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寶劍金釵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四回 人散夜闌史胖傳消息 刀鳴劍嘯馮茂敗江湖

第十四回 人散夜闌史胖傳消息 刀鳴劍嘯馮茂敗江湖

當下劉起雲老鏢頭和李慕白一同出了泰興鏢店,往東又走了不遠,就到了春源鏢店。李慕白一看,這鏢店的大門很是破舊。一進大門,就是一個很寬敞的院子,有一排北房。房前搭著短短的天棚,天棚下設著刀槍架子,並有三張八仙桌,桌上擺列著酒餚。旁邊有幾個人,一見劉起雲老鏢頭,同著個年青英俊、氣度昂爽、臂挾寶劍的人來了,就有人認得這是李慕白,遂就請將上來。此時屋裡又出來十幾個人,其中就有金刀馮茂、鐵棍馮懷、花槍馮隆兄弟三人。
李慕白見這劉起雲不說他請了自己來的用意,卻又說這些閒話,便不大高興。而且因為一聽提到了俞秀蓮之父俞老鏢頭,他心中更不禁一陣難過,就簡略地答說:「俞老鏢頭也是先師的好友,我也拜見過兩面。不過近日聽人說,他老人家已經病故了!」
李慕白一聽,不禁笑了,就說:「我並非願意與他作對,乃是他找我的;果然若他肯放棄前約,停止比武,那我又何必要得罪江湖朋友!」劉起雲說:「李爺真是寬宏大度。好吧!那麼我們這直就一同到春源鏢店去,見了面,我再勸勸。」李慕白點頭說:「好。」
少時,來到法明寺的門首。李慕白上前推門,覺得門關了,剛敲了兩下門環,忽聽身後有人用很粗暴的聲音叫道:「喂,你是幹什麼的?」李慕白趕緊回身,就見出南邊來了三個人,都穿著黑色短衣;因為天黑,看不清面目。李慕白昂然站在石階上,從容不迫地向那三個人問道:「你們幾位是春源鏢店裡來的嗎?是要找我李慕白嗎?」
金刀馮茂氣得黑臉上發紫,把小汗褂一甩,露出鐵棒似的胳臂、石頭似的胸脯,離開了座位,向旁邊的人喝道:「拿我的雙刀來!」
此時金刀馮茂頭上和脊背全都汗流如漿,臉氣得又紫又黑,一雙兇神似的大眼睛望著李慕白。冷不防他一個箭步躥過去,揪住李慕白的右臂,一隻手去搶李慕白的寶劍。但李慕白哪裡容他把寶劍搶過去,也用一隻手緊緊把劍握住。二人扔騰輾轉,相持了半天。劉起雲老鏢頭險些被他們撞倒,便倒退一旁,急得連連擺手,說:「完了吧!完了吧!要再打就叫人說話了!」旁邊的人,這時也看得眼睛發呆,心裡發顫。
李慕白一面很快地走著,一面氣忿忿地說:「這人怎會誠實?他要與我比武,何不光明正大地去找我,然後訂個寬敞地方,再分個雌雄?現在天都黑了,他在胡同裡瞥著暗算我,這不是詭計是什麼?」說著不覺來到丞相胡同的北口。
此時早有人進去向劉老鏢頭報告,說是李慕白來了。那劉起雲老鏢頭趕緊出來迎接,李慕白一見這位老鏢頭年約六旬,鬚髮蒼白,但精神十分飽滿。李慕白拱了拱手,問說:「老前輩就是劉老鏢頭嗎?」劉起雲連忙抱拳說:「不敢當,在下就是劉起雲。閣下就是李慕白李爺嗎?久仰極了!」遂就請李慕白在櫃房裡落座。
