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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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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李祿賓兩番鬥惡道 孫福全初次遇奇人

第六十一回 李祿賓兩番鬥惡道 孫福全初次遇奇人

李祿賓為人雖比孫福全魯莽,只是他和人較量的經驗很多,眼見蓋三省的身體,生得這般高大,這般壯漢,料知他的氣力必不尋常,若與他硬來,難免不上他的當。李祿賓最擅長的拳腳,是李洛能傳給他的「遊身八卦掌」。這遊身八卦掌的功夫,與尋常的拳腳姿式,完全不同。不練這遊身八卦掌便罷,練就得兩腳不停留的走圈子,翻過來、覆過去,總在一個圓圈上走,身腰變化不測,儼如遊龍,越走越快,越快越多變化。
朱伯益道:「只因廚房裡開出來的飯,乃是大半甑生米,再扛到廚房裡去蒸,直蒸到此刻,還不曾上氣。我再三查問,方知道是這夥計膽敢向陳爺無禮。」陳樂天不待朱伯益再說下去,連連搖手大笑道:「笑話笑話,那有這種事,飯沒有蒸不熟的道理。我因昨夜耽誤了嗑睡,不想竟睡到此刻;若不是朱先生來叫,我還睡著不會醒來呢。我此時也覺得肚皮餓了,去去去,同吃飯去。」一面說,一面挽著朱伯益的手往外走。孫福全連忙閃開。陳樂天走出房門,掉頭向那茶房道:「你去叫廚房儘管把飯甑扛出來開飯,斷不會有不熟的道理。」那茶房即向廚房去了。
那茶房聽了就待辯白,朱伯益放下臉來說道:「你用不著辯白,你生成這麼一張輕薄的嘴,在我這裡幹了幾年,我難道還不明白。我這裡的夥計,若都像你這樣不怕得罪客人,早已應了那句俗語,閻王老子開飯店,鬼也不敢上門了。於今也沒有旁的話說,快跟我到十四號房裡去,向那客人叩頭認罪。若不然,害得滿棧的客人挨餓,以後這客棧真做不成了。」
在乖覺善聽話的人,聽了孫福全這番話,必能明白是完全替蓋三省顧面子的,沒有夾著絲毫畏懼的意思在內。只是蓋三省師徒都在氣忿的時候,不暇思索,竟認作孫李二人只會拳腳,不會使用兵器。本來練武藝的人,專練拳腳不練兵器的人很多,那裡知道孫李二人,十八般武藝,都經過專門名家的指點,沒一件使出來不驚人。蓋三省原已軟了下來,經不起徒弟一吼、孫福全一客氣,立時把精神又提了起來。暗想我被他打跌了這麼一跤,若不用單刀將他打敗,我這一場羞辱如何遮蓋?我不信他們的單刀,能比我好。他既決心再打,便也對著孫福全搖手道:「我勸你也不必只管阻攔,老實對你說罷,我的拳腳本來平常,平時和人較量拳腳的時候也很少。我蓋三省的聲名,是單刀上得來的,要和我較量,就非得較量單刀不可。」
孫福全接聲笑道:「我兩人還在這裡等著,不會跑。」蓋三省回頭一看是孫福全,更羞得滿面通紅,現出十分難為情的樣子,卻又不肯說低頭認輸的話,咬牙切齒的對李祿賓說道:「好的,跑得真快,我跑不過你,再來較量一趟傢伙罷。看你能跑到那裡去!」李祿賓道:「較量什麼傢伙,聽憑你說罷。」蓋三省還躊躇著沒有回答,孫福全已望著他抱拳說道:「依我的愚見,最好就這麼彼此說和。常言不打不成相識,你我練武藝的人,除卻不動手,動手便免不了有高低勝負,這算得什麼呢?假使剛才我這位師兄弟的手腳生疏一點兒,被你打跌了,我們也只好告辭走路,不好意思說第二句話。較量傢伙,與較量拳腳不是一樣嗎?」
