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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中，遠處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一騎從黑暗中飛奔而來，如此深夜，居然有「歸人」。

「對了，就是堆雪人。」撿兵說：「這不是一般的雪人，是北方極地的原住居民，早在人類尚未在廣闊的雪原上留下足跡時，他們就世世代代在山脈和森林裏繁衍了。」

陳閣老並不老，是一個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他出生在一個官宦之家，從小就顯得與眾不同，按一位高僧的說法，是「極有慧根，卻誤入紅塵的人」。

「排在第一位的是『任人唯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就是說，要領會上面的意圖，上峰讓你安排誰你就安排誰。否則上面一不高興，你的位置就坐不穩了，更別說想要繼續進步了。」

在殺手的字典裏，沒有「放棄」這個詞，一旦接到任務，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殺人，要麼被殺，絕對沒有第三種！

陳閣老忙請教。

白靜的機會把握得很好，就在飛花落雪剛剛要推開柴籬、有一絲警覺的時候，立刻果斷出手了！他一向並沒有把一點和石頭兩位的前輩看在眼裏，總認為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是很正常的事，總認為一代新人換舊人、一代更比一代強是自然規律，總認為他取代一點和石頭的地位是遲早的事。很可能就是今晚的事！他甚至認為根本沒有必要興師動眾，派三人前來，只需他一個人就足夠了。想到一點和石頭就在附近，想到這一刀揮下去，江湖殺手的歷史就將改寫，白靜的手變得更有力、更迅捷，呼吸也更急促而熱烈。那是面對死亡的熾熱和飢渴。

飛花落雪非常從容。

杜楊默然，對於信息的重要性，他也是深知的。

「他們比人類更強壯，更有力，同時，也更加沒有頭腦，甚至，他們連自己的文字都不具備，語言也極不完整。」饅頭說。

荒野，馬車。他們在繼續者談話。良久，饅頭才說：「下一步，一點和石頭會怎麼做？」

杜楊黯然長嘆，無力回天。

飛花落雪不敢多想，一想心裏就冒冷汗！難道饅頭出賣了她？

「下一步，他們會『小試牛刀』。」「小試牛刀？」

「把上邊打點好，再把前後左右人安插齊整了，就可以做第三步了，那就是『任人唯錢』。為什麼？因為『錢』比『親』重要，『親』畢竟還是別人，『錢』可是揣進自己腰包裏去的。」

旁邊坐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閉著眼睛，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看都不看。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緊張的氣息，唯有這個人就似一座山、一棵樹，無聲無息，波瀾不驚。

車門卻忽然輕輕地響起了幾下「篤、篤、篤」的敲擊聲。是誰敢在這種時候打擾他的春秋大夢？饅頭心中嘆了一口氣：「進來吧？」

數百里以外的曠野上，車轔轔，馬蕭蕭，一輛馬車正在朝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駿馬一聲長嘶，遠遠地在門外停了下來。馬上卻沒有人。

「他當然有辦法。很多人是用言傳，他卻採用身教。」撿兵說：「雪人崇尚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一向唯頭領馬首是瞻。他們的領導者來自殘酷的廝殺，要夠狡猾，夠殘忍，要無比強悍，因為只要一虛弱，內部的另一個強者立即準備取而代之。而取代的過程，就是殘酷的一場廝殺。」

香客大笑：「人間最容易做的事就是做官，你怎麼連這也想不開？」

他當然有理由自豪。因為他以二十年的打拼，白手起家，一手創建了「驛信」商業王朝。除廣建驛站，用馬送信外，還建立了用狗送信的「狗驛」，用信鴿送信的「鴿驛」，用大雁送信的「雁驛」，及一種以雞鳴次數、長短報道消息的「雞鳴山驛」，以最快的速度將你的家信、物品，資料、信息傳到千里之外。

撿兵是跟他時間最長最忠誠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信任的人。厚厚的門簾一掀，撿兵貓身走進來，立刻帶來了一陣刺骨的寒風。

