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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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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推牌九彭庶白顯能 擺擂臺農勁蓀演說

第七十回 推牌九彭庶白顯能 擺擂臺農勁蓀演說

「這麼一來,就逼得這位潘夫人生氣了。也不高興和他們口角,仗著自己是個體育家,身手快便,趁著那人邊說邊伸過臉來,用手指點著兩眼教他瞧的時候,一舉手便打了一個結實的耳光。哎呀一聲尚不曾喊出,左手第二個耳光又到了。這兩下耳光真是不同凡響,只打得那人兩眼冒火。待衝過來與潘夫人扭打,虧了同在場中遊覽的人,多有看見兩人輕薄情形的,至此齊聲喝采。有大呼打得好的;立在近處的,恐怕潘夫人吃;都將那人攔住。那兩人知道風勢不好,只鼻孔裡哼了兩聲說道:『好,要你這麼兇,我若不給點兒顏色你看,你也不知我們的厲害。』說罷,悻悻的走了。
「庶白兄見三人如此舉動,絲毫沒有要尋仇的意味,這才重新請教三人的姓名。三人各遞了名片,對於昨夜的事並竭力認錯,要求我兩人不可擱在心上;以後好結為朋友,長來長往,彼此有個照應。他們既這般客氣,我們當然不再計較。後來他們真個常和庶白兄來往,凡是庶白兄委託他們什麼事,他們無不盡力幫忙。因此小蘇州一類的人,多知道庶白兄的本領。」
彭庶白點頭道:「我推測也是如此,遠在數百里或數千里以外的,果然不易得到這消息,不能趕來比賽;便是住在上海附近,及上海本埠的,開臺之後,去看的必多,但真肯上臺去動手的,絕不致十分踴躍。」盛紹先道:「我國會武藝的人,門戶習氣,素來很深,嫉妒旁人成名,尤其是會武藝人的普通毛病。尋常一個拳棒教師,若到一個生地方去設廠教徒弟,前去拆廠的尚且甚多;何以像霍元甲這樣擺擂臺,並在各報上大吹大擂的登廣告,招人去打,倒沒有真個肯上臺去動手的呢?你這是如何推測出來的?」
盧客人慌忙伸手將胡直哉扶起道:「你用不著這般害怕,你要知道匪黨真要向你家尋仇,便不至寫信來通知你,我包管你家無事。不義之財、不祥之物,就失掉一點兒也不要緊。你回去罷,你我有緣可再相會。」這時朱長盛已雇來轎夫,準備了轎子,當差的催著胡直哉回去。胡直哉只得謝了朱長盛,別了盧客人上轎,燈籠火把,前護後擁的回家。
彭庶白道:「瞧到高興的時候,何妨也上臺去玩幾手呢?兄弟聽霍元甲閒談的口氣,他此番借這擂臺訪友,很希望有本領的人上去指教。他這樣胸襟的人,絕不因上臺去和他動手,便生仇視之心。」柳惕安問道:「霍元甲的武藝,先生也曾看出他有何等驚人的絕技沒有呢?」彭庶白搖頭道:「不曾看見他有什麼絕技,聽說他平生所練習的,就只他家祖傳的,名曰迷蹤藝。看他使出來,也不覺得如何玄妙。」柳惕安點頭道:「武藝本是要實行的東西,不是精研這一門,便不能明瞭這一門的訣竅;不和這人交手,便不知道這人功夫的深淺。」
單獵戶便住了手,幾個徒弟卻已把火機扳動了。但是幾桿鳥槍,同時發出比乍雷還響的大聲,火光迸發,幾桿槍管都炸得四分五裂。有炸傷了手指的,也有燒壞了面皮的;只有單獵戶個人因見機尚早,停手不扳火機,才保全了一桿鳥搶,登時氣忿不堪的說道:「這猴既是你養的,為何不好好管束,縱容他出來害人?姦汙人家小姐,撞傷人家當差的,無故興妖作怪,害得許多法師道士都受了重傷。你既要人向你說話,你有什麼話說?若是一個人犯了這般大罪,是不是應該就地正法?」
柳惕安聽了笑向彭庶白拱手道:「原來先生有這般大本領,將來霍元甲開擂的時候,想必是要上臺去一顯身手的,不知霍元甲已定了開擂的日期沒有?」彭庶白道:「這些小玩意算得什麼!霍四爺才真是大方家呢。常言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兄弟不過少年時候,曾做過幾年功夫,近年來因人事牽纏,精神也自覺疲萎了,全沒有在這上面用功;手腳簡直荒疏的不成話了,如何還敢上擂臺去獻醜?今日曾到霍四爺那裡,聽說已定了在二十日午前十時開擂,派了兄弟在臺上照料。這是上海從來沒有人幹過的事,又經各種報紙上竭力鼓吹,屆時一定很熱鬧的。」
盤問他這五年的經過,他不肯說,只說他那老師,是在新疆蒙古一帶有大名的風俠盧恢,常在沙漠中劫取貪官奸商的行李。每趁著狂風大起的時候,人和駱駝都伏在地下不敢動、不能睜眼當兒,他便下手將貴重的行李劫走了。他有兩隻大馬猴,能負重數百斤,一日飛行千里。凡劫來的東西,自己一點兒不肯享用,全數拿出來救濟貧苦的老弱。
柳惕安笑道:「難道練武藝也分南北嗎?我覺得天之生材,不分地域,不見得在北方能稱雄一時的,到南方來也無對手。若以這種標準推測下去,則在中國可以稱雄的,到東洋也可以稱雄,到西洋也可以稱雄,不是成了一個無敵於天下的人嗎?不過霍元甲擺擂臺雖在南方,南方的能人,不見得就上臺去和他比併。先生平日歡喜結交會武藝的人,難道所見的人材,南方固不如北方嗎?深山大澤,實生龍蛇。以我所知,南方的好手,隨處皆有,只以地位身分種種關係,聲名不容易傳播出來罷了。」