哈哈!當頭腦清醒,心不慌亂的時候,尚且敵不過李祿賓,已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蹲在地下怕躀倒之後,還能揪扭得著李祿賓嗎?想雖這般想,可是如何辦得到呢!他身體剛往下蹲,尚不曾蹲妥當的時候,李祿賓已踏進步來。只朝著蓋三省的尾脊骨上一腿踢來,撲鼻子一跤,直向前跌倒一丈開外。因為蓋三省身往下蹲,上身的重量,已是偏在前面,乘勢一腿,所以非到一丈開外,其勢自然收煞不住。這一躀跤下,頭眼越發昏花了,一時那裡掙扎得起來呢?那些徒弟立在階基上看著,也都驚得呆了,不知道上前去拉扯。還是孫福全機靈,連忙上前雙手握住蓋三省的胳膊往上一提。蓋三省尚以為是自己的徒弟來扶,借著上提之力跳了起來,恨恨的說道:「不要放這兩個東西跑了。」
李祿賓忿然答道:「你以為我怕和你較量?像這種兵器,一使勁就斷了,怎麼能勉強教我使用。你若不信,我且弄斷幾樣給你看看。」說時順手取了一條木槍,只在手中一抖,接著喀喳一聲響,搶尖連紅纓都抖得飛過一邊去了,便將手中斷槍向地上一摜道:「你們這種兵器教我怎麼使,我與其用這種枯脆的東西,不如用我身上的腰帶,倒比這些東西牢實多了。」即從腰間解下一條八九尺長的青綢腰帶來,雙手握住腰帶的中間,兩端各餘了三四尺長,拖在草地上說道:「你儘管劈過來,我有這兵器已足夠敷衍了,請來吧!」m.hetubook.com.com
李祿賓忙收了腰帶,一躬到地笑道:「叩頭不敢當。」孫福全道:「這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我們,我們走吧!」一面說,一面拖著李祿賓走出了廟門,回頭看那幾個徒弟,都像要追趕上來。蓋三省已跳了起來,向那些徒弟搖手阻止。孫李二人出了那廟,因想打聽蓋三省敗後的情形,仍在客棧裡住著,隨時打發人到廟裡去探聽。不過兩日,滿吉林的人多知道蓋三省就因兩次敗在李祿賓手裡,無顏在吉林居住,已悄悄的到哈爾濱去了。
孫福全為人本極寬厚,心裡這樣一想,即時回頭向那幾個徒弟搖手說道:「我們是聞貴老師的大名,特地前來領教的,於今已領教過了。貴老師固是名不虛傳,我們沒有爭勝的念頭,所以不願意再較。我並知道貴老師也和我們一樣,沒存一個與我們爭勝的心思,因此我這師兄弟才能僥倖佔一點兒便宜;如果貴老師有心爭勝,那較量的情形,料想不是這樣。兵器不比拳腳,更是一點兒生疏不得,勸你們不必只管在旁邊慫恿。」
「我問:『怎麼分明是熟飯,一般人看了卻是生米呢?』陳樂天道:『這是我心裡要使熟飯成生米,所以一般人看了就是生米。譬如這分明是一個茶杯,我心裡要這茶杯變成馬桶,一般人看了,就只見這裡有一馬桶,不見茶杯,其實並非馬桶。』我問:『何以分明是一茶杯,你想變成馬桶,人看了就是馬桶呢?這是什麼道理咧?』他說:『因為茶杯也是幻像,並不是茶杯,所以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我聽了他這話,簡直是莫名其妙,心想必是他不肯將用的什麼法術,明說給我聽,所以拿這含糊不可解的話來敷衍,也就不便追問,只得告辭出來。」
創造這八卦掌的,雖不知道是什麼人,然其用意,是在以動制靜。因為尋常的拳腳功夫,多宜靜不宜動,動則失了重心,容易為敵人所乘。創造這八卦掌的人,為要避免這種毛病,所以創造出這以動制靜的拳式。這類拳式的功夫,完全是由跑得來的。單獨練習的時候,固是兩腳不停留的,練多麼久,跑多麼久。就是和人動起手來,也是一搭上手便繞著敵人飛跑。平時既練成了這類跑功夫,起碼跑三五百個圓圈,頭眼不昏花,身腰不散亂。練尋常拳腳的人,若非功夫到了絕頂,一遇了這樣遊身八卦掌,委實不容易對付。
