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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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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顯法術紙人杠剪刀 比武藝倭奴跌觔斗

第六十三回 顯法術紙人杠剪刀 比武藝倭奴跌觔斗

楊露禪看這人的神情舉動,料知本領必然不少,女子的武藝,十九是由他教出來的。遂急忙辯白。這老人不待楊露禪往下辯,即搖手笑道:「打傷一隻狗算得什麼!小女性子不好,很對不起大哥,請問大哥貴姓?」楊露禪說了姓名。這老人說道:「看大哥的武藝了得,請問貴老師是那個?」楊露禪將在陳家溝子學武的話,略說了幾句。這老人哈哈笑道:「原來是大水沖倒龍王廟,弄到自己家裡來了。」楊露禪與這老人攀談起來,才知道他姓郝,也是在陳家溝子學來的太極,不過不是同一個師傅。因為陳家溝子的地方很大,教拳的也多,學拳的也多,彼此不曾會過面,所以見面不認識。
「我張眼看時,只驚得我倒退了幾步,韓家眷屬和韓大爺也都臉上嚇變了顏色。原來廳中已不見有方桌靠椅了,只見兩隻一大一小的花斑紋猛虎,小的蹲在前面,大的伏著,昂起頭來與小的對望;兩雙圓眼,光芒四射,鼻孔裡出氣,呼呼有聲;虎尾還緩緩的擺動,肚皮一起一落的呼吸,不是兩隻活生生的猛虎是什麼呢?地下撕碎了的白紙也不見了,足有千百隻花蝴蝶,在空中飛舞不停,也有集在牆壁上的。韓家的大小姐捉住一隻細看,確是花蝴蝶,大小顏色的種類極多。
李祿賓笑道:「朱先生介紹我們去見他,請他也玩兩套把戲給我們看看;像這種把戲,確是不容易看見的。」孫福全道:「我們初次去看他,如何好教他玩把戲,快不要這麼魯莽。」李祿賓道:「韓春圃不也是和他初見面嗎?韓春圃何以好教他玩,他玩了一套還玩第二套呢?不見得修道的人也這麼勢利,把戲只能玩給有錢的人看。」
孫福全道:「然則先生引韓春圃入道,是已看明白了韓春圃的緣法嗎?」陳樂天搖頭道:「兄弟奉師命而來,韓春圃的緣法怎樣,只敝老師知之,兄弟不敢妄說。」孫福全又問道:「聽說先生到吉林來,為見韓登舉,先生看韓登舉果是豪傑之士麼?」
孫福全說道:「兄弟從少年時就慕道心切,因那時看了種種小說書籍,相信神仙劍俠實有其人,一心想遇著一個拜求為師,跟著去深山窮谷中修煉。無奈沒緣法遇不著,只得先從練武下手,以為練好了武藝,出門訪友,必可訪得著神仙劍俠一流的人;誰知二十年來,南北奔馳,足跡也遍了幾省,竟是一位也遇不著。並且探問同志向的朋友,也都說不曾遇見過。這麼一來,使我心裡漸漸的改變念頭了,疑心小說書籍上所寫的那些人物,是著書人開玩笑,憑空捏造出來,給看書人看了開心的,那裡真有什麼神仙劍俠!念頭既經改變,訪求之心,遂也不似從前急切了。誰知道那些小說書籍上所寫的,毫無虛假,只怪我自己的眼界太狹,緣分太淺!如先生這種人物,不是神仙劍俠一流是什麼呢?先生也不要隱瞞,也無須謙讓。兄弟慕道之篤,信念之堅,自知絕不減於韓春圃。只學道的緣法,或者不能及他。然這權衡操諸先生之手,先生許韓春圃能學道,請看兄弟也是能學道的人麼?」
這女子聽了忿不可遏,口裡連罵混帳,雙腳已如飛的跑上來,舉手要打楊露禪。楊露禪那裡把這樣年輕的女子放在眼裡,不慌不忙的應付。誰知才一黏手,即時覺得不對。女子的手柔軟如綿,黏著了便不得脫,竟與自己的功夫,是一條路數。一時心裡又是懷疑,又是害怕,疑的是陳家溝子的太極,自從他在陳家溝子學好了出來,不曾遇過第二個會太極的人。怕的是自己的功夫,敵不過這女子,喪了半世的英名;只得振作起全副精神,與女子周旋應付。約莫走了二百多回合,尚不分勝負;然害怕的念頭,已漸漸的減少了。因為鬥了這麼一百多回合,已知這女子的能耐,不能高過自己;竭全力鬥下去,自信有把握可以戰勝。存心於戰勝之後,必向女子打聽他學武藝的來歷。
