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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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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玩把戲嚇倒群盜 訂條約羞煞西人

第五十二回 玩把戲嚇倒群盜 訂條約羞煞西人

彭庶白想了一想道:「我是沒遇過這種事的人,究竟應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不過依我想,我們這一行的人雖多,認真動起手來,除了你一個人而外,只有我還能勉強保住自己,其餘都是連自身且保不了的。他們有八個人,看情形一個也不弱,他們在白天動手倒罷了,所怕在黑夜動手,你一個人顧此失彼,到那時豈不為難?我想既已確實看出他們是強盜了,常言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不如趁著白天,你出頭去與他們打招呼,他們聞了你名頭害怕,不敢動手,自然是再好沒有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他們不肯講交情,不賣你的賬,那就說不得,老實不客氣給些厲害他看,也免得太太受驚。」
霍元甲喜笑道:「我正苦此地的朋友太少,有彭先生給我們介紹還不好嗎?此地專練武藝的朋友,我本來應該一到岸就去登門拜訪,無奈不知道姓名住處,不能前去拜會,就是彭先生,我們也應該先到府上奉看,難得先生倒先到這裡來,今日就勞神請介紹我們去拜訪那幾位朋友何如呢?」
果然看見窗戶裡面,有八個漢子圍著一張方桌坐了,方桌中間安放一個燭臺,插著一枝大蠟燭,八人好像會議什麼大事。那八人的裝束像貌,不待細看,已能認識就是騎馬的八個強盜;議論的是什麼話,因相離太遠,說話的聲音又不大,一句也聽不明白;正待低頭看胡九有什麼舉動,猛見窗戶上有黑影一晃,即分明看見胡九飛了進去,頭朝下,腳朝上,倒懸在方桌當中,口啣了那枝旱煙管,就燭火上吸旱煙。只嚇得那八個強盜同時托地跳了起來,有抽出單刀來要動手的,卻又有些害怕的神氣,各自向後退了兩步,即有一個喝問道:「你是那裡來的,快通出姓名來。」
霍元甲忿極了,立起身望著同來的四人道:「走罷!像這種大力士,不和他比賽也罷了。」劉震聲、彭庶白也同時立起身來,亞猛斯特朗還勉強帶笑說:「請坐下來慢慢商議。」農勁蓀和那律師都說:「孟康君既是存心畏懼,還是不與霍君比賽的最妥當。」說話時霍元甲已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去了。
有外省人流落在上海賣武的,他不遇著便罷,遇了只要功夫能勉強看得上眼,他無不竭力周濟。因此很有許多人稱道他疏財仗義,而尤以一般在圈子裡的人,對他的感情極好,上海所謂白相朋友,稍稍出頭露臉的,無不知道他彭大少爺,都不稱他的名字。奧比音在上海賣藝,他已看過了,他也很佩服奧比音的力量了得,只因他的心理,不與雷元甲相同,雖看了奧比音誇大的廣告,只認作是營業的廣招來的法門,並不感覺其中含有瞧不起中國人,欺侮中國人的意思。又因他自己的武藝,並無十分驚人之處,加以是文人體格,就是感覺外國人有欺侮中國人的用意,也沒有挺身出頭替中國人爭面子的勇氣。
