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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教他下棋，他教了我們三招武功。」道士說：「他僅用三招，就打敗了我們的聯手攻擊。」

袁梅戴著一頂草帽，跟在顧夫人後面。

他和顧夫人不住地向袁梅使眼色，提醒袁梅止事要緊，袁梅卻眼睛一直盯著棋盤，根本沒有在意他們的暗示。

見有訪客到，瀚很高興，大笑著讓他們在院壩落座，並要青童沏茶。他的夫人叫源，是個相貌清秀的東瀛女人，在一旁靜靜微笑。

眾人大失所望。

第二天一早，顧夫人就帶著小秋、袁梅上路了。小姑娘用舟將他們送上岸，眾人在岸邊依依不捨，揮手道別。小秋沒有再用獨輪推車，因為他們是上山，要拾階而上，走很遠的山路。沿途陸續遇到了一些上墳掃墓祭祀的人，小秋他們才知原來已是清明。

袁梅謙虛地襝衽一禮，說：「高僧與大師面前班門弄斧，見笑，見笑。」

「生命的意義在於生的過程，移行才是永遠不變的真理！」他微笑著說：「你們目前不也正是在尋找瀚先生的過程中嗎？」

「就在三劫之局的當天夜裏，織田家重臣明智光秀起兵叛亂，全無防備的信長知道大勢已去，只好關在房間裏自殺，享年四十九歲。在結束生命前，他把最心愛的茶器放在身邊，放火將之燒毀，連同他的身體髮膚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知道，當然知道。」僧說：「說起來他還是我們的徒弟。」

顧夫人上前行了一禮：「我已經幾年沒有見過瀚先生了，請問他還在三華山原來住的地方嗎？」

行到半途，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山路中，竟然有一僧一道在下棋。

僧人漫不經心地看了袁梅一眼，又下了一子，袁梅又大聲叫好。

小秋看了半天，不知所以然，忙問：「高僧好像被吃了幾子，怎麼會是妙手呢？這一子好何處？」

瀚住的山，叫三華山。

袁梅說：「這你就不懂了，下棋關鍵要爭主動。寧輸數子，不失一先。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之而取勢；與其無事而獨行，不若固之而自補。高僧雖然被吃了幾子，卻仍然佔了先機。」

僧人指著道士說：「在前生，我是燭芯，他是燭，我點燃了自己熔化著他，在融化所產生的火焰中繼續地燃燒！」

「為什麼？」

「嗯。」袁梅說：「二位前輩知道瀚先生嗎？」

「三劫之局預示的本能寺之變，史家稱為東瀛戰國時期一個重大轉折點，那麼今天的和*圖*書這一局棋又預示著什麼呢？」

一僧一道相偕長嘯，高吟「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嶽夢中飛」，一左一右從小秋一行身邊側身飛過，大笑著下山去了。

僧與道一劫一斷，正殺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看了一會，僧落了一子，袁梅在一旁說：「高僧的這一劫下得好。」

一僧一道又開始落子，兩人一來一往，漸入佳境。

「這便是日本戰國時代著名的本能寺之變。『三劫局乃不祥之兆』的說法，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世事如局，棋如人生，人生無常，難以預料。」僧嘆了口氣：「流水不爭先，棋中的天道、事理，又豈是一時半晌能參透的？」

當時，在東瀛，「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源是一個貴族女孩，受中國茶文化的影響，「以茶行道，以茶雅志」，一心想學習中國茶道和文化，偷偷隨商船遠來中原。在茫茫人海中，以茶為媒，以茶結緣，遇上了同樣喜歡茶的瀚，相識、相知、相愛，展開了一場浪漫的跨國之戀。

