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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黃的酒館歸來，小秋已微有醉意。這一夜他睡得很安穩，彷彿一個浪跡天涯、歷盡艱辛的旅人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家。

小秋看見李三的時候，他正拿著一碗酒，仰著脖子往嘴倒。李三喝酒，不是一杯杯的喝，而是一碗碗往肚裏倒，彷彿並不是為了喝酒，而是為了逃避什麼。

黑暗中有沒有眼睛在盯著他？

「什麼動物？」

小秋喝第三口的時候，李三的那碗酒已倒完。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下，李三的眼睛顯得更加空茫，更加蕭索。只有對生活感到說不出的疲倦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神。

小姐一進來，就裝出驚訝的樣子：「日頭已經曬屁股了，怎麼還有個懶鬼躺在床上？」說完這句她覺得很調皮，得體的話，自己倒忍不住先笑起來了，笑聲清脆如銀鈴。

飢餓的時候，家是一塊饅頭；寂寞的時候，家是心靈的港灣；痛苦的時候，家是最好的慰藉；勞累的時候，家是祖母輕輕撫摸的，滿是皺紋的手；流浪的時候，家是地平線上永恆的目標。

一覺醒來，天已拂曉。小秋睜開眼，就看到一雙wｗｗ.ｈetubook•ｃom•ｃｏm大大的，明亮的、滿是笑意的眼睛。

她在何處？

那一夜的激|情呢？小秋忽然想到了喝酒。

來喝過兩次酒，小秋也從沒有與人說一句話。沒說話不等於沒有觀察，實際上小秋一直觀察得很仔細，他發現，李三無論倒多少酒進肚子裏，竟從來沒有真正的醉過！他的腳下會變得越來越濕，只有內力修為極高的人才能把酒通過腳排出體外。

李三並不像一般的酒鬼，到處找人喝酒，兩杯下肚又高談闊論，喋喋不休。他顯得很孤獨，很寂寞。一雙眼睛總是空洞洞的，沒有一點情感。在怡和錢莊安身近十年，一直是這個樣子，一個人喝酒、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補鞋。沒有朋友，唯有酒。

寒雨霏霏，小秋穿著一雙聽雨軒提供的有漢唐古風的高齒木屐，撐著一把油紙傘，沿著青石板鋪的街道往前走。街上見不到一個人，其他商店都打烊了。

賣酒的阿黃是個又矮又醜的獨眼殘疾人，一雙手很粗大。沒有人知道阿黃的身世，單聽名字，像是在叫一和*圖*書條狗。

這是一位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十分美麗的小姐，身材健康豐|滿，皮膚白得就像月下的錦緞。最動人的是近乎無邪的單純，明快的笑容，彷彿帶進了滿屋的春天。

等了一會兒，窗外又慢慢冒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小秋，就像在盯著一個最奇怪最好看的動物。被人當成動物欣賞，還是第一次。小秋衝窗外眨眨眼，那雙明亮的眼睛也立刻眨了眨，甚至還有一種甜甜的關切。

他賣的是一種最烈最澀最賤的酒，來喝酒的人也往往是最苦最累最卑的人。奇怪的是，小秋卻喜歡在這種地方喝酒，每次見到阿黃，心裏總有一絲感慨，一絲淒涼，還有一絲溫暖。

小秋想到了與自己有一|夜|情的朱珍，他立馬出門，暗中四處尋找。目前怡和錢莊還沒有安排小秋新的工作，他有許多的時間。幾乎走遍整個錢莊，一點線索也沒有，朱珍就像水蒸氣一樣地蒸發了。

小秋需要認真思考下一步的行動。他將進入錢莊這一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連貫起來，反省有沒有失誤的地方。細節決定成敗、性格決和-圖-書定命運。一個微小的失誤足以要人的命。

小秋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很失望？」

小秋推測，青龍鎮胡老闆請他查奸細「針」，不外有兩種可能。一種確實是請小秋幫忙，畢竟這是一個多事之秋，又正是用人之際。

別人喝酒的時候，阿黃就蜷縮在靠窗的火爐旁，看天上的殘月，每當這個時候，阿黃白多黑少的獨眼總閃出一種明亮的光芒。也許正因為這種光芒，阿黃才能在冷漠的人世生存到現在。人，不能沒有希望。

還有一種可能，這根本就是一個套。一個設計好讓他往裏鑽的套。

酒店裏只有一位客人，是一位常客。小秋來過幾次，幾次這人都在。

即使是深夜，阿黃的酒館也一直開著。

小秋喃喃自語：「這種好天氣，為什麼有人不去睡覺？」

聽雨軒雕樑畫棟，長廊曲折，格調高雅，是怡和錢莊最大最豪華的客舍，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入住。客屋裏有精緻華麗的床、絲綢緞面的被子，鵝絨繡花枕旁還整整齊齊疊著一套嶄新的內衣。

花叢中站著一位二十出頭，英氣勃發的年青人，正出神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望著這位調皮的小姐，眼神充滿了柔情。

「大懶豬！」小姐大聲說。小秋也忍不住笑了，簡直有一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覺，覺得很放鬆很開心。這種感覺很久都沒有體會過了。

這人名叫李三，他衣衫襤褸，神情萎瑣，窮困潦倒，嗜酒如命，一有錢就拿去喝酒。因為鞋補得好，才得以在怡和錢莊安身。

小秋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這種環境，他吹熄了燈火，倚在窗台上，聽外面綿綿的雨絲「沙沙沙」滴在搖曳的竹葉上。

那是一雙近乎無邪的眼睛。這雙眼睛看到小秋醒來，忙又縮回窗外。秋季的天氣變化無常，一連幾天的淫雨終於停了，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窗外青竹低垂、花影斑駁，難道是三月江南？

如果這雙大手扼住人的咽喉，是不是一樣簡捷有力？小秋發現，怡和錢莊越來越有趣了。

看見這位年青人，小姐的臉忽然紅了，顯得很高興又有些害羞，她一邊從窗台飛身而出，一邊丟下一句話：「我叫琴，以後我還會來找你的。」

「有一點，」小姐認真的說：「不過你長得還馬馬虎虎，還過得去，www.hetubook.com.com當個跟班之類的還可以。」

小姐眼珠轉了轉說：「聽說有種動物最喜歡睡懶覺。」

看著這一對兩情相悅的青年男女一起慢慢消失在花叢盡頭，小秋也不禁感到生命的美好，生起由衷的祝福，他也有過這樣的年紀。

小秋笑道：「進來吧。」

秋雨就像一段纏綿的故事，淅淅瀝瀝地講述著，一連講述了幾天。在一個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的淫雨霏霏的晚上，小秋被雍養財恭恭敬敬地請進了聽雨軒。

窗外，微風拂面，秋高氣爽。

據說，狼在月夜裏，常會對月長嘯。令晚有雨無月，阿黃顯得有些平靜。他生火、斟酒、上菜的時候，每一個動作簡捷有力，彷彿不肯多用一分力氣，又彷彿計算得異常準確，總是恰到好處。

小姐上上下下打量著小秋：「聽說來了一位用劍的高手，想不到是這樣一頭懶豬。」

進來的是位十八九歲，對所有事都感到新鮮的小姐，這樣的小姐有門不入，偏偏從雕龍畫鳳、極為精緻的窗台上跳了進來，而且還在窗台上留下一個不太清晰的秀氣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