「出山之後，最重要的是你須識得人的本性。當你遇到惡人的時候，仍然一眼便能見到他的『天質』，並喚出他的『本真』。江湖險惡，官場可怕，只要分清敵我，便不難對付了！」

陳閣老忽然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過頭來說：「杜楊先生，要不要我給你說現在的戰況？」

王平子的學生們紛紛下山、各奔東西之後，不到一個月，陳閣老因為耐不得塵世的口舌、江湖的險惡、官場的卑劣，又上山了。住htｔｐs://m.heｔuｂook•ｃｏｍ.ｃｏm了一段時間，因為耐不住禪院的寂寞，他又下山闖江湖去了。不到一個月，因世態炎涼，碰了一鼻子灰，又回來了。

饅頭不解：「他們缺乏語言交流，又如何進行訓練呢？」

可是，這一刀卻砍空了。空就是無，無就是死。飛花落雪忽然用一種蛇一樣柔軟、怪異的姿勢輕輕一扭，就閃開了刀鋒。然後，一道閃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她手中飛出，劃過白靜的咽喉。白靜甚至沒有看到飛花落雪出劍，也沒有感覺到咽喉上多了一道紅絲。

「我也聽說過這種神秘的雪人。」饅頭說：「雪人被稱為『夜帝』，意思為『怪物』。聽說他們身高力大，單個的雪人就可以輕易地撲捉和擊殺老虎一類的生物，就連力大無窮的棕熊也不是雪人的對手。」

饅頭好像也不想要他理解，對於手下，你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也要執行，他就是這種態度。

「長期的雪域生活更是讓雪人即使在齊膝深的雪中也能健步如飛，寒冷對雪人不能造成任何傷害，就連冰川一類的地形也只能減緩他們的速度，被譽為『白色死神』。」

撿兵說：「殺了這一批，陳閣老還會派一批人來，何時是盡頭？」

馬車奔馳在冰天雪地中，彷彿沒有盡頭。

他的命令一向非常有效。

嘯聲就是動手的信號！嘯音初起，七個巨大無比的雪人配合著嘯音淒厲的節奏，立刻從七個方向一齊向飛花落雪猛撲過來，聲勢驚人。同一瞬間，窗下的石頭也激射而出，整個人就像一塊又硬又尖又冷的石頭，射向目標。一點也不再遲疑，破雪而出，從背後撲向她。

「雪霽」方案的核心就是圍攻。

以饅頭今日之財力、物力，英雄救美並不是很難的事，可他的心情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因為，一旦出手救了飛花落雪，則肯定會得罪陳閣老。

他故作聰明地說：「是的，任人唯賢。」香客搖搖頭：「不是。」「那麼是任人唯親？」「也不是。」香客不緊不慢地說：「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彷彿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飛花落雪忽然在竹籬停了下來，露出一絲冷笑。難道她察覺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

飛花落雪不過是一個誘餌，饅頭用她釣陳閣老的手下，而陳閣老則用她釣饅頭。

「參觀？」饅頭說：「殺人有什麼好看的？」

同情歸同情，尊重歸尊重，下起手來卻是毫不留情、又狠又毒！一個僅僅一年又五個時辰就殺了「七百三十加半個人」、渴望用敵人的鮮血染紅江湖的天空的殺手，出手怎會留情？

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能讓陳閣老知道！饅頭已經下令，將除飛花落雪之外的「所有能看到的生命」全部格殺！一個「現場人士」也不能留下活口。

一群人仍在山崗上，遠眺農舍的方向。

「是的。」

馬車飛馳在皚皚的冰雪中，天地間一片肅殺，遠處群山蒼茫，饅頭忽然想到了「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明月照樓雪，朔風勁且哀。運往無淹物，年逝覺已催」的詩句，不由長長地一聲嘆息。