李慕白此時贏了馮茂,雖然心中十分得意;可是又見馮茂這樣慷慨,他倒反覺不好意思起來,遂提劍拱手說:「馮兄何必說這話?我今天用了十分的力量,才算贏了你,你的武藝,我也不能不佩服!」
此時金刀馮茂的手中只賸了一口刀,但他還不服氣,掄動單刀向李慕白砍來;李慕白的寶劍卻更是兇猛。往返又四五招,忽然李慕白一掌,又拍在馮茂的右臂上。馮茂的右臂一陣疼痛麻木,舉不起刀來,剛要退後兩步;不想李慕白追過去又是一腳,把馮茂右手的刀又踢落在地。馮茂已賸了空手,趕緊往後跑了幾步;那邊的馮隆趕緊拿過一桿長槍,遞給馮茂。
劉起雲老鏢頭也嘆息道:「去年我那孟老哥也曾託人給我帶信來,打聽他二兒子的下落。我跟他二兒子也沒見過面,四處託了許多朋友打聽,也打聽不出來;想不到現在這孟思昭還沒回家去。咳,那位俞姑娘命也真苦,父親是死了,沒有成親的丈夫又是音信皆無!」
史胖子點頭說:「正是他,他已到了北京了。剛才看見他還帶著兩個人,在胡同口徘徊呢!我恐怕李大爺身邊沒有防備,回去遭他們的暗算,所以我才趕緊到這裡來找你!」
這時史胖子的肥胖身子,依舊在李慕白的眼前晃動著,他就說:「李大爺,江湖的事情我可是外行;可是,金刀馮茂的名頭,我早就聽人說過。回頭李大爺若見了他,可千萬別把他瞧小了,手底下千萬別大意了!」
那兩個人搖頭說:「不是,我們是這泰興鏢店的。現在我們這裡的劉起雲老鏢頭知道李爺今天要與金刀馮茂比武,所以叫我和*圖*書們在這兒等著李爺,先請李爺到我們鏢店裡歇一歇。我們劉老鏢頭有點事要與李爺商量。」
史胖子卻連連搖頭說:「咬呀,我可不敢去看這個熱鬧!李大爺你使寶劍,馮茂使雙刀,你們是棋逢對手,回頭不定要打得多麼厲害呢!我在旁邊要是受了誤傷,那才叫冤呢!我這一身胖肉,可是一點傷也禁不住!」李慕白聽了,只微微地笑了笑,卻不再對他說什麼話。這時小夥計把燒餅買來,李慕白就自斟自飲,吃著燒餅,吃著酒菜。
今天他雖戰勝了直隸省最有名的英雄金刀馮茂,但是心中卻很不痛快,沒有打瘦彌陀黃驥北和打胖盧三時之高興;就因為那金刀馮茂乃是個有血性的漢子,他敗在自己的手裡,他便從此絕跡江湖,自己未免對他不起;而且又想自己近年來事雖未謀成,可是名頭卻弄得很大,長此以往,未免要遭人所忌,此後糾紛恐怕永無休止,還是一兩日內就離京他往吧。
馮茂擺手嘆道:「完了!我十幾年的名氣,今天栽到你的手裡!可是我也不恨你,以後我不再走江湖就是了!」李慕白說:「你若這樣一來,顯見李慕白不是慷慨的人了!」馮茂拭淨了眼淚,披上衣裳,上前拉了拉李慕白的手說:「李兄,今天的事咱們什麼也別再提了,咱們回座喝酒去吧!」劉起雲老鏢頭在旁讚道:「這才不愧是江湖好漢!」
馮懷在旁喊著說:「快使點勁兒。」他說這話,本想增加金刀馮茂精神,使出牛一般的力量,好把李慕白的寶劍奪過去,就可以轉敗為勝;卻不料馮茂使盡了他的氣力,也奪不過寶劍來。忽然他生了毒心,騰出一隻手來,要去扼李慕白的咽喉;不料在此時就被李慕白在他胸頭擂了一拳,小腹又吃了李慕白一腳,咕咚一響,就像懷裡倒著一塊石頭,整個把金刀馮茂摔在地上。李慕白退下兩步,一看左臂已被馮茂捏得紫紅;馮茂的臂上也是一塊青,一塊紫,他坐在地下,仰面痛哭起來。劉起雲老鏢頭趕緊過去扶他。