「陳樂天回頭對韓大爺笑道:『你看這紙人,不是很沒有氣力麼,須六個紙人方能扛起一把剪刀,其實不然。教他們扛鐵剪刀,確是沒有氣力,然教他們扛不是金屬的東西,力量倒不小呢。』韓大爺道:『要扛什麼東西才顯得力大呢?請教他們扛給我看看。』陳樂天道:『好。』隨即將紙人手中的剪刀拿過一邊,看廳中擺了一張好大的紫檀木方桌,遂指著方桌向韓大爺道:『教他們扛這東西好麼?』韓大爺含笑點頭。只見陳樂天收了地下的六個紙人,每一個上面吹了一口氣,就桌腳旁邊放下。紙人的兩手,都黏在桌腳上,四個桌腳黏了四個紙人;也是喊一聲扛起來,這方桌足有六七十斤,居然不費事扛起來了,也和扛剪刀一樣的走動。韓大爺問是什麼緣故,能扛動六七十斤重的方桌,不能扛動二、三兩重的剪刀。陳樂天笑道:『這不過是一種小玩意兒,沒有什麼道理。我再玩一個把戲給你們瞧瞧。』
朱伯益將彼此的姓名介紹了,孫福全抱拳說道:「已與先生同住了好幾日,不知道來親近。今日原是安排動身回北京去的,因聽這位朱鄉親談起先生本領來,使我心裡又欽敬又仰慕,不捨得就此到北京去,趁這機緣來拜訪。」陳樂天也拱手答道:「不敢當,我有什麼本領,值得朱師爺這麼稱道。」彼此謙遜寒暄鬧了一會。
於今單說孫福全回到家中,已有許多平日同練武藝的人,知道孫福全是和李祿賓到吉林訪蓋三省去了,幾次來孫家探問已否回來;此時到家,隨即就有幾個最要好的來打聽在吉林訪問蓋三省的情形。孫福全將李祿賓兩次鬥敗蓋三省的姿勢手法,詳細的說了。在練八卦的朋友聽了,都十分高興。
阪田起身與孫福全同就一張方桌旁邊坐下,二人就筆談起來。孫福全存心要引阪田比試,好看日本柔術是何等的身法手法,故意不肯露出自己一點功夫來,防阪田看了害怕,不敢比試。阪田果然落了圈套,見孫福全筆談時很老實,漸漸的又提到比試的話,孫福全故意說道:「兄弟當然不能不答應比試,不過兄弟平生還不曾和人比試過,恐怕動手時手腳生疏,見笑大方。」在阪田的意思,又想比試,又怕冒昧比不過孫福全;躊躇了好久,才被他想出一個方法來,要求和孫福全比著玩耍,作為友誼的比賽,彼此都不竭全力分勝負。孫福全自然明白他這要和-圖-書求的用意,也就答應了他。
孫福全正色說道:「這卻不然,你既這般說,我倒要請教你:韓春圃第一次見著他,是何等誠懇的對待,你自問有韓春圃那樣結交他的誠心麼?若不是韓春圃對他如此誠懇,他次日未必去見韓春圃。如果與他會見的人,都和你一樣要援韓春圃的例,教他玩把戲,他不玩便責備他勢利,他不是從朝至暮,專忙著玩把戲給人看,還來不及嗎?」李祿賓笑道:「把戲既沒得看,然則我們去見他幹什麼呢?他那副尊容,我早已領教過了,不見他也罷。」
村藤開口說道:「阪田君這番來遊歷中國,目的在多結識中國的武術家。到北京半個月,雖已拜訪了幾個有名的武術家,然都因武術的方法,和日本柔術不同,不能像柔術一般的,可以隨意比試。以致雖會了面,仍不能知道中國武術是怎樣的情形。阪田君是存心要研究世界武術的人,因研究世界各國的武術,可以就武術觀察各國人民的性情習氣,及其歷史上發展的程序,並非有爭強鬥勝之意。無奈所會見的武術家,都把比試看得非常慎重,也或許是誤會了阪田君的意思,以為是來爭強鬥勝。」
孫福全既發心要訪求楊家以外的太極,果然不久就訪著了一個姓郝的,名叫為真,年已六十多歲了;從小就跟著自己的父親練太極,一生沒有間斷,也不曾加入旁的拳法。郝為真的父親,與楊露禪同時在陳家溝子學太極,功夫不在楊露禪之下,而聲名遠不及楊露禪。這其間雖是有幸有不幸,然也因楊露禪學成之後,住在人材薈萃、全國注目的北京,郝為真的父親,卻住在保定鄉下。
陳樂天搖頭道:「這倒不然,敝老師生性與平常修道的不同。在平常修道的,本來能多度一個人入道,即多一件功德;因為世間多一個修道之人,即少一個作惡之人。有時因度一個人修道,而多少人得以勸化,所以功德第一。敝老師不是不重這種功德,只為自己的功夫,沒到能度人的地步,就妄想度人,好便是第一功德,不好便是第一罪過。譬如駕渡船的人,能將要渡河的人,平安渡到彼岸,自然是功德。只是如果駕渡船的並不懂操舟之術,而所駕的又是一隻朽破不堪的船,將要渡河的人,載至河心沉沒了,這不是駕渡船的罪過嗎?不善操舟,沒有堅固渡船,而妄想渡人,以致送了人家性命的,其罪過還比自己功夫沒到度人,妄想度人之的輕些。因為渡船上所殺的,是人報身的性命,而引人學道不得其正道的,是無異殺了人法身的性命。報身的性命不過幾十年,法身的性命則無窮極。以此敝老師引人向道之心,雖不減於平常修道之人,只不敢以道中先覺自居,隨意收人做徒弟。
