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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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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朱伯益演說奇異人 陳樂天練習飛行術

第六十二回 朱伯益演說奇異人 陳樂天練習飛行術

「韓大爺安排了酒菜,款待陳樂天,就留我做陪客,我也巴不得多陪著談談。酒飲數巡之後,韓大爺說道:『我從前只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還以為不過是心裡想想,口中道說罷了,實在絕沒有這麼一回事。那知道今日竟親眼看見我既有緣遇著,就得請教陳師傅:這樣飛行的法術,必須何等人方能練習,像我這種年逾半百的人,也還能練習得成麼?』陳樂天點頭道:『飛行術沒有不能練習的人,不過第一須看這人有沒有緣法,第二須看這人能不能耐勞苦;就是年逾半百,也無不可練習之理。但是人既有了五十多歲,精力總難免衰類,未必還能耐這勞苦。如果是曾學過茅山教法術的人,那怕八十以上的年紀,也還可以練習。』
「『昨夜初更過後,我已上床睡了,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忽覺得肚中脹痛,咕嚕咕嚕的響個不了。我想不好了,必是白天到附近一個紳士家吃喜酒,多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肚中不受用,隨即起來到廁所裡去大解。去廁所須從後院經過。大解後,回頭因見院中正是皓當月當空,精神為之一爽;便立在院中向山峰上望著,吐納了幾口清氣。陡見照在山上的月,彷彿有一團黑影,上下移動。我心裡登時覺得奇怪,暗想若不是有什麼東西懸在空中,如何會有這一團黑影照到山上呢?遂向空中望了一望,初時並沒有看見什麼;再看山上的黑影,忽上忽下的移動了一陣,又忽左忽右的移動起來。越看越覺得仔細,好像是有人放風箏,日光照在地下的風箏影一樣。此時已在半夜,那有人放風箏呢?並且這山在圍牆之內,又有誰能進來放風箏呢?
「陳樂天在我這裡住了一個多月,無日不見面兩三次;每次一見他的面,看了他那腌臢的形象,心裡就不由得生出厭惡他的念頭來,誰還願想拿兩眼仔細去看他呢!此時既知道他是一個奇人了,不但不厭惡他腌臢,反覺得有他這般本領的人,越是腌臢,越顯得他不是尋常之輩。再仔細看他的相貌,腌臢仍是腌臢極了,然仔細看去,確實不是和平常乞丐一般的腌臢;並且相貌清奇古怪,兩眼尤如電光閃灤。儘管他抬頭睜眼的時候很少,還是能看出他的異相來。
「『誰知陳師傅連連搖手說道:「不行不行,此刻已是三更過後了,我不能不回去謝神。方才若不是你在下面叫喊,我早已回去了。」陳師傅雖是這麼說,但是我恐怕他一去,就再無會面之期,如何肯輕易放過呢?也顧不得什麼了,雙膝朝他跪下說道:「陳師傅若定不肯賞臉到寒舍去,我跪在這裡絕不起來。」陳師傅慌忙伸手來扶,我賴在地下不動。陳師傅就說道:「我既到了這山上,為什麼不肯到你家去呢?實在因為我練習飛行,須請來許多神道,每夜練過之後,務必在寅時以前謝神,過了寅正,便得受神道譴責,此刻三更已過,若再遲半個時辰,就過寅正了。我自己的正事要緊,不能為閒談耽誤,這一點得請你原諒。」
「我一聽門房說出陳樂天三個字,即時想起十四號房間裡的客人,正是姓陳名樂天,也正是門房所說的那般容貌裝束,不覺吃了了一驚問道:『你們大爺在那裡認識陳樂天的?若是多年的老朋友,陳樂天已在我們淺裡住了一個多月,不應該直到今日才來見你們大爺。』
「『不料我這幾句話,說得他惱羞成怒起來,竟潑口大罵我混帳,並指手劃腳的大鬧。大爺在上房裡聽了他的聲音,來不及穿衣服,披著衣,趿著鞋,就迎了出來。可怪,一見是這窮小子,簡直見了多年不曾會面的親骨肉一般;跑上前雙手握住陳樂天的手,一面向他陪罪,一面罵我無禮。接進去沒一會,就打發人出來吩咐我今日不再見客的話。原來這陳樂天是住在朱爺客棧裡的嗎?他到底是一個何等人呢?』