劉起雲驚訝著說:「哎呀!原來我那位俞老哥已然去世了。二十年前俞老鏢頭幫助先父創下了泰興鏢店這個字號,那時我也年輕,常跟他討教武藝,後來他就回到家鄉自己開了一家鏢店。我因為不常往南直隸去,他也再沒到北京來,因此我們就有許多年沒有見面;可是總不斷有人來回帶信和東西。前幾日我還想著,等到中秋節託人帶點北京的東西,到鉅鹿看看他去,想不到我這位老哥竟已不在人世了!」劉起雲說到這裡,不禁拭淚,又問:「李爺可聽說俞老鏢頭是得了什麼病死的嗎?」
李慕白一想:也是。自己這些日來,出門總不帶著寶劍。金刀馮茂又非別人可比,此人既有偌大的名頭,本領一定不錯,自己徒手未必能贏得了他。可是轉又一想,早先俞秀蓮姑娘以一纖弱女子,遇著四五個手裡都有兵刃的莽漢,秀蓮姑娘尚且能夠空手奪刀,砍傷仇人,救了她的老父;現在我竟這樣畏縮,連一個女子也不如嗎?遂就向史胖子微笑說:「史掌櫃,你以為我手裡離開寶劍,就不成了嗎?」
由俞秀蓮姑娘不免想到謝纖娘,自己深深的覺得,這是自己的兩層情障,並且都有著相連的關係。因為若沒有俞秀蓮姑娘的那件事,使自己傷心失意,自己也不至就頹廢得去與妓|女相戀慕。如今俞秀蓮姑娘那方面,自己算是死了心。可是纖娘的事,將來又怎麼辦呢?以自己的景況說,雖然有心憐憫纖娘,但實無力救她脫出苦海;同時看纖娘也不像真心要嫁自己,預想將來,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收場吧!
劉起雲看了看冒寶崑,就說:「對了,你跟俞老鏢頭是鄉親。」冒寶崑說:「我們不但是鄉親,俞老鏢頭素日還對我很好。他的徒弟五爪鷹孫正禮,又是我的盟兄弟。就連那俞秀蓮姑娘,我也見過幾次,她還叫我冒六哥呢!」
此時李慕白提劍,也離了座位。馮茂接過雙刀,掄著刀就到院子的中心,把兩隻穿著抓地虎靴子的腳,向沙土地上磨了。李慕白脫去長衫,身穿米黃繭綢短褲褂,從容不迫地走到馮茂的近前,說:「你先下手吧!」
李慕白一聽,心裡更覺得奇怪。不過這泰興鏢店原是北京最有名的一家鏢店,李慕白更曉得早年俞秀蓮之父鐵翅鵰俞老鏢頭,就是曾在這裡保鏢,於是便想先要到這鏢店裡看看。遂就點了點頭,跳下車來,給了車錢,李慕白同著那兩個人進了泰興鏢店。
李慕白抽回劍,退了兩步,馮茂掄著雙刀又逼過來;李慕白也並不退避,把劍舞起,磕得馮和圖書茂的雙刀近不得身。只聽鋼鐵相擊,鏘鏘作響。馮茂一刀向著李慕白的左臂,一刀向李慕白的前胸狠狠地同時砍來;忽然見李慕白使了個鷂子翻身,磕開馮茂的雙刀,躥到馮茂的身左,一腳飛起,正踢中馮茂的左腕。只聽鐺瑯一聲,馮茂左手的那口刀就摔在地下了。
