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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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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降志辱身羞居故里 求師訪道遍走天涯

第四十七回 降志辱身羞居故里 求師訪道遍走天涯

說時,走近吳振楚面前伸手一巴掌,朝吳振楚左臉打去,打的往右邊一偏;又伸左手一巴掌打去,打的往左邊一偏,這兩巴掌打過,吳振楚的頭,立時能向左右擺動了。再抓了頂心髮,往上一提,只聽得骨節亂響,腰腿同時提直了,雙手拋燕子似的,將吳振楚反覆拋了幾下,放下來說道:「你能改過自新,是你自己的造化,你我本無仇恨,如何用得著報復?自尋苦惱,良言盡此,去罷!」
陳志遠急就他姪兒耳邊說道:「你萬不可把吳大屠夫打你的情形,說給你媽知道,你快去我床上睡下,媽若來問你,只說受了點兒涼,身體不大爽快,睡一會兒就好了,我出外一刻就回來。」
其中有一個眼快的,一眼看見了掉在地下的那把殺豬尖刀,忙俯身拾了起來,就燈籠的光,給大家看了說道:「好雪亮的快刀,這刀準是吳大老板的。哦!不錯,近來有好多人說,吳大老板和陳志遠有仇,今夜大約是吳大老板帶了這刀來這裡,想尋陳志遠報仇,不知如何倒成了這個模樣,我們只有把陳志遠叫醒一問,便知端底了。」當下就有人叫陳志遠醒來,陳志遠應聲而醒,翻身坐起來,雙手揉著兩眼,帶著矇矓有睡意的聲音說道:「我在這裡乘涼,正睡得舒服,你們無緣無故的,把我叫醒來幹什麼呢?」
他姪兒揩著眼淚說道:「早起媽教我去買肉,我走到合勝屠坊,因為早了些兒,豬殺了還不曾破開,只把豬頭割了下來,吳大屠夫教我站著多等一會,我怕先生起來,耽擱了讀書的時刻,不肯多等,催他先切半斤肉給我走,吳大屠夫就親自拿刀,在頸圈殺口地方,切了一片肉給我。我提回來給媽看,媽說,這是殺口肉,糖不成精,肥不成肥,怎麼能吃,快拿去換一塊好的來,不要給你叔叔看了生氣,也免得你叔叔又要親跑一趟。我只得回頭教吳大屠夫更換。『吳大屠夫橫起兩眼望著我道:「誰家屠坊裡的肉,出了門可以退換的?先教你等,你不肯,能怪人切錯了肉給你嗎?』我說:『不是怪你切錯了肉,我家買的肉太少,這精不成精,肥不成肥的肉,實在不好,怎生弄了吃,請你換給我一塊罷。』吳大屠夫就生氣說道:『剛才也是你買了去的,既說精不成精,肥不成肥,你當時又不瞎了眼,為什麼不教換,到這時才提來換呢?快些滾罷!沒人有功夫和你囉?』
吳振楚這時得回復了自由,如釋去了千百斤重負,只是羞忿得不知應如何才好,那裡還肯停留片刻,連殺豬刀都不要了,提步就跑。無奈四肢百骸,痠麻過久,一時何能回和平時一樣呢?跑幾步跌一跤,爬起來又跑,跑幾步又跌,眾人看了,又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吳振楚更是忿火中燒,一口氣奔回家中,絕不躊躇的,將雇用的夥計退了。次早便不開門做生意,把所有的產業,全行低價變賣;賣了一百串大錢,一百七、八十兩銀子,做成兩麻布袋,裝了一百串大錢,一肩挑起來;揣了兩隻元寶,將七、八十兩散碎銀子,做出門旅費。準備走遍天涯,訪求名師,練習武藝,好回家湔洗陳志遠兩次的當眾羞辱。一路之上,也遇了武藝的人,只是十有六、七,還敵不過吳振楚;便有些功夫在吳振楚之上的,吳振楚覺得不能比陳志遠高強,不敢冒昧拜師。訪來訪去,聞得霍元甲的武藝,在當時一般有名望的武術家當中,可稱首屈一指,因此特地到天津。