彭太太因他兩人一路辛苦了,拿出一百兩銀子,交彭庶白賞給兩人,兩人那裡肯受呢!竭力推辭著說道:「只求少爺一封信,我兩人好帶回去銷差,蒙太太少爺的恩典,不責我兩人沿途伺候不遇,求少爺在信上方便一兩句,使九太爺知道我兩人不敢偷懶,我兩人就感激少爺的恩典了,有什麼功勞,敢領太太少爺的重賞。」彭庶白道:「不待你們說,我的信已寫在這裡了,這一點兒銀子,並不算是賞號,只給你兩人在路上喝一杯酒,我信上也不曾提起,這是家伯母一點兒意思,你們這般推辭,家伯母必以為你們是嫌輕微了。」
八個人想不到有彭庶白來說情,聽了胡九饒恕的話,登時如奉了赦旨,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歡喜感激的樣子,對胡九碰了幾個頭,掉過身軀來又對彭庶白叩頭。胡九道:「你們這些東西,確是沒長著眼睛,那裡配在綠林中混,姑無論這番有我我九太爺同行,你們不應糊裡糊塗的動這妄念,便是我九太爺不在內,你們做了一批買賣,也應打聽這批買賣有多少的油水,你們可知道這裡十幾副包扛裡面,扛抬的是什麼東西?」為首的一個答道:「我們看包打的分量,估料不是銀兩,便是洋錢。若是衣服裁料,不應有這麼沉重。」
兩人露出很為難的神氣說道:「不是我兩人不受抬舉,敢於推卻,實在因這回是九太爺派的差使,不比尋常,無功受賞,怎敢回去見九太爺的面呢?」彭庶白道:「我信上不提這事,你們也不對九太爺說,九太爺從那裡得知道呢?」兩人連忙搖手道:「受了賞回去不提還了得,提了不過受一https://m.hetubook.com•com番責罵,勒令即時將銀兩退回,若瞞下去不說,那麼我們就死定了。」彭庶白問道:「九太爺既有這麼厲害,你們何以又跟上想打劫我們的行李呢?」
農勁蓀道:「角力的事,在上海租界上雖沒有先例,然在各外國是普通常有的事,工部局沒有不許可的理由。並且孟康君昨日與英國大力士角力,工部局能許可,豈有霍君與孟康君角力便不許可的道理,無論章程法律,皆不能因對人而有區別。」亞猛斯特朗道:「鄙人也希望工部局不發生障礙。」農勁蓀將這話譯給霍元甲聽。
先由亞猛斯特朗開口說道:「大力士角力,在世界各國,原是普通常有的事,照例沒有多少條約磋商,不過鄙人在中國住了多年,知道中國的武術,絕對不與各各國的武術相同,常有極毒辣的方法,只須用一個指頭,就能斷送對方的性命,這種武術,究竟是很危險的。外國大力士角力,差不多有一定的方法,從沒有用一個指頭便能斷送對方性命的。鄙人主張要訂的條約,就是為霍君是中國有名望的武術家,他的方法,必也是很毒辣的。孟康君不知道中國武術,兩下角力起來,應該有一種限制,才可避免傷害性命的危險,不知霍君的意思以為怎樣?」農勁蓀將這番言語譯給霍元甲聽了。霍元甲道:「看他說應該有一種什麼限制?」農勁蓀向亞猛斯特朗說了。
胡九道:「他們要動手,我也不阻攔他們,看他們何時高興便了。我說太早的話,是因為此地還是陝西境;在陝西境內,只有人家來向我打招呼的,我出世就不曾向人家打過招呼,既出了陝西境,便要看各人的情面了。我幾十年沒有出來,或者有不和我講情面的,我不能不先出頭與人家打招呼。這八個東西,不是瞎了,便是聾了,公然敢跟在我背後,想顯神通給我看,我還不看嗎?你不知道,這也是難得的事,我幾十年躲在家裡不出來,說不定陝西省出了大英雄大豪傑,我樂得見識見識,豈不甚好!你不要害怕,更不可去對太太說。」
彭庶白聽了,才明白胡九的意思,是不把這八個強盜看在眼裡,便也不再說什麼了。這夜宿店,八騎馬也在一處市鎮上歇了。只因彭家眷一行人馬太多,佔滿了一家火舖,不能再容納以外的旅客,八騎馬只得在旁邊另一家火舖裡歇宿。