李慕白出了小酒舖,就雇了一輛車直往東去。少時轉過珠市口往北,就到了打磨廠。打磨廠這條胡同,除了客棧、鏢局,就是賣刀槍劍戟的兵器舖子,所以在這胡同往來的,多半是些江湖人。李慕白的車進了胡同,才走了不遠,就見路南有一個大門。門前站著兩個人,正在東張西望;一瞧見車上的李慕白,就一齊上前拱手說:「請李爺的車停住,我們說幾句話!」李慕白倒不由一怔,心說:莫非這裡就是春源鏢店嗎?遂就叫車停住,在車上問道:「你們是春源鏢店的人嗎?」
到了次日天明,起來盥洗畢,就到院中舞了一趟劍,打了一套拳,自覺得很有打服金刀馮茂的把握。少時回到屋內,將寶劍入鞘,穿上長衫,就臂挾著寶劍,出了廟門,往丞相胡同北口外走去。到了史胖子那小酒舖前,就見史胖子光著膀子,只掛著一條油裙,正在門前張望;一瞧見李慕白,他就笑著招呼說:「李大爺,早起來了吧!」李慕白微笑了笑,就走進了小酒舖,將寶劍往桌上一放,揚頭微笑道:「掌櫃子,給我來二兩酒、一碟菜;叫夥計到隔壁給我買幾個燒餅去。」史胖子打發夥計去買燒餅。
夥計送上茶來,劉起雲老鏢頭就說:「常聽朋友們提到李爺的大名,心裡就很佩服。我並且聽人說李爺乃是江南鶴、紀廣傑兩位老俠的門徒?」李慕白點頭說:「江南鶴老俠客是先父的盟兄,那紀廣傑老俠客卻是先師。我曾在南宮家鄉中,從紀老俠客學藝有四五年之久。」劉起雲說:「原來李爺府上是在南宮。南宮與鉅鹿是鄰鄉,鉅鹿縣中有一位鐵翅鵰俞雄遠,李爺可曉得此人嗎?」
這裡李慕白回身打門,少時裡面的和尚把門開開,就說:「李大爺,剛才有三個人來找你。」李慕白點頭說:「我見過了。」一面說一面往裡走,和尚又趕著他問道:「李大爺,你今天見著黃四爺了沒有?」李慕白很不耐煩地說:「我今天沒見著他。那件事你們別忙,等我得工夫再催催他。」和尚連說:「是了,是了!」
大家聽了全說:「對,馮四爺這話說得痛快,江湖朋友比武藝本來應該先說好了。」
馮茂這時反倒嘿嘿冷笑,瞪目望著李慕白說:「你以為我金刀馮茂是量小心毒的匹夫嗎?今天這黑天夜半,你手裡又沒有兵刃,我們就是打了你,也算不得英雄;再說你雖然凌|辱了我的弟兄,但馮四太爺向來輕易不殺人,也用不著和你拚命。果然你有膽子,明天早晨可以到打磨廠春源鏢店裡,咱們當著眾朋友決一雌雄?」李慕白狂笑道:「那好極了!明天什麼時候?你說出來,到時我一定去。」馮茂說:「明天早晨八點。你可以把德嘯峰也邀上,一同去。」
李慕白回到自己住的屋內,點上燈,就想今天所遇的這些事。看那金刀馮茂倒還是個血氣漢子,這個人我明天只要能贏了他就是,卻不必傷了他。又想:金刀馮茂的事,明天無論如何可以得個結果,此後自己也就沒有什麼事可作了。那麼自己離開北京可往哪裡去呢?因便想到現在宣化府孟家愁居的俞秀蓮姑娘,不知她憔悴成什麼樣子了?她的未婚夫孟思昭,自己也曾向德嘯峰等人打聽,但全都不認識此人。他是生是死?總要有個下落才好!這樣豈不是耽誤了秀蓮姑娘的終身嗎?宣化府那裡自己也不便再去,過兩天還是到各處去浪遊一番,訪一訪那孟思昭的下落,以慰俞秀蓮姑娘就是了。