彭庶白笑道:「老哥謙讓為懷,是這般說來,也似乎近理。不過若沒有絕大本領的人,一個人被幾十個圍著毆打,便要衝出重圍也不容易。何況立住不動,將所有的流氓,打得一個個抱頭鼠竄,不敢上前。兄弟對於武藝,雖不曾下過多大的功夫,然因生性歡喜此道,更喜結交有武藝的人。此中的艱苦,也略知一二。就專講臨大敵不亂,像老哥方才那樣從容應付這一點功夫,已是極不容易的一樁事。老哥不要和尋常會武藝的人一樣,遇不相識的人提到武藝兩個字,總是矢口不肯承認。」柳惕安道:「我此刻辯也無用,將來結交的日子長了,先生自會知道。只是先生說現良有個施展武藝的機會,不知是麼一回事?」彭庶白遂把霍元甲訂約與奧比音比武,先擺擂臺一月的話說了。
柳惕安屈指算了一算道:「二十日就是後天,內地各省交通不便,消息更不靈通;縱然有各新聞紙竭力鼓吹,無如內地看報的人太少,練武藝的又多不識字,這消息不容易傳到他們耳裡去。即算得了這消息,因為交通不便,也難趕到上海來,我逆料後天開擂,能上臺去比賽的必不多。」
「這其中有個道理,兄弟在此地住了多年,已看出這道理來了。剛才紹先兄說:『尋常拳棒教師,到生地方教徒弟,前去拆廠的甚多。』那是什麼道理呢?門戶習氣,和嫉妒旁人成名,雖也是前去拆廠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還是發生於地域觀念。覺得我是一個會武藝的人,我所居處的一帶地方,應由我一人稱霸;他處的人到我這裡來收徒弟,於我的權利名譽都有損害,因此就鼓動了自己的勇氣,前去拆廠。上海的情形不同,現在上海的人口雖多,只是土著極少,客籍佔十分之八九。住在上海會武藝的人,這種地域觀念,人人都很淡薄,所以倒比別處容易。」
也是他合當要走上這條道路,這日他在附近的鎮上閒行,忽見迎面走來一人;那裝束最惹他注目,頭戴風帽,鼻架玳瑁邊大眼鏡,身穿青布棉袍,完全是那盧客人的模樣。心中暗想那姓盧的是山東人,絕不會無端跑到此地來。一面這般想著,一面走近身邊,已看見那部被風帽遮住,絡腮貼肉的鬈曲怪鬍鬚了。不由得吃驚道https://m.hetubook.com.com:「道還有第二個嗎?」那人好像沒看見他的,已挨身走過了。急得胡直哉回身一把拉住,也不管地下乾溼,撲翻身拜了幾拜才說道:「真想死我了。」那人忙彎腰攙他起來說道:「一別兩年,很承你想念。你既想學本領,就此隨我去罷,五年之後,再送你回家。」胡直哉心想先回家向父母說明再走。那人似已明瞭說道:「此刻已有人向你父母說去了,再不走便休想脫身。」
晚餐後,盛紹先約柳惕安二十日同去張園看開擂,柳惕安自是欣然答應。這時汽車初到中國來行駛不久,上海的各國領事及各大洋商,不過數十輛,中國人自備汽車的更少,一般闊人都是乘自備的雙馬車。盛家特別歡喜鬧闊,已從外國買來了幾輛汽車;盛紹先這回到彭家來,就是乘坐汽車來的。他因見柳惕安儀表俊偉,又聽得彭庶白說武藝了得,有心想結交,定要用汽車送柳惕安回一新商棧。柳惕安推辭。盛紹先道:「我知道了老哥的寓所,後天好來接老哥一同去張園。」柳惕安推辭不了,只得辭了彭庶白,和盛紹先同車回棧。
因盛紹先已買好了入場券,柳惕安跟著進去,看場中果已萬頭攢動,圍著擂臺三方面的座位,都已坐滿八九成了。進場後就有招待的人過來,好像是和盛紹先認識的。直引到擂臺正面底下第二排座位之間。柳惕安看這一排的座位,都有人坐著,連針也插不下了,心想如何引我們到這裡來?只見那招待的人,向坐著的兩個人做了做手勢,那兩人即時起身,騰出兩個座位來。招待的人笑向盛紹先道:「若不先教人把座位佔住,簡直沒有方法可以留下來。」盛紹先胡亂點了點頭,一面讓柳惕安先坐,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張鈔票,遞給那招待的人,並向耳邊說了幾句話。招待的人滿臉帶笑,連聲應是去了。
彭庶白點頭道:「南方人最文弱的,莫過於江浙兩省,然江浙兩省人中,武藝練得極好的,也還是不少。老哥這句天之生材不分地域的話,確有道理。」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已過十二點鐘了,彭庶白才作辭出來。柳惕安問了彭庶白的居處,直送出弄口,方握手而別。
盛紹先道:「這事有兄弟在場,瞞的了別人,我是瞞不了的。前年正月間,我與庶白兄同在跑馬廳一家總會裡賭牌九,同場的有三個是上海白相人當中很有勢力的,我們並不認識,他們卻認識我,一心想贏我的錢。然總會裡不能賭假牌假骰子,全憑各人的運氣。不料那日偏偏是我大贏,那三個白相人都輸了,正商量去增加賭本來再賭;被庶白兄看破了他們的舉動,暗中知會我不可再賭了。我也正瞧不起那三人的賭品,安排要走。
原來這鎮上的人,多與胡家有關係,當時有人看了胡直哉與那人會面談話的情形,就料知不妥。及見胡直哉跟著那人走了,慌忙跑到胡家送信,等到胡直哉的父母帶著當差的追到鎮上看時,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免不得照著走的方向,派人騎快馬追趕,只是如何追得著呢?好在胡家知道在朱長盛店裡的情形,明白胡直哉此去,不至有何危險。初時還派人四處尋訪,後來也就只好聽之任之了。果然五年過去,胡直哉回來了,出落得儀表驚人,全不是離家時的那種紈絝子弟的神氣。
