中國話與先生交談。」沃林略遲疑了一下,便用極生澀不堪的北京話,問霍元甲道:「你有多大的氣力?」霍元甲道:「你此時問不著我有多大氣力,只教你那大力士和我一比;便知道有多大了。」
次日一早,霍元甲就帶了劉震聲走來,見面就對農勁蓀笑道:「合該我們的運氣好,事情非常順手,我昨日很著慮,沒有三、五日工夫,我經手的事,辦不停當;誰知竟出我意料之外,只一夜就把所應交涉的事,都交涉妥當了,農爺看是不是你我的運氣好呢?」農勁蓀聽了,自也很高興的說道:「真是難得有這麼順手的事。既是交涉妥當了,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動身呢?」霍元甲笑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就在今日動身,是決定了的。」農勁蓀隨即檢點了自己簡便的行李,就在這日,同霍、劉二人,向上海進發。
霍元甲點頭道:「我不曾和外國辦過交涉,也沒有認識的外國人,只聽說外國人做事,都是說一不到二的,原來要是這麼處處用法律提防著,這也就可見得外國人的信用,不是由於自重自愛的,是由於處處有所謂法律手續,預為之防的。好罷!農爺知道他們的狡獪,一切都託農爺作主辦了就是。農爺說好,我絕沒有什麼話說。」農勁蓀便對沃林道:「我們都在天津做生意,不能在這裡多耽擱,延律師訂合同的事,愈速愈妙,先生打算那一天,在什麼所在訂呢?」
霍元甲問道:「農爺曾會見那資本家沒有呢?」農勁蓀道:「不曾去會,不過他住的地方,我已調查在這裡了。」霍元甲道:「我們何彷就趕到南洋去呢?」農勁蓀沉吟道:「去是未嘗不可,但是奧比音在南洋,畢竟有多久停留,我們不得而知,奧比音的資本家不在那裡,奧比音本人,必不能自己作主,和四爺比賽。若等到那資本家動身的時候一同去,來回耽擱的日子,也就太多了,並且還怕他不肯和四爺比。」霍元甲不樂道:「然則我們此來,不又是白跑了嗎?」農勁蓀道:「我們且和_圖_書去會那資本家談談,看他如何說法。奧比音既是那資本家花錢雇用的,主權當然在資本家手裡。我們此來是不是白跑,一談就可以知道了。」霍元甲道:「好。」當下三人便一同去會奧比音的資本家。
霍元甲問道:「怎麼說直到前日才滿期的話,他們議定的期,只得七天嗎?」農勁蓀笑道:「不是,這期是上海工部局的期,在上海租界裡面,不問要做什麼買賣,都得先向工部局裡領執照,這種買賣,到工部局領執照的時候,須自定一個限期。聽說這資本家原想領一個月執照的,因租了張氏味蒓園開演,味蒓園租價太大,旁的開支更太多,資本家恐怕演的日子長了,看的人不甚踴躍,反致蝕了本錢,所以只領了七天的執照。第一、二兩天,果然看的人不多,資本家正在著急,卻被現在上海的幾個南洋華僑看上了,要求奧比音在上海演過七天之後,就到南洋群島去。資本家見南洋有人要求,便欣然答應了。誰知三、四、五、六、七幾天,看客每天增加不少;到第七天,看客更是人山人海。資本家到這時,想延期再多演幾日,無奈工部局和南洋華僑都不答應,只得到期停演。奧比音已於昨日,跟著幾個華僑,動身到南洋去了。那資本家因此地還有些末了的手續,大約尚須遲幾天,方能趕到南洋去。」
農勁蓀道:「我當時聽沃林這般說,也覺得找一萬兩銀子的保證人不易,但是不能在他跟前,露出為難的樣子來。我看沃林的意思,起初很藐視四爺,以為四爺絕不敢比賽,便是真心要比賽,也是為虛榮心所驅使,想和外國大力士比賽一次,無論勝負,可以出出鋒頭,所以先拿奧比音拉汽車滾汽車的話,打算把四爺嚇退;及見四爺聽了,毫不在意,才想出這賭賽銀兩,和延律師保證人訂約的題目來。以為四爺若只是想借此出鋒頭,自己原沒有比賽的把握,就斷不敢拿許多銀子,冒昧從事。及見四爺又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不得他不驚訝!