「原是想去找韓大爺商量做買賣的,因有陳樂天在那裡,不便開談。昨日又特地抽工夫到韓家,韓大爺畢竟將大煙戒除了;並且聽他說要打發幾個不曾生育的姨太太走路,不誤他們的青春,居然變成一個修道的人了。無論什麼買賣,從此也不過問了。平日甚喜結交,從那日起就吩咐門房,江湖上告幫的朋友,一概用婉言謝絕,簡直把韓春圃的性情舉動都改變了。兩位看這事不是太奇怪了嗎?」
「釋迦牟尼佛知道了,出來問為什麼事,羅漢將老頭發心出家,及自己所見的說了。佛祖用佛眼向老頭看了一看,對五百位羅漢說道:『他何嘗沒有善根,只怪你們的眼力有限,看不見他罷了。他的善根種在若干劫以前。那時他是一個樵叟,正在深山採樵的時候,忽然跳出來一隻猛虎,其勢將要吃他,嚇得他爬上一棵樹巔;猛虎因他上了樹,吃不著了,就捨了他自往別處。他在樹巔上見猛虎己去,失口唸了一聲南無佛。就是唸這一聲南無佛的善根,種了下來;經過若干劫以到今日,正是那一點善根成熟了。所以他能發出家之心,修行必成正果。』後來這老頭畢竟也得了羅漢果。於此可見得看人緣法,便是具了慧眼的羅漢,尚且有時看不明白;肉眼凡胎,談何容易?」
「韓大爺帶笑對那丫鬟說道:『快去對太太姨太太說,這裡來了一位神仙,就要顯仙術了,教他們快來見識見識,這是一生一世不容易遇著的。』那丫鬟聽時用眼向房中四望;我時常到韓家去,那丫鬟見過我的,知道我不是神仙。這時房中只有三個人,除卻我,自然陳樂天是神仙了;兩眼在陳樂天渾身上下打量,似乎有點兒不相信有這樣和叫化一般的神仙。然受了自家主人的吩咐,不敢耽誤,應了一聲是,回身去了。
「如前一般的再放下兩個,仍舊喊了一聲扛起來。這下子有八隻手黏在剪刀上了。陳樂天也用雙手,做出使勁扛抬極重東西的模樣,居然慢慢的將一把剪刀扛了起來;不過也僅扛了半寸來高,又都氣力不加了,依然掉下地來。看的人又大笑,陳樂天這番不笑了,指著四個紙人罵道:『我的體面都被你們丟盡了,你們知道這裡的主人是誰嗎?這裡的主人韓大爺,在二十年前是名震陝甘新三省的保鏢達官,有拔山舉鼎的勇力。此刻他立在這裡看你們;你們四個人扛一把剪刀不動,不把我的體面都丟盡了麼?』這番話更引得韓大爺都大笑起來。陳樂天接著說道:『四個人還杠不起,只怕非再加兩個不可。』於是又放下兩個。這回喊一聲扛起來,就應聲扛起,高與肩齊。陳樂天喊聲走,六個紙人即同移動,兩腳都輪流落地,與人走路一般無二。約走了二尺多地面,陳樂天喊聲住,便停住不走了。
這種笨功夫,如何是孫福全的對手?孫福全不慌不忙的叫了一聲來得好!只一掣身就將阪田的兩手掣落了。孫福全的身法真靈巧,阪田還沒有看得分明,僅彷彿覺得兩腿上受了一下激烈的震動,身體登時如駕雲霧,翻了一個肋斗;才落下地來,然仍是兩腳著地,並沒傾倒。看落下的所在,正是起首揪扭之處。再看孫福全還是從容自若的走過來,拱手說對不起。阪田心想孫福全這樣高強的本領,何嘗不可以將我打跌在地,使我不能動彈呢?我這麼逼他,他尚且不將我打倒,以見他是有心顧我的面子。阪田因為如此著想,不但佩服孫福全,並且異常感激,殷勤相約後會而別。阪田自被孫福全打翻了一個觔斗之後,一日也沒在北京停和-圖-書留,就動身回日本去了。
不知吳鑑泉商量了什麼要緊的事?且俟第六十四回再說。
楊露禪看這女子,眉眼之間,很露英銳之氣,不像是尋常鄉村女子。此時滿面怒容,若在平常膽小的人遇了,必然害怕。楊露禪正當壯年,又仗著一身本領,怎麼肯受人家的怒罵呢?遂也厲聲答道:「你家養這種惡狗,白晝放出來咬人,我不打牠,讓牠咬嗎?你這丫頭才是好生無禮。」
孫福全能如了這樁心願,異常高興;絲毫也不苟且,認真遞門生帖,向郝為真叩頭認師,郝為真也就居之不疑。因為他自信力量能做孫福全的師傅,孫福全因有兼人的精力,所以能練兼人的武藝。他在北方的聲名,並不是歡喜與人決鬥,因被他打敗的名人多得來的,是因好學不倦得來的。
「敝老師因見中原土地,都已開闢;可說是地無餘利,而人民生生不息,有加無已。其勢必至人多地少,食物不敷,以致多出若干爭戰殺傷的慘事。因發心想將老林設法開闢出來,縱橫七八百里地面,開闢之後,可增加若干出產,可容納若干人民。不過老林這種地方,既是數千年來沒人開闢,其不容易開闢,是不言可知。敝老師明知道不易,但盡人力做去;能開闢一尺土,便得一尺土的用處。有人開始動工,就有人接續來幫助;存心要開闢的人一多,即無不能開闢之理。偌大一個世界,也是由人力開闢出來的。我這八口皮箱裡面所裝的,並不是銀錢衣服,全是為要開闢那老林,向各地調查種種墾荒的方法,以及墾荒應用的種種器具和藥材。由韓登舉贈送我的,其中也有不少。」