盛紹先對柳惕安說道:「聽得庶白兄說,霍元甲這回擺擂臺,所有一切的佈置,多是由農勁蓀作主的;就是這個擂臺,看去很像平常,卻費了一番心思研究出來的。平常用木板搭成的,無論如何牢實,經兩個會武藝的人,在臺上跳蹤的時候,總不免有些震動,木板相啣接之處,很難平坦。兩人正在以性命相撲的當兒,若是腳下無端被木板,或釘木板的鐵釘絆這麼一下,豈不糟了。若和舞臺上一般,舖上一層地毯,不是把腳底滯住不靈,便是溜滑使人立不牢腳。那農勁蓀是個極有經驗的人,知道臺太高了危險,兩下動手相打,難保不有躀下臺來的時候。自己打不過人,或受傷、或打死,皆無話說。萬一因從臺上跌倒下來,受傷或死,就太不值得了;所以這擂臺只有三尺來高,便是為這個緣故。」盛紹先說到這裡,方才那招待的雙手捧著一大包點心水果走來,交給盛紹先。盛紹先讓柳惕安吃。
彭庶白點頭道:「那回的事,痛快是痛快,不過很危險,潘夫人差一點吃了大虧。」柳惕安忙問是怎樣的情形。
「虧了庶白兄出面正問那三人道:『你們憑什麼勒逼他多推一盤,你們也欺人太甚了。老實說給你們聽,是我彭某教他不可再賭的,你們打算怎麼辦?有手段儘管向我使出來。』三人倒吃了一驚似的,向庶白兄望了幾眼,論庶白兄的身體氣度,本像一個文弱書生,三人自然不放在眼裡。其中一個做出鄙視不屑的樣子冷笑道:『好不識相,你也夠得上出頭露面與我們說話麼?你憑什麼出面干涉我們的事,今天有誰敢走,我們就給誰顏色看。』我當時看了這種情形,一方面替自己著急,一方面又替庶白兄擔憂。
朱長盛看他們來意不善,恐怕在自己店裡鬧出亂子來,嚇得不敢答應。那盧客人還沒走到後進去,聽了姓單的問話,即牽著兩猴轉身出來說道:「我在這裡,用不著叫,有話請說罷。」姓單的見面也不開口,擎槍對馬猴瞄著,便待扳機;兩猴似乎知道有人狙擊,拚命的想掙脫鐵鍊。那盧客人牢牢的將鐵鍊握住,只將右腳往地下一頓喊道:「請慢,這猴是我養的,凡事有我在此,請向我說話。」
還有用英文登載外國報紙的廣告,大意說:「歐美人常誚吾國為東方病夫國,我乃病夫國中之一病夫,但因從幼學習家傳的武藝,甚願與銅頭鐵臂之歐美人士,以腕力相見。特設擂臺一月於張園,並預備金杯金牌等物品。不論東西洋人,凡能踢我一腳的,送金杯一隻,打我一拳的,送金牌一方,以資紀念,傷者各自醫療,死者各自埋葬,各憑自身本領。除不許旁人幫助,及施用傷人暗器外,毫無限制。」報上並登有霍元甲的肖像及履歷。
彭庶白笑道:「我是根據我個人的心理推測的,也不見得將來事實一定如此。我想開臺以後,上去打的不能說沒有,不過多半是原來在上海,或是適逢其會的;上去的打贏了,擂臺便得收歇。若打輸了,跟著上去的便不免有些氣餒,年輕好勝又沒有多大聲名的,方肯上去。過了四十歲的人,或是已享盛名的人,是不會隨隨便便上去動手的。由表面上看來,上海是一個五方雜處的所在,各種人才聚集必多,在這地方擺擂臺,確非容易;然實在細細研究起來,倒是上海比內地容易。
「出了總會之後,我非常耽心,恐怕庶白兄為我的事,被他們暗算,庶白兄搖頭說沒有妨礙。我力勸他明晚不可再去,他倒大笑說豈有此理!我見他既決心明晚再去,只得連夜把上海有名的把勢,都邀到舍間來,共有二十多個。我將情形告知那些把勢,教他們準備,裝著是賭客一道兒同去。萬一那些白相人和庶白兄動起手來,我這裡既有準備,大約也不致於吃眼前虧。我是這麼做了,也沒說給庶白兄聽,我知道他要強的脾氣,說給他聽,甚至把事情弄僵了。世間的事,真使人料不著,我以為第二晚必有一場很大的糾紛,誰知竟大謬不然。
次日各大新聞紙上,都把霍元甲擺擂臺的濟息登載出來,擂臺和-圖-書設在張家花園,並登有霍元甲啟事的廣告。廣告大意說:「元甲承學祖傳的武藝,用了二十多年的苦功,生平和會武藝的較量,不下三千次,未嘗敗北。今因與英國大力士訂約比賽來渥,特趁這機會,借張園地址,擺設擂臺一月;好結識國內豪傑之士,共圖提倡吾國武術,一洗西洋人譏誚吾國為東方病夫之奇辱。」
胡直哉自從歸家之後,氣質與前大變,讀書極喜下苦功,他父母替他完婚,也不拒絕。不過每年在家的時候極少,有時出門二三月即歸,有時整年的不回來。久而久之,家裡人都習慣了,不以為異。此時他受了他師傅的命,與廣東林伯啟、湖南柳惕安,同負暗中保護孫逸仙的責任。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了,他到漢口和林柳二人會了面,雖是初交,只因一則是同道,二則氣味相投,都能一見如故。柳惕安的潘老師因此去上海,有林胡兩人同行,用不著自己陪同前往,遂叮嚀了柳惕安一番,自回青城山修持去了。
朱長盛這句話一出口,大家都望著單獵戶,單獵戶卻很注意的望著胡直哉,即走近兩步帶笑問道:「你不就是看走索的胡少爺嗎?你特來訪我麼?有什麼事?」胡直哉喜道:「我此來算不白辛苦了,我正著急不能和你會面談話。我家自那口走索的去了之後,便接著一封署名陸觀澄的信,才知道他走索是假的,是特來和家父尋仇的。家父在做天門縣的時候,辦了一個著名的妖匪劉四疙疸,原來是陸觀澄的師傅,不料遇著你和他鬥法,使他不能下手。他信中措詞雖還委婉,我總覺不能不想個妥當的法子防備,知道你的本領比他高,所以特來訪你。」