「韓大爺道:『啊呀呀,有難嗎?畫什麼有這麼難呢?』陳樂天道:『畫符沒有難易,能畫一道,便能畫一百道。一道靈,百道也靈;一道不靈,百道也不靈。』韓大爺道:『符有什麼難畫,筆法多了畫不像嗎?』陳樂天大笑道:『那裡是筆法多了畫不像,任憑有多少筆法,那有畫不像之理。所難的就是下筆之初,能凝神一志,萬念不生。在這畫符的時候,儘管有刀槍水火前來侵害,都侵害畫符的人不著。一道符畫成,所要請的神將,立時能發生感應;只看畫符人的意思要怎樣,便能怎樣。所以知道畫符的人極多,而能有靈驗的符極少;並不是所畫的形象不對,全在畫符的人沒有做功夫,神志不一,雜念難除,故不能發生感應。古人說:「至誠格天」。這「至誠」兩個字,不是一時做得到的,無論什麼法術,都得從至誠兩字下手。會得茅山教法術的人,有了畫符的本領,再學飛行術,多則半年,少則百日,可望成功,否則三年五載也難說。』韓大爺道:『三年五載可望成功,我也願意練習。請教先做畫符的功夫,應該如何下手,不煩難麼?』
「『陳師傅去後,我還向天空呆望了許久,直到小妾因不見我回房,不知為什麼登坑去了這麼久;疑心我在廁所裡出了毛病,帶了一個老媽子,掌燈同到廁所來看。見廁所裡沒有我,回身看短牆上的後門開著,鎖又被扭斷在地,簡直嚇得不知出了什麼亂子。正要大聲叫喚家下眾人起來,我才聽出小妾和老媽子說話的聲音,連忙下山跳進後院。若再呆立一會,必鬧得一家人都大驚小怪起來。小妾問我為什麼半夜跑上後山去,我也沒向他說出來,因為恐怕他們婦人家不知輕重,聽了以為是奇事,拿著去逢人便說。我想陳師傅若不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又何必在三更半夜,跑到這山裡來練習呢?既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卻因我弄得大眾皆知,我自問也對不起陳師傅。不過因我不肯將遇陳師傅的事說出來,以致看門的人不認識陳師傅,言語之間,多有冒犯之處。喜得陳師傅是豪傑之士,不計較小人們的過失。不然,更是對不起人了。』」
孫福全也點頭問道:「陳樂天畢竟怎生說呢?」
「不料那老頭的脾氣,比少年人還來得急躁,見韓春圃說了這些挖苦話,打馬就跑,那裡肯甘休呢?竟追上來將幾輛鏢車阻住,不許行走。韓春圃打馬就跑,並非逃躲,不過以為離遠一點兒,免得再費脣舌,做夢也想不到老頭公然敢將鏢車阻住。這樣一來,再也不能忍耐不與他計較了。勒轉馬頭,回身來問老頭,為什麼阻住鏢車不放?老頭仍是怒不可遏的說道:『你太欺m•hetubook.com.com負人了,你欺我年老筋力衰,我倒要會會你這個年不老,筋力不衰的試試看。』
「我說他雖在我客棧裡住了一個多月,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等之人,你們大爺若是陪著旁的客人,不再見客,我也不敢冒昧去見,既是陪的是陳樂天,並且如此殷勤恭敬,我倒要進去見見你大爺,打聽你大爺何以認識他?何以這般殷勤款待他。那門房說道:『大爺既經打發人出來吩咐了我,我怎麼敢上去通報呢?』我說,毋須你去通報,我和你大爺的交情,不比平常,他儘管不見客,我也要見他。我見了他,把話說明白,絕使他不能責備你不該放我進去。門房即點頭對我說道:『大爺此刻不在平日會客的客廳裡,在大爺自己抽大煙的房裡。』」
朱伯益道:「我聽了韓春圃這一番眉飛色舞的言語,方知道所以這般殷勤款待陳樂天的緣故。韓春圃果然是歡喜結納天下的英雄好漢,但是我朱伯益也只為手頭不及他韓春圃那麼豪富,不能對天下的英雄好漢,表現出我歡喜結納的意思來。至於心裡對有奇才異能的人物,推崇欽佩之念,也不見得有減於韓春圃。當下聽過韓春圃的話,即重新對陳樂天作揖道:『慚愧之至,我簡直白生了兩隻肉眼,與先生朝夕相處在一塊兒,一個多月了;若非韓大爺有緣,看出先生的絕技來,就再同住一年半載,我也無從知道先生是個異人。即此可見先生學養兼到,不屑以本領誇示於人。』陳樂天回揖笑道:『快不要再提學養兼到的話了,提起來我真要慚愧死了。我是個一無所成的人,無論學習什麼,都只學得一點兒皮毛,算不得學問。蒙韓大爺這麼格外賞識,甚不敢當。』
「韓大爺聽了也不說什麼,抖了抖身上衣服,恭恭敬敬的向陳樂天作了三個揖,然後雙膝跪下去叩頭;嚇得陳樂天慌忙陪著跪下,問為什麼無端行這大禮。韓大爺道:『我這拜師的禮節,雖是簡慢些兒,然我的心思很誠懇,望師傅不要推辭。』陳樂天將韓大爺扶了起來說道:『我的話原含著勸你學道的意思在內,你於今要拜我為師,我豈有推辭之理?不過我老實對你說,我還夠不上做你的師傅,我們不妨拜為師兄弟。我有師傅在四川,只要你有誠心向道,入我師傅的門牆,是包可做到的。』韓大爺道:『承你不棄,肯認我做師兄弟,引我入道,我是五內銘感。就教我粉身碎骨圖報,我也是情願的。』陳樂天連連搖手道:『不要說得這般客氣。你不知道我師傅的為人,你拜在他老人家門下,果能誠心修煉,始終不懈,不用你感激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看了肯下苦功的徒弟,倒非常感激呢。』