阪田忽對村藤說了幾句,村藤問孫福全能識字能寫字麼?孫福全聽他忽問這話,心想難道他們要和我比試,還得彼此寫一張打死了不償命的字據嗎?不然初次見面的異國人,何必問這些話呢?然不管他們是什麼用意,只得隨口答應能識字能寫字。村藤笑道:「請借紙筆來,阪田君因有許多專門名詞,不懂武術的人不好通譯,想借紙筆和先生筆談。」孫福全這才明白問識字寫字的用意,當即教用人取了紙筆來。村藤說道:「我曾聽說北京會武術的人,多不識字,更不能寫字,孫先生真是特出的人物。」
孫福全問道:「我聽這位朱鄉親說,貴老師莊帆浦先生,已是得道的前輩了,不知此刻住在那裡?」陳樂天道:「道無所謂得,因為道不是從外來的,是各人自有的;往日並沒有失掉,今日如何得來?學道的人,第一須知道這道是自家的,但可以悟,但可以證;又須知道所學的道,與所悟所證的道,不是一件東西。所學的是道,即若大路然之道,所悟所證的無可名;因由道而得悟得證,故也名之曰道。證道談何容易!敝老師天稟聰明,加以四十年勤修苦練;兄弟雖蒙恩遇,得列門牆,然正如天地,雖日在吾人眼中,而不能窺測其高厚。不過可以知道的,證無上至道之期,或尚有待。然在當今之世,已是極希有的了。此老四十年來住峨嵋山,不曾移動,可謂得地。」
有一次,忽然來了一個日本人,名片上印著的姓名是阪田治二,片角上並寫明是柔術四段,東京某某館某某會的柔術教授。孫福全接了這張名片,心想日本的柔術,我時常聽得到過東洋的朋友說,現在正風行全國;軍隊學校裡都聘了柔術教師,設為專科,上了段的,就是好手了。這阪田治二已到了四段,想必功夫很不錯,我見他倒得留神才好。隨即整衣出見。只見這日人,身體不似尋常日人那般短小,也和中國普通人的身材一樣;身穿西服,眉目之間,很透露些清明幹練之氣。上嘴脣留著一擷短不及半寸的烏鬚,在北京居留的日本人,也每多這種模樣。
「陳樂天望著兩紙人笑道:『不中用的東西,兩個人扛一把剪刀,有這麼吃力嗎?使勁扛起來!』兩紙人似乎都在使勁的神氣,把剪刀捏手的所在扛了起來,離地才有半寸多高,究竟因力弱扛不起,噹啷一聲又掉下去了。最好笑的,剪刀才脫手掉下去,兩個紙人同時好像怕受責備,連忙又彎腰將雙手黏著剪刀,看的人誰也忍不住笑起來。陳樂天也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兩個東西,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齒,怎的這樣沒有氣力呢?也罷,再給你們添兩個幫手罷!如果再扛不起來,就休怨本法師不講情面。』
(不肖生自注:前回說八卦拳是李洛能傳給孫福全的,錯了錯了!李洛能不是練八卦拳的,是練形意拳的,並且不是孫福全的師傅。論年分,孫福全在李洛能之後約七八十年;論輩分,李洛能比孫福全大了三四輩。不肖生是南方人,消息得自傳聞,每每容易錯誤。據說董海川是練八卦拳的,北方人稱之為董老公;孫福全的八卦拳,是從董老公學的。郭雲深是練形意拳的,曾歷遊南北十餘省,未嘗有過對手;最得意的徒弟是程亭華,因程做眼鏡生意,北人遂稱之為眼鏡程。孫福全本拜郭雲深為師,因此時郭雲深已老,由眼鏡程代教,也可以說是眼鏡程的徒弟。李洛能生時,有神拳李洛能的稱謂。北方練武的人,對於師傅的輩分,非常重視;若稍忽略,就得受人不識尊卑長幼的責備。好在不肖生是在這裡做小說給人看了消遣,不是替拳術家做傳記,將以傳之久遠;就是錯了些兒,也沒要緊。)
話說朱伯益繼對孫、李二人道:「韓春圃見陳樂天問才說道:『我說句話陳爺不要動氣,我知道陳爺必會很多的法術,我對武藝還可誇口說見得不少;至於法術,除了看過在江湖上玩的把戲,一次也沒見過真法術,我想求陳爺顯點兒法術給我見識見識。』我聽韓大爺這麼說,正合我的心意,連忙從旁慫恿道:『我也正要求陳爺顯點兒真法術,卻不敢冒昧開口。』陳樂天沉吟道:『法術原是修道人應用的東西,拿著來顯得玩耍,偶然逢場作戲,雖沒有什麼不可,但一時教我顯什麼呢?』韓大爺笑道:『隨意玩一點兒,使敝內和小妾等人,也都開開眼界。』一面說,一面伸著脖子向裡叫喚了兩聲,即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應聲走近房門口,問什麼事?