柳惕安很驚異的說道:「這位姓霍的愛國心,確使人欽佩。我覺得這是關係很重大的事,不知道上海這新聞紙上,何以不將那些消息登載出來,也好使國內的人,聞風興起呢?」彭庶白道:「這卻不能歸咎新聞紙上不登載,實因霍元甲在南方本沒多大的聲名,此次又初來不久。今日才由敝同鄉李九介紹請各報館的記者吃飯,大約明後日,這消息就要傳播很遠了。」柳惕安喜道:「這倒是難得遇見的好事,等到開擂以後,我是每日要前去瞧瞧的。」
單獵戶聽了躊躇道:「這事你就來訪我也不中用,因為我不能到你家裡常川住著。他們如果要到你家尋仇,也不是用法術可以抵擋得住的。」胡直哉見單獵戶這麼說,只急得雙眉緊蹙,嘆氣唉聲。胡家當差的逼朱長盛立時雇轎夫,朱長盛自不能推諉。這一陣紛亂,單獵戶也就不再和盧客人糾纏了,只得忍氣吞聲帶著徒弟獵狗回去。
柳惕安看這擂臺,只有三尺來高,寬廣倒有三丈;全體用磚土築成,上面舖著一層細砂,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幾張靠椅;上海許多名人贈送的匾額鏡架綢綵之類,四方臺柱上都懸掛滿了,只是臺上還沒有出面。
盧客人搖頭笑道:「這事卻辦不到!我不在這裡,這畜牲落在老兄手裡,自是聽憑處置;今夜若是由老兄擒住的,我也不能強奪過來。於今老兄用法術圍了幾天,率領徒弟獵狗追趕幾十里,對準開了幾十槍,連這畜牲身上的毛也沒沾著,如何倒要牽去獻功勞?老實說給老兄聽罷,我有這雌猴幫著我捉拿,尚且捉他不著;若不是湊巧這個朱老闆無意摜下一個火把,趁著這畜牲低頭玩弄火把的機會,雌猴上前將他擒住,此時還在山中追趕呢。我即算肯給你帶去,你可能保得住他不再從你手中逃跑?萬一再讓他逃跑了,恐怕老兄沒有力量能將他拿回來。」單獵戶被這番話說得滿面羞慚,正待爭論,忽有幾個手持燈籠火把的人,將幾個獵戶推開,擁進門來,一個個顯得形色慌張的樣子。胡直哉眼快,認得在前打燈籠的,是自己書房裡的當差,那當差的一眼看見胡直哉,即哎呀一聲說道:「我的小祖宗,你要出門,怎的不對老爺太太說說,也不帶我同走,可憐今日這一天,我們的腿都要跑斷了,怎麼會跑到這地方來了呢?」朱長盛當然也認識那當差的,連忙上前打招呼道:「少爺今日還幸虧落在我店裡,不然恐怕還要鬧出意外的亂子來。我正打算今夜留少爺在店裡歇宿一宵,明日用轎子送他回去,你說少爺到這裡來幹什麼,他是存心想去霸王莊訪這位打獵的先生呢。」說時遂舉手指著姓單的。
盧客人很從容的說道:「老兄請進來坐著歇息歇息,常言話不說不明,鼓不打不響!老兄要知道我這一對猴子,不是尋常的畜牲;他能通人性,懂人的言語,原是我多年的好伴侶,從來不敢胡作亂為,因此我便不存心防範他。不料在二月之前,雄猴因誤事受了我的責罰,雜賭氣獨自逃了出來,我真是踏破鐵鞋,何處不曾尋到。在遂平聽得人傳說老兄被霍邱曹翰林聘來捉妖,才跟蹤追到此地來。
柳惕安很高興的問道:「庶白兄顯過什麼大本領,我很願意聽聽。」彭庶白搖頭笑道:「紹先總歡喜替我吹牛,我小本領都沒有,還有什麼大本領可顯呢?」
單獵戶聽盧客人說了這段話,自己徒弟又開槍受了傷,知道自己本領趕不上盧客人,只得收了怒容說道:「我並不定要傷他的性命,不過這東西實在害得我師徒受夠了辛苦。昨夜還咬傷了我一個徒弟,至今傷處紅腫,遍身發熱,幾乎瘋狂了。請問閣下,教我如何不恨?現在既有閣下到來,將他帶去也好,不過我的聲名要緊,巴巴的從河南到此地來捉妖,如果就這般給閣下帶走了,曹家怎肯相信呢?我從來替人捉妖,照例得將妖精捉住,或是打死,帶給主家看;但是無論是死是活,不許主家的人動手便了。我衝著閣下的大面子,可以不傷這猴的性命,然閣下不能不給我牽到霸王莊走一遭,送給曹家的人看看。一則可顧全我的顏面,二則也好使曹家的人放心。」
柳悔安同林胡兩人到上海後,彼此的責任雖同,卻是各盡各的心力,各居各的地方,彼此各不相謀。柳惕安獨自住在棋盤街口一新商棧,這夜正月十七因和流氓相打,無意中遇了彭庶白,邀進寓所談話。他這種祕密的職務,當然不能向彭庶白說出來,不過兩人都是性情慷爽的人,見面極易契合。江湖上人交朋友,照例不盤詰人家根柢,純以意氣結納。
「去年冬天與英國大力士訂了約,今年二月在上海比賽。元甲的意思,終覺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外國人的譏誚誠可惡,然我國民的體力,和尚武精神,也實在有提倡振作的必要。因此不揣冒昧,趁著距離比賽期間的時日,擺這一個擂臺。一則藉此結識海內英雄,好同心協力的,謀洗東方病夫之恥辱;二則想利用傳播這擺擂臺打擂臺的消息於內地,以振作同胞尚武的精神。在元甲心裡,甚希望有外國人肯上臺來比賽。所以用外國文字登廣告,並說有金杯金牌等獎品,有意說出些誇大的話來,無非想激動外國人。若論元甲生平為人,從來不曾向人說過半句近似誇張的話,凡曾與元甲接談過的朋友們,大約都能見信。其所以不能不同時用中國文字,登中國新聞紙上的廣告,為的就想避免專對外國人的嫌疑,這一點是要請同胞原諒的。這裡還訂了幾條上臺較量的規則,雖已張貼在臺上,然諸位容或有不曾看見的,兄弟且將規則的大意,向諸位報告一番。」