小秋忍不住悄聲問袁梅：「他們怎麼不弈了？」

小秋對於圍棋之道只是粗通，不由請教：「為什麼？」

「世局如棋，萬國人情同劇裏；湖亭舉酒，雙峰劍影落樽前。」橫批：「笑看人生。」

眼看時光一點點流逝，日漸近午，戰局仍呈膠著狀態，兩人落子越來越慢，思考的時間越來越久，小秋大為心急：他們要找的是瀚先生，不是來觀棋的啊！

道士說：「瀚先生與我們名為師徒，實為良友，只是他一向志存高遠，發誓要學會世上所能學到的一切知識，方才拜我們為師。」

僧說：「山上的花開得很美，美得如錦繡一般；看似靜止的溪水，實際上在不停的流動著。花兒容易凋落，但仍不斷地奔放綻開；澗水雖然流動，溪面卻永遠不變……」

「瀚先生一向行蹤飄浮不定。」僧雙手合十：「我們下山的時候，聽說他要外出採茶。」

袁梅說：「我們去找一位叫瀚的先生。」

僧人白眉聳動，笑著說：「小姑娘好眼力！」

眾人無不駭然。

這次是道士忍不住看了袁梅一眼，想了很久，方才落子，落的卻是另一個方向。袁梅看了看，拍手大叫：「妙！妙！妙！」

道士亦點頭：「天機難測啊。」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自古www.hetubook.com.com以來清明就是斷魂的時節，也是尋人的日子——不管你尋找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似君，誰為不平事。」小秋朗聲笑著說：「高僧與大師說得有理，不過，我一向不在乎所謂預測。」

說話間，這士斷了一子，袁梅點頭稱讚：「這一子斷得好。」

瀚意志堅強、行事果敢，潛心研究茶藝。在源的幫助下，經過多年的努力，歷盡無數失敗與挫折，終於在山高林密，茶樹得雲霧之滋潤、無寒暑之侵襲的三華山，開發出了沖泡後杯中白雲翻滾、清香襲人的一代名——「瀚源茶」。

「什麼時候回來？」

果然，一僧一道幾手同時投子認和，只是，兩人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樣子，反而顯得憂心忡忡，彷彿看到了一件不祥的事。

——「當瀚遇上了源，則一切都有可能」。

就是她的背影也讓人賞心愜意，想入非非。

僧道一起微微點頭：「嗯，早有所聞。」

小秋說：「請問二位大師，我們要怎樣才能找到瀚先生呢？」

山上住著七里、團結，銀頂三個村，五百餘戶，二千多人。無人能說清楚他們在這裏繁衍生息多少年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置田疇而衣食足，敦詩書而尚禮儀，行商賈而興家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山中，紅磚碧瓦，炊煙裊裊，環繞山間。

瀚住在一處前有池塘，後有竹林的農舍中。輕扣柴扉，出來一青衣童子，顧夫人上前問：「青童，瀚在嗎？」

袁梅依然是純麻長裙，一副農婦打扮，娉婷風姿和「柳夭桃豔」的嬌態，令人為之傾倒。

「聽說東瀛曾經有人下過三劫之局。」袁梅說：「想不到今日也出現了同樣的結局。」

「嗯，說得好。」道士鼓掌說：「這樣吧，我送你們一幅對聯。」說罷，他以手指在崖壁輕輕指刻，竟在石壁上留下兩行大字：

三華山因山上主峰是三座山峰拔地而起，形似筆架，而得名「三華」，又名「筆架山」，三華山呈東西走向，北面是錯落有致的緩坡，森林繁茂，鬱鬱蔥蔥。南面是懸崖絕壁，高達數百米，與對面普照山相望。

「以鬥爭求江湖則江湖存，以退讓求江湖則江湖亡。」小秋堅定地說：「我寧可為正義和和圖書尊嚴去面對死亡，也絕不為苟且偷生去向列強屈膝迴避。」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三華山群山如壘，直入雲霄，何處覓仙蹤？

「是的，三天。我們只教了他三天棋，他就出師了。」僧望著天空，看了看若有若無的太陽，說：「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來。瀚先生聰明過人，天資英武，實是百年雕得的人才。我們與他比起來，就像螢火之蟲與日月爭輝。」