胡九向八人說道:「你們大約都知道我還有一個年將九十的老母,我所以躲在家裡三十年不出頭,為的就是要侍奉老母,這一趟去桐城的差使,我原是不能接受的,無奈來頭太硬,我推卻不了,只得忍心動身。此刻在陝西境內遇了你們,倒得了一個通融的辦法,你們自己推舉出兩個交遊寬廣,武藝高強的人來,代替我護送到桐域,我在城固縣衙裡等你們的回信。」八個人聽了,竟像得了好差事的一樣,即時欣然推出兩個人來說道:「我等如何夠得上在九太爺面前,說交遊寬廣武藝高強的話,只是我兩人在同夥的裡面,略混的日子多些,河南安徽都去過幾趟,這番能替九太爺當差,我們的面子也就很有光彩了,九太爺儘管安心回城固縣去,我兩人在路上絕不敢疏忽。」
「我從城固動身到這裡,只差三、四日路程要出陝西境了,一路上經過了多少碼頭、多少山寨,倒不曾遇見有因我躲在家裡三十多年,便不認識我的人!可見你們存心想鬥鬥我這個老東西,要栽我一個觔斗,好顯顯你們的臉子。想不到這老東西肚皮裡還有幾句春秋,沒奈何只得過來敷衍敷衍。主意是不錯,做得到時,臉子也顯了,財也發了;做不到時,不過說幾句不費本的話,碰幾個不值價的頭,世間最便宜的事,只怕除了這個沒有了。老實對你們講,你們若出了陝西境再跟上來,那麼你們是主,我是客,惡龍鬥不過地頭蛇,我只好讓你們一腳。此地還在陝西境內,不能和你客氣,各自值價些,九太爺沒精神一個一個的動手,你們自己把腦袋瓜子摘下來,最後一個由九太爺親自動手,這事怨不得我九太爺太狠,去罷!」
霍元甲、農勁蓀都是慷爽性質,見彭庶白一見如故,也就不故意客氣了。當即五人分乘兩輛馬車,直向徐家匯奔來,一會兒到了,霍元甲看亞猛斯特朗的住宅,倒是一所三層樓規模很大的洋房,農勁蓀拿出自己和霍元甲的名片,向門房說了來意,那門房似乎已受了他主人的吩咐,看了名片,並不說什麼,也不先進裡面通報,隨即將五人請進一間很m.hetubook.com.com宏敞很清麗的客室坐了,復向彭庶白等三人索名片,三人都拿了名片給他,才轉身通告去了。
亞猛斯特朗起身與孟康等四人,低聲商議了好一會,方回到原位說道:「鄙人知道中國武術,拳頭腳尖,果然很厲害,就是用頭撞,用肩碰,都能撞碰死人,孟康君的意思,要角力須限制霍君不許用拳、不許用腳、不許用頭、不許用肩、肘也是用不得的,指頭更不能伸直戳人,霍君對於這幾種限制能同意,再議其他條約。」農勁蓀聽了這類毫無理由的限制,已是很氣忿了,但因角力的主體是霍元甲,不能不對霍元甲翻譯,就由他自己駁覆,只得照樣向霍元甲說。
彭庶白略沉吟了一下說道:「用不著二位先生親勞步履,並且各人住的地址不在一方,今日辰光也不甚早了,庶白有一個辦法,雖然簡慢一點兒,但是很便當,我今晚七點鐘,請農、霍二先生並這位劉君到一枝香大菜館晚膳,將那幾個要介紹的朋友,和熟悉的律師,都約到一枝香相見,我也不做虛套,不再發帖相請了。」
彭庶白暗自喜道:「我猜的有八成不錯了。」連忙回身到賬房探問,果然所見的不差,三人中正有霍元甲在。彼此見面談了一陣,彭庶白說道:「庶白聽得敝友蕭君說:『霍先生已與孟康交涉妥協了,約了明日帶律師去亞猛斯特朗家裡訂比賽的條約。』不知道將訂些什麼條約?外國大力士或拳鬥家比;十九帶著賭博性質,輸贏的數目並且很大,每有一次比賽輸贏數十萬元的,今日孟康不曾提出比賽金錢的話麼?」霍元甲搖頭道:「這倒沒聽他說起。」隨向農勁蓀問道:「是不曾說麼?他若說了,農爺必向我說。」農勁蓀笑道:「今日是不曾說,或者。在明日訂條約的時候說出來也未可知。」