撿兵大吃一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是我們多年的同窗啊。」

「因為『雪霽』行動的第一步，只是參觀。」

在這種惡劣的鬼天氣，敢來打擾他的人，只有「撿兵」。撿到的一個兵。

饅頭坐在馬車裏，心情沉重得就似外面惡劣的天氣。他一向是個講究享受、品味和情趣的人，如果能夠品嚐一千兩銀子一瓶的百年瀘州老窖，他一定不會喝三錢銀子的燒酒，如果不是事情緊急，絕不會在這種鬼天氣出門。

「因為恨。」「恨？」撿兵弄糊塗了。

撿兵承認。饅頭說：「這次，他已經派了第三批最強的殺手，志在必得。這些人會像陰魂一樣纏上飛花落雪，不取她的人頭，絕不會收兵。」

陳閣老拿著一個從西域貿易交換來的叫「望遠鏡」的東西，靜靜地遠望著農舍發生的一切。這是一個很好的高度，從這個高度遠望，雖然能見度並不是太好，但在雪地的映襯下，也能依稀看個大概。

「還是排不上。」香客說得通俗易懂：「排在第二位的是『任人唯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官場歷來是以人來劃線的，講立場甚於辨是非，論親疏重於分黑白，黨同伐異。你如果不弄幾個志ｗww.ｈetｕｂｏｏk.com.cｏｍ同道合的人在前後左右搖旗吶喊，想幹什麼都幹不了，不僅幹不了事，連這個官位也坐不長久，很快就會給人家撬掉了。」

「是的，恨。」可是饅頭的表情倒看不出有一點恨，難道恨到極處就是愛？

「因為她沒有騎馬。」撿兵說：「她是在馬尾後，人如飛花，形如落雪。」

陳閣老從此大徹大悟，回家之後，承家蔭，考功名，當了個小官。後來娶了一位大官之女，如虎添翼，又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更青出於藍，成為最年青的一代名相。

撿兵在車廂裏東找西翻，終於在一小櫃裏找到一隻燒雞，二話不說，就撕下一條雞腿，狼吞虎咽，邊咬邊說：「嗯……『雪霽』行動已經開始了。」

白靜守門，石頭看窗，一點策應。他們三人的配合有一段時間了，尤其是一點和石頭，彼此配合之默契，幾乎到了一個人的程度，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能知道對方的想法。

想起兒時的美好時光，饅頭露出一絲微笑：「嗯，滑雪、玩雪仗、滾雲球，堆雪人……」

饅頭舒舒服服地睡在精緻的車廂裏，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疾馳的顫動。

陳閣老說：「我已經想通了，要做江湖有緣人，不能白白浪費了這一身韜略武功，明天就出山，再也不回來了。」

陳閣老是一條咬人的瘟狗，瘋起來不是人，在朝中的勢力，讓饅頭不能不有所顧忌。

「排在第四位的是『任人唯拍』。官位坐穩了，錢也撈到了，就該弄幾個拍馬屁的人圍在身邊享受一下了。你可別小看這拍馬屁，這可是一門學問，不是誰想拍就能拍得好的。弄不好拍到馬蹄上，那就是找噁心了。但如果拍好了，拍出水平來，被拍的人那真是其樂無窮。」

在他六歲的時候，有一天，私塾的先生教大家畫景物，為了提高幼童們的興趣，說：「心中想畫什麼就畫什麼。」於是，小小的學子們個個畫得不亦樂乎。有的畫了一個小房子，有的畫了太陽，有的畫了一隻小鳥，有的畫了一棵樹。唯有陳閣老一直畫個不停，從白天畫到晚上，第二天又繼續畫，第三天仍在畫，畫了一張又一張，那雙小手從此就沒有停下來。先生和家人嚇壞了，為此，還為他請了很多名畫家，看來看去，誰都不知道他在畫什麼。很多人都以為這個小孩是不是瘋了？所有看他的人都像在盯著一位小傻子，不知道如何進入他的世界。直到有一天，來了一位遊方和尚。和尚看到了這些畫，非常驚訝，立刻叫人把這些畫一張張地拼起來。一大群人在院子裏拼圖，幾乎鋪滿了整個院壩。等拼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人在閣樓上向下望，才看出那是一幅巨大無比、氣勢磅礴的「萬里江山圖」。那是他心中的江山！