「我就在旁說道:『大煙自是不抽的好,但是大爺已上癮十多年了,一時要截然戒斷,恐怕身體上吃不住這痛苦罷。』韓大爺舉起雙手連連搖擺道:『不曾見有因戒大煙送了性命的。如果因戒大煙就送了性命,這也是命裡該絕,不戒也不見得能長壽。我從來做事斬釘截鐵,說一不到二,自從抽上這撈什子大煙,簡直把我火一般烈的性子,抽得變成婆婆媽媽了,時常恨得我咬牙切齒。這回當著陳師傅砸了燈槍,寧死也不再嘗了。』陳樂天道:『朱師爺也不必替他著慮,他的身體,畢竟是苦練了多年武藝的人,比平常五十多歲的老人,強健多了。他走路尚能挺胸豎脊,毫無龍鍾老態,何至吃不住戒煙的痛苦呢?並且有我在這裡,可以傳給他吐納導引之術,使他的痛苦滅少。』
「韓大爺問道:『他老人家尊姓,法諱是那兩個字?』陳樂天道:『他老人家姓莊,法諱上帆下浦,原籍是四川綿竹人。他老人家的神通,雖不敢說通天徹地,但是你我此刻在這裡的言談舉動,他老人家就和在眼前一樣。無所不聞,無所不見;天涯地角,瞬息便來,瞬息便去!而他老人家尚不肯認這是神通,即此可以想見他老人家氣量的宏大了。』我聽他說得這麼駭人,仗著他住在我客棧裡,我與他認識得久,不怕他生氣,就插口問道:『陳爺說修道的人,可以與天地同其久長;古今來修道的人不少,何以不見有活到幾百歲幾千歲的人在世上呢?』」
朱伯益道:「孫爺不知道韓春圃嗎?這人二十年前,在新疆甘肅陝西三省走鏢,威名很大,結交也很寬廣,因此多年平安,沒有失過事。只為一次在甘肅押著幾輛鏢車行走,半途遇了幾個騾馬販子,趕了一群騾馬,與他同道。其中有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的老頭,老態龍鍾的也趕騾馬。韓春圃見了就嘆一口氣說道:『可憐可憐!這麼大的年事了,還不得在家安享安享,這般風塵勞碌,實在太苦惱了。』韓春圃說這話,確是一番恤老憐貧的好意;誰知道這不服老的老頭聽了,倒不受用起來。立時沉下臉來說道:『你怎不在家安享?卻在這路上奔波做什麼?』韓春圃隨口答道:『我的年紀還不算老,筋力沒衰,就奔波也不覺勞苦,所以不妨。』
「『我剛才問陳師傅,方知道燒的是一道符籙。燒完了那道符籙之後,又手舞腳蹈起來,旋舞旋向上升起;約升了一丈多高,就停住不升了,懸在空中。湊巧一陣風吹來,只吹得搖搖擺擺的盪動。經過二三分鐘的光景,緩緩的墜將下來,落在山頭;便向月光跪拜,又取一道符籙焚化了;又手舞腳蹈,又徐徐向上升起。這回升得比前回高了,離山頭足有十丈以外,並不停留,即向西移動。彷彿風推雲走,比從西山頭飛過東山頭時,快了一倍。我看那飛行的形勢,不像是立刻要墜落下來的樣子,惟恐他就此飛去了,豈不是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嗎?只急得我跳出來向空中喊道:「請下來,請下來!我韓春圃已在此看了多時,是何方好漢,請下來談談。」
「『因在夜深萬籟無聲的時候,陳師傅離地雖高,還能聽得清楚。他聽得我的聲音,即時停落下來,問我為何三更半夜不在家裡安睡,到這山上來叫喚些什麼?我就對他作了個揖,隨口笑道:「你問我為何不在家安睡,你如何也在這裡呢?我韓春圃今年將近六十了,十八歲上就闖蕩江湖,九流三教的豪傑,眼見的何止千人,卻從來沒見過像你這般飛得起的好漢!這是天假其緣,使我半夜忽然肚痛,不然也看不見。請問尊姓大名,半夜在這山上飛來飛去,是何用意?」陳師傅答道:「半夜驚動你很對不起。我姓陳名樂天,四川人,我正在練習飛行,難得這山形正合我練習飛行之用。不瞞你說和*圖*書,我每夜在這山上練習,已整整的一個月了。」
「韓大爺忽然跳了起來說道:『我不但明白了,並且十分相信陳爺所說的道,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至道,非同小可。我從前雖也時常聽得有人說,某人修道,某人學道,我聽了倒覺好笑;以為那裡有什麼道,至多修煉些法術,對人玩玩把戲罷了。於今聽陳爺說來,才知道真有能與天地同其久長的至道。』陳樂天道:『法術與道絕不相關,會法術的人不必明道,明道的原來如此。人也不必會法術。不過修道的人,修到了那種時期,自然有神通有法術,而且那種神通法術,不是尋常會法術的人所能比擬。修道的人有神通有法術,譬如讀書人能做文章能寫字,是讀書人的分內事,算不了什麼。至於練習飛行術,雖不能說就是修道,然著手的方法是一樣,也可以說是入道之門。此中已有真樂,不是人世所謂快樂可與比較。』