此時酒舖裡也沒有別的酒客。史胖子給李慕白送過酒和酒菜,他的胖臉上就推滿了笑容,把一雙炯炯的眼睛望著李慕白,說道:「今天大爺你的酒怎麼喝的少了?莫非等著回頭到春源鏢店打服了金刀馮茂才多喝嗎?」李慕白心說:這個胖子倒真有意思,遂點頭笑著說:「不錯!昨天你把我找回來,我就在胡同裡見著了金刀馮茂,他還帶著兩個人。金刀馮茂不愧是好漢子,他不願在黑天半夜之下,以他們三個人鬥我一個,所以約我今天早上午到春源鏢店裡;他請上幾個朋友,我們當眾比武。史掌櫃子,你若櫃上不忙,何妨跟我去看熱鬧?」
劉起雲先給李慕白向幾個人引見,說:「這是公順鏢店的常伯禹;這是太平鏢店的趙利山;這是四海鏢店的劉和_圖_書七席、冒寶崑;這是銀槍邱小侯爺府上的師傅秦振元。」李慕白把寶劍交給旁邊一個夥計,他向眾人拱手見禮。馮懷、馮隆兄弟全向李慕白怒目相視;金刀馮茂臉上倒帶著一點笑容,向李慕白抱了抱拳。
劉起雲向李慕白說:「李爺以後如有工夫,可以常到我那裡坐坐!」李慕白挾著寶劍,拱手說,「日後一定常去拜訪!」金刀馮茂也向李慕白抱拳說:「李兄,咱們後會有期!」李慕白也拱手說:「後會有期!」遂就往西走去。出了打磨廠,找了個小飯館吃了飯,就雇上一輛車,回法明寺去。
李慕白此時對於金刀馮茂倒很具敬佩,因為他看出馮茂雖然是個粗魯人,但是慷慨豪爽,這種朋友倒是可以交交。因此便和顏悅色地向馮茂談話,遂問道:「茂兄認識得江湖朋友很多,可知道有一個叫孟思昭的嗎?」馮茂搖頭說:「我不認得什麼孟思昭,這人是幹什麼的?是鏢行的,還是走江湖的?」
李慕白一聽金刀馮茂說出這樣無禮的話,不由怒氣難遏,就把放在桌上的那口寶劍一拍,就說:「馮茂兄,你不要說這些話了!我李慕白也決不能向你認輸,今天我還是非要向你請教請教不可!」
那三個人一聽這話,全嚇得一怔。只見有一個人回身叫人把燈籠點上,後面的人取出火來,點上個紙燈籠,用燈光一照;他們看出李慕白的雄姿,李慕白也看出這三個人全都是中等身材,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個個身體結實,臉上帶著怒容。其中一個夾著兩三口插在鞘裡的鋼刀;一個手裡拿著紙燈籠;另一個是空著手,纏繞著辮子,敞著胸,露出彷彿鐵錘也打不壞的強壯胸脯。
李慕白見金刀馮茂的神色和緩些了,便說:「你先不要說這些廢話。告訴你吧,我自劍傷了你兄弟花槍馮隆之後,我就專等著你來。你再不來,我就往深州道上迎你去了。今天咱們既然見了面,我就要問問你,你若是想要與我拚命,還是要與我比武?你要與我拚命,就請你們抽出刀,一齊過來!」說時把兩隻臂向胸前一抱,專等著馮茂等人掄刀過來拚命。
當下眾人入座。那些鏢店裡的鏢頭和邱家的教拳師傅秦振元,全都見李慕白雖然相貌很好,但總像個白面書生。哪裡比得金刀馮茂那黑短結實,胳臂粗、胸脯挺的練家子模樣呢?都想今天這姓李的非得栽跟頭不可,哪裡敵得過金刀馮茂呢?