及至見了郝為真的面,談論起拳腳來,孫福全將平生心得的武藝,做了些給郝為真看了,並說了自己求學太極的誠意。郝為真不但不推辭和圖書,並且欣然應允了說道:「我於今已被黃土掩埋了,武藝帶到土裡去也無用。我一生不帶徒弟,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是不肯把武藝教給人家。其實我何嘗有這種念頭?只怪來找我學武藝的,沒有一個能造就成材的人。太極拳豈是平常外家拳一樣的東西,人人可以學得?資質魯鈍的人,就是用一輩子的苦功,也不懂得勁。我勞神費力的教多少年,能教出幾個人物來,倒也罷了,也不枉我先父傳授我一番苦心。只是明知來學的,不是學太極的材料,我何苦勞神費力,兩邊不討好呢?像你這樣的資質,這樣的武藝,便不學太極,已是教人伸大拇指的人物了,你要學太極,我還不願意教嗎?」
李祿賓也不服道:「你還說他不曾說我們不能修道!他說世間沒有不能修道的人,這話就是說如果你們也能修道,那麼世間沒有不能修道的人了。」孫福全忍不住大笑道:「不錯不錯!你真聰明,能聽出他這種意思來。好!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的路程,不可再閒談耽誤,算清賬動身罷!」二人就此離了吉林,動身回北京來。
陳樂天很欣悅的答道:「世間安有不能學道之人,不過緣法兩字,倒是不能忽視的。這人有不有學道的緣法,以及緣法的遲早,其權衡並不操之於人,還是操之於自己。足下慕道既篤,信念又堅,我敢斷定必有如願相償之日。」
孫福全知道李祿賓生性有些獃氣,也懶得和他辯論,當即邀朱伯益同到十四號房間裡去。李祿賓口裡說不去,然兩腳不知不覺的已跟在孫福全背後。朱伯益在前走到十四號門口,回頭對孫李二人做手勢,教二人在門外等著,獨自推門進去。一會兒出來招手,二人跨進房門,只見陳樂天已含笑立在房中迎候,不似平日的鐵青面孔。
「陳樂天就房中看了幾眼笑道:『這房子太小了,不好顯什麼法術,換一處大點兒的地方去玩罷。』韓大爺連忙說好,到大廳上去;這裡本來太小了,多來幾個人就無處立腳。說著引陳樂天和我走到大廳上,韓家的眷屬,也都到大廳上來;內外男女老幼,共有二三十人,月弓形的立著,把大廳圍了大半邊,我與韓大爺陳樂天立在上首。陳樂天說道:『我且使一套好笑的玩意,給府上的奶奶們、少爺小姐們瞧瞧。快拿一把剪刀,一大張白紙來。』剛才那個丫鬟聽了,立時跑了進去,隨即將剪刀白紙取來,交給陳樂天。
而在練形意拳的朋友聽了。便說李祿賓自己膽小,不敢用形意拳法去打蓋三省;若用形意拳法,必直截了當的,打得更加痛快,用不著東奔西跑,顯得是以巧勝他。這種門戶之見,北方的拳術家當中,除卻幾個年老享盛名的,不大計較而外,壯年好勝的人,無不意見甚深。唯有孫福全本人,從小練拳術,也練躀跤。二十多歲的時候,已在躀跤廠裡很大的聲名了,他卻不以享了躀跤的聲名而自滿,看不起躀跤以外的拳腳功夫。知道形意拳法簡切質實,就拜郭雲深為師,練習形意,形意已練得不在一般名流之下了。覺得八卦拳中的長處,多有為形意拳所不及的,於是又從董海川學八卦拳。
他在拳術中下的功夫,可以說比無論什麼人都努力。白天整日不間斷的練習,是不用說;就是睡到半夜,起來小解,在院子裡都得練一時半刻。他的心思,比尋常人靈巧。尋常人練拳,多有懸幾個砂袋,打來打去,以代理想的敵人。他卻不然,他的理想敵人,無時無地沒有,門帘竹簾,更是他最好的理想敵。他常說和人動手較量,敵人越硬越容易對付;所怕的就是柔若無骨,綿不得脫。如門帘竹簾,皆是極柔極綿的理想敵。比較砂袋難對付十倍。因為他這麼肯下苦功,不到幾年,八卦拳已練得神出鬼沒,非同等閒了。
「陳樂天伸腰縮手,大虎便隨著立了起來;在小虎頭上也摸了幾下。陳樂天舉步一走,大虎低頭戢耳的跟在後面,小虎也起身低頭戢耳的跟在大虎後面;在廳中繞了三個圈,仍還原處伏的伏,蹲的蹲。陳樂天道:『請大家背過身去。』我們立時背過身去,以為還有什麼把戲可看,一轉眼的工夫,就聽得陳樂天說好,大家再過來看看。我看廳中,那裡還有猛虎呢?連在空中盤旋飛舞的花蝴蝶,也一隻沒有了。方桌靠椅,仍安放在原處;就是撕碎了的白紙,也依然在地下,連地位都好像不曾移動。
孫福全見他所談的,雖則能使人欽敬,然於自己覺得不甚投機。李祿賓朱伯益兩人,更是聽了毫無趣味。李祿賓輕輕在孫福全衣角上拉了一下道:「坐談的時間已不少了,走罷。」孫福全遂起身作辭,陳樂天也不挽留,淡淡的送了兩步,即止步不送了。