「『我們大爺昨日下午回家後,便在家裡不曾出門,也沒有客人來訪。並且我知道大爺素來睡的很早,終年總是起更不久就上床,怎麼三更半夜還和他談了話呢?這話說來,越發使我看出他是個無聊的東西,本打算不睬他的,但是忍不住回答他道:「你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們大爺談了話嗎?在什麼地方談的,談了些什麼話?」他說道:「談話的地方,就在離此地不遠,談了些什麼話,卻是記不得了,只記得他十分誠懇的,求我今早到這裡來,你不用問這些閒話罷。請你快去通報一聲,他聽說我陳樂天來了,一定很歡喜的。」這陳樂天越是這般說,越使我不相信。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大爺昨日下午回家後,不曾出大門一步,我是在這裡當門房的人,大爺出進都不知道嗎?我大爺從來起更就上床,你三更時分和他談話,除非是做夢才行。勸你不必再瞎扯了,你就見著我們大爺,也得不了什麼好處。」』
「韓大爺又問他,特地從四川來看韓登舉,何以在韓登舉那裡只住幾日,而在客棧裡卻盤桓一個多月,是何用意。他笑答道:『沒有什麼用意,吉林本是好地方,使人流連不想去。在韓登舉那裡受他的殷勤招待,多住於心不安;客棧裡就盤桓一年半載,也沒要緊,所以在客棧裡住這麼久。』
「陳樂天又道:『我承韓爺格外的殷勤款待,又知道韓爺是一個有豪情俠骨的人,如安於荒樂,沒有上進之念,倒也罷了。今聽韓爺寧忍勞耐苦,要學飛行術的話,可知韓爺還有上進之心;既有上進之心,我便不忍不說。韓爺在少年的時候,就威震陝甘新三省,那時是何等氣概!五十多歲年紀,在練武藝的人,並不算老。以八十歲而論,尚有二十多年可做事業,若能進而學道,有二十多年,其成就也不可限量。苦樂兩個字,是相倚伏的,是相因果的。即以韓爺一人本身而論,因有少壯時奔南走北,風塵勞碌之苦,所以二十年來養尊處優之樂。然少壯時的苦,種的卻是樂因;而二十年來之樂,種的卻是苦因,所以古人說,樂不可極。凡事皆同一個理,樂字對面是苦,樂到盡頭,不是苦境是什麼呢?』
話說朱伯益見孫福全說得這般慎重,忙也起身拱手說道:「紹介兩位去拜訪他,是再容易沒有的事。像陳樂天這樣的人物,確是夠得上兩位去結交。我在幾日前,不但不知道他是一個有大本能的人,並把他當作一個吃裡手飯的朋友。前幾日我因私事到韓春圃大爺家裡去,在門房裡問韓大爺在不在家。那門房時常見我和韓大爺來往,知道不是外人,便向我說道:『大爺雖在家,只是曾吩咐了,今日因有生客來家,要陪著談話,不再見客,若有客來了,只回說不在家。』我便問來的生客是誰?用得著這麼殷勤陪款?
朱伯益笑道:「他回答是回答的好,但我心裡總不免泛疑。他見我問出這話,從容笑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你不是修道的人,怎麼能見得著修道的呢!豈僅有幾百歲幾千歲的人活在世上,活幾萬歲幾十萬歲的人都多著呢!世界之大,何奇不有?凡人的耳目,直可謂之閉聰塞明,能見聞多少事物。凡人耳目所不曾見聞的,便說沒有;即聽得人說,也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那麼我也就無可如何了。並且我所說證道之體的話,道體就是一個萬古不毀滅的東西,天地有時可以毀滅,道體是絕不毀滅。』說時接著長嘆了一聲道:『不過這種道理,要一般人聽了都生信心,本地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是你儘管聽了不信,然胡亂聽了也有好處。譬如鄉下人,不曾見過火車輪船;忽然有人對他說,火車一日能行數千里,輪船一日能行數千里,並不須用人力推挽,還可以裝載數十萬斤的貨物,鄉下人必不會相信有這麼一回事。但是第一次對他說,他不相信。第二次若再有人是這般對他說,無論這鄉下人如何固執,也絕不至再如第一次聽時那麼不相信了。若再有第三次第四次的人對他說,我料這鄉下人斷無不相信的了。所以我說你就不相信,胡亂聽了也有好處。』他是這麼回答的,孫爺以為說得怎樣?」
朱伯益道:「我陪著陳韓兩人旋談旋吃喝,一會兒散了筵席,韓大爺指著大煙燈槍問道:『修道的人能吸這東西麼?』陳樂天搖頭笑道:『這東西是安排做廢人的,方可以吸得。不問做什麼事的人,都不能吸,吸了便不能做事,何況修道。』韓大爺隨即拿起煙燈槍往地下一砸,只砸得槍也斷了,燈也破了,倒把我嚇了一跳。陳樂天拍手笑道:『好啊!這東西是非把它打破不可的。』韓大爺道:『我心裡本來久已厭惡這東西了,不能聞道,糊裡糊塗的混過一生,就吸到臨死也不要緊;於今既天假之緣,能遇著你,親聞至道,若還吸這東西,豈不是成了下賤胚嗎?』
「韓大爺道:『我曾聽說修道也和出家一樣,六親眷屬都不能認,難道修道也有派別不同嗎?』陳樂天正色說道:『修道雖有派別不同,然無論是什麼派別,絕沒有不認六親眷屬的道理。不說修道,就是出家做和尚,也沒有教人不認六親眷屬的;不但沒有不認六親眷屬的話,辟支佛度人,並且是專度六親眷屬。不主張學佛學道的人,有意捏造這些話出來,以毀謗佛與道,說佛教是無父無君的教。其實佛家最重的是忠是孝,教忠教孝之文,佛經裡面也不知有多少。你入了我師傅的門牆,久久自然見到真理,對一切無禮毀謗之言,自能知道虛偽,不至盲從了。』韓大爺待開口說話,忽又止住。陳和圖書樂天已看出來了問道:『你待說什麼?為何要說止住呢?』」