孫福全又問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是那省的人?來這裡幹什麼事的?既在此住了一個多月,你們總該知道。」茶房道:「他說姓陳名樂天,四川寧遠府人,特地到這裡來找朋友。問他要找的朋友是誰,他又不肯說。」孫福全道:「他來時也帶了些行李沒有呢?」茶房道:「行李倒有不少,共有八口大皮箱,每口都很沉重。我們都疑心他箱裡不是銀錢衣服,是虛假騙人的。」
孫福全獨覺得很奇特的樣子問那茶房道:「飯既還有一大半是生米,難道廚房不知道嗎?怎麼會教你們開飯呢。」茶房答道:「可不是嗎?我們也都怪廚房裡的人太模糊了,連生米也看不出來。廚房裡人還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及至看了半甑生米,才大家詫異起來;說今早的飯,比平日還蒸得時候久些,因幾次催促開飯,只為十四號房裡的客人沒起床,耽延的時刻很久。後來恐怕誤了這些客人的正事,不能等待十四號房裡的客人起床。然已足足的多等了一刻鐘,而何還有這半甑生米呢?這不是一件奇事嗎?」
這幾句話,說得蓋三省羞慚滿面,勉強裝出笑容說道:「你弄錯了。誰要人幫助?你既疑心他們是準備下場幫助的,我吩咐他們站遠些便了。」說著向那些徒弟揮手道:「你們可以站上階基去看,不要嚇了他們。」孫福全笑道:「好啊!兩下打起來,拳頭風厲害,令徒們大約都是初學,倘若被拳腳誤傷了,不是當耍的。」那幾個徒弟橫眉怒目的望著孫福全,恨不得大家把命拚了,也要將孫李兩人打敗。但是見自己師傅都忍氣不敢魯莽,只得也各自按納下火性,跑上階基看蓋三省與李祿賓兩人動手。
孫福全問道:「十四號房間不是我們住的二十號房間對過嗎?那裡面住的是一個幹什麼事的客人?我在二十號房間住了這幾日,每日早起總聽得茶房在他門外,敲門叫他起床;今早也聽得連叫了三次,只是沒聽得裡面的客人答應。何以那客人自己不起來,每早要人叫喚呢?」
孫福全道:「我的心裡不是你這麼猜想,我於今也不能斷定他真有什麼驚人的能耐。但是我料他也絕不至如你所說的一文不值。朱伯益曾說直到前四五日,才知道陳樂天是個異人。朱伯益也是個極精明的人,不容易受人欺騙的,他說陳樂天是個異人,可見得我的眼睛不至和_圖_書大錯。你若不情願多在此耽擱,可先回北京去。並託你帶一口信到我家裡,說我至遲六七日後必能回家。」李祿賓笑道:「我為什麼不情願多耽擱,你要結交異人,我便不要結交異人嗎?」孫福全也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不相信,我自然只得請你先走。」李祿賓道:「我雖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我們問朱伯益去罷,看他因什麼事,知道陳樂天是個異人。」
不一會,各自捧了兩三件長短兵器出來,擱在草地上,聽憑李祿賓揀選。李祿賓看那些捧出來的兵器,都是些在江湖上賣藝的人,擺著掙場面的東西,竟沒一件可以實用的。不由得笑了一笑搖頭道:「這些東西我都使不來。」蓋三省忍不住說道:「並不是上陣打仗,難道怕刀鈍了殺不死人嗎?你不能借兵器不稱手為由,就不較量。」