「霍元甲的本領,究竟高到如何的程度,我們雖不能說,但是有一個會武藝的老前輩hetubook•com•com說他,一手足有八百斤的實力。北方講究練武藝的人多,他在北方能稱雄一時,到南方來擺擂臺,自然有七八分把握。」
「這晚我和庶白兄一進那總會的門,那三人都穿戴得衣冠齊整,一字排班在大門裡拱手迎接,個個滿面是笑,將我們讓到裡面一間房內。看那房間的陳設,好像是總會裡一間很重要的內賬房,房中已先有五個衣冠楚楚的人坐著,見我們進房,也都起身拱手相迎。倒是昨天發言的那人,指著我二人向那五人介紹。我兩人的姓名履歷,他說出來竟見像是老朋友。如是又將五人的姓名履歷,一一給我二人介紹;有兩三個是多年在上海享有大名的,此刻都在巡捕房擔任重要職務,見面談話之間,都對庶白兄表示十分欽佩之意。
柳惕安笑道:「這擂臺有一個月,何愁沒得看?好在我此刻沒有旁的事,既承你親來見邀,立時便去也使得。不過呆呆的在人叢中坐等幾點鐘,卻是一件苦事。」說時已穿戴好了衣冠,遂同盛紹先出來,跨上汽車,如風馳電掣一般的,不要幾分鐘就到了。
他父親聽完了低聲說道:「匪黨再來尋仇的事,大約不至發生了。我今日偶然想起那隻古盤,打算取出來看看。誰知打開皮箱,只見一張紅紙,上面寫了許多字;彷彿是一張收據的形式,寫著取去五甲子法物一件、珠寶一包、銀洋五百元,也署了陸觀澄三個字在後面,字跡和寫來的信一樣。再查那古盤時,已不見了,珠寶洋錢,另放在兩個皮箱裡。接著開箱尋覓,果不見了當日沒收的一大包珠寶,及五百元洋錢。皮箱都貼了封條,並有很堅固的鎖,都沒有絲毫開動的痕跡,也不知在何時取去的。我料想他既把東西取去了,當不至再有如何的舉動。我因發覺了這樁事,臨時又將寫給霍邱縣袁大老爺的信追回來。他這麼一來,我倒用不著再去驚官動府了。」胡直哉看了那張紅紙,口裡連連應是,心中總覺劉四疙疸的餘孽,不僅陸顴澄一人,陸觀澄便不再來,安知其餘的匪徒也不來呢?因此終是惴惴不安。
盧客人忽然望著胡直哉說道:「你不必著急,儘管放膽回家去。他們當獵戶的,有什麼了不得的法術,能保護人不為仇人暗算?」盧客人這幾句話,把胡直哉提醒了,暗想這人的本領,不是比單獵戶還高嗎?湊巧又在這裡遇著,我何不拜求他呢?想罷,也不顧有多人在旁看著,走上前雙膝跪下說道:「我因恐怕匪黨向家父尋仇,為人子的明知有禍將臨,不能坐著聽憑匪黨擺佈。先生是個有大本領的人,可不可以為我家設一個保全之策?」
那小蘇州本來認識我,他這時躲在對面一個弄堂裡,暗中指揮那些小流氓動手,萬不料有我出頭。他大約也自覺這事鬧穿了丟人,便已溜著跑了。未動手的聽我一說,又見大漢被我一手擒住,掙扎不脫,也是一個個的黑暗處溜跑。我逆料危險的關頭已過,才鬆手放了大漢,連掉在水門汀上的鐵棒,都來不及拾起,抱頭鼠竄而去。直到他們溜跑了,停在對過馬路上的黃包車,方敢跑過來攬生意,如此可見他們白相人的威風。」
盛紹先笑著對柳惕安道:「上海的流氓,與別處的光棍不同,最是欺軟怕硬!有本領的只要顯一次給他們看,留下姓名來,他們便互相傳說;以後這人不問在什麼時候,什麼所在,流氓絕不敢惹。庶白兄其所以提出他自己姓名,那些流氓就抽身溜跑,固然是和上海著名的老頭子有交情,但專靠那點兒交情,也不能發生這般大的效力。實際還是因為有一次,庶白兄曾當著許多大流氓,顯過大本領,所以幾個有勢力的老頭子,竭力和他拉交情,小流氓更是聞名喪膽。」
當下彭庶白與柳惕安寒暄了一番即說道:「看老哥剛才和眾流氓交手的時候,身手步法都極老練,態度尤為從容穩重,好像臨敵經驗極多,極有把握的樣子。老哥的年紀這麼輕,若不是自信有極大的本領,斷不能這般從容應付。老哥有這種驚人的本領,現在正有一個好機會,可以把所有的能耐,都當眾施展出來。」
「兩人看了這情形,越發毫無忌憚,又進一步伸手來拉潘夫人的衣袖。潘夫人至此才對那人說道:『自重些,不要看錯了人。』這兩句話,在潘夫人口中說出來,已經自覺說得極嚴厲,不為人留餘地了。那裡知道上海的流氓拆白黨,專就表面上看,好像是上等人,實際都是極下作無恥的;休說是罵,便是被人打幾下,也算不了什麼。當時聽了潘夫人這兩句話,倒顯著得意似的,涎皮涎臉的笑道:「搭什麼架子,你看,我們臉上沒長著眼睛麼?」接著還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
「那三人至此方知道認真鬧下去,佔不了便宜,登時落了威風,只得勉強說道:『你姓彭的如果真是好漢,明晚再到這裡來。』庶白兄反笑嘻嘻的答道:『我也算不了什麼好漢,不過我從今日起,可以每晚到這裡來;準來一個月,若有一晚不到,便算我怕了你們。』說畢起身,一面拉著我往外走,一面招呼那三人道:『明天見。』
「當時就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年人,走近潘夫人跟前說道:『你這位太太認識那兩個人麼?』潘夫人自然回答不認識。那老人立時伸了伸舌頭說道:『怪道你原來不認識他們,若是認識,便有吃雷的膽量,也不敢得罪他們,何況當眾打他的耳光呢?挨打的那個是這一帶有名的白相人,綽號小蘇州,姓陳名寶鼎;還有一個姓張名壁奎,也是圈子裡有勢力的人物。他們都和捕房裡有交情,他們只要嘴裡略動一動,大英地界的白相朋友,隨時能嘯聚一千八百,聽憑他們驅使,雖赴湯蹈火也不推辭。不是我故意說這些話嚇你,我因見你是單身一個女子,恐不知道,吃他們的大虧,不忍不說給你聽。據我推測,他兩人受了你的凌|辱,是絕不肯甘休的,此時只怕已有多人在門外等候你出去。』