農勁蓀道:「我今日已向各方面探聽得明白,奧比音這回到上海來賣藝,並不是他自覺本領了得,欺我中國沒人,特地前來賣弄的。完全是個雇工性質,由一個外國資本家,想在中國內地,及南洋各埠,做這種投機生意,花重價雇了這個大力士來,到各通商口岸獻技,座位賣得極貴,無論賣了多少錢,都是歸這資本家的,奧比音只能得當時議定的工資。在上海僅賣了七日,聽說資本家賺的錢已不少。直到前日才滿期,昨日奧比音已經動身,到南洋群島賣力去了。」
沃林道:「這事的關係很大,不能隨便就行,且等我延好了律師,擬妥了條件,擇定了日期與地點,再通知你們,你們只https://m•hetubook.com•com把律師保證人安排好了,等我的通知。」農勁蓀道:「這卻使得,不過不能延長日期至一星期以外。」沃林答應了,農勁蓀便作辭與霍劉二人出來,商量延律師,請保證人的事。霍元甲道:「若在天津,莫說一萬銀子的保證人,便再多些,也容易請著。這上海地方,我此來還是初次,卻教我去那裡找這麼一個保證人呢?」
這日到了上海,農勁蓀在車站上就買了一份報紙,翻來覆去的尋了一會,並不見有記載大力士賣藝的新聞,心裡很覺著詫異?暗想外國大力士,來中國賣藝的事,從來希罕得很,怎麼報紙上,會不登載賣藝的情形呢?並且那大力士自己登的廣告也沒有了,難道就已離開了上海嗎?心裡一面狐疑著,一面引霍、劉二人,到四馬路一家客棧裡住著,自己到各處打聽了一日,才很失望的回客棧,對霍元甲說道:「我們這番來的真不湊巧,不但不能如願和奧比音交手,連奧比音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畢竟有多大的氣力,也沒有方法能看得見了。」
「他從歐洲把奧比音雇到上海來,為的是想借此騙幾個錢,就是在廣告上吹牛皮,也無非想驚動一般看客,那裡打算真有人會來比賽呢?於今見四爺說得這麼認真,他一想到奧比音萬一比輸了,得由他拿出一萬兩銀子;平白的教他受這大的損失,如何能不著慮呢?因此他不能不說剛才所說的話,不曾經過法律手續,不能為憑的話。這就可以見得他心裡對於四爺要和奧比音比賽的事,勝負毫沒有把握。其所以推故要多遲幾日訂約,必是想打電報去南洋,問奧比音的意思怎樣;奧比音回電贊成,他才放心和四爺訂約;奧比音若有些含糊閃灤,沃林十九會變卦。或者再提出更苛酷的條件來,使四爺不能答應,他便好趁此拒絕比賽。我所推測的如此,四爺的意思以為怎樣?」
「但他們是外國人,平日的行為怎樣,你我一些兒不知道。剛才他親口對我們說的話,不到一刻工夫,便好意思自行取消,自說不能為憑,四爺能保他不臨時翻悔嗎?等到那時,四爺荒時廢事的,帶了銀子前來賭賽,而他或因膽怯,或因旁的關係,竟不履行今日的話,四爺有什麼方法對付他呢?既憑了律師,又有保證人,把合同訂好了,彼此都安心遵守,固是很好;萬一他要中途翻悔,我們有合同在手裡,他的律師和保證人,也都脫不了干係。豈不比僅憑口頭說的,來得穩妥些嗎?依我的意思,合同上還得訂明一條,倘若到了比賽的時期,那方面不到,或借故臨時中止比賽的,只能要求於預定時期一禮拜之內,改期比賽;如改期再不到,既認為有意規避,得賠償不誤期的損https://www.hetubook.com.com失銀一千兩。若不訂明這一條,他儘管在合同上訂賭賽多少銀子,臨時他不來了,我們就拿著合同,也仍是一點兒用處沒有。」
農勁蓀和沃林一說,沃林半晌沒有回答,農勁蓀催了兩遍,才答道:「此刻陽曆年關已近了,我的事務很忙,時間須在明年一月才行。」農勁蓀道:「陽曆一月,正是陰曆臘月,霍君在天津經商,臘月的事務,也很忙碌,還是提早的好。」沃林連連搖頭道:「提早不行,奧比音非明年一月,不能到上海來。」農勁蓀道:「那就索性再遲些,定陰曆明年正月的日期好麼?」沃林道:「那倒使得,不過我們今日所談的話,還不曾經過法律上的手續,不能為憑,霍君要定約比賽,我們雙方都得延律師和保證人,議妥了條件,把合同訂好,方能為憑。」