不知朱伯益說出些什麼異事來。孫李二人結交了陳樂天沒有?且俟第六十二回再說。
孫福全生性好奇,像這類的奇事,更是歡喜打聽,務必調查一個水落石出,方肯罷休。當下聽了那茶房的話,就回身對李祿賓說道:「有火蒸不熟飯的事,實在太奇了!我們何不到廚房裡去看看,這樣奇事,也是平常不容易見著的。」李祿賓本來無可不可,見孫福全邀他去廚房裡看,忙點頭說好。二人正待向廚房裡走去,忽見賬房帶了兩個茶房,從廚房裡走來,神色之間,露出甚為著急的樣子。孫福全認識這賬房姓朱名伯益,十多年前在北京一家很大的鏢局裡管賬,三教九流的人物,他認識的極多,孫福全也是在北京和他熟悉的。
朱伯益道:「飯後我到他房裡談了一會,就是為要問他使的是什麼法術。因為在我這裡的廚房,曾在北京當過官廚,法術雖不懂得,然當官廚的,照例得受他師傅一種傳授一萬一因口頭得罪了人,被仇家用法術,使他的飯不熟,或菜變味,他也有一種防範的法術,異常靈驗,有時甚至把那用法術的人性命送掉。今早蒸飯不熟,廚司已知道是有人下了手,還不慌不忙的點了香燭,默禱了一陣,向甑上做了幾下手勢,以為好了,誰知仍不透氣。廚司生氣道:『定要我下毒手嗎?』說時取了一根尺來長的鐵籤,揭開甑蓋,插入生米之中。
李祿賓平常和人較量,因圖直截了當,多用董海川、郭雲深傳給他的形意手法,這回提防蓋三省的手頭太硬,不散嘗試,便使出他八卦的手法來。蓋三省剛一出手,李祿賓就斜著身體跑起圈子來,蓋三省恐怕敵人繞到背後下手,不能不跟著轉過身來。但是才轉身過來,李祿賓並沒停步,跑法真快,又已轉到背後去了。蓋三省只得再轉過來,打算直攻上去。不料李祿賓的跑法太快,還沒瞧仔細又溜過去了。僅被拖著打了十來個盤旋,李祿賓越跑越起勁,蓋三省已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了。自己知道再跟著打盤旋,必然自行躀倒,只好連忙蹲下身體,準備李祿賓打進來,好一把揪扭著,憑蠻力來拚一下。
孫福全聽了也不在意,只問道:「你剛才說在四五日前,方知道他是一個異人,是因為什麼事知道的呢?我極有心想結交他,請你把如何知道他是異人的事說給我聽,並請你引我兩人到他房裡去拜訪他,替我兩人紹介一下。」旋說旋起身向朱伯益拱了拱手。
蓋三省也不過口裡說要較量像伙,好借這句話遮遮羞,其實他何嘗不知道不是李祿賓的對手。今見孫福全這麼說,更知道孫李兩人都沒有懼怯之意,所以才敢說這樣表面像客氣,實際很強硬的話。正打算趁此說兩句敷衍顏面的話下場,不料立在階基上的幾個徒弟,都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加以平日曾屢次聽得蓋三省說,生平以單刀最擅長,不知打過多少以單刀著名的好手;以為蓋三省拳雖敵不過李祿賓,他自己既說出要較量傢伙,單刀必是能取勝的。遂不待蓋三省回答,異口同聲的吼道:「定要拿傢伙較量較量,既到咱們這裡來了,想這般弄幾下就罷手,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那茶房吃了一驚,揭甑蓋看時,不是一甑熟飯是什麼呢!那裡還敢開口。眾客人不知底細,只要大家有飯吃,便無人追問所以然。孫福全獨在旁留神看的明白,更不由得不注意陳樂天這人。看陳樂天的容貌服裝,雖和那茶房說出來的不差什麼,不過茶房的眼力有限,只能看得出表面的形象;為人的胸襟學問,不是他當茶房的人所能看得出來的。孫福全原是一個讀書人,見識經驗都比一般人強。他仔細看這陳樂天,覺得就專論形象,也有異人之處;兩隻長而秀的眼睛,雖不見他睜開來看人,只是最奇的,他視線所到之處,就從側面望去,也看得出彷彿有兩線亮光也似的影子;與在日光中用兩面鏡子向暗處照著的一般,不過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麼顯明罷了。加以陳樂天低頭下視的時候居多,所以射出來的光影,不容易給人看見。