一會兒又掏出錄來看看,好容易聽到臺上壁鐘敲到十下,座中掌聲大起,只響得震耳欲聾。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體格魁梧,身穿洋服的男子,在如雷一般的掌聲中,從容走到擂臺前面,向臺下觀眾鞠了一躬。盛紹先連忙對柳惕安說道:「這人便是農勁蓀,能說外國話,替霍元甲當翻譯。」柳惕安連連點頭道:「我知道,請聽他演說。」
話說胡直哉看兩隻大馬猴打架,正在難分難解的時候,陡見一條黑影從天而下。細看那黑影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頭戴風帽,鼻架眼鏡的一人;已雙手擒住一隻猴子,舉手在猴臉上打了幾下耳光,掏出一根鐵鍊來,套在猴頸上。另一隻馬猴頸上原有鐵鍊,盧客人將兩鐵鍊併在手中牽了,走出山澗,遇見朱胡二人,忙拱手稱謝道:「幸虧二位出來幫忙,我方能把這孽畜擒住,若不是二位將火把摜入山澗中,投著孽畜貪玩火把的脾氣,只怕追到天明也擒不住。」朱長盛道:「這兩隻猴子,竟是天生的一對,模樣毛色都一般的沒有分別,這倒配得真好。」盧客人道:「原來是雌雄一對,在兩個月以前,我因事打了雄的一頓,他就公然逃跑了。害得我四處探尋,直到今日才在此地把牠擒住。」
不知這人是誰?且俟第七十一回再說。
二十日才八點多鐘,盛紹先就到一新商棧來了,一迭連聲的催柳惕安快穿衣服同去。柳惕安道:「十點鐘開擂,如何要去這麼早?」盛紹先道:「老哥那裡知道,上海人和-圖-書最好新奇,凡是新奇的玩意兒,看的總是人山人海。我昨日聽得張園幫著佈置擂臺的人說:『前天報上一登出今日開擂的廣告來,就有許多的人跑到張園去,要買票預定座位。』我平日在這個時候,還睡著不曾起床,今早六點多鐘,我當差的去張園買入場券回來,說已到不少的人了。我恐怕去遲了找不著好看的座位,所以急匆匆的用了早點到這裡來。」
「我深知道這畜牲,雖沒有了不得的能耐,然因曾經敝老師給丹藥他吃了,不但換了一身毛色,連筋肉都變換了;尋常刀槍銃子,均不能傷他。老兄的槍法縱高,打在他身上並無妨礙。至於他這番犯了姦淫的罪,我道中自有懲辦他的規律,斷無寬縱之理。於今不是我說護短的話,曹家那位小姐,自己誨淫的地方太多,曹翰林也過於不檢束了。若不然,我住在山東,從山東到此地,一路豈少年輕貌美的閨女,何以獨照顧到曹翰林府上來?老兄受聘為曹家驅妖,只要我把妖帶走了,老兄便可對得起曹家了,何苦定要傷這畜牲的性命。」
「這段話說得潘夫人害怕起來,幸虧他一時想到兄弟身上。因潘家與舍下有幾重戚誼的關係,平日潘夫人常到舍下來,知道兄弟和上海幾個有名的老頭子有交情;又知道兄弟也曾練過幾天武藝,就在遊戲場借了個電話打給我,叫我立時前去。因在電話裡不便多說,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事叫我去,等我到新世界會見他時,已是十二點鐘了。他把情形說給我聽,我當時也嚇了一跳,然表面上只得鎮靜的說不要緊,教他緊跟著我走,不可離開。才走出大門,只見一個身穿短棉衣褲的大漢,手上拿著一根用舊報紙包裹的東西,約有三尺來長,望去似乎分量很重。我是存心提防的,那神氣一落我的眼,就已看出是來尋仇的。旁邊還站著十多個人,裝束都差不多,個個橫眉惡眼,兇像十足。再看一個巡捕也沒有,馬路上的行人已極稀少,平時那一帶黃包車最多的,道時連一輛都找不著,可以說是眼前充滿了殺氣。
「真是藝高人膽大,庶白兄在這時候,一點兒也不驚慌;隨意伸手抓了一把骨牌,有意無意的用兩個指頭拈一張,只輕輕一捻,牛骨和竹片便分做兩邊。放下又拈一張,也是一捻就破!一連捻破了十多張,笑說道:『這樣不結實的牌,如何能推牌九。』那骨牌雖是用膠鏢黏的,但是每張牛骨上有兩道榫,若沒有絕大的力量,斷不能這麼一捻就破。那總會裡本來請了一個保鏢的姓劉,混名叫做劉辣子,聽說也練得一身好功夫。當時劉辣子在旁邊看了,忍不住逞口而出的喝了一聲好功夫。
只見農勁蓀直挺挺的站著,等掌聲停了,才發出洪鐘一般的聲音說道:「今天霍元甲先生的擂臺開幕,兄弟受霍先生委託,代表向諸位說幾句話,請諸位聽聽。霍元甲從小在家學習祖傳的武藝,平日受祖若父的教訓,總以好勇鬥狠為戒。在天津經商若干年,和人較量的事實雖多,然沒有一次是由霍元甲主動,要求人家比賽的。由霍元甲自己主動的,除卻在天津對俄國大力士,及去年在上海對黑人大力士外,就只有這一次;前兩次是對外國人,這一次也是對外國人。霍元甲何以專找外國大力士較量呢?這心理完全是因受了外國人的刺|激發生出來的!外國人譏誚我國為東方病夫國,元甲不服氣,覺得凡是中國人,都要竭力爭轉這一口氣來。所以每次有外國大力士到中國來獻藝,元甲不知道便罷,知道是絕不肯輕易放過的。但是諸位不可誤會,以為夾雜得有仇外的觀念在內,這是絲毫沒有的。元甲這種舉動,無非要使外國人了解,譏誚我國為東方病夫國是錯誤的!