只是他還覺得不足意,因為此時北京盛行楊露禪傳下來的太極拳,除了楊吳二家之外,練習的人隨處多有。他仔細研究太極拳的理法,又覺得形意八卦雖各有所長,然趕不上太極的地方,仍是不少。並且加練太極,與形意八卦毫無妨礙,遂又動了練習太極的念頭。湊巧那時楊健侯的兒子楊澄甫,與他同住在一個廟裡,圖地方清靜好做功夫。他便對楊澄甫說道:「太極是你家祖傳的學問,我早知道甚是巧妙,不過我的形意八卦,也有特殊的心得,和普通練形意的、練八卦的不同。其中有許多手法,若用在太極拳法之中,必比完全的太極,還來得不可捉摸。我是一個專喜研究拳法的人,目的不在打人。若以打人為目的而練拳,專練形意,或專練八卦,練到登峰造極,自可以沒有對手。因目的在研究拳法,所以各種派別,不厭其多。我想拿形意八卦,與你交換太極,你教給我的太極,我把形意或八卦教給你。」
李祿賓冷笑道:「你還這麼欽佩他,我看這窮小子,完全是一個勢利鬼。韓春圃是吉林的大富豪,有幾十萬財產,他眼裡看了發紅,就恭維他有緣法;年紀老了也不要緊,要他玩把戲看,就玩了一套又玩一套,想借此得韓春圃的歡心。如果你我也有百十萬財產,我知道他必更巴結得利害,我真不相信韓春圃那樣酒色傷身,鴉片煙大癮的老頭,倒可以學道;你我正在身壯力強的時候,又毫無傷身嗜好的人,倒不能學道。」
村藤又將這些話譯給阪田聽。阪田一面聽,一面就孫福全渾身上下打量,聽罷搖頭說了一遍。村藤https://www.hetubook.com.com譯道:「阪田君絕對不是要分勝負的比試,這一點得求孫先生諒解。」孫福全道:「比試的結果,自有勝負,本來不必於未比試之前,就存要分勝負之心。」
楊澄甫聽了,心想我楊家的太極,幾代傳下來沒有對手,如何用得著攙雜形意八卦的手法進去呢?若太極加入形意八卦的手法,甚至將原有的太極功夫都弄壞了。學八卦形意的加入太極的手法,那是不須說得力甚大,我何苦與他交換呢?楊澄甫心裡雖決定了不與孫福全交換,不過口裡不便說出拒絕的話來,含含糊糊的答應。然從此每日自己關著門,做了照例的功課之後,即出外不到夜不回來;回來仍是關著門做功課,絕不向孫福全提到交換的話。
「韓大爺還想要求多玩兩套。陳樂天搖頭道:『這些把戲,沒有多大的趣味,懶得再玩了。你將來學會了,自己好每日玩給他們看。』韓大爺不好多說,只得引陳樂天和我回房。我彷彿聽得韓大小姐說他不曾閉眼睛,我就問他看見什麼情形。他說並沒見別的情形,只見陳樂天伸指在桌上椅上劃了一陣,又在地下的碎紙上劃了幾下,就聽得他喊張眼!不知怎的,桌椅便變成了猛虎,碎紙變了蝴蝶。我因棧裡有事,不能在那裡久耽擱,回房只略坐了一會,即作辭出來。
孫福全打翻阪的次日,正待出門去看朋友,剛走到門口,只見一人迎面走來,看去認得是吳鑑泉,吳鑑泉也已看見孫福全了,即拱手笑道:「打算去那裡嗎?」孫福全道:「再來遲一步,你這一趟便白跑了。」吳鑑泉道:「平常白跑十趟也沒要緊,今日有事來商量,喜得在路上沒有耽擱。」孫福全與吳鑑泉原來有點兒交情,聽說有事來商量,即回身讓吳鑑泉來家。
這日人身旁,還立著穿中國衣服的人,年約五十餘歲,身體卻非常矮小。孫福全暗想兩個客怎的只一張名片呢?正要問那位是阪田先生,那穿中國衣服的已向孫福全行禮,指著穿西服的說道:「這是阪田君,因初到中國來,不懂中國話;兄弟在中國經商多年了,因請兄弟來當臨時通事。」說罷阪田即脫帽向孫福全行禮。賓主見禮已畢,孫福全請教這臨時通事的姓名,他才取出名片來,當面遞給孫福全。看他這名片上印著村藤丑武四字,片角上有阪本洋行四個小字。
孫福全聽村藤說出這番話來,即帶笑問道:「阪田先生到北京來會見的有名武術家,是那幾個?是怎樣不肯比試呢?」村藤聽了問阪田,阪田好像半晌半吐的說了幾句,村藤即答道:「阪田君說,是在某處躀跤廠裡會見的,也有姓劉的,也有姓張的,名字卻記憶不明白了。」孫福全笑道:「只怕阪田先生會見的,不是北京的武術家,北京武術家沒有不可隨意比試的。中國的武術家,若是和自己本國的武術家比試,確是非常慎重,輕易不肯動手。如果有外國的武術家來要求比試,這是極端歡迎的,那有不肯比試之理?田先生所會的,必不是武術家,不然就是無賴冒充武術家,欺騙阪田先生的。即如兄弟在中國,認真說起來,還夠不上稱武術家,若有中國武術家到北京來找兄弟比試,兄弟絕不敢冒昧動手。但是外國的武術家,就無論他的本領怎樣,見兄弟不提比試的話則已,提到比試,兄弟斷無推辭之理。」