孫福全既看出了這一點異人之處,心想平常人那有這種眼光,世間雖有生成夜眼的人,然夜眼只是對面看去,覺得眼瞳帶些綠色,與貓狗的眼睛相似,從側面並看不出光影來。像陳樂天這種眼睛,絕不是生成如此的。若是生成如此,他也用不著這麼儘管低著頭,好像防備人看出來的樣子。不是生成的,就是練成的了。只不知他練成這麼一對眼睛,有何用處。我本打算今日動身回北京去的,於今既遇了這樣的異人,同住在一個客棧,豈可不與他結交一番?好在我此刻回北京,也沒有重要的事情,便多在此盤桓幾日,也沒要緊。
孫福全連道很好,二人決定在次日離開吉林。只是次日早起,正安排吃了早餐啟程,客棧裡的茶房,已來關照各客人到飯廳裡吃飯。孫李兩人照例走到飯廳上,坐著連日所坐的地方,等待茶房送飯來吃。不料好一會不見送來,同席的都等焦急起來了,大聲問為什麼還不送飯來。只見一個茶房走過來陪笑說道:「對不起諸位先生,不知怎的,今早的飯不曾蒸熟,竟有一大半是生米,只得再扛到廚房裡去蒸,大概再等一會兒就能吃了。」眾旅客廳茶房說明了緣因,也都覺得很平常的,無人開口了。
孫福全笑向李祿賓道:「我們這次到吉林真喪德不淺,蓋三省在此好好的地位,就為你打得他不能立腳,他心裡也不知道如何怨恨你我兩人。」李祿賓道:「誰教他一點兒真實本領沒有,也享這麼大的聲名呢!」孫福全嘆道:「這話卻難說,真實本領有什麼界限,我們自以為有一點兒真實本領,一遇著本領比我們高一點兒的,不也和蓋三省遇了我們一樣嗎?不過他不應該對人瞎吹牛皮,為人也太不機靈了。較拳是那麼跌了一跤,還較什麼傢伙呢!不是自討苦吃嗎?」李祿賓道:「我們已把他打跑了,此地無可流連,明日就動身回北京去罷?」
朱伯益道:「這是很容易猜到的,我這裡住的,大半是買賣場中的熟客,他們沒有這能耐;就有這能耐,因都和我有點兒交情,也不至為小事是這麼與我開玩笑。並且開飯的時候,滿棧的客人,都到了飯廳,只陳樂天一人高臥未起。我前幾日又知道他的法術非常高妙,加以查出來那夥計因喚他不醒,口出惡言的事,所以猜透了,不是他沒有旁人。」
孫福全問道:「飯後你還和他談話沒有,曾否問他使的是什麼法術?」
孫福全還想問話,只見又有一個茶房走過來說道:「真是怪事,今早這一甑飯,無論怎樣也蒸不熟。」孫福全聽了,即問那茶房是怎麼一回事。那茶房笑道:「我們賬房先生說,大概是廚房裡得罪了大叫化,或是走江湖的人,使了雪山水的法術,一甑飯再也蒸不熟。方才扛進去蒸了兩鍋水,揭開甑蓋看時,一點兒熱氣也沒有,依然大半甑生米;只得換了一個新甑,又添水加火來蒸。直蒸到現在,就和有什麼東西把火遮隔了,始終蒸不透氣。此刻賬房先生正在廚房裡盤問,看在這幾日內有沒有叫化上門,及和外人口舌爭執的事。」
那茶房忍不住問朱伯益道:「教我向人家叩頭認罪,倒沒要緊,但是叩頭認罪之後,若還是半甑生米,又怎麼樣呢?難道再教我向滿棧的客人,都叩頭認罪不成?」朱伯益罵道:「放屁,你再敢亂說,我就打你。」那茶房見朱伯益動氣,方不敢開口了,然堵著嘴立住不動。孫福全問朱伯益道:「十四號房裡住的,究竟是一個幹什麼的客人,你何以知道這夥計得罪了他,蒸不熟飯,便是他開的玩笑呢?確實能斷定是這樣一個原因,自然應該由你帶著這夥計去向他叩頭認罪。所慮就怕不是他使的促狹,卻去向他叩頭,不是叩一百個頭也不中用嗎?」