柳惕安看報上不曾登載開擂的時日,他本來要去回拜彭庶白,午後便雇車到戈登路彭庶白家來。彭庶白因料知柳惕安必來,已邀了幾個朋友在家談話。柳惕全到時,彭庶白首先指著一個年約二十多歲,身穿白狐皮袍,青種羊馬褂,鼻架金絲眼鏡,口啣雪茄,形似貴胄公子的人介紹道:「這是盛紹先先生,為人極豪俠仗義,他自己雖沒有閒工夫練武藝,他府上所雇用護院的人,多是身懷絕技的。他不像尋常紈絝子弟,對於有本領的人,能不問身分,都以禮貌相待。」柳惕安見彭庶白特別慎重介紹,又看了盛紹先的氣概,知道必是一個大闊人,俟彭庶白介紹完畢,一一寒暄了一番。彭庶白就把昨夜所見柳惕安在馬路上打流氓的情形,繪形繪聲的說了一遍。
「規則就只有這八條,第二條當中有一句與臺主接談的話,臺主便是霍元甲。接談雖沒有一定範圍,但是包括了一種簽字的手續在內。本臺印好了一種死傷兩無異言的證書,臺主和評判的名人,當然都簽了名在上面;上臺打擂的人,也得把名簽好,方可聽鈴聲動手。從今日起,在一個月內,每日上午十點鐘開始。霍元甲在臺上恭候海內外的武術家指教,兄弟代表霍先生要說的話,已經完了,此刻兄弟介紹霍先生和諸位相見。」說罷又向觀眾鞠了一躬,如雷一般的掌聲又起;便有一個頭戴貂皮暖帽,身穿藍花緞羊皮袍,青素緞馬掛,年約四十歲的人,大踏步走出臺來。
又想到那盧客人下山澗擒捉猴子的時候,身體凌空而下;幾桿鳥槍對準他手牽的兩隻猴子開放,他只一跺腳,幾桿槍同時炸裂了。我倘若能學會了他這種本領,何愁匪徒前來報復?胡直哉獨自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讀書讀字,毫無用處,惟有法術是真才實學。原來他歡喜使槍弄棒的,至此槍棒也懶得使弄了,終日和門客們談論法術。夜間就瞞著家裡人,燒一爐好香,當天跪禱,求有達到目的的一日。每夜如此,整整兩年不曾間斷。
彭庶白道:「敝同鄉有個姓潘的,因身體生得非常高大,天生的氣力也非常之大,所以大家都叫他為潘大牛。他的夫人是一個體育家,練過幾年武藝,手腳也還俐落;容貌更生得豔麗,裝束又十分入時。她那裡知道上海流氓的厲害,時常歡喜獨自走到熱鬧場所遊玩。去年冬天,她又一個人到新世界遊戲場去玩耍,便有兩個年輕的流氓,誤認這潘夫人為住家的野雞,故意跟在背後說笑話。潘夫人聽了回頭一看,見那兩人的衣服很漂亮,頂上的西式頭髮梳得光可鑑人,以為是兩個上等人,存著一點客氣的念頭,不作理會。誰知她這一回頭,沒有生氣的表示,倒更壞了!更以為是住家野雞了,公然開口問潘夫人住在那裡?潘夫人從小就在日本留學,平日的習慣,並不以和陌生的男子交談為稀奇事。那兩人問她的住處,她雖沒將住處說出來,但也還不生氣。不過此時潘夫人已看出那兩人拆白黨弔膀子的舉動,反覺得好笑。
三十多里路,在胡直哉走時甚苦甚慢,在抬轎子的走起來,一口氣就奔到了,天還不曾發亮。這時胡直哉的父母,因擔心兒子不知去向,以為是被匪黨圖報復捉去了,急得只面對面的坐著,不敢安睡,見胡直哉回來才放心,問為什麼整天的跑到外邊去不回來。胡直哉只得將自己所慮的,及出門後所遇的種種情形,對父母說了一遍。
「想不到那三人見我要走,便情急起來,齊聲留我要多推一盤,我不肯。他們居然發出不中聽的話來,說我不該贏了錢就走,無論如何,非再推一盤不可。其勢洶洶,解衣的解衣,捋袖的捋袖,簡直現出要動武的樣子。總會裡人雖出面排解,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則和他們是同類,二則畏懼他們的勢力,寧可得罪我,不能不向他們討好。我那時又不曾帶跟隨的人,與庶白兄結交不久,更不知道他有這麼大的本領,一時真逼得我又受氣又害怕,不知應如何才好。
一路說著話,已牽回飯店,朱長盛剛把大門重復關上,外面又有人來叩門。朱長盛開門看時,乃是那姓單的獵戶,已累成氣喘氣促,滿頭是汗的模樣;跟在後面的幾個徒弟,也有滾得滿身泥土的,也有弄得披頭敗髮的,但是一個個都擎槍在手,如臨大敵的神氣。姓單的一見朱長盛便開口問道:「有一個遍身青衣的人,牽了兩隻大馬猴,落在你這店裡,請你去叫他出來,我有話說。」
「潘夫人看這老人說話很誠實,知道不是假的,便說道:『這一帶巡捕很多,難道聽憑他們聚眾欺負一個女子,也不上前干涉嗎?』那老人笑道:『怎麼說是不干涉,他們既是通氣的,只要幾秒鐘假裝不看見,要打的打過了,要殺的殺過了。這一帶巡捕多,你要知道站著的閒人更多,他們預備打你的人,在不曾動手的時候,誰也不能去無故干涉他,動手打過了,就一哄而散。即算是你自己的親人當巡捕,此時也是無法。』
「我帶著潘夫人出門走不到十步,那大漢已挨近身來,猛然舉手中傢伙,向潘夫人劈頭打下,我忙回身將臂膀格去。可惡那東西下毒手,報紙裡面竟是一根鐵棒,因用力過猛,碰在我的臂膀上,震得那鐵棒跳起來,脫手飛出,掉落在水門汀上,噹啷一聲大響。我見他們如此兇毒,氣忿得一手將大漢的領襟擒住,使勁揉擦了兩下罵道:『渾蛋,打死人不要償命嗎?』我生平不喜說誇口的話,到了這種關頭,只好對那些將要動手還不曾動手的大聲道:『你們難道連我彭某都不認識嗎?這位潘太太是我至親,他是規規矩矩的人家人,小蘇州自不睜眼,還要向人尋麻煩嗎?』