農勁蓀心想十足制錢,每串總在六、七斤左右,一百串便有六、七百斤,在一般普通人看了,當然不能不驚奇道怪!其實若拿霍四爺的神力比起來,豈不是小巫見大巫嗎?不過當今之世,能有幾個像霍四爺那般的神力?便能趕得上這漢子的,也就不可多得。
農勁蓀這才從容上前,挨入人叢看時,原來是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漢子,生得濃眉大眼,闊背圓腰,挺胸豎脊的立在路旁,大有旁若無人的氣概;一條光溜溜的黑木扁擔,一頭纏一個大麻布袋,袋裡像是很沉重的東西。就這漢子的精神氣概看去,雖可使人一望而知,是一個富有氣力的人,然畢竟是怎生一個來歷,何以哄動了這麼多人?追趕著看,農勁蓀一時卻看不出來,只得揀身旁一個年紀略老,形相和易的人,問怎麼大家都追著這漢子看?那人指著兩個麻布袋答道:「這漢子的氣力真不小,兩個布袋裡面,共裝了一百串大錢,能挑在肩上飛跑,我們空手都跑不過他。」
不知霍元甲說出什麼來,且俟第四十六回再說。
霍元甲登時立起身來問道:「怎麼呢?難道他得暴病死了嗎?」農勁蓀搖頭道:「死卻不曾死,不過此刻已不在上海了。」霍元甲道:「只要他不曾死,看他在那裡,我便追到那裡去,我既是專為找他出了天津,不見面絕不罷休!他此刻到那裡去呢?」
農勁蓀見禮之後說道:「我們都是住在天津的人,近來因見上海新聞紙上,登有奧比音大力士在張園獻技的廣告,並有歡迎敝國自命有氣力的人,出來比賽的話,這位敝友霍元甲君,就是敝國自命有氣力的一個,因不肯辜負奧比音大力士一番登報歡迎的盛意,特地從天津到上海來,不料昨日到時,奧大力士已離開上海,又到南洋獻技去了。經我向各方調查,才知道奧大力士此番來上海南洋獻技,是由先生出資聘請來的,一切的主權hetubook.com.com,都操之先生,為此就和敝友到先生這裡來,敝友已是決心要和奧大力士比;但不知尊意怎樣?」
說話時,這漢子一手托起扁擔,往肩上一擱,連腰也不彎一彎,和平常挑夫挑二、三十斤東西一般的不吃力。農勁蓀原打算上前打個招呼,問問姓名來歷,沒想到他走得這麼快。一則不願意跟著眾人追趕,一則心裡也還有些躊躇,覺得這漢子眉目之間,很露出些兇惡的神氣,十九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便不問眾人追趕的下落,直回到自己的住處。
農勁蓀拿這話問霍元甲,霍元甲作色說道:「大丈夫說話,已經說出了口,不到一刻工夫,怎麼好意思就說不能為憑?我平生不知道什麼叫法律?只知道信義是人類交接的根本,他若是不相信我為人,以為我說的話,也和他們外國人一般的不能為憑,儘管大家都拿出一萬兩現銀子來,當面見效,誰比贏了,誰拿銀子走,要延什麼律師?要請什麼保證人?就在今日,由他約一個期限,定一個比賽的地點,奧比音若是毫無把握的,料想不敢冒昧到中國來賣藝。我若是膽怯不敢比賽的,他們又不曾指名找我,我何苦荒時廢事的,跑到這裡來,和他辦這比賽的交涉呢?我不以小人待他,他安敢以小人待我。」
話說霍元甲見農勁蓀這麼說,低頭半晌,忽然望著農勁蓀笑道:「這話說來很長,此時我急想把這裡的事,拾奪拾奪,快到上海去,且等從上海回來,再向農爺說吧!於今不要說這些閒事,耽擱了時間。」農勁蓀道:「專去上海找那奧比音,據我想不至要多少日子,來回打算半個月已足。意外的耽擱,料想是不會有的。」霍元甲道:「就只半個月,我也一時走不了。」農勁蓀遂作辭道:「那麼我就候著四爺吧。」