一切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的殺戮根本沒有發生！

撿兵說：「陳閣老是一個報復心很重的人，我們殺了他的手下，一旦被他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啊。」

「雪人智力近似於零，可是石頭有頭腦。他先與雪人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分析他們的語音、叫聲、咆哮、手勢、動作，然後以極高的武功，震服了所有的雪人，成為頭領，最後再讓雪人模仿他的動作。」

陳閣老咧嘴一笑：「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飛花落雪必死無疑。

他拍了拍撿兵的肩膀：「這就叫開門揖盜。農舍人跡罕至，正是鏖戰的好地方！」

「因為心智單純，反而更忠誠，更能執行頭領的任務，那怕是愚不可及的任務。試問，還有什麼比雪人在如此寒冷的冰雪中更可怕更有用的呢？」

陳閣老有些遲疑地說：「我現在出發不會太遲吧？同窗們已經出去多時了，我今後的成就一定很難趕上他們。」

所有的人對這個人都十分尊敬。

離農舍較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山丘，陳閣老躊躇滿志地和一群人此刻正在那裏。

「雪人族群內部的交流往往要通過一大串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發音配合大量的手勢才能完成，而族群之間的交流更是幾乎不可能的事——他們不同的族群有著各不相同的『音節』和『手勢』。」

眾人屏住呼吸，驚得說不出話來。高僧雙手合十：「老衲參禪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參禪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參禪後，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和圖書水，想不到這位施主小小年紀已經參禪，善哉、善哉！」

「到了第七位，才輪得上『任人唯賢』。但這裏邊還有講究，就是你這個人再有本事，也不能是刺兒頭，不能動不動就給領導提意見。如果你動不動就給領導提意見，認為自己的想法比領導還高明，那就對不起了，你再有本事領導也不用你，用了你也要把你拿下來，管你賢不賢的！」

「為什麼是他？」

「先生說得極是。可是，『驛信』事實上控制了信息的傳播，讓我們如何疏導呢？」陳閣老說：「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驛站也罷、烽火也罷，不是由朝廷控制的。領導者不能討好每個人。作為相國，我當然義不容辭，一定要將『驛信』歸入朝廷名下。亂極治之始。這次是難得的機會，不容錯過。此戰已箭在弦上，請先生勿再多言。」

「而且，朝裏的很多大員、江湖上的很多霸主，都私下通過『驛信』傳遞信息。這些人不甘向隅，結黨營私，沆瀣一氣，慷國家之慨，中飽私囊。目前大明吏治不修，內外交困。政不通則人不和，風不調則雨不順。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多年縱容已養癱為患，我們是坐在火爐之上，不可不防啊。」

撿兵說：「他們根本沒有出手，就似兩座沒有生命的雕塑，一動不動。」

撿兵沒有馬上回答，卻喝了一口茶，舔舔嘴上的油，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小孩子們在冬天喜歡玩些什麼？」

「普天之下，有幾人是相國的對手？」杜楊說：「此戰之後，饅頭的『驛信』就會劃到相國名下了。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相國想必早已是胸有成竹了。」

撿兵說：「你恨她什麼？」恨她什麼呢？饅頭一時也答不上來。

如此三番。先生就對他說：「你乾脆不必到江湖上去，就在禪院和塵世之間的涼亭那裏設一個去處，賣茶如何？」

撿兵有些擔心：「我們能打敗陳閣老嗎？」

他說：「我曾經想把驛信開到那裏，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和他們交流。」「有一個人可以。」「誰？」「石頭。」