孫福全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心裡並不甚了解。只因平日不曾與修道的人接近,而尋常慕道之人,雖也有結交,然從來沒聽過這一類的議論;驟然間聽了,所以不能了解,但是也不好詰問。知道無論道教佛教,其教理都甚深微;休說外人不容易了解,就是在教中下了苦功夫的人,都有不甚了解的,斷非三言兩語,可以詰問得明白。遂只問道:「貴老師既四十年卜居峨帽山,不曾移動,到峨嵋山拜求學道的,想必門前桃李,久已成行了。」
郝為真就是這老人的兒子、這女子的兄弟。姊弟兩人雖各練了一身驚人的武藝,然終身在保定鄉下,安分耕種度日;也不傳徒弟,也不與會武藝的鬥毆,如何能有楊露禪這麼大的聲名呢?孫福全不知費了多少精神,才訪得了這個郝為真,年紀已有六十多歲;若再遲幾年,郝家這一支派的太極,簡直絕了傳人了。這也是天不絕郝家這一派,郝為真在壯年的時候,有人求他傳授,他尚且不願;老到六十多歲,已是快要死的人了,誰也想不到他忽然肯收徒弟。孫福全當初訪得郝為真的時候,地方人都說郝老頭的武藝,大家多知道是好的;但是他的性情古怪,一不肯教人,二不肯和人較量,去訪他沒有用處。孫福全也知道要傳他的武藝很難,不過費了若千精神才訪著這樣一個僅存的碩果,豈可不當面盡力試求一番。
「韓大爺露出驚惶的樣子問陳樂天道:『這兩隻虎,確是真虎嗎,不怕他起來傷人嗎?』陳樂天道:『不是真虎,我教他走給你們看看。』韓大爺忙向自家眷屬揚手道:『你們站遠些,萬一被這兩隻東西傷了,不是當耍的。』那些眷屬張開眼來看見兩隻猛虎,都已嚇得倒退;反是他家的少爺小姐膽大,不知道害怕,並有說這兩隻花狗是那裡來的。韓大爺揚手教眷屬站遠些,眾人都退到院子裡站著。陳樂天道:『雖是真虎,但在我手裡,毋庸這麼害怕。』旋說旋走到大虎跟前,伸手在虎頭上摸了幾下,自己低頭湊近虎頭,好像就虎耳邊低聲說話。
據練太極拳的人傳說:有一次楊露禪在保定,獨自騎著一匹駿馬去鄉下遊覽;馳騁了好一會,忽覺有些口渴起來。但是這一帶鄉下不當大道,沒有茶亭飯店,一時無法解渴;只得尋見種田的人家,打算去討些兒水喝。卻很容易的就發現了一所大莊院。看那莊院的大門外,有一方草坪,坪中豎了幾根木叉,叉上架著竹竿;晾了一竹竿的女衣褲,尚不曾晾乾。楊露禪到草坪中跳下馬來,順手將韁索掛在木叉上。剛待走進大門去,突然從門內躥出一條大黑狗來。看這黑狗大倍尋常,來勢兇惡,簡直彷彿虎豹。楊露禪赤手空拳,沒有東西招架,只好等這狗躥到身邊的時候,用手掌在狗頭上一拍。不曾練過武藝的狗,如何受得起一巴掌呢?只拍得腦袋一偏,一面抽身逃跑,一面張開口汪汪的叫。走馬跟前經過,把馬也驚得亂跳起來。馬跳不打緊,但是牽扯得木叉動搖,將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竹竿溼衣牽落下來了。楊露禪連忙將馬拉住,正要拾起竹竿來,忽見門內走出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來。真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為什麼下重手將我家的狗打傷?」
一般年老享盛名的拳術家,見了孫福全這種溫文有禮的樣子,內外家武藝無所不能;而待人接物,能不矜才不使氣,無不樂於稱道。北京為全國首善之區,各省會武藝的出門訪友,多免不了要來北京。孫福全既為同道的人所稱道,到孫家來拜訪的,遂也因之加多了。只是拜訪的雖多,真個動手較量的卻極少;因為彼此一談論武藝,加以表演些手法,不使拜訪的生輕視之心,自然沒有要求較量之理。
正在抖擻威風,準備幾下將女子鬥敗的時候,猛聽得大門口一聲喊道:「大丫頭為什麼和人打起來了,還不快給我滾進來。」這女子一面打著,一面說道:「爸爸快來,這東西可惡極了!打傷了我家的狗,還開口就罵我,我不打死他不甘心。」楊露禪待要申辯,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走來,滿面春風的將二人格開說道:「有理說得清,對打是打不出道理來的。」