當下馮茂拉著李慕白的手,大家重又入座。馮懷、馮隆卻氣得躲到屋裡去了。這裡金刀馮茂親自給眾人斟酒,自己也喝了兩盃,就慨然說:「列位在此,都看見了,江湖上還有比我金刀馮茂本領高強的英雄。我今天請大家給我送個行,因為我回頭就要走。從此以後,就是再來到北京,我也作個老實人。再不與人爭強鬥氣了!」說畢,面上浮出苦笑。眾人都向他勸解;但馮茂總是心灰意懶,決定今天就離開北京,永絕江湖。
這樣輾轉地思想,不覺已交過了三更。燭臺上那隻洋油燭都快燒淨了,豆子大的光焰,不住突突地跳。李慕白揚首看見壁間懸掛著的那口寶劍,不禁又壯志勃發,暗想:自己何必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明天且與那直隸省出名的好漢金刀馮茂鬥一鬥。若是敗在他的手裡,自己當日就回轉家鄉,從此幫助叔父務農,不再談文論武;若是勝了他,那自己索性在江湖上闖一闖。也許往塞北去遊一遊,到處訪一訪孟思昭;也許到江南去一趟,探問探問盟叔江南鶴老俠是否還在人世?當下把燈吹滅,門關嚴,倒在榻上,摒去一切思慮,沉沉地睡去。
馮茂說:「好,不客氣了!」當下颼地一聲,雙刀向李慕白砍來。李慕白一閃身,用劍磕開他右手的刀,兜劍向馮茂腰際砍去;馮茂用左手的刀撥開李慕白的寶劍,右手的刀又向李慕白砍來;李慕白閃身,一個箭步躥到馮茂的身後,掄劍就砍。馮茂急忙回身,用雙刀把寶劍架住。旁邊的人看了這幾手,真是乾淨俐落,不由同喊了一聲:「好!」
李慕白在旁只是微笑不語,態度極為從容,彷彿今天要與金刀馮茂比武的卻不是他。此時劉起雲老鏢頭十分著急,連忙說:「我看今天比武的這件事,算了吧!剛才我跟這位李爺也談了談,原來李爺跟鐵翅鵰俞老鏢頭也是相好,說來咱們都是一家人。馮四爺是直隸省有名的英雄,李爺也是新來到北京的好漢,俗語說:『二虎相鬥,必有一傷。』二位都走了這些年江湖,得了現在的名氣,都不容易,何必一定要動手比武?我望二位看在我的老面上,大家把比武,改作訂和圖書交,豈不是光明磊落的朋友所當為嗎?」
馮茂伸手接過,手拿長槍向李慕白刺去;李慕白用力使寶劍磕開長槍,轉回向馮茂頭上砍去;馮茂用槍桿橫迎,只聽喀哧兩下,那鋒利的寶劍就把槍桿砍斷。馮茂大怒,把那半截的花槍丟了,徒手撲過李慕白。李慕白卻不忍傷害他,擎著寶劍問他道:「你還不認輸嗎?」劉起雲老鏢頭也走過來,擺著手勸道:「算了,算了!」
這時那邊的鐵棍馮懷、花槍馮隆和幾個鏢頭夥計,就齊抽兵刃,要奔過來與李慕白拚命。李慕白也橫劍相待,毫無畏色。金刀馮茂卻站起身來;向他兄弟們擺手說:「不許那麼不講理!李慕白的武藝比我強,我認輸就是了!」說著不住揮淚,又向李慕白拱手說:「李兄,從今我馮茂再不向人稱好漢,直隸省的江湖讓給你了!」
李慕白說:「德嘯峰出京辦事去了,再說這件事與他不相干。你們不服氣,只管跟我姓李的幹就是了。明天到時候我一定去。」馮茂瞪著眼逼問著道:「明天一早你可一定去?」李慕白冷笑道:「君子一言既出,豈能反悔!」馮茂點頭說:「好!」遂回首向他身後的兩個人:「咱們走吧!」那兩個人又看了李慕白一眼,提著燈籠的在前,就往北口走去了。
李慕白一聽金刀馮茂現在竟於黑夜之下,到他家門前等著他了,不由十分生氣,就說:「我這就去會一會金刀馮茂,我看他到底有什麼手段對付我!」說完轉身就要走,史胖子卻又一把將他拉住,說:「李大爺,剛才我可看見他們手裡全都拿著刀戈。你現在手無寸鐵,見了他們,若動起手來,豈不要吃虧嗎?」