吳振楚伸手接了信道:「只要學得著武藝,忍耐些兒便了。但是這師傅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呢?請你說給我聽,不要找錯了人。」少年笑道:「我教你去,那有錯的,那廟裡沒有第二人能做你的師傅,你去罷,用不著說給你聽。」吳振楚不好再說,只得揣好了信,復向少年道:「承先生的情,幫我找了師傅,先生的尊姓大名,我還不https://m.hetubook.com.com曾請教得。」少年忽沉下臉揮手道:「休得嚕唣,你我有緣再見。」說罷,轉身上床睡了。吳振楚心中好生納悶,只好挑了錢出來,向西方投奔。
少年伸手將扁擔拿起來,往肩胳上一擱,竟毫不費力的挑了起來。吳振楚這才大吃一驚,暗想這樣軟弱的讀書人,誰也看不出他有這麼大的氣力。正在這麼著想時,只見少年又將布袋歇下來,用手揉著肩胳笑道:「我這肩上,從來沒受過一些兒壓迫,犯不著拿這東西委屈他,並且他不曾受過壓迫,也不知道輕重,還是這兩隻手,有些靈驗,無論什麼東西,他一拿就知道分兩。」說著,拿右手握住扁擔當中,高高的舉起來就走。
陳志遠看吳振楚兩眼的淚珠兒,種豆子也似的灌下來,也不說什麼,彎腰提起竹床,向眾人笑道:「對不起諸位街鄰,我是要進屋子裡面睡去了。」眾人中有一個略略老成有些兒見識的人說道:「陳二爺就這麼進去睡了,吳大老板不要在這裡抖一通夜嗎?做好事,給他治一治罷。」陳志遠搖頭道:「我又不做醫生,如何能給他治病?鳳凰廳有的是好醫生,諸位若和他有交情的,最好去替他請個醫生。我從來不會治病,並不知道他這是什麼病症。」那人陪笑著說道:「陳二爺不要裝迷糊了罷!吳大老板是個有名的魯莽人,看他這情形,不待說是拿了刀,想找你報仇,你是這麼懲罰他,自是應該的。不過我們既打這裡走過,不能看著他在這裡受罪,無論如何,總得求你瞧我們一點兒情面,將他治好,告誡他下次,再不許對你無禮。」眾人也從旁幫著向陳志遠要求。
他肚裡恨道:「原來是一個騙子,特來騙我這一百串錢的。然而他怎麼跑得這麼快呢?我如何會倒楣到這步田地。唉!這也只怪我不應該不將到這裡來的實情告知他,他若知道我這一百串錢,是特地挑來做師傅錢學武藝的,他有這般本領,自信能做我的師傅,我自會恭恭敬敬的,將錢送給他,他也用不著是這麼騙取了。」
吳振楚心裡明白是被陳志遠點正了穴道,只苦於自己不懂得解救的方法。陳志遠捏過那下之後,接著打了一個哈哈道:「吳振楚,你怎麼不打下來呢?原來你只會欺負小孩子,大人叫你打,你還是不敢打啊!你既客氣不打我,我就只得少陪你了。」說罷,自掉臂歸家去了。吳振楚見陳志遠走了,許多買肉的人,和過路的人,都一個個望著吳振楚發怔。
這類話,自免不了要傳到吳振楚耳裡去,更把吳振楚一氣一個半死,心想這仇不報,我在鳳凰廳,也無面目能見人了。若我敗在一個武藝有名的人手裡,也沒要緊。陳志遠在小時候,就是一個有名的癆病鬼,莫說打不過我們,連走路也走不過我們。於今雖說有十多年不見他,見面仍看得出是十多年前的癆病鬼模樣;人家不知道他會點穴,只說我打不過他。我此刻若明去找他報仇,他有了防備,我是不見得能打得他過。古人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何不在夜間乘他不備,帶一把尖刀在手裡,悄悄的到他家,將他一刀刺死呢。心中計算已定,即揀選了一把最鋒利的殺豬尖刀,磨了一會。
吳振楚恨不得將陳志遠生吞活吃了,只是自己成了這個模樣,不但前仇不曾報了,心裡反增加了無窮的毒恨,眼睜睜的望著仇人,仰睡在自己面前,自己一不能動彈,便一點兒擺佈的方法也沒有。