胡九哈哈笑道:「你們是這樣的一雙眼睛,如何配做這種沒本錢的買賣?不過於今在綠林中混的,像你們這般瞎眼睛的居多,因此才不能不要人護送,若都是有眼力的,十幾包扛古書,難道還怕強盜劫了去給盜子盜孫讀嗎?你們且坐下來,我有話和你們說。」八個人都斜著半邊屁股坐了,彭庶白也坐在胡九旁邊。
彭庶白是這般心理想著,聽那八人已走進了前房,忙就門縫中張望,只見八人中有一個隨手將房門關上,也不說話,也不作揖,一個個拜佛也似的,排列著跪下去,朝著胡九一起一伏拜個不停止。並且把額頭碰在地下,只碰得咚咚的響。胡九踞坐在土炕上,理也不理,碰了不計數的響頭,為首的一人停止了,餘七人才跟著停止。
胡九親自指揮著腳夫將所有行李包扛安放妥當了,照例到彭紀洲太太面前請了安出來,大家用過了晚膳,吩咐一切人早些安寢,即對彭庶白說道:「我帶你同去玩一個把戲,你願意去麼?」彭庶白問道:「帶我去那裡玩什麼把戲?我們去了,留下他們在這裡不妨事麼?」胡九道:「就到隔壁去玩一個把戲便回來。我們從後院裡翻過去,但是你不可高聲。」彭庶白雖知道隔壁必是八個強盜歇宿的火舖,然猜不出他去玩什麼把戲,少年人好事,自是欣然答應。胡九當下攜著彭庶白的手,悄悄走到後院子裡,看兩邊都有丈多高的土牆障隔了。
胡九說這番話的聲調,並不嚴厲,看八個人跪在地下,簡直全體抖的和篩糠一樣,又不住的碰響頭,口裡只求饒恕了這一遭。胡九這才厲聲喝道:「休得在這裡囉唣!誰有工夫和你們糾纏。」八個人一面碰頭求饒,一面哭泣起來了。彭庶白心想這是時候了,遂走了出來對胡九說道:「九爺的話,我已經聽得明白了,你們果然太慢忽了,使九爺的面子下不來,不過這番有家伯母同行,他老人家居心最是仁慈不過,平日殺雞殺鴨都不忍看的,若因護送他老人家,了卻他們八條性命,在他們固是罪有應得,家伯母心裡必很難過,望九爺暫息雷霆之怒,饒恕了他們這一遭,如下次再敢這麼對九爺慢忽,那時我也不敢再求情了。」胡九緩緩的點頭道:「既是侄少爺來替他們說話,太太不願意傷生,我看在太太和侄少爺的分上,便饒恕了他們。」
不知信中寫些什麼,且俟第五十三回再說。
就聽得胡九用很和平的聲音說道:「你們來幹什麼的?」為首的一人才開口說道:「我們罪該萬死,實在肉眼不認識是胡九大爺,若早知道有九太爺在這裡,我們就有吃雷的膽量,也不敢跟上來轉這妄念了。特地過來碰頭,求九太爺高抬貴手,放我們和*圖*書回去。」
次日早飯後,彭庶白特雇了兩乘馬車,帶同那律師到客棧裡來,霍、農、劉三人正在客棧裡盼望,亞猛斯特朗住在徐家匯,路程很遠,農勁蓀叫茶房雇馬車,彭庶白擱住道:「我特地雇兩乘馬車來,就是準備與三位分坐的。」霍元甲笑道:「這如何使得。」彭庶白忙搶著說道:「霍先生這種舉動,凡是中國人都應當盡力幫助,方不辜負霍先生中國人爭面子的熱心;何況庶白是久已欽仰霍先生、農先生的人,又是素性歡喜武事的,將來叨教的日子長,望兩位先生以後不要對庶白存心客氣。」
胡九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眼睛裡有我麼?怎麼說出不認識的話來?本也難怪,你們都是後起的英雄,那裡把我這個三十多年躲在家裡不敢出頭的腳色看在眼裡呢?你們要知道我雖是躲在家裡三十多年不敢出頭,不知道有了你們這些大英雄大豪傑,但是陝西省還是陝西省,並不曾變成陝南陝北,那句不認識我的話,恐怕哄騙三歲小孩,也哄騙不過去。你們打算做這一大批的買賣,難道就不問問來頭。我胡九的面貌,你們可以說不認識,難道連我胡九的聲名也不認識?