飛花落雪雖然見多識廣、膽識過人，目之所視，也不禁暗自心驚。對手的強大，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問題是，此處如此隱秘，荒無人煙，對手怎麼知道她住在這裏？為什麼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大雪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掩護，可以掩去人為的痕跡，改變地貌的輪廓，模糊人的視野，可是，卻改變不了香氣。白靜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

他還可以打一個盹，小睡片刻、養精蓄銳，他希望，在醒來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

「是的。殺手怕的不是對手強大，怕的是心浮氣躁而急功近利，不明底細卻冒冒失失。」撿兵說：「殺人是一門技能很強的工作，氣候、風向、地形、陽光、岩石、樹木、山丘等等一個微小的因素都可能會影響你的判斷，並導致最終的結果。」

撿兵實在是很笨，實在是無法理解。對於饅頭，撿兵一向還是非常佩服的，一向認為「天下可無撿兵，不可無饅頭」。在他一生中，唯一崇拜的人，就是饅頭。可是這一次，他真的無法理解。

饅頭忽然閉上了眼睛，是不是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飛花落雪？

撿兵說：「你什麼時候看到過一塊石頭說話？因為石頭根本不需要語言交流，他只是將自己融入雪人的世界之中，變成他們中沉默的一員。石頭還對他們進行了訓練。」

「太剛則折，太柔則捲，聖人則在剛柔之間。」杜楊說：「相國為什麼不想辦法疏導呢？」

饅頭精神一振：「情況怎麼樣？」「白靜已經死了。」

「請說。」

「他們用什麼來試刀呢？」

兩大最頂尖的殺手、七個沉穩如山的雪人合擊之下，天下無人可敵。

饅頭笑得很神秘：「我出賣她，是為了保護她！」

饅頭點點頭：「這麼說，白靜的死，還是死得其所，有點價值。」

這次撿兵卻非要問到底。

農舍、竹籬。雪地裏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大地都彷彿在顫動。

「是的。」「白靜是不是已經死了？」「是的。」「雪人是不是出現了？」「是的。」「饅頭是不是快到了？」「是的。」「飛花落雪和饅頭是不是快死了？」「是的。」「既然注定了的結局。」杜楊嘆了一口氣：「不看也罷。」

「我並不是為了自己復仇，江山社稷、個人恩怨，我還是分得很清楚。」陳閣老不緊不慢地說：「我這樣做正是為了朝廷，為了天下蒼生。」和_圖_書

陳閣老真的在半山支起一個茶店，種了一些菜，整日裏下看塵世，上聽禪音，朝看日出，晚送夕陽，日子就這麼平靜簡單的過著。半年之後的一天，一位香客經過，品了他的茶，看他一人孤芳自賞，問：「為什麼不下山？」

「嗯！」先生好像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一葉一枝一世界，一人一劍一江湖。禪本無緣，緣由心生。生命可以是天賦的，但過一種什麼樣的人生卻是必須爭取的。」

等待已久的「雪霽」行動開始了！

「饅頭的『驛信』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形成獨立王國。更可怕的是，他們傳達信息的手段比朝廷的驛站還要快捷、隱秘，極大地威脅了朝廷的安全。」陳閣老說：「甚至很多朝廷還沒有得到的信息，他們卻先得到了。如果一旦心懷不軌，煽動造反，後果不堪設想啊。」

「唔，有道理。下邊就該任人唯親或者任人唯賢了吧？」陳閣老問道。

可是，饅頭還是來了。因為他收到了飛花落雪的求助急信。二十年來，這是飛花落雪唯一一次向他發出緊急求助。

「你說得對，所以，我們要做得滴水不漏、天衣無縫。」饅頭說：「天知，地知。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他盯著撿兵：「除非你出賣我！」