這般喊了兩聲,即聽得裡面有人答應了。不一會,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孫福全看開門人的服裝形象,正是那茶房口裡的陳樂天;開了房門,仍轉身到房裡去了。也沒看喚門的是誰,好像連望也沒望朱伯益一眼。朱伯益滿臉堆笑的,帶著茶房進房去了。孫福全忙趕到窗下,只聽得朱伯益說道:「我這夥計是才從鄉下雇來的,一點兒不會伺候客人,教也教不好,真把我氣死了。聽說今早因請陳爺起來吃飯,口裡胡說八道的,可惡極了,我特地帶他來向陳爺陪禮,千萬求陳爺饒恕了他這一遭!」接著就聽改了口腔說道:「你得罪了陳爺,還不快叩頭認罪,更待何時?」茶房叩頭下去了。
陳樂天哎呀了一聲問道:「這話從那裡說起?朱先生是這麼無端教他向我叩頭,我簡直摸不著頭腦。我從昨夜睡到此刻,朱先生來敲門才把我驚醒了。他又不曾和_圖_書見我的面,有什麼事得罪了我呢?他今早什麼時候曾來催我起床,我何以全不知道。」朱伯益道:「他接連在這門外催了三次,因不見陳爺回答;他是一個粗野的人,口裡就有些出言不遜,在他還以為陳爺睡著了,不曾聽見。」陳樂天道:「我實在是不曾聽得,就是聽得了,也算不了什麼,你巴巴的帶他來陪禮,做什麼呢?」
話說李祿賓正要與蓋三省動手,孫福全忽然跳到兩人相距的中間立著,揚著臂膀說道:「且慢且慢。」蓋三省愕然問道:「什麼事?」孫福全指著立在草場周圍的七八個壯漢問道:「這幾位老兄是幹什麼事的?」蓋三省道:「他們都是貧道的小徒,因知道兩位是北京來的好手,所以想到場見識見識。」
此時見他走來,即忙迎上去問道:「蒸飯不熟,畢竟是怎麼一回事?」朱伯益緊蹙著雙眉答道:「我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和我開這玩笑,我自己在這裡混碗飯吃,實在不曾敢得罪人,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弄出來。這不是存心和我開玩笑是做什麼呢!我剛才仔細查問,看我這棧裡的夥計們,有誰曾得罪了照顧我們的客人。查來查去,只有他今早。」說到這裡,即伸手向方和孫福全談話,竭力形容鄙薄十四號房客的茶房。接著說道:「因催十四號房間裡的客人起床,接連在房門外叫喚了三次,不見房裡客人回答。他口裡不乾不淨的說了幾句埋怨那客人的話,聲音雖說的不高,然當時在旁邊的人都聽得。我猜想只怡就是因他口裡不乾淨,得罪了十四號房裡的客人,所以開我這玩笑。」
孫福全遂同李祿賓走到賬房裡,湊巧朱伯益獨自坐在房中算賬,見孫李二人進來,即停了算盤讓坐笑道:「孫爺是個好友的人,我知道必是來問陳樂天的。」孫福全笑道:「我佩服你的心思真細,居然想得到蒸飯不熟,是陳樂天開的玩笑;若是遇了粗心的人,只怕鬧到此刻,還是大半甑生米呢?」
蓋三省說話的當兒,徒弟中已有一個跑到裡面,將蓋三省平日慣用的單刀提了出來,即遞給蓋三省。蓋三省接在手中,將刀柄上的紅綢繞了幾下,用刀尖指著李祿賓說道:「看你慣使什麼是什麼,我這裡都有,你只說出來,我就借給你使。」幾個徒弟立在旁邊,都望著李祿賓,彷彿只等李祿賓說出要使什麼兵器,就立刻去取來的樣子。