李慕白把這個人打量了一番,就問說:「朋友,你就是金刀馮茂嗎?」馮茂走近一些來,氣忿忿地說:「你既認得我馮四太爺,你何必又問!」李慕白聽他自稱太爺,不禁也生了氣,說:「喂,朋友,你嘴上客氣點,先別充太爺!你現在找我是要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別看我現在空著手,也沒有別人幫助我。可是你們自管一齊拿刀撲上我來,我李慕白若含糊一點,就不是紀廣傑的徒弟、江南鶴的盟侄!」
此時,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李慕白的身上,李慕白又激昂慷慨地說:「今天原是劉老鏢頭,他為保全兩家的和氣,才把我請到他那裡勸我。我也想,只要是馮茂肯於說和,我自然也不願交手;可是如今你們必要與我分什麼高低,我李慕白自然也不怕你們!」說到這裡,颼地把寶劍抽出,向馮茂說:「咱們現在就動手如何?」這時旁邊的眾人都齊說:「這就比武也好!」劉起雲老鏢頭嘆氣道:「既然這樣,我也不管了!」
那劉老鏢頭才把悼念老友的悲思暫時拋開,就說:「我今天請李爺來,就是要求求李爺,回頭見著金刀馮茂,千萬對他留點情面。我與馮茂相交多年,知道他雖然性情驕傲些,但確實是個好人,向來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濟困扶危,沒作什麼歹事,而且對朋友也頗有義氣。所以昨天他來叫我今天到春源鏢店,看他與李爺比武,我聽說李爺乃是紀廣傑的高徒、江南鶴的盟侄,就怕他今天要吃虧,所以勸他不必與李爺比武,彼此保全名頭。他雖沒答應我的話,可是我打算回頭見了他,再勸勸他。他如若肯聽說和,那李爺就不必再跟他生氣了!」
李慕白聽了,自己心中也是一陣難過。旁邊的眾人全都呆呆地聽著,那四海鏢店裡的鏢頭冒寶崑尤其聽得入神,因為這冒寶崑就是鉅鹿縣的人,他與那五爪鷹孫正禮是盟兄弟,與俞老鏢頭也相識。前年他曾回家住過幾個月,看見俞秀蓮姑娘的芳姿,那時雖然他心裡起過些胡思亂想;可是因為怕他盟兄弟孫正禮,未敢有什麼舉動。如今一聽李慕白和劉起雲談到俞老鏢頭死了,秀蓮姑娘寄居在宣化,她的丈夫又不知下落,便傾耳聽著,並發問道:「俞老鏢頭是因為什麼死的呢?」
此時,金刀馮茂也沒把李慕白放在眼裡,他就給眾人斟了酒,昂然起座說:「我馮茂兩年多沒到北京,現在因為這位李慕白把我五弟砍傷,並且說要會會我,所以我在深州得了信,就趕上來了。我與這位李慕白素不相識,他雖然將我五弟砍傷,但那怪我五弟學藝不精,並不想姓李的手下無情。不過他說是要會會我,我卻不能再忍耐了,所以昨天我們二人當面訂好,今天在這裡比武。我並把諸位請來,給我們作一個見證。還要預先說明白了,我們這回是比武,不是拚命。兩個人都須拿出真功夫來,不許使暗器,也不許耍無賴,輸了就得認輸。傷了https://m•hetubook•com•com死了,也得認命!」
這時李慕白卻不願在此多談,遂就問說:「不知劉老鏢頭今天把我叫到這裡來,是有何見教?」
史胖子把臉上的胖肉擠成一堆,笑著說:「我還用聽誰說?我親眼看見了,李大爺你前腳走的,後腳我就跟著去啦!我在春源鏢店的大門前,往裡看得清清楚楚的,李大爺踢馮茂的那一腳……」說時把他那胖腿一踢,這姿勢與李慕白踢馮茂時一樣,史胖子說:「真叫乾淨脆快!李大爺,你真是這北京城頭一位好漢了!」
李慕白因為一心惦記著與金刀馮茂比武的事,所以不願談說這些事情;他只把俞老鏢頭與何飛龍的人結讎,以致被逼離家病死在路上的事情略略說了。劉起雲聽了,更是不禁慨嘆。
李慕白尚未細說,旁邊劉起雲老鏢頭就問道:「李爺,你說的這個孟思昭,莫不是宣化府孟永祥的二兒嗎?」李慕白點頭說:「不錯,孟思昭自幼與俞雄遠老鏢頭之女俞秀蓮姑娘訂親。現在俞老鏢頭已死,姑娘和她母親住在孟家。可是孟思昭卻於去年闖禍逃走,至今遍處尋找,並無下落,所以孟老鏢頭託我來京打聽他的下落。」