「『我在少年時候,就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只是幾十年來,盡力結交天下豪傑之士;種種武藝,種種能為的人,我都見過,只不曾見過真能飛得起的人。縱跳功夫好的,充其量也不過能跳兩丈多高,然是憑各人的腳力,算不得什麼。像陳師傅這樣,才可算得是飛得起的好漢。我當時看了也不聲響,因為一發聲出來,恐怕就沒得給我看了。尋了一處好藏身的所在,將身體藏著偷看。果見陳師傅飛到東邊山頭,朝著月光手舞腳蹈了一陣,好像從懷中取出一個紙條兒,即將紙條兒對月光繞了幾個圓圈,頃刻就點火把紙條兒燒著。
「『我心裡如此猜想,忽然黑影不見了。我捨不得就此回房安歇,仍目不轉睛的向山上看著。一會兒又見有一團黑影,從東邊飛到西邊,但並不甚快,不似鳥雀飛行的那般迅速。這樣一來,更使我不能不追尋一個究竟。從後院到山上,還有一道小牆,牆上有一張門,本是通山上的。我也來不及回房取鑰匙,急忙將鎖扭斷,悄悄的開門走上山去。走不到十來步,就看見那團黑影,又從西邊到東邊去了。在院中的時候,被牆頭和房簷遮斷了,只能看見山上黑影,不能看見黑影是從那裡來的;一到山上,立時看見這位陳師傅,簡直和騰雲駕霧的一樣,從西邊山頭飛過東邊山頭。
「韓大爺喜笑道:『那就更妙了。我不特從此戒煙,就是女色,我也從此戒絕。』陳樂天道:『懷絕女色,更是應該的,不過是這麼一來,尊寵只怕要背地罵我了。』韓大爺道:『他們豈敢這般無狀?他們若敢在背地毀謗,即教誰滾蛋。』陳樂天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世豈有不講人情的仙人?尊寵就是背地罵我,也是人情之中的事,何至因在背地罵了我,就使他終身失所呢?你快不可如此存心,有這種存心,便不是修道的人。修道的人存心,應該對一切的人,都和對自己的親屬一樣。人有為難的時候,要不分界限,一律幫助人家;何況本是自己的親屬,偶因一點語言小過犯,就使他終身失所呢?』
「門房蹙著雙眉搖頭道:『有誰知道他在那裡認識的呢?他雖說與我們大爺是朋友,我如何相信我們大爺會交他這種叫化子朋友。時常有些在江湖上流落的人,來找我們大爺告幫,大爺照例不親自見面;總是教賬房師爺出來,看來的人品身分,多則三串五串,少也有一串八百,送給來人,這是極平常的事。每年是這麼送給人的錢,也不計其數。我以為這陳樂天也不過是一個來告幫的人,平常來告幫的,無論怎樣,總得先對我作揖打拱,求我進去說兩句便話。這陳樂天竟使出那兒子大似老子的嘴臉來,誰高興睬他呢?料想他這種形象,就有來頭,也只那麼兇。即向他說道:「我們大爺出門去了,你要見下次再來。」他嗄了一聲問道:「你們大爺出門去了嗎?什麼時候出門去的?」我說出門去了就出門去了,要你問他什麼時候幹嗎?他不吃著你的,輪不著你管。就是三歲小孩聽了,也知道我是不耐煩理他,有意給嘴臉他瞧的。』
「那門房臉上登時現出鄙夷不屑的神氣說道:『什麼好客,不知是那裡來的一個窮小子,也不知因什麼事被我們大爺看上了。今早我們大爺還睡著不曾起床,這窮小子就跑到這裡來,開口便問我韓春圃在家麼?我看他頭上歪戴著一頂稀爛的瓜皮小帽,帽結子都開了花;一條結成了餅的辮子,盤在肩上,滿臉灰不灰白不白的晦氣色,還堆著不少的鐵尿麻。再加上一身不稱身和油抹布也似的衣服,光著一雙烏龜爪也似的腳,套著兩隻沒後跟的破鞋,活是一個窮痞棍。我這裡幾曾有這樣窮光蛋上過門呢?並且開口韓春圃。我們韓大爺在東三省,誰不聞名欽敬,誰敢直口呼我大爺的名字?我聽不慣他這般腔調,又看不上眼他這般樣範,對他不起,給他一個不理,只當是沒看見。他見我不理,又照樣問了一聲,我便忍不住回問他道:『你是那裡來的?韓春圃三個字有得你叫喚嗎?』好笑他見我這麼說,反笑嘻嘻的對我說道:『你是韓春圃家裡的門房,靠韓春圃做衣食父母,自然只能稱呼他大爺,不敢提名道姓呼韓春圃。我是他的朋友,不稱呼他韓春圃稱呼什麼?請你去通報你們大爺,說我陳樂天特地來拜他。』」
「韓春圃自從遇了這老頭以後,因曾說了打不過不再保鏢的話,就搬到吉林來住家,手邊也積蓄了幾萬兩銀子的財產業。與幾個大商家合夥做些生意,每年總得賺一萬八干進來;二十年來,約莫有五六十萬兩了,在吉林可算得是一家鉅富。生性最好結交,有錢更容易結交。韓春圃好客的聲名,早已傳遍東三省了。不過他近年因時常發些老病,抽上了幾口大煙,武藝只怕久已不練了。但是遇了有真實本領的人,他還是非常尊敬;迎接到家裡款待,一住三五個月,臨行整百的送盤總,是極平常的事。