吳振楚笑道:「我好容易才遇著你這麼一個好漢,無論有什麼事,也不能丟了我就去,且請坐下來,我有話說。」少年道:「你有什麼話,就爽利些說罷。」吳振楚心想報仇的話,是不好說的,只得說道:「我為要練武藝,在湖南找不著好師傅,才巴巴的挑了這一百串錢,還有一百兩銀hetubook.com.com子,到外面來訪求名師。無奈訪了大半年,沒訪著一個像先生這般好漢,今日有緣給我遇見了,先生必要收我做徒弟的。」說完,整了整身上衣服,打算拜了下去。
少年慌忙將吳振楚的胳膊扶住,哈哈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做你的師傅。你既這麼誠心想學武藝,我可以幫你找個師傅,包你能如願以償,你挑著這錢隨我來罷。」吳振楚只得依從,挑起錢跟著少年,走到一處山坳裡,只見許多竹木花草,圍繞著一所小小的茅屋,門窗都是蘆管編排的,一些兒不牢實。吳振楚看了,心想像這樣的門窗,休說防賊盜,便是一隻狗也關不住,有什麼用處呢?想著已走進了蘆門,少年指著一塊平方的青石道:「我這裡沒有桌椅,你疲勞了,就在這上面坐坐罷!」
「他說著,掉過身去和別人說話,不睬理我。我只好走到他面前說道:『我雖是把這肉提回了家,但是動也沒動一下。我家每天來買肉的,換給我罷。』吳大屠夫對我臉上呸了一口道:『你每天來買也好,一百年不來買也好,這包退回換的事,我們屠坊裡不能為你開端。你是明白的,快點兒滾開些。我這裡不只做你一家的生意,清晨早起,就在這裡囉唣討厭。』我說:『我們多年的老來往,換一塊肉都不肯,還要開口罵人,是什麼道理,我又不是切動了你的肉再來換。』我這句話才說了,吳大屠夫便大怒起來,說我切動了你的肉這句話,是罵了他,把他當做一隻豬,切他的肉,跳起來劈面就是一拳,打在我臉上,我登時被他打倒在地下,昏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虧了合勝隔壁張老板,將我扶起,送我回來。吳大屠夫還叫我把那肉提回,我不肯接。張老板送我到門口,才轉身去了。我於今還覺得頭目昏昏的,裡面有些疼痛。」
上岸的時候,為這一百串大錢,和天津的碼頭挑夫,鬧了一番口舌,便驚動了許多好事的人,跟在他後面瞧熱鬧,農勁蓀也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吳振楚原打算一落客棧,就去淮慶會館,拜訪霍元甲的。無奈他是南方人,平生不但沒有到過北方,並不曾離開過鳳凰廳,數月來長途跋涉,心裡因訪不著名師,又不免有些著急,這日一落到客棧裡,就頭痛發熱,得了個傷風病,整整的躺了兩日才好。等他病好了去拜訪霍元甲時,霍元甲已動身往上海去了,只得又趕到上海。誰知見面也是枉然。霍家的祖傳武藝,從來不能教給外姓人。
陳志遠扶他姪兒到床上睡了,自己到山上,尋了幾味草;回家給姪兒敷在頭上,才走到合勝屠坊。這時吳振楚正忙著砍肉,陳志遠走上前說道:「吳振楚,你為什麼把我姪兒打傷到那一步?」吳振楚一翻眼望了望陳志遠,隨口答道:「他開口就罵人,我為什麼不打?」陳志遠道:「他年輕不懂事,就在你跟前說錯了話,你教訓他幾句,也就罷了;他若不服你教訓,他家有娘有我,你應該告知他娘和我,我自然會勒令他向你賠罪。你是一個大人,怎麼也不懂事,竟把他打傷到那一步!」
吳振楚放下錢擔,就青石坐下來,看少年走入旁邊一間略小些兒的房裡去了。吳振楚忍不住起身,輕輕走近房門口,向裡張望,只見窗前安放一塊見方二尺多長的大石頭,似不曾經人力彫琢的,石上攤了幾本破舊不堪的書,此外別無陳設。少年坐在石頭跟前,提著一管筆寫字。石桌對面,用木板支著一個床,床上舖了一條蘆蓆,一條破氈,床頭堆了幾本舊書。