彭庶白道:「庶白還認識幾個專練武藝的人,人品都很正直,並多是在上海住了多年的,他們不待說,必也是景仰二位先生之為人的,我想介紹與二位先生見見,不知尊意怎樣?」
彭庶白問道:「剛才那麼騰空翻過牆去,既不是蹤跳,是騰雲駕霧麼?」胡九笑著搖頭道:「那裡是騰雲駕霧,我固能騰雲駕霧就好了,這不過是運氣飛騰之法罷了。」彭庶白道:「這法子我能學麼?」胡九道:「有誰不能學?但是不容易學。你將來雖不是仕宦中人,然也不是能山林終老的;這種學問不易講求,有防身的本領就夠了。剛才我在那邊樓上,玩了那麼一回把戲,他們若是識相的,立刻就得過這邊來,向我請罪,我絕不能拿好嘴臉給他們看。這事要留個好人給你做,你在後邊房裡聽著,我口裡儘管說定要取他們的性命。你聽到他們求情不准的時候,便出來替他們說幾句求情的話;我把這面子做到你分下,以後的事情好辦些。」
話說胡九見彭庶白問他打算怎麼辦,他隨口說道:「我不打算怎麼辦,且看他們怎麼辦。」彭庶白搖頭道:「等到他們動起手來,我們才防範,只怕已是來不及了呢?」胡九笑道:「他們還沒有動手,我們怎麼好先動手,依你的意思,打算怎麼辦呢?」
霍、農二人因歡迎彭庶白介紹律飾與專練武藝的朋友,也就不甚謙辭。這夜便由彭庶白介紹了六、七個武術家,和在上海有些場面的紳士相見了,執律師業的也有幾個,席間彭庶白將霍、農二人的歷史來意,大略介紹了一番。農勁蓀接著把霍元甲的性情抱負,以及在天津逼走俄大力士,這番來找奧比音不遇,明日將與黑人孟康訂條約比賽的話,詳細演說了一遍,說得在座的人無不眉飛色舞,鼓掌稱讚。幾個當律師的,都欣然願盡義務,但是只用得著一個,當下由幾個律師中推定了一個,負責同去辦理這交涉。霍元甲問了各武術家的住處,準備日後拜訪。
胡九也笑著搖頭道:「你說老實不客氣,我看你卻太對他們客氣了,要我出頭去與他們打招呼,還太早了,再過三、四天之後,已走出陝西境了,那時要我出頭打招呼,我便不能不去。」彭庶白道:「你這話我不明白,他們如何肯跟我們走三、四天之後,出了陝西境才動手呢?我看他們今夜不動手,明夜定要動手的。」
不一會兒就聽得有通電話的聲音,農勁蓀對霍元甲道:「這電話多半是通給律師和那孟康的,他說我們都已來了,請即刻到這裡來,不是通給律師是什麼呢?」霍元甲還不曾回答,亞猛斯特朗已出來了。賓主相見,農勁蓀替律師彭庶白介紹了。亞猛斯特朗道:「我們外國人和中國人角力的事,上海租界上還不曾有過先例,工部局能不能領取執照,此刻尚不可知,鄙人已約了一個巡捕房裡供職的朋友到這裡來,大家討論討論。」
五人仍同回到客棧,霍元甲一肚皮沒好氣的當先走進淺房,只見茶房迎上來說道:「剛才有個西崽來找霍老爺,說是從靜安寺路來的,留了一封信在霍老爺房裡桌上。」霍元甲回頭對農勁蓀道:「靜安寺路必是沃林,我的運氣倒楣,你瞧著罷,一定也是和今天一樣,通知上必有種種留難。」邊說邊走進房,一手就從桌上取了那封信遞給農勁蓀。
彭庶白道:「他們既是https://m.hetubook.com.com怕了你,立時撒開手不做這批買賣就完了,無端還跑到這裡來請什麼罪,求什麼情呢?」胡九正色道:「這不是你們當公子少爺的人所能知道的。」正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敲店門,胡九揮手對彭庶白道:「必是那此些狗東西來了,你且去後房裡等著罷。」彭庶白心裡還有些疑惑不是那八個強盜,以為另有來落店的人,先從門縫中朝外面一看,只見店小二開了店門,跨進門來的,不是那八個強盜又還有誰呢?為首的一個進門便問胡九太爺住在那間房裡,彭庶白連忙躲入後房,心想胡九的威望真不小,只看這八人面上誠惶誠恐的神情,和白天那種雄赳赳的樣子比較起來,便可知道他們內心裡委實害怕極了。