「韓大爺忙問是什麼道理?陳樂天隨即伸手指著炕上擺的大煙器具說道:『若沒有這東西就好了,抽上了這東西的人,大概都差不多。只要黑糧不缺,就是教他一輩子不出房門,他一心在吞雲吐霧,也不煩不躁。若再加上一兩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時刻不離的在旁邊陪著,無論什麼英雄豪傑,到了這種關頭,英銳之氣,也得銷磨淨盡。是這樣的不好動,與習靜坐功的不好動,完全是背道而馳的。習靜做坐功的人,精神充實,心志堅定,靜動皆能由自己作主,久而久之,靜動如一。抽上了大煙癮的人,精神日益虧耗,心志昏沉。其不好動,並非真不好動,是因精力衰憊,肢體不能運用自如;每每心裡想有所舉動,而身體軟綿綿的懶得動彈。似這般的不動,就是一輩子不動,也不能悟到靜中之旨。倘這人能悟到靜中之旨,則人世所有的快樂,都可以一眼看透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並且就是極苦的根苗。』
「我與他的交情,已有二十年了。承他沒把我當外人,做生意的事,多喜和我商量。我也竭心力替他計算。依他多久就要請我去他家管賬,我因這邊的生意,有三四成是我自己的,絆著不能分身,只好辭了他不去。他抽大煙的房間,在他睡房隔壁;他前年還買了一位年輕的姨太太,所以抽大煙的房間裡,輕易不讓外客進去。他知道我一則年紀老了,二則也不是無義氣,不正派的朋友,有生意要請我去商量的時候,多是和圖書邀我到那房裡坐談。便是他那新姨太也不避我,因此我才敢不要門房通報,自走進去。
「韓大爺知道他笑的有因,忍不住問道:『我的話不對嗎?陳爺和我初交不相信,這位朱師爺與我來往二十年了;陳爺儘問他,看我在十多年前,是性情何等暴躁,舉動何等輕浮的人。』我正待說幾句話,證實韓大爺的話,確是不差。陳樂天已搖頭笑道:『我怎麼會不相信韓爺的話?韓爺便不說出近來性情改變的話,我也能知道不是十多年前的性情舉動了。不過這樣還算不得是性情改變,也不能說是習靜慣了。』
「韓大爺面上現出遲疑的樣子說道:『陳爺的話,雖反覆詳明的說出來,然我聽了還是不大明白,不知道至道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陳樂天點頭說道:『這東西一時本也不容易明白。因為道是沒有形象,沒有聲音,沒有顏色的。要在道的本身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不是說不出,只是說出來,在聽的還是不容易明白;倒不如專就道字的字面解說,韓爺聽了或者能了解道的意義。譬如從吉林到北京,所走的路也謂之道,這道是去北京的人所必經的。我所說的至道,也就是人生所必經的,所以有夫道若大路然的說法。不過道有體有用,如孝弟忠信禮義廉恥,是道之用,不是道之體;就是忠恕,也只是道之用的一端,不是道之體。說孔夫子的道,就是忠恕兩個字,是說錯了的。道字包括得甚廣,凡人生所必經的,皆謂之道,然也皆是道之用,而非道之體。道之體,是無形無聲無色,而為一切形一切聲一切色之本;不可以得,不可以見,但可以證。人能證這至道之體,便可以與天地同其久長,與日月同其明朗,與雷霆風兩同其作用。因無以名之,而名之曰道。其實這道不過是要達到此種境界的必經之路。韓爺這下子明白了麼?』
「剛走到中門,裡面的老媽子已經看見我了,連忙跑到韓大爺房門口去報信,只聽得韓大爺很豪爽的聲音說道:『朱師爺來了嗎?好極了,快請進來。』那老媽子回轉身來時,我已到了房門口。韓大爺起身迎著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方才知道這位陳師傅也是住在你那客棧裡,這是毋庸我介紹的。』勢利之心,誰也免不了,陳樂天在我客棧裡住了一個多月,我實在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此時因他在韓大爺房中,又聽得說韓大爺如何敬重他,我心裡便不知不覺的對他也生了一種欽敬之念。當即笑答道:『陳爺是我棧裡的老主顧,怎用得著大爺的介紹。』說著即回頭問陳樂天道:『陳爺和韓大爺是老朋友嗎?』陳樂天搖頭笑道:『何嘗是老朋友,昨夜三更時分才會面。承他不棄,把我當一個朋友款待。我也因生性太懶,到吉林住了三四十日,連近在咫尺的韓大爺都不認識。虧得昨夜在無意中和他會了面,不然真是失之交臂了。』我聽了這話,趁勢問韓大爺道:『大爺從來起更後就安歇,怎麼昨夜三更時分,還能與陳爺會面呢?』
孫福全笑道:「他說有幾萬幾十萬歲的人,還活在世上,我也不能相信有這事,卻不能不相信有道理。因為他說道體是亙萬古而不毀滅的東西,這話是實在可信的。」