盛紹先聽得眉飛色舞的說道:「對付上海的流氓,唯一的好方法,就是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若自揣沒有這力量,便只好忍氣,一切不與他們計較,和他們到巡捕房裡打官司,是萬萬使不得的。上海的巡捕,除了印度安南兩種人外,絕少不是青紅幫的。紅幫在上海的勢力還小,青幫的勢力,簡直大得駭人;就說上海一埠的安寧,全仗青幫維持,也不為過。青幫的領頭稱為老頭子,便是馬路上的流氓,也多拜了老頭子的,其中也有一種結合。像柳君外省人,在上海做客,是造般給他們一頓痛打,最是痛快,也不怕他們事後來尋仇報復。若是常住在上海的,在路上打過就走,卻不可使他們知道姓名居處。」說時指著彭庶白笑道:「你貴同鄉潘大牛的夫人,去年冬天不是在新世界遊戲場裡,也和柳君一樣幹過一回痛快事嗎?」
柳惕安看三方面座位上,東西洋人很多,不但沒有在場中吃點心水果的,交頭接耳說話的都沒有;說笑爭鬧的聲音,全在中國人坐得多的地方發出來,不由得暗自嘆道:「你霍元甲一個人要替中國人爭氣,中國人自不爭氣;只怕你就把性命拚掉,這口氣也爭不轉來。」心中正在覺得難過,盛紹先卻接二連三的拈著餅乾糖果讓他吃。並說這是真正的西洋餅乾,這是道地的美國蜜柑,不是真西洋貨吃不得,要講究衛生,便不能圖省錢。真正西洋貨,價錢是大一點,但是也不算貴。你瞧,五元錢買了這麼一大包,還算貴嗎?柳惕安只氣得哭不得笑不得,暗想彭庶白如何與這種人要好,還說他沒有紈絝習氣?一時又苦於不能與他離開,初次相交的人,更不好規勸,只好自己緊閉著嘴不答白。
他說時從衣袋中掏出一張字紙,看了一看說道:「第一條的大意是,上臺打擂的人不拘國籍、不論年齡,但只限於男子,女子恕不交手。第二條是每次只許一人上臺,先報明姓名籍貫,由臺主接談後,方可交手。第三條是打擂的只許空手上臺,不能摘帶武器及施用暗器藥物之類。第四條是比賽的勝負,倘遇勢均力敵,不易分別時,本臺會聘請南北名家多人,秉公評判。第五條是打擂的各憑本身武藝,及隨身衣服,禁用手套護心鏡及頭盔面具之類。第六條是打擂的以鈴聲為開始及停止之標準,在鈴聲未響以前,彼此對立,不得突然衝擊,犯者算輸,不得要求重比。遇勝負不決,難分難解之時,一聞鈴聲,須雙方同時停止,不得趁一方面已經停止時進攻,犯者亦算輸。第七條是打擂時打法及部位原無限制,但彼此以武會友,雙方皆非仇敵,應各存心保全武術家之道德,總以不下毒手,及攻擊要害部位為宜。第八條是雙方既以武力相見,難保不有死傷,傷者自醫,死者自殮,不得有後言。
柳惕安看這人身材並不高大,生得一副紫色臉膛,兩道稀薄而長的眉毛,一雙形小而有神光的眼睛,鼻梁正直,嘴無髭鬚,那種面貌,使人一望便知是個很強毅而又極慈祥的人,和農勁蓀並肩立著。農勁蓀對觀眾介紹道:「這便是臺主霍元甲。」
柳惕安笑道:「我那裡有驚人的本領,方才先生看見我與那些流氓動手,實在是因那些流氓太軟弱了;馬路上又舖了一層雪,腳踏在上面滑溜滑溜的,他們自己就先站立不牢。我只須用手將他們的衣邊或衣角,輕輕的拉一下,向東便倒東,向西便倒西,一點兒用不著使勁。加以他們人多,我只單獨一個人。他們打我,每每被自己的人擋住了,或碰開了;我打他們,伸手便是,儘管閉著雙眼,信手亂揮,也不怕打他們不著。是這樣打架,如何運用得著什麼本領呢?」
霍元甲這時方對三方面的觀眾鞠了三個躬,慢條斯理的說道:「我霍元甲沒有念過書,是一個完全的粗人,不會說話,所以請農爺代我說。這打擂臺也是很粗魯的事。古人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種事,不能不有個規矩,我特地請了這張園的園主張叔和先生來,做一個見證人,要打時請他搖鈴。剛才農爺已說過了搖鈴的辦法,我很望外國的武內家大力士,肯上臺來指教我。農爺會說外國語,有外國人來,我就請他當翻譯。」霍元甲說到這裡,亳左邊座中忽有一個人跳起身來,大聲說道:「不用多說閒話了,我來和你打一打。」眾看客都吃了一驚。
彭庶白連連稱讚道:「老哥這話不錯,所以一般會武藝的江湖朋友,都爭著練出一種特別驚人的技能來。有專練頭鋒的,一頭鋒向牆壁上撞去,能將牆壁撞一個大窟窿;有專練臀鋒的也是如此,練指練肘練腳的就更多了。為的就是真武藝不能憑空表演出來給人看,但認真和人交起手來,那費了許多苦功練成的驚人絕技,十九毫無用處。自己沒有真才實學,專靠一部份厲害,就和一個小孩和大人相打,小孩手中便拿著一把很快的刀,因不會使用,又沒有氣力,仍一般的敵不過大人。
盛紹先道:「我自恨天生體弱,又從小處在重文輕武的家庭之中,不曾練過武藝。我若是一個練武的人,就明知敵不過霍元甲,我也得上臺去和他打一打,不相信他真有這麼大的牛皮。打得過他,自是千好萬好,打不過他,也算不了什麼。他擺擂臺,將人打敗是應該的。」彭庶白笑道:「你因不會武藝,才有這種思想,如果你是一個練武的,便不肯說這話了。」柳惕安見坐談的時間已久,起身作辭。彭庶白堅留不放,說已預備了晚餐。柳惕安覺得彭庶白很真搫,也就不推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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