蓋三省急圖打敗李祿賓洩忿,便也懶得多說,一緊手中刀,就大踏步殺將進來。李祿賓仍舊用八卦掌的身法,只往旁邊溜跑,也不舞動腰帶。蓋三省這番知道萬不能再跟著打盤旋,滿想迎頭劈下去,無奈李祿賓的身法步法都極快,不但不能迎頭劈下,就是追趕也追趕不上;一跟著追趕,便不由的又打起盤旋來了。這番李祿賓並不等待蓋三省跑到頭暈眼花,自蹲下去,才跑了三五圈,李祿賓陡然回身將腰帶一抖。腰帶即纏上了蓋三省握刀的脈腕,順勢往旁邊一拖,連人帶刀拖的站立不住,一腳跪下,雙手撲地,就和叩頭的一樣。
朱伯益回頭向左右望了一望,走到孫福全身邊低聲說道:「我也直到前四五日,才知道這陳樂天是一個奇人,今早這玩笑,十有八九是他鬧出來的。」孫福全聽說是個奇人,心裡更不由得動了一動,忙問四五日前怎生知道的。朱伯益道:「那話說來很長,且待我帶這夥計去陪了禮,大家吃過了飯,我們再來細談罷。」孫福全點了點頭,朱伯益帶著茶房朝十四號房間走去;孫福全覺得不同去看看,心裡甚是放不下,跟著到十四號房門外。只見房門仍緊緊關著,裡面毫無動靜。朱伯益舉起兩個指頭,輕輕在門上彈了幾下,發出極和悅的聲音喊道:「陳爺醒來麼,請開門呢!」
孫福全笑道:「看是自然可以看得。不過我見他們都顯出摩拳擦掌,等待廝打的樣子;並且你們還沒動手,他們就一步一步逼過來,簡直是準備以多為勝的神氣,所以我不能不出來說個明白。如果你們這裡的規矩,從來是這麼幾個打一個;只要事先說明白,也沒要緊。因為我們好自己揣度自己的能耐,自信敵得過就動手,敵不過好告辭。若是這般行同暗算,我等就自信敵得過也犯不著。為什麼呢?為的從來好手和人較量,絕不屑要人幫助;要人幫助的,絕非好手。既不是好手,我們就打勝了一百八十,也算不得什麼?」
孫福全跟著陳樂天到飯廳裡來,眾客人因飯不熟,也都在飯廳裡等得焦急起來了。大家正在議論,多猜不透是什麼緣因。見賬房走來,一個個爭著問飯怎麼了?朱伯益笑道:「諸位請坐罷!飯就來了。」說也奇怪,陳樂天打發那茶房到廚裡去教開飯,這時飯甑裡仍冷冰冰的不透熱氣。那茶房因賬房勒令他向陳樂天叩頭認罪,他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明知道飯還是冷的,也和圖書教人扛了出來。他用意要使朱伯益看看。陳樂天見飯甑扛來,隨即將自己頭上的破瓜皮帽一揭,揮手說道:「快盛飯來吃,大家的肚皮餓了,我的肚皮也餓了。」他這幾句話才說了,飯甑裡的熱氣,便騰騰而上。
蓋三省雖知道徒弟們是因爭勝心切,誤會了他自己的意思,然已經如此吼了出來,實不好由自己再說告饒的話。孫福全明知蓋三省較量兵器,也不是李祿賓的對手,心想他也享一時盛名,又有徒弟在旁,較量拳腳,將他打跌一丈多遠,已是十分使他難堪了。若再較量兵器將他打敗,不是使他以後無面目見人了嗎?古人說:「君子不欲多上人。」我們此來已領教過他的能為就得了,何必結仇結怨和他爭勝。
早飯吃後,孫福全即與李祿賓商議道:「我看這陳樂天,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很不容易遇見的。我打算今日不走了,先和朱伯益談談,再到十四號房裡去拜訪他。若能與他結交,豈不又多一個有能耐的朋友,不知你的意思如何?」李祿賓道:「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人,懂得些兒法術的極多,像這種雪山水,使人蒸不熟飯,尤其平常。會這些法術的乞丐,到處多有,這算得什麼,你何必這麼重視他?」孫福全搖頭道:「不然,使人蒸不熟飯的法術,本是很平常,我也知道;不過我看陳樂天不僅會這點兒法術,必還有其他驚人的能耐,你不可小覷了他。」李祿賓笑道:「我不相信真有大能耐的人,會窮困到這樣。我聽得茶房說,他住了一個多月,房飯錢一個也還不出來,被這裡賬房逼得要上梅山了。我料他是因還不出房飯錢來,有意借這茶房得罪了他的事,顯點兒邪法,好使這裡賬房不敢輕視他。走江湖的人,常有用這種手段的,你不要上他的當罷。」