「韓大爺大笑道:『說起來也是天緣湊巧,我一生好結交天下之士,合該我有緣結交這位異人。我這後院的牆外,不是有一座小山嗎?原是朝著那小峰建造的。每逢月色光明的時候,坐在後院中,可以望見山峰上的月色溶溶,幾顆小樹在上面婆娑弄影;有時立在山峰下視,這後院中的陳設,也歷歷可數,那山恍如就是這所房子的屏障。後來因有人說,在山峰上可以望見後院,不大妥當;恐怕有小人從山上下來,偷盜後院中的東西。勸我築一道圍牆,將一座小山圍在裡面,也免得有閒人上山,侵害山上草木。我想也好,築一道圍牆,觀瞻上也好一點,因此就築了一道丈高的圍牆,自從築成那道圍牆之後,這山上除了我偶然高興,走到上面去玩玩之外,終年沒有一個外人上去。
「他倒一些兒不動氣的說道:『不是這般說法,我因他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談了話,再三約我今早到這裡來,我因見他的意思很誠,當面應允了他,所以不能失信。今早特地早起到這裡來,你說他出門去了,不是奇怪嗎?』說時伸著脖子向裡面探望。我聽他說昨夜三更時分,還和我們大爺談了話,心裡就好笑起來。
「這老頭不待韓春圃再說下去,即氣沖沖的截住話頭說道:『你的年紀不老,難道我的年紀老了嗎?你的筋力沒衰,難道我的筋力衰了嗎?』韓春圃想不到一番好意說話,會受他這般搶白。也就生氣說道:『我憐恤你年老了,還在這裡趕騾馬,全是出自一番好意,你這老東西真太不識好了。』老頭更氣得大叫道:『氣死我了,你是個什麼東西,做了人家的看家狗,尚不知羞,你配可憐我嗎?我豈是受你憐恤的人!』韓春圃被老頭罵得也氣滿胸膛,恨不得即時拔刀出來,將老頭劈做兩半個,方出了胸頭的惡氣。只是轉念一想,這老頭已是六七十歲了,這般偃腰駝背的,連走路都走不動的樣子,我就一刀將他劈死了,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江湖上人,從此便得罵我欺負老弱;並且他不曾惹我,是我不該無端去憐恤他,算是我自討的煩惱,且忍耐忍耐罷。此念一起,遂冷笑了一笑說道:『好好,是我瞎了眼,不該憐恤你。你的年紀不老,筋力也沒衰,恭喜你將來一百二十歲,還能在路上趕騾馬。』說畢打馬就走。
朱伯益笑道:「他不慌不忙的答道:『我這番話,不是教韓爺不享快樂,更不是教韓爺困苦到底,有福不享。我剛才說人世所謂快樂,是極有限的,是完全虛假的。就為人世的快樂,太不久長,而在快樂之中,仍是免不了有種種苦惱;快樂之境已過,是更不用說了。快樂不是真快樂,而苦乃是真苦。凡人不能聞至道,誰也免不了困苦到底,因為不知真樂是什麼,以為人世富貴利達是真樂,誰知越是富貴利達,身心越是勞苦不安。住高堂大廈,穿綾羅綢緞,吃雞鵝魚鴨,這就算是快樂嗎?即算這樣是快樂,幾十年光陰,也不過眨眨眼就過去了。無常一到,這些快樂又在那裡?所帶得進棺材裡去的,就只平日貪財好色傷生害命的種種罪業。至道之中,才有真正的快樂,所以孔夫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可知至道與人的死生,有極大的關係。孔夫子的第一個好徒弟顏淵,家境極貧寒,然住在陋巷之中,連飯都沒得吃,人家替和-圖-書他著急,而他反覺得非常快樂。他所快樂的,就是孔夫子朝聞可夕死的至道。於此可知從至道中求出來的快樂,才是真快樂。』
「『我見陳師傅說得如此慎重,自然不敢再勉強,只是就這麼放他走了,以後不知能否見面,不是和不曾遇見的一樣嗎?只得問他住在什麼地方。陳師傅說:「我住的地方,雖離此不遠,只是我那地方從來沒有朋友來往,你既這般殷勤相待,我明早可以到你這裡來會你。我在吉林住了四十多日,並在這山上練習了一個月,卻不知道你是一個好結納的人。我也願意得一個你這樣的朋友,以解旅中寂寞。」我見陳師傅應允今早到這裡來,才喜孜孜的跳了起來,又再三要約。陳師傅一面口中回答,一面已雙腳騰空,冉冉上升,一霎眼的工夫,便已不知飛向何方去了。你說像這樣的奇人,我生平沒有遇見過,於今忽然於無意中遇見了,教我如何能不歡喜?』
「韓大爺問他到吉林來做什麼事。他說他在四川的時候,聽得有人說吉林的韓登舉,是一個豪傑之士,能在吉林省內自闢疆土,儼然創成一個小國家模樣。在管轄疆土之內,一切的人物,都聽韓登舉的號令,不受官府節制,不奉清朝正朔,擁有幾萬精強耐戰之兵,使吉林官府不敢正眼望他。遠道傳聞,不由得他非常欣羨,所以到吉林來;一則要看看韓登舉是何等人物,二則想調查韓登舉這種基業,是如何創立成功的?內部的情形怎樣?到吉林之後,見了韓登舉,甚得韓登舉的優待。住了幾日,就興辭出來,移寓到我這客棧裡。