「嗯，是這樣。」小秋似懂非懂。

僧人見狀大笑，輕輕地在棋盤上一拍，棋盤上的所有白子立刻激射而出，嵌入山壁之中，組成了「世事勝棋局」五個大字。

袁梅咬著嘴唇說：「棋局只得以無勝負告終。」

小秋問：「瀚先生的武功如何？」

「小姑娘不必自謙，你也是個棋中高手啊！」道士手撫白鬚，大笑道：「不知姑娘要到哪裏去？」

小秋問：「為什麼斷得好？」

山勢很陡，石階很窄，僅能容一人攀拔。蒼鷹盤旋，鳥音婉轉，猿聲陣陣，雲霧繚繞。崇山峻嶺，山巒重疊，一山更比一山高。

袁梅問：「瀚先生跟你們學的是什麼呢？」僧笑說：「就是下棋。」「圍棋？」「是的。」「以瀚先生目前的棋藝，學到了你們多少？」袁梅問。道士滿臉自豪：「他目前的成就，遠在我們之上。」袁梅又問：「你們教了多久？」「三天。」「僅有三天？」袁梅不敢相信。

三華山，一代名山，群山中的主峰。

上得山來，舉目四顧，淡淡的薄霧中，成片成片半人高的茶樹錯落有致，一行又一行，鬱鬱蔥蔥，讓人心曠神怡，樂而忘返。採茶的姑娘們正提著背簍，一邊唱著歡愉的茶歌，一邊採茶，一幅「幽人採摘日當午，黃鳥流歌聲正長」的景象。

小秋每次過清明，心裏總是酸酸的刺痛。因為他親人去世得早，連上墳的地方也找不到。生前不能盡孝，故後不能祭祀，無法報得三春暉的心情，讓他怎麼不心酸。

一僧一道停了下來，詫異地看著袁梅，眼中均是驚訝和讚許之色。

「這說不清楚，少則一日，多則三五日。」青童說：「先生說要去採瀚源茶的獨芽，這種獨芽一定要在清晨起霧的時候，在露水還沒有乾之前採下來，算時辰如果今天回來早就該到了，現在沒有回來，今天可能就不會回來了。」

僧手捻佛珠，慈眉善目，大有凌m.hetubook.com.com雲之氣；道身背桃木劍，離塵脫俗，飄然如仙。棋盤放在路中，幾乎佔據了整個路面。僧執黑子，盤膝打坐；道執白子，一腳臨空，兩人均半懸於峭壁，如入雲霧，卻紋絲不動，心無雜念，專心弈棋，彷彿已經出世，時光已經凝固。鳥語花香、微風拂面。蒼鷹在空中盤旋，飛得近的時候，彷彿就在頭頂，難道牠們也在觀棋？

眾人回頭，就看到遠處一男一女兩個茶農模樣的人，各背著一簍新茶，正往這邊走。

進入中盤之後，棋局大變。圍棋決勝往往在中盤，二人「落子乃有仙氣，此中無復塵機，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從棋局來看，可謂出神入化，登峰造極；關鍵之處殺法精謹，驚心動魄，意境高遠、淋漓盡致，直看得袁梅不住叫好。

袁梅搖搖頭：「不是他們不弈，是沒法再弈下去了。」

小秋一行實在不忍打擾，可是不從棋盤上跨過，又不能通過，若大剌剌地從棋盤上跨過去，卻又太不禮貌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袁梅示意大家停下來，先等等再說。

袁梅耐心地解釋說：「高手對弈也不能見斷就斷。圍棋的妙就妙在這裏，有斷不斷，引而不發，這在圍棋裏是試應手，開劫以換取劫材的利益。行棋的大忌就是隨對方落子。對方越是想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開劫，我們就越不能隨之而動。我們應手的地方，很可能是對方最不希望我們落子的地方。而這個劫什麼時候開，開到什麼程度，主動權是掌握在我們手裏的。道長這一子妙就妙在從對方手裏拿回了主動權。」