李慕白點點頭說:「我明白,可是你放心。別說他金刀馮茂,就是再換一個比他更強一些的,我李慕白今天也準能贏了他!」李慕白說完這話,把酒盃推在一邊,拿起寶劍來,起身就走,並說:「酒錢等著晚上再算吧!」史胖子連說:「不要緊,不要緊!李大爺,晚上見!」說著話,他用眼睛將這昂然持劍的李慕白送走。
這時天上的微月,已躲到雲影裡,胡同裡越發覺得黎暗。丞相胡同雖然不是什麼僻靜的胡同,可是到了這二更時分,已然沒有什麼人走了。李慕白回首向史胖子說:「史掌櫃,你回去吧;你若跟著我,叫他們再疑惑你是幫助我的,那你可就要為我受累了!」史胖子連聲答應道:「好,我這就回去,可是李大爺你千萬別輕視了那金刀馮茂!」李慕白點頭道:「我曉得。」於是腳步放一些,走進了丞相胡同,並沒看見什麼人,暗想:莫非是史胖子看錯人了?
一路想著,車已走到菜市口。剛要進丞相胡同,忽見車前有人高聲叫道:「李大爺,今天把金刀馮茂打得真叫痛快呀!」李慕白抬頭一看,原來在車前的正是那史胖子。李慕白見史胖子滿臉帶笑,腆著胖肚子,彷彿是替自己高興,心中未免納悶,暗道:我與馮茂交手比武時,他又沒在跟前,他怎麼會曉得了呢?一面笑著,拿著寶劍下了車,給了車錢,便問史胖子說:「史掌櫃子,你聽誰說我勝了金刀馮茂?」
金刀馮茂才喝了一口酒,聽了劉起雲這番話,他就放下酒盃,臉上沉沉地帶著怒色,搖頭說道:「不可!約會已然訂好了,各位朋友也都來了。再說我由深州急急趕到北京,為的是什麼?無論如何,今天我也得與這位李慕白分個高低。除非他不等比武,就當著眾人認輸了,我才肯干休!」
李慕白被一個人抓住,扭過身來,只聽這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說:「李大爺,是我呀!」李慕白聽著聲音,藉著天際的微微月光看去,才隱隱地看出原來正是那史胖子,李慕白就說:「史掌櫃子,你幹什麼來了?」史胖子說:「我特地為找李大爺來!」
馮茂聽李慕白說出這兩位老俠的大名,不禁吃了一驚,就冷笑道:「你抬出紀廣傑和江南鶴的名頭來,就能把我嚇回去嗎?」又說:「好啦,既然你也是有點名頭的人,咱們更得鬥一鬥;不但要為我三哥、五弟出那一口氣;我還要領教領教你這紀廣傑的徒弟,到底有多大的本領!」
李慕白看了冒寶崑一眼。他因為想著今天在座這些人,不是開鏢的就是教拳的,所以他向眾人說了那孟思昭的年貌,就託付眾人給打聽孟思昭的下落。劉起雲也向眾人拜託一番,眾人齊都答應了。李慕白又飲了兩盅酒,就穿上長衣起身告辭。金刀馮茂和劉起雲等把李慕白送出門去。
李慕白聽了,不禁一怔,趕緊問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史胖子說:「李大爺,你可別著急!現在你的對頭,在丞相胡同口等著你呢!」李慕白問道:「是誰,是那金刀馮茂嗎?」
史胖子一聽李慕白這話,他想李慕白一定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不把金刀馮茂放在眼裡;遂就一步一步地跟著李慕白,出了韓家潭,往丞相胡同走去。史胖子還不放心李慕白與金刀馮茂徒手相拚,還一面跟著一面勸說:「李大爺,你回頭與金刀馮茂比武時,你可要小心。他力大如牛,刀法也特別;不過我聽說他這個人倒還誠實,不致於行使什麼詭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