眾人笑道:「你說的好太平話,還怪我們不該叫醒了你,你瞧瞧這是那個?這雪亮的是什麼東西?」陳志遠放下手來,見說話的那人,一手拿著刀,一手指著吳振楚,陳志遠故做驚慌的樣子說道:「這不是吳大屠夫的殺豬刀嗎?唗!吳振楚和圖書,你做出這要死的樣子幹什麼?你發了瘧疾,還不快回去請醫生,開著方服藥?此刻大概已是半夜了,天氣很涼了,我也得進屋裡去睡。」說著,下了竹床站起來,望著眾人問道:「諸位街鄰,怎麼這時分,都到了這裡?」眾人道:「我們也是因為天氣太熱,在家睡不著,約了幾個朋友,在前面某某家裡推牌九耍子,剛散了場,回各人家去,打這裡經過。就看見你睡在這裡,吳大老板在這裡發抖,我們倒被他這怪樣子,嚇了一大跳。咦!快看,吳大老板哭起來了。」
吳振楚不覺好笑,暗想怪道用不著堅牢的門窗,這樣一無所有的家,也斷不至有賊盜來光顧。少年一會兒寫好了,擲筆起身對吳振楚道:「今日天色已經不早,本應留你在這裡歇宿了,明日再教你去拜師,無奈我這裡沒有床帳被褥,不便留你,我寫了一封信,你就拿著動身去罷!從這裡朝西走,不到二十里路,有一座筆尖也似的高山,很容易記認,你走到那山底下,隨便找一個種地的人家借歇了,明早再上山去。就在半山中間,有一座石廟,我幫你找的師傅,便住在那石廟裡。不過我吩咐你一句話,你得牢牢記著,你到那廟裡,把這信交了,必有人給羞辱你受,你沒誠心學武藝則已,既誠心要學武藝,無論有什麼羞辱,都得忍受。」
陳志遠才放下竹床,正色說道:「諸位街鄰都是明理的人,像吳振楚這般不講情理,專一欺負人,應不應該給點兒厲害他看。我家兄弟和他小時候,是同玩耍同長大的人,先兄去世,只留下一個侄兒,他若是顧念交情的,理應凡事照顧一些才是。誰知他這沒天良的東西,欺孤兒寡婦的本領真大,前幾日舍侄去他店裡換肉,他不換也就罷了,想不到竟把舍侄打成重傷,還虧我略知道幾味藥草,舍侄才沒有性命之憂,不然早被他打死了。我實在氣不過,親去他店裡,和他論理,他翻臉無情,連我也打起來了。他打我,我並沒有回手打他,他自己動手不小心,把胳膊上的筋絡拗動了,才請醫生治好,今夜卻又來想殺我。這種沒天良不講情理的東西,諸位但看他的行為,天地雖大,有容他的地方沒有?」
吳振楚面上又羞又愧,心裡又急又氣,手膀又脹又痛,只得跑進裡面房中,想自己將胳膊轉動,但是不轉動,脹痛得還能忍受,越是轉動,越痛的不堪!打發人四處請外科醫生,請專治鐵打損傷的醫生,直鬧了一晝夜,吃藥敷藥,都沒有絲毫效驗。剛挨過一個對時,自然回復了原狀,一些兒不覺得痛苦了。只是手膀雖自然回復了原狀,然而這一晝夜之間,因為事情來得奇怪,受傷的又是鳳凰廳第一個享大名會武藝的吳振楚,這新聞登時傳遍了滿城,人人都說:「吳大屠夫平日動輒行兇打人,今日卻遇見對手,把十多年的威風,一時掃盡了。」
想到這裡,就聯想到兩次受辱的情形,不知不覺的掉下淚來,卻又怕被那個迎面而來的讀書少年看見,連忙扯著自己衣袖,把眼淚揩了,低頭坐著傷感。忽聽得那少年走到眼前問道:「你這人是那裡來的,怎麼獨自坐在這裡哭泣呢?」吳振楚肚內罵道:「我哭也好,笑也好,與你過路的人鳥相干,要你盤問些什麼?」只是他肚裡雖這麼暗罵,口裡卻仍是好好的答道:「我自己心中有事,想起來不由得有些難過。」
少年聽了吳振楚說話的口音問道:「你不是湖南人麼?到這裡來幹什麼事的呢?」吳振楚點頭道:「你到過我們湖南麼?我到這裡,並不幹什麼事,隨意玩耍一番就走。」少年道:「我不曾去過湖南,朋友當中有湖南人,所以聽得出你的聲音。我不相信你是隨意來這裡玩耍的,你這兩個麻布袋裡,是兩袋什麼東西,很像有點兒分兩的樣子。」吳振楚道:「沒多少分兩,只得一百串大www.hetubook•com.com錢。」