厚厚的積雪忽然如噴泉一樣裂開，一人破雪而出，刀如疾風閃電。白靜動手了！

高僧當即說動他的父母，將其送上崑崙山上深造。他的同學包括饅頭、撿兵，飛花落雪、一點等人。後來，他被認為是最有悟性、禪性、心性的刺客。

「古人云：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香客說：「你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做官一點也不難。為官之道，關鍵在於用人。」

他很苦惱地訴說：「因為家族是官場世家，父親一直要我進入官場，光宗耀祖，而自己從小耳聞目睹，厭倦了爾虞我詐的官場生活，所以不想下山。」

「饅頭想不到我對他的計畫瞭若指掌，想不到我在其身邊早早佈了一枚棋子，更想不到我會親自出馬。嘿嘿。」陳閣老笑得很愉快：「遇上我，真是他的福氣。」

饅頭承認，不過，忽然像發現了什麼疑問：「你剛才說，對騎馬的目標，上下馬時攻擊最好。可是，飛花落雪也是騎馬而至，他們為什麼不在上下馬時動手？」

「當然有看頭，至少可以看出飛花落雪武功深淺、出手快慢、心理素質、應變能力。這些當然可以通過原來的擊殺現場進行分析論證，可是，沒有什麼比親眼目睹所得出的結論更權威更有說服力的了。尤其是心理素質與應變能力，更是如此。」他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飛花落雪武功極高，一點和石頭當然要謹慎。」

知道的只有一個人——饅頭。因為這個農舍本來就是饅頭為她安排的棲身之所。

一點遠遠地看著她窈窕的身段，婉約的氣質，心中忽然充滿了柔情。為什麼二十年之後，上天的眷顧竟是讓他執行刺殺她的命令？

所謂「道在人間」、「野有遺賢」，陳閣老知道遇上民間高人了，不由得感慨萬千，苦思了半天，突發念頭，棄了茶攤，奔進禪院，將鈴聲輕搖。

人生最難的就是選擇。他還來不及感慨，殺伐已經開始！

先生出現在布幔之後，問：「想通了？」

「殺人的方法和時機也很講究，比如，對騎馬的目標，上下馬時攻擊；對洗澡的目標，待其脫下一條褲腿時動手最有把握；對挑水的目標，待灌第二桶水時擊殺時機最好；對停止的目標，攻其腹部；對上山的目標，殺其頭部；對下山的目標，殺其膝部等。真正優秀的殺手，不僅要能完成任務，還要能全身而退，從容離去。」

杜楊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悲哀：「世事無常。想不到二十年之後，昔日同窗卻要同室操戈，悲哀啊。」陳閣老不以為然。

「噢……」他恍然大悟，便不再插話，任由茶客繼續說下去。

「歸人」居然就是飛花落雪！就是一點曾經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人！飛花落雪一向行蹤飄忽，機智過人，要跟蹤她非常困難，最好的辦法就是守株待兔，進行伏擊。

饅頭問：「雪人訓練出來有什麼用？」

「雪霽」計畫實施的時間一定在三更。一更泣、二更睡、三更閻王索命無人回。三更一到，落下的就是飛花一樣的鮮血！

漫天風雪間，捲起一層白霧。這白霧貼著地向前飄，而且越飄hetubook.com.com越快，轉眼即到了眼前，一陣狂風掃過，白色的雪霧吹散。

「政績是吹出來的，數字是編造出來的。排在第五位的是『任人唯吹』。」

「能。」饅頭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絕對想不到我會出手！」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的。」饅頭說：「這已是他最精銳的手下，消滅了這些人，他無法再派出更強的殺手！」

「哈，我當然相信你。」饅頭大笑。

「如果我們要幫飛花落雪，就必須除去這批殺手。」饅頭說：「我把她的住所、歸去的時間透露給陳閣老，有兩個目的：一、麻痹對手，讓陳閣老以為我在幫他，是一條陣線的人。二、將此戰的時間，地點由我們來定，主動權在我的手裏。」