沃林道:「專為與霍君一個人比;特地從南洋回到上海,時間和旅費,都得受很大的損失,將來比賽的時候,若是霍君佔了勝利,倒也罷了。只怪奧比音沒有能耐,不論多大損失,是應受的。但是萬一霍君比不過奧比音,也教奧比音受這時間和旅費的損失,於情理不太說不過去了嗎?」農勁蓀道:「先生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我好和敝友商量。」沃林道:「霍君不曾見過奧比音的力量,僅看了新聞紙上的廣告,就來要求比;依我的意見,還望霍君加以考慮。奧比音的力量,實在不比尋常,一手能拉住一輛汽車,使汽車不能移動半寸。又能仰面睡在地上,能使開足速力的汽車,從他身上滾過去,他一點兒不受傷。霍君若自信力量在奧比音之上,並自信有把握可以和奧比音比;我再提出條件來。」
農勁蓀道:「既是賭賽銀兩,當然雙方同樣的拿出銀子來,想必沒有不可以的。」回頭問霍元甲,霍元甲絕不猶豫的說和-圖-書道:「要賭一萬兩,便賭一萬兩,他敢賭,我就不敢賭嗎?那怕就因此破產,也說不得。看他定什麼時候。」
農勁蓀出了淮慶會館,正待回自己的寓所,行到半路,遠遠的見前面有一大群的人,好像追趕著什麼稀奇東西看的樣子,一群人都行走得很快。農勁蓀的腳步,原比尋常人快的多,此時也存著一點兒好奇的念頭,更把腳步放緊了些。剛行了兩丈來遠,只見前面追趕的人,已都停住了腳,登時圍了一個大圈子。
當下隨口又問那老年人道:「這漢子是本地人麼?此刻用制錢的很少,卻挑這一百串錢去那裡使用呢?」那老年人搖頭笑道:「我也是這麼想,不知道他挑到那裡去?我們在碼頭上,遇見他從船上挑了這擔錢上岸,碼頭上的挑夫,爭著要替他挑,卻又沒一個挑得動,挑夫說至少要分做五擔,這漢子不肯,很鬧了一會子脣舌,挑夫才放這漢子自己挑去,我們因此跟上來看。」農勁蓀點頭道:「看裝束也不像是本地人。」
霍元甲說話的時候,聲色俱厲,沃林聽不懂意思,只望著農勁蓀發怔。農勁蓀笑對霍元甲道:「四爺不要把外國人看高了。外國人若是肯講信義的,也不至專對中國行侵略政策了。四爺聽了他這些生氣話,以為他是以小人待四爺,然我聽了倒很歡喜。他剛才所說延律師和保證人的辦法,並不是以小人待四爺,只是以小人待自己。他就不說出這辦法來,我也得要他是這麼辦。四爺自信得過,自不待說,我也十二分的信得四爺過。
沃林聽了,不大明白,農勁蓀照著譯了出來。沃林道:「可惜你們來遲了幾天,若正在奧比音獻技的時候來了。霍君要比賽,隨時都可以上臺,我廣告上既登出了歡迎比賽的話,有人來比賽,當然不會有旁的問題。不過此時奧比音已去南洋,沒有再回上海的必要,霍君想在上海比賽,就不能沒有條件了。」農勁蓀道:「有什麼條件呢?」
農勁蓀將沃林的話,一一翻給霍元甲聽,問霍元甲的意思怎樣?霍元甲笑道:「我不管奧比音的力量尋常不尋常,他既登報歡迎中國人比賽,我是特來比賽的中國人,我又非三歲五歲的小孩,和大力士比;更不是一件兒戲的事,豈待這時到了此地,才加以考慮。奧比音若膽怯,不敢承認比賽,只得由他,我不能勉強。敢比賽,就只看他有什麼條件,爽利些說出來!但是在情理之中,我可以承認的,無不承認,不要拿恫嚇的言語欺人。」農勁蓀也照這意思,對沃林說了。沃林望著霍元甲,面上很現出驚疑的樣子,躊躇了一會兒說道:「既是認真要比賽,就得賭賽銀兩,不能憑空分勝負,霍君能拿出銀子來賭賽麼?」農勁蓀問道:「賭賽多少銀子呢?」沃林道:「多則一萬兩,至少也得五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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