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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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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屠龍寶刀

第五回 屠龍寶刀

那老者見他又是舉步欲行,忙道:「好吧,我再問你一句話,你提著我身子之時,可覺得有什麼異樣?」俞岱岩道:「我確是有些奇怪,你的身子瘦瘦小小,卻有二百來斤,不知是什麼緣故,又沒見你身上負著什麼重物。」那老者將屠龍刀放在地下,道:「你再提一下我的身子。」俞岱岩抓住他肩頭向上一提,手中登時輕了,只不過八十來斤,心下恍然:「原來這小小一柄單刀,竟有一百多斤之重,看來確是有點古怪,不同凡品。」於是將老者放在地下,說道:「這把刀倒是很重。」
錦袍客和另外兩個老者一齊縱身過去,同時伸手去搶寶刀,但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似乎猛地裏被什麼奇蛇毒蟲所咬中一般。那錦袍客武功最強,只打個跌,跟著便躍起身來,急向外奔,那所謂「長白三禽」的三個老者,卻在地下不住翻滾,竟爾不能站起。
俞岱岩笑道:「我到那裏去,你又管得著麼?」說著揚長便走。沒行得幾步,忽聽那老者放聲大哭,哭得甚是悲痛淒涼,有似傷獸夜嗥,充滿著衷苦絕望之情。這一哭觸動了俞岱岩的俠義心腸,轉過頭來,問道:「你為何悲哭?」那老者道:「我千辛萬苦的得到了屠龍寶刀,但轉眼間性命不保,要這寶刀何用?」俞岱岩「嗯」了一聲,道:「你除了以此刀去換海沙派的獨門解藥,再無別法。」那老者哭道:「可是我不捨得啊,我不捨得啊。」這神態在可怖之中帶著三分滑稽,俞岱岩想笑,卻是笑不出來,隔了一會,說道:「武學之士,全憑本身功夫克敵制勝,行道仗義,顯名聲於天下後世,寶刀寶劍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老丈何必為此煩惱?」那老者怒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幾句話你聽見過麼?」
他二人一問一答,針鋒相對。那南首老者赤手握著一柄熾熱的屠龍刀,皮肉焦爛,幾已燒到骨骼,東首西首兩個老者躬身蓄勢,各自想俟機搶奪。突然間呼的一聲響,南首那老者揮動寶刀,向外急闖,他這一刀在身前揮動,不是向著何人而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的身前,首當其衝,但見一股疾風,襲向腰間,其勢好不凌厲。他更沒料得自己救了這老者的性命,他竟然會忽施反噬,危急中向上一躍,避過刀鋒。那老者雙手握住刀柄,發瘋般亂砍亂揮,衝了出去。錦袍客和其餘兩個老者忌憚刀勢凌厲,不敢硬擋,只是連聲呼叱,隨後追去。
他初進屋時漫不在意,待得一見到這許多好手屍橫就地,這才起戒懼之心,又朗聲說道:「武當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請前輩高人賜見。」只聽得正廳中傳出火燄燃燒的畢剝之聲,又有人在呼呼吹氣,卻始終無人答話。俞岱岩轉過一道照壁,一道屏風,跨步進了正廳,眼前突然一亮,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廳心一隻岩石砌成的大爐子,火燄燒得正盛,爐旁分站三人,各運真氣,向爐中吹火,火爐中橫架著一柄四尺來長的單刀。火燄由紅轉青、由青轉白,那單刀光茫閃閃,竟是鎔鍊不掉它半點。
俞岱岩一直在旁袖手觀鬥,但覺這一干人個個兇狠悍惡,無不帶著幾分邪氣,事不關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時見老者命在頃刻,只要一入爐中,立時化成焦灰,且不理其中是非曲直,眼前救命要緊,於是縱身躍起,但見他輕如飛燕,矯若飛龍,一轉一折,一揮一控,在半空中伸下手來,抓住那老者的髮髻,向上一提,解救了他這洪爐之厄,跟著輕巧巧的落在一旁。這一手武當派的輕身神功,縱躍既高,在半空中又能迴旋自如,名曰「梯雲縱」,可說天下武林中諸派輕功之冠。錦袍客和長白三禽雖早見他站在一旁,一直也沒在意,這時突然見他顯示了這一手上乘輕功,這才吃驚。錦袍客長眉一挑,說道:「這一手便是聞名天下的『梯雲縱』麼?」
俞岱岩聽他叫出了自己這路輕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驚,但跟著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武當派名揚天下,無人不知。」說道:「不敢請教尊駕貴姓大名?在下這點兒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錦袍客道:「很好很好,武當派輕功號稱並世無雙,果然是有兩下子。」他說話的口氣甚是傲慢,雖是稱道俞岱岩的輕功,但和-圖-書言下之意,卻似是長輩獎許後輩練武有成,只差著沒說出「小子可嘉」四個字而已。俞岱岩心頭有氣,但按捺住卻不發作,說道:「尊駕途中一舉手而斃海沙派高手,這份功夫神出鬼沒,更是令人莫測高深。」那人心頭一凜,暗想:「此事居然叫你看見了,我卻沒瞧見你啊。不知你這小子當時躲在何處?」卻淡淡的道:「不錯,這種武功,旁人原是不易領會,別說閣下,便是武當派掌門人張老頭兒,也未必懂得。」俞岱岩向來甚有修養,別人再厲害的挺撞,他也不會反唇相稽,但這時聽那錦袍客辱及恩師,這口氣如何忍得下去?可是武當派弟子自來講究修心養性的功夫,這性命雙修之學,比習練武功更是來得重視,心想:「他有意挑釁,不知安著什麼心眼兒?此人功夫怪異,不必為了幾句無禮的言語,為本門多樹強敵。」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天下武學無窮無盡,正派邪道