孫福全笑問道:「是如何的怪模怪樣?」茶房道:「孫爺就住在他對門房裡,這幾日一次也不曾見過他嗎?」孫福全道:「我不認識他,就會見也沒留意,你且說他是如何的怪模樣。」茶房道:「這客人的年紀,大約已有五十來歲了,滿臉的黑麻,好像可以刮得下半斤鴉片煙的樣子;頭上歪戴著一頂油垢不堪的瓜皮帽,已有幾處開了花。一條辮子,因長久不梳洗,已結得彷彿一條蜈蚣,終日盤在肩頭上,一個多月不曾見他垂在背後過。兩腳趿了一雙塌了後跟的舊鞋,衣服也不見穿過一件乾淨整齊的。像這種模樣的人,還有什麼來頭嗎?」
李祿賓卻望著孫福全,其意是看孫福全怎生表示。孫福全並不對李祿賓表示如何的神氣,只很注意的看著蓋三省接刀握刀,用刀指人的種種姿勢,隨即點了點頭笑道:「你們都把我的話聽錯了,既然不依我的勸告,定要較量,我們原是為要較量而來,誰還懼怯嗎?」旋說旋對李祿賓道:「我們不曾帶兵器來,只好借他們的使用。」李祿賓道:「借他們的使用,但怕不稱手。」孫福全遂向那幾個徒弟說道:「你們這裡的兵器,那幾樣是我這師兄弟用得著的,我不得而知。刀搶劍戟,請你們多拿幾件出來,好揀選著稱手的使用。」幾個徒弟聽了,一窩蜂的跑到裡面去了。
這茶房現出不高興的神氣,搖頭答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事的,到這裡來住了一個月了,不見他拿出一個房飯錢來。我們賬房先生去向他催討,他還鬧脾氣,說我住在你這裡又不走,你儘管來催討做什麼呢?我臨行的時候,自然得歸還你的房飯錢,一文不欠,方能走出你這大門。賬房先生素來不敢得罪客人,也不知道這客人的來頭;見他這麼說,只得由他住下來,近來絕不向他催討。不過我們當茶房的人,來來往往的客人,兩隻眼裡也見得不少了。這人有沒有大來頭,也可以看得幾成出來。不是我敢說瞧不起人的話,這位十四號房間裡的客人,就有來頭,也沒有大了不得的,只看他那怪模怪樣便可知道了。」
「據說就這麼一針,能把用法術害人的人性命送掉。誰知鐵籤插下去好久,依然不能透氣。廚司才吃驚說道:『這人的法術太大,得抓一隻雄雞來殺了,並要換一個新甑。』如是七手八腳的換了新甑,廚司擺了香案,捉一隻雄雞,殺死在灶頭上。可怪那殺死的雄雞,一滴鮮血也沒有,廚司嚇得摜了菜刀叩頭無算。說他師傅傳授他防範的法術使盡了,奈不何這用法術的人,可知這人用的,不是尋常雪山水一類的法術。我既看了這種情形,所以要問陳樂天用的,究竟是什麼法術。陳樂天道:『並不是真法術,不過是一種幻像而已。』我問:『怎麼是一種幻像。』他說:『飯本是蒸熟了的,毫無變動。但是在一般人的眼中看來,是大半甑生米,不是蒸飯。其實若有意志堅強的人,硬認定這生米是熟飯,用碗盛起來就吃,到口仍是熟飯,並非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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