「即如足下剛才問學這緣法的話,這緣法就是極不容易知道的。古人引人入道,及向人說道,先得看明白與這人是否投機;投機的見面即相契合,不投機的,即相處終年,仍是格格不入。所謂投機,就是有緣法。我們一雙肉眼,有緣與否,看不見,摸不著,如何夠得上收人做徒弟?說到這上面來了,兄弟還記得佛教裡面有一樁收徒弟的故事。當釋迦牟尼佛未滅度的時候,跟前有五百位羅漢。這日忽有一個老頭來見羅漢,年紀已有六七十歲了,對羅漢說想發心出家,要求羅漢收他做徒弟。羅漢是修成了慧眼的,能看人五百世的因果。看這老頭,五百世以內,不曾種過善根,便對老頭說道:『你不能出家,因為我看你五百世不曾種過善根,就勉強出家,也不能修成正果。』這老頭見這羅漢不收他,只得又求第二個羅漢,第二個羅漢也是一般的看法,一般的說法,只得又求第三第四第五個羅漢,結果五百位羅漢都求遍了,都因他五百世沒有善根,不肯收受。
「只見陳樂天把白紙摺疊起來,拿剪刀剪了一疊三寸來長的紙人:頭身手腳都備,兩手在一邊,好像是側著身體的,耳目口鼻,都略具形式。剪好了,放下剪刀,用兩指拈了一個紙人,向嘴邊吹了一口氣,隨手往地下一放。這紙人兩腳著地,就站住了,身體還搖搖擺擺的,儼然是一個人的神氣。又拈一個吹口氣放下來,與先放下的對面立著,相離三四寸遠近;再將剪刀放在兩個紙人當中,彷彿唸了幾聲咒,伸著食指對兩邊指了兩指說道:『把剪刀扛起來!』真奇怪,兩個紙人都如有了知覺,真個同時彎腰曲背的,各伸雙手去杠剪刀。但是四隻手都黏在剪刀上,卻伸不起腰來的樣子。
阪田很高興的卸了西裝的上衣,雙手扭著孫福全的胳膊,一揉一揪。孫福全暗中十分注意,表面卻隨著他掀擺,只顧退讓。阪田初時不甚用力,孫福全退讓一步,他便跟進一步。孫家會客之處,是一間狹長的房屋,寬不過一丈,長倒有二丈開外。一步一步的退讓,已讓到離後面牆壁僅有尺多餘地了。孫福全雖是背對著牆壁,然自家房屋的形式,不待回顧,也知道背後將靠牆壁了。阪田見孫福退路已盡,心裡好生歡喜;以為這番弄假成真,可以打敗這大名鼎鼎的武術家了。急將兩手扭緊,變換了步法,打算把孫福全抵在壁上,使不能旋轉。
孫福全是何等聰明人,看了楊澄甫這般情形,早已知道是不情願交換,也就不再向楊澄甫提到交換的話上去。暗想太極拳並不是由楊家創造出來的,楊露禪當日在河南陳家溝子地方學來,不見得陳家溝子的太極拳,就僅傳了楊露禪一個徒弟,於今除楊家傳下來的以外,便沒有太極拳了。因此到處訪問,凡事只要肯發心,既發了心,沒有不能如願的,所爭的就只在時間的遲早。
「說時收了地下的四個紙人,做幾下撕碎了摜在地下,親手端了一把紫檀木靠椅,安放在方桌前面,拱手向看的眾人說道:『請大家把眼睛閉一閉,等我叫張眼再張開來。不依我的話偷看了的,將來害眼痛,沒人能醫治,便不能怨我。』韓家的人,有沒有偷看的,不得而知。我是極信服陳樂天的人,恐怕將來真個害眼痛,沒人醫治,把兩眼閉得緊緊的不敢偷看,不知陳樂天有些什麼舉動。沒一會兒工夫,就聽得他喊張開眼來。
李祿賓走到門外,就回頭埋怨孫福全道:「這種人會他幹什麼?耽擱我們多少路程,他信口開河,不知他胡說些什麼,我聽了全不懂,簡直聽得要打瞌盹了。」孫福全笑道:「我聽了尚且不大明白,你聽了自然全不懂。只是我聽了雖不甚明白,然我確相信他所說的不錯,並極欽佩他是一個異人。我們若能做他的徒弟,或能和他在一塊修煉,必能得他多少益處,只怨我們自己沒有這種緣法。他說的話,我們不懂,也只能怨我們自己太沒有學問,不能怪他說的太高深。」
孫福全正色說道:「不是這說法,他也並不曾說你我不能學道。他說緣法的話,我其所以相信,就因為不僅他一人這般說,大凡學道的多這般說。你罵他勢利鬼,我並不替他辯白,不過我料像他這樣有本領的人,絕不會存心勢利。因他無須巴結有勢有利的人,罵人應有情理,你這話罵的太無情理了。不用說他聽了不服,連我聽了也不服。」
陳樂天點頭道:「聖賢襟懷,豪傑舉動!為求一方的人,免除朝廷的苛政,防禦胡匪的騷擾,竟能造成這麼一個小國家,非韓登舉這樣襟懷氣魄的人物辦不到。兄弟欽佩之至!我四川也有縱橫七八百里,從古未曾開闢的一處地方,地名老林;湖南左宗棠曾帶五千名精兵,想將那老林開闢。無奈一則裡面瘴癘之氣太重,人觸了即不死也得大病;二則裡面毒蛇猛獸太多。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猛獸,看了不知其名,兇狠比虎豹厲害十倍;槍炮的子彈射在身上,都紛紛落下地來,有時反將子彈激回,把兵士打傷。槍炮之聲,不僅不能把牠嚇走,倒彷彿更壯牠的威風。帶去的兵士,不知死傷了多少。以左宗棠那麼生性固執的人,也拿著沒奈何,只好率兵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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