小秋更看不懂，喃喃的道：「沒有斷，好在何處？」

袁梅搖搖頭：「小秋，天地萬物，變幻無常，你也不要太輕敵了。」

眾人上前相迎。第一眼看到瀚，其溫文爾雅的儒雅氣質，給小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小秋驚訝的是，瀚是一位精神矍鑠、樂觀開朗的中年人。在他的想法中，一個對刺繡癡迷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女性化的、不男不女的人。更不可思議的是，顧夫人對瀚異常尊敬，一來就行大禮，不像是對徒弟的樣子；瀚卻是淡淡的點點頭，倒似瀚是師、顧是徒一般。

青童泡的茶，叫「瀚源」茶，是以瀚先生和源夫人兩人的名字命名的。

袁梅說：「博弈之道，貴乎嚴謹。高者佔腹，下者佔邊，中者佔角，此棋家之常法。高僧的這一劫就是要逼對方開劫，被開劫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次數越多，劫材越少，就越不利。」

「哦。」袁梅看了顧夫人一眼，好像在說，瀚怎麼到處都有師傅。顧夫人微笑不語。

袁梅解釋說：「圍棋諺云『棋逢斷處生』。在高手對弈，斷是嚴厲而巧妙的手法。攻擊中，斷是為了隔而殲之：在防守中，斷可以借勁騰挪；對殺中，斷是緊氣妙手。斷很重要，道長的這一斷，就巧妙地解開了這一劫。」

「瀚先生？」僧道對視一眼，神秘一笑。

最後，他說：「你和我們相識便是緣，有緣你自然就會和瀚先生相遇的，這就要看你的造化和誠心了。」

「因為他們下出了三個劫。」袁梅說：「棋盤上出現三個劫的局面，當一方在其中一處提出劫時，另兩處便成為對手的劫材，而三劫都關係到整盤棋勢，誰也沒法粘劫中斷劫爭。」

「那怎麼辦？」

「命運之輪無情地不停轉動著，在戰亂的時代沒有人能夠預知自己明天的榮辱和生死。明智光秀雖然打倒了織田信長，但緊跟著便在和信長遺臣羽柴秀吉的對決中敗北。又過了數年，羽柴秀吉最終得到了天下，成為太閣，改姓豐臣。東瀛戰國時代的紛爭也終於進入了尾聲。」

「據說東瀛戰國時期，名將織田信長在與另一位諸侯毛利輝元的戰爭中行軍至本能寺，為調劑心情，請到當時東瀛圍棋第一國手日海和當時另一位棋道高手鹿鹽利玄前來對局，弈至中盤時，就下出了同今日一樣的三劫之局。」袁梅說：「當時，那盤棋詭異的終局竟似暗示著緊隨其後重大變故的發生。」

道士微笑道：「那今生就是我點悟了你，我渡化著你。」

青童說：「夫人，實在是不巧，瀚先生一早就出去採茶了，至今未歸。」

「九曲三華採獨芽，一溪活水煮瀚源」，該茶芽葉細嫩、勻齊，成茶條索緊細，色澤鮮綠，勻齊挺直，狀如松針，香氣清鮮，滋味甘醉。瀚如山、源似水，一則陽，一則陰、一則剛、一則柔，天人合一，完美而和諧。

小秋聽得熱血沸騰，也忍不住長嘯相應。嘯聲在山谷中迴盪，久久不絕。

僧點頭說：「所以，佛道雖然不同，我和他卻結緣於禪，相識於棋，相交於心。」

下到後來，一僧一道均捻子不語，臉色凝重，一杖小小的雲子在手裏彷彿重有千鈞，遲遲無法落下。

忽然，青童跳起來，指著遠處說：「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