「韓春圃看老頭這種舉動,也就料知他不是等閒之輩。但是韓春圃在這條路上走了好幾年的平安鏢,藝高人膽大,那裡把老頭看在眼裡。接口說道:『好的,你要會會我,我在這裡,只問你要怎生會法?』老頭道:『我也隨你要我怎生會,我就怎生會,馬上步下,聽你的便。我若會不過你,你可憐我,我沒得話說。倘若你會不過我,那時我也要可憐你了。』韓春圃道:『我會不過你,從此不吃鏢行飯,不在這條路上行走。我們就是步下會罷。』韓春圃要和他步下會,也有個意思:因見那一群騾馬當中,有一匹很好的馬,老頭是做騾馬生意的人,騎馬必是好手,恐怕在馬上佔不了他的便宜;步下全仗各自的兩條腿健朗,方討得了便宜。看老頭走路很像吃力的樣子,和他步戰,自信沒有吃虧之理。老頭連忙應道:『步下會很好,你背上插的是單刀,想必是你的看家本領,我來會你的單刀罷。』
不知韓春圃說出什麼話來,且俟第六十三回再說。
「陳樂天道:『萬般道法,無不從做坐功下手。雖做法各有派別不同,然入手不離坐功,成功也不離坐功;坐功無所謂難易,成功卻有遲早。天資聰穎,平日習靜慣了的人,成功容易些。天資鈍魯,平日又生性好動的人,成功難些。』韓大爺聽了這話即大笑道:『我本來是一個生性極好動的人,一時也不能在家安坐,但近十多年以來,我的性情忽然改變了。不但不好動,並且時常整月或二十日不願出門。十多年前若教我一個人,終日坐守在一間房裡,就是用鐵鍊將我的腳鎖牢,我也得設法把鐵鍊扭斷,到外面去跑跑。近來就大不然,那怕有事應該出外,我也是寅時挨到卯時,今日推到明日。這十多年來,倒可說是習靜慣了,於坐功必很相宜。』陳樂天聽了也大笑,笑了一聲,卻不往下說什麼。
孫福全聽到這裡問道:「韓春圃是什麼人,我怎的不曾聽人說過這名字?」
孫福全笑道:「你這話也問得扼要。我若在旁邊,也得這麼問他,他如何回答呢?」
「『我聽了練習飛行的話,心裡喜歡的什麼似的,我的年紀雖近六十了,然豪氣還不減於少年,若是飛行可以學得,豈不甚好。便向陳師傅拱手說道:「今夜得遇見陳師傅,是我生平第一件稱心如意的事,我心裡想向陳師傅請教的話,不知有多少,一時真說不盡。這山上也不是談話之所,我想委屈陳師傅到寒舍去休息一會,以便從容請教。寒舍就在這裡,求師傅不可推卻。」
「韓春圃的刀法,固是有名,在新甘陝三省享盛名,就是憑單刀得來的。只是刀法之外,還仗著插在背上的那把刀,是一把最鋒利無比的寶刀;略為次一點兒的兵器,一碰在這刀口上,無不削為兩段;被這刀削壞了的兵器,也不知有多少了。老頭說要會他的單刀,他正合心意,即時抽出刀來。看老頭不慌不忙的,從褲腰帶上解下一根尺多長的旱煙管,形式分兩彷彿是鐵打的,然不過指頭粗細。韓春圃準備一動手,就得把這旱煙管削斷,使老頭吃一驚嚇。那知道動起手來,旱煙管削不著,倒也罷了,握刀的大梅指上,不知不覺的,被煙斗連敲了兩三下;只敲得痛不可忍,差不多捏不住刀了。虧他見機得早,自知不是對手,再打下去,必出大笑話。趁著刀沒脫手的時候,急跳出圈子拱手說道:『老英雄請說姓名,我實是有眼不識泰山,千乞恕我無狀。』老頭這才轉怒為喜,哈哈笑道:『說什麼姓名!你要知道,有名的都是飯桶;不是飯桶,不會好名,你走罷。』
「韓大爺道:『茅山教的名稱,我也只聽得有人說過,會茅山教法術的人,並沒有見過。我的精力,本來不至於就這麼衰頹的,只因武藝這項學問,太沒有止境了;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誰也不能自誇是魁尖的人物。為此把我少年爭強好勝之心,完全銷歇了。二十年來既不吃鏢行飯了,便不敢自認是會武藝的人。連少年時所用的兵器,都送給人家去了。常言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二十年來不練武藝,專坐在家中養尊處優,又抽上了這幾口大煙,精力安得不衰頹呢?不過精力雖衰,雄心還是不死,若能使我練成和陳師傅一般的飛行術,我倒情願忍勞耐苦,除死方休。只要請教陳師傅,我有不有這種緣法?』陳樂天笑道:『你能遇著我,緣法倒是有的,只是那種勞苦,恐怕不是你所能忍耐的。不是我故意說得這麼煩難,在不會茅山教法術的人,要學畫一道符,就至少非有三年的苦工夫,不能使畫出來的符生感應。』
「韓大爺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雖也不住點頭,只是心裡似乎不甚悅服,隨口就說道:『陳爺的話,我也知道確有至理,不過照陳爺這樣說來,人生一世,應該困苦到底,就有快樂也不可享受嗎?困苦到死,留著樂境給誰呢?』韓大爺問出這話,我也覺得問得很扼要,存心倒要看陳樂天怎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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