先將兩腳立穩,才慢慢的將腰往上伸直,剛伸到一半,猛見陳志遠的手動了一動,即時覺得尾脊骨上,彷彿中了一錐子。自己知道不妙,急想取刀刺去,那裡來得及呢。這回的麻木,比前回就更加厲害了。前回只麻木了一條胳膊,不能轉動,這回是全身都麻木了,腰也伸縮不得,四肢也動彈不得,口也張合不得,殺豬尖刀掉落在地下,但牙齒仍和咬著刀一般盼,張露在外,全身抖個不住,與發了瘧疾相似。心裡明白,兩耳能聽,兩目能看,只口不能言語,腳不能移,手不能動。見陳志遠就和沒有知道有這回事的一樣,仍是仰面朝天的睡著,打呼的聲音,比初見時,越發加大了。
吳振楚望著他,走的極輕便的樣子,更是又驚又喜,以為今日訪著師傅了,眼睜睜的望著少年走了百來步遠近,將要轉過山角去了,滿擬他不至轉過山角去,必能就回頭來的,想不到他頭也不回,只一瞬眼就轉過山角去了。不禁心裡慌急起來,跳起身匆匆就趕,趕過山角,朝前面一望,一條直路,有二里來遠,中間沒一點遮斷望眼的東西,但是舉眼望去,並不見那少年的蹤影。
這時正是六月間天氣,吳振楚在初更時候,帶了尖刀,走向陳志遠家去。陳志遠家的大門外面,有一片石坪,這夜有些月色,吳振楚才走近石坪,就見石坪中間,安放了一張竹床,竹床上仰面睡了一個人,在那裡乘涼。吳振楚停了步,借著月光,仔細看竹床上的人,不是陳志遠是那個呢?吳振楚站的地方,離竹床約有丈多遠,不敢豎起身子,走上前去,恐怕腳聲驚醒了陳志遠,蹲下身來,將尖刀含在口中,用牙齒咬了,兩手撐在地下,兩膝跪著,狗也似的,一步一步往前爬,直爬到竹床跟前,聽陳志遠睡著打呼,不由得暗暗歡喜道:「你陳志遠也有落在我手裡的時候啊?」
吳振楚只得垂頭喪氣的,離開了上海。心想我從鳳凰廳出來,已走過了好幾省,所經過的地方,凡是有些名望的好手,也都拜訪過了,實在沒一個有陳志遠那種本領的,可見得聲名很靠不住。即如陳志遠有那麼高的本領,鳳凰廳人有誰知道,若有和我一般的人,專憑聲名到鳳凰廳來求師傅,不待說是要拜在我門下,絕不會拜在陳志遠門下,我這回就是專憑聲名,所以訪來訪去,訪不著一個有真才實學的。此後得改變方法,凡是有聲名的教師,都用不著去拜會,倒不如在一般九流三教,沒有會武藝聲名的人當中,去留神觀察,或者還能找得著一個師傅。
少年連忙打量了吳振楚兩眼,問道:「這一百串大錢,挑到那裡去呢?」吳振楚搖頭道:「不一定挑到那裡去,挑到那裡是那裡。」少年道:「挑著幹什麼呢?」吳振楚笑道:「不幹什麼,不過拿他壓一肩胳,免得走路時,一身輕飄飄的。」少年也笑道:「你這人,真可說是無錢不行的了,但不知道一百串錢,究竟有多少斤重?」吳振楚順口答道:「幾百斤重。」少年道:「我不相信一百串錢,竟有幾百斤重,我挑一挑試試看,使得麼?」吳振楚道:「使是使得,只是閃痛了你的瞍,卻不能怪我。」
正在急得無可奈何的時候,那好幾個過路人,已走到了身邊,只聽得幾人同聲喊著哎呀道:「這是什麼東西?」隨即有一個人,將手中提的燈籠舉起來說道:「等我來照照看!」旋說旋照到吳振楚臉上,不由得都發出驚訝的聲音道:「這不是合勝坊的吳大老板嗎?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呢?」同時又有個人,發見睡著的是陳志遠了,也很驚訝的說道:「啊呀!原來睡在這裡的是陳志遠,你們看陳志遠好大的瞌睡,還兀自睡著不醒呢。」
陳志遠聽了這些話,倒改換了一副笑臉問道:「怎麼叫做也要對不起,難道連我也要打嗎?」吳振楚哼了一聲道:「難說不照你m.hetubook.com.com姪兒的樣,請你在這地下躺一會兒再走。」陳志遠哈哈大笑道:「好厲害!我正是活得不耐煩了,特地來找你送終,你快將我打的躺下來罷。」吳振楚見這麼一來,那氣就更大了,厲聲說道:「你既是有意來討死,我若不敢打你,也不算好漢。」邊說邊向陳志遠舉拳就打。陳志遠伸著兩個指頭,在吳振楚肘彎裡捏了一下。說也奇怪,吳振楚這條被捏的胳膊,就和觸了電一般,登時麻木了,伸不得,縮不得;上不得,下不得,與前人小說書上所寫受了定身法的一樣。不過定身法是全部的,吳振楚這回是局部的,只有被捏的胳膊,呆呆的是那麼舉著,這條胳膊以外的肢體,仍和平常一樣,能自由行動。