「嗯，這個人太嫩太急，卻又沒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不知進退，死是遲早的事。」饅頭說：「一點和石頭怎麼出的手？」

直等飛花落雪收劍、入鞘，他咽喉上的紅絲才忽然裂開，鮮血似噴泉一樣湧出來，灑向潔白的大地。

「當然有用，而且非常有用。」撿兵說：「常年生活在嚴寒地帶的緣故，雪人的表面皮膚十分的粗糙和堅硬，就好似套上了一件堅固的硬皮甲。」

饅頭戴著華冠，足穿「百履堂」專為貴族做的高幫履，披著一件衣料、栽剪、手工都是一流的大氅，表情沉穩自信。

「第六位，才是『任人唯親』。國人講究親情，除了家人之外，還有人情。同省同縣的有『鄉誼』，同年考中的有『年誼』，如果是兒女親家，還有『姻誼』，或為門生、或為故吏、或為舊雨、或為新知。把各方面都打點好了，親朋好友也該照顧一下，要不也顯得太沒人情味了。太沒人情味是要挨罵的。」

「不用。」杜楊是一代大儒，對天文、曆法、地理有極高的造詣。他微笑著說：「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能猜得到。」他說：「『雪霽』行動是不是開始了？」

可是，你仔細看，才會發現他是一個雙腿齊膝以下空蕩蕩的盲人，根本無法看。

饅頭很奇怪：「他們為什麼不配合、同時發出致命一擊？是不是都被凍死了？」

撿兵也實在弄不明白，是什麼力量可以讓饅頭這樣理性的人不顧一切？他一口氣問了幾個疑問：「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你要花那麼大的力氣去幫這個女人？難道你不怕得陳閣老？這樣做值得嗎？」

饅頭說：「陳閣老是什麼人？」

撿兵想了想，說：「一個很有魄力的人，也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

「聚散起止，念念相續，種種取捨，皆是輪迴。」杜楊一副悲天憫人：「現在放手還來得及，請相國以天下蒼生為重，取消『雪霽』行動。」

「是的。」饅頭露出一種由衷的欽佩：「陳閣老興水利，修理河，整飭吏治，刷新頹風，整肅教育，延攬濟世之才；革新稅賦，梳理財政，示大信於天下；均賦役，厚商利農，發展社會經濟，加強邊防，打擊倭寇，拯朱明王朝將傾之廈，實為國之棟樑。據說他為了對付倭寇，知己知彼，親自化裝潛入東瀛，實地偵察達半年之久。採取措施富國強兵，禦敵於國門之外，他點燃革新之火，為衰敗的王朝贏得一度光華，被譽為『起衰振隳』的『救時宰相』。其在官場的勢力你也不是不清楚。在我看來，飛花落雪就像是跳一場戴著腳鐐的舞蹈，無論逃到什麼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他也有辦法把她找出來。」

「是的。」撿兵說：「這次，他們要拿飛花落雪來試刀！」

雪霧之後卻是七個巨大無比的雪人從七個方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來。像駱駝那樣高大健壯，周身長滿灰黃色的毛，步履沉穩如山。每行一步，都會在雪地上留下如盆一樣的腳印。如此冷天，滴水成冰，這些雪人卻個個赤|裸上身，絲毫不畏寒冷。

「不遲。」先生笑著說：「你的志向不在爭朝夕而在爭未來。不論你在什麼時候開始，重要的是開始之後就不要停止，不論你在什麼時候結束，重要的是結束之後就不要悔恨。」

撿兵很生氣：「我跟了你二十年了，一起打天下，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一點看得很清楚。他看到一個人，不是騎在馬背，而是吊在馬尾上，就似一片飄舞的寬帶，似乎不是在騎馬，而是在追風！

饅頭半立起身子，斜躺在睡榻上，問：「有消息了？」

「是的，是我出賣了她！」在車廂，饅頭正對撿兵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