彭庶白就在回桐城的第二年,他父親死了,他母親是江蘇人,因親戚多住在上海,彭庶白又是少年,性喜繁華,便移居到上海來。從胡九手裡學來的武藝,雖不曾積極用苦功練習,然每日也拿著當一門運動的功課,未嘗間斷。凡是練過武藝的人,自然歡喜和會武藝的來往。江、浙兩省人的體魄,雖十九孱弱,而上海又是繁華柔靡的地方,然因上海是中國第一個交通口岸,各省各地的人都有在這裡,其中會武藝的也就不少,加以彭庶白好尚此道,只要耳裡聽得某人的武藝高強,他一定去登門拜訪,雖其中有不免名過其實的,但是真好手也會見得不少。
當時從那大門出進的,絡繹不絕,在彭庶白的眼中看來,只覺得霍元甲等三個人的精神器宇,與同時出進的那些人有別。他曾聽得姓蕭的說,去與孟康辦交涉的是三個人,心裡登時動了一下,然覺得不好就冒昧上前詢問,暗想這三人若是住在這客棧裡的,必有霍元甲在內是無疑的了,若不是住在這客棧,也是來這裡訪朋友的,就是我猜錯了,且看他們瞧不瞧旅客一覽表,並向賬房或茶房問話也不。心裡如此想著,兩眼即跟在三人背後注意,只見三人逕走到一間房門口站住,有一個茶房從身邊掏出一把鑰匙來,將房門開了,放三人進去。
霍元甲問道:「外國大力士拳鬥家,難道都是大富豪麼?怎的能一賭數十萬元的輸贏呢?」彭庶白道:「外國大力士拳鬥家,不要說大富豪,連有中人貸產的都不多,其所以能賭這麼大的輸贏,並不是他們本身的錢,就和我們中國人鬥蟋蟀一樣,輸贏與蟋蟀本身無關,蟋蟀是受豢養的,外國大力士拳鬥家,略有聲名的,無不受幾個大富豪的豢養,就是到各處賣藝,也是受有錢人的指揮,完全自動的絕少。日本人雖不敢公開的賭博,然大力士與柔道家受富豪貴族的豢養,也和西洋人一樣。」
彭紀洲看了信說道:「辛苦你兩個,這一點點銀子,說不上賞號兩個字,你們喝杯酒罷!」兩人望著胡九不敢回答。胡九看了信,問了問沿途的情形說道:「既是大老爺和太太的恩典賞給你們銀兩,你們叩頭謝賞便了。」兩人才接受了,然仍是先碰頭謝了胡九的賞,再向彭紀洲叩頭謝賞。彭紀洲事後向人談起這事,還嘆道:「皇家國法的尊嚴,那裡趕得上一個盜首。」彭紀洲這回進京引見之後,便回桐城休隱了。
胡九點頭問了兩人的姓名並履歷,次日早起,胡九親自帶著兩人見過彭紀洲的太太稟明了原由,飯後即分途動身。胡九仍回城固,兩強盜繼續護送去桐城,一路上真是兢兢業業的,絲毫不敢大意。究竟這兩個強盜,也是有些資望的,沿途有兩人打著招呼,得以安然無恙的到了桐城。
這次在張園看了黑人與白人比賽的武劇,也覺得黑白二種人的身手,都極笨滯,並自信以他自己的武藝,無論與白人或黑人比;絕不至失敗,但是不曾動這個去請求比賽的念頭。他看過比賽之後,忽聽得那個當通譯的朋友說起霍元甲來交涉與黑人孟康比賽的事,不禁觸動了他少年好事之心。他久聞霍元甲在天津的威名,這回來了上海,便沒有要與孟康比賽的事,他也是免不了去拜訪的。何況有這種合他好尚的事情在後面呢!當下向姓蕭的問明了霍元甲的寓處,乘興前來拜訪。
胡九已翻身落下來,聲色俱厲的向八人叱道:「你們這些狗東西,真瞎了眼麼?嗄嗄?連我胡九都不認識了,我倒要看看你們的手段?」這幾句說得非常響亮,彭庶白在樹枝上聽得分明,以為八個強盜受了胡九這般呵叱,必有一番反抗的舉動。誰知八人都嚇得面面相覷,沒一個敢動一動。再看胡九時,已沒了蹤影,並沒看見是如何走了的,也不見他從窗口出來,和-圖-書不由得覺得奇怪。正拿眼向那樓上搜索,猛聽得胡九的聲音在樹下喊道:「把戲玩過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彭庶白倒吃了一驚,忙跳下樹來,胡九伸手又將彭庶白的胳膊挽住,身體不知不覺的就騰空而起,越過了土牆,回到前面房裡。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的器宇,在俗人的眼光中分辨不出,然在稍有眼力的人見了,自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農勁蓀一見彭庶白,即覺得這少年丰度翩翩,精神奕奕,不是上海一般油頭粉面的浮薄少年可比,不因不由的注目而視。彭庶白訪霍元甲不著,本已將一團的高興掃了大半,打算去馬路上閒逛一會再來,他既不曾與霍元甲會過面,自然沒有希望在路上巧遇的念頭。誰知剛待走出那客棧的大門,迎面就遇著三人回來。