話說陳志遠的姪兒,見自己叔父道般問他,不由得流淚答道:「吳大屠夫打了我。」陳志遠忙上前牽了他姪兒的手問道:「吳大屠夫為什打你?打了你什麼地方?快說給我聽!」
是這麼觸了電似的,約莫抖了一個多更次,才遠遠的聽得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音,邊走邊說笑著,漸漸的走進跟前了。吳振楚心中越發急的,恨不得就一頭將自己撞死,免得過路的人,看了自己這種奇醜不堪的形象,傳播出去,比前次更覺丟臉。但是心裡儘管想撞死,事實上那裡由他做得到。
吳振楚一面思量著,一面仍腳不的急往前追,原來這條路,是圍繞著這座山腳的,追了好一會兒,轉過一個山嘴,一看那少年已神閒氣靜的,立在剛下己坐著歇憩的地方,兩布袋錢也安放在原處。吳振楚這才歡天喜地的跑上前去。那少年倒埋怨他道:「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我走回來不見了你,害得我心裡好著急,等到實在有些不耐煩了,你若再不來時,我只好把錢丟在這裡,回家去了。你點一點錢數罷,我還有事去。」
吳振楚聽了,將手中割肉尖刀往屠櫈上一拍罵道:「你家是些什麼東西,你家平日若有教訓,他也不敢在外面開口就罵人,我在這裡做了幾十年生意,歷來是誰敢在這裡亂說,我就打誰,不管他老少,於今打也打過了,你是知趣的,趕緊回去,給他準備後事,不要在這裡學他的樣。我看在小時候,和你兄弟同在一塊兒玩耍的分上,已經很讓你了,若再不走,說不定也要對不起了。」
眾人同聲說道:「我們都是本地方的人,吳大老闆平日的行為,我們沒有一個不知道,也沒一個以他為然的,只因他的武藝好,氣力大,誰也不敢說一句公道話,免得和他淘氣,這回他受了陳二爺兩次教訓,以後的行為,想必會痛加改悔。如果陳二爺這番瞧我們的情面,饒恕了他,此後他還是怙惡不改,再落在陳二爺手裡時,我們絕不來替他求情,聽憑陳二爺如何處置。」
吳振楚打定了這個主意,便專在窮鄉僻壤的庵堂寺觀中盤桓,舉動容止略為詭異些兒的人物,他無不十分注意。這日他遊到浙江石浦縣境;(今已併南田為一縣,無石浦縣名目矣。)正在一座不甚高峻的山腳下歇憩,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讀書人,生得丰神飄逸,舉止溫文,儼然一個王孫公子的體態;只是衣服樸素,絕無一點豪富氣象,從前面山嘴上走過來,腳步緩慢,像是無事閒遊的樣子。吳振楚看看那軟弱無力的體格,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暗自尋思道:「我的命運,怎的直如此不濟,幾個月不曾遇見一個有些英雄氣概的人物,不是粗濁不堪的手藝人,就是這一類風也吹得起的書生,難道我這趟出門是白跑嗎?我這仇恨,永遠沒有報復的時候嗎?」
陳志遠點頭笑道:「諸位既這麼說,我看諸位的分上,不妨饒了他這次,不過望他改悔行為的話,是萬萬做不到的。只是我陳志遠,終年住在這裡,他定要再來和我為難,我也沒有方法,能使他不來,惟有在家中等著他便了?」
不知此去找著了什麼師傅,且俟第四十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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