霍元甲道:「原來外國會武藝的人,是這般的人格,這般的身分,我若不是因他們太欺負我國人了,不服這口氣,無端找他們這種受人豢養,供人驅使的大力士比武,實不值得!」彭庶白道:「霍先生是何等胸襟,何等氣魄的豪俠之士,完全為要替國人爭面子,才荒時廢事的來上海找他們比;這一點不但我等自家人知道,就是外國略明白中國社會情形的人,也都能知道,並且所比賽的是武藝,至於他們的人格如何,身分如何,與比武是沒有關係的。德國大力士森堂與獅子比武,霍先生也只當他們是獅子就得了。」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了。
彭庶白接著說道:「據敝友蕭君說:『明日訂條約的時候,霍先生這邊也得帶律師去。』不知這律師已經聘請了沒有?」農勁蓀道:「我們剛從張園回來,律師還不曾去聘。」彭庶白問道:「農先生有熟悉的律師麼?」農勁蓀道:「沒有。」彭庶白道:「這種事原不必有熟悉的律師,不過律師照例是有些敲竹槓的。熟律師比較的容易說話,庶白在上海居住的時間略久,倒有熟悉的律師,這類替國人爭面子的事,庶白可以去找一個願盡義務的律師來。」農、霍二人聽了都很高興,連說拜託。
胡九在彭庶白耳邊輕輕說道:「你能跳過這牆去麼?」彭庶白搖頭道:「我不敢跳。」胡九即挽著他的胳膊,只一聳身就提起彭庶白身體騰空,簡直如腳下有東西托住的一樣,並不如何迅速,緩緩的由空越牆而過,腳踏了實地,彭庶白看那邊樓上有一個小小的窗戶,從裡面透出有燈光來,因窗戶太高,在地下看不見裡面有沒有人。胡九用手指著那窗戶對面給他看,原來是一株很高很高的樹,彭庶白知道是要他爬上樹枝,好看見窗戶裡面的情形,遂緣了上去。
這日到了,胡九正和彭紀洲同坐著閒談,門房上來稟報,彭紀洲也想看看這兩人,遂教傳了進來。兩人進見,先向胡九碰了幾個頭,才對彭紀洲叩頭,捧出彭庶白的信和銀兩,送給胡九。胡九隨手送給彭紀洲。
兩人嘆道:「我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九太爺忽然會替人護送行李,我等因距離城固縣太遠,又素來知道九太爺早已不問外事,所以才弄出這麼大的笑話來。我們綠林中自從有了他胡九太爺,也不知替我們做了多少擋箭牌,救了我們多少性命,我們不服他,又去服誰呢?不怕他又去怕誰呢?」彭庶白點頭道:「既是這般的情形,我信上寫出你們不肯受銀子的情形來,是我家太太定要你們受的,寫明白了,九太爺便不能再責罵你們。」兩人不好再說,只得收了信和銀兩,作辭回城固。
霍元甲怒道:「這也不能用,那也不能用,照他這樣的限制,何不教我睡在地下不動,聽憑他那大力士搥打呢?他既是這麼怕打的大力士,我就依了他的限制,他還是免不了要另生枝節的。農爺對他說罷,他不敢與我角力,只說不角就得了,不用說這些替他們外國人丟臉的話。」農勁蓀氣忿不過,也就懶得客氣,照著霍元甲的意思,高聲演說了一遍。只說得幾個外國人都羞慚滿面,沒一個有話回答。
霍元甲已慍怒說道:「豈有此理!他們若藉口工部局不許可來推卻比;我絕不能承認工部局應有這無理的舉動。」那律師笑道:「不會有這種事,角力是任何國家法律所許可的,工部局除卻有意作難,斷無不發執照的道理。」幾人正這麼談論,忽見房門開處,走進四個外國人來,黑人孟康走在最後,亞猛斯特朗起身向雙方介紹,彼此相見,自有一番應酬客套,原來同進來的三個西人,一個是在上海執律師業的,一個是在工部局供職的,一個是孟康的朋友。相見已畢,一共賓主十人,分兩邊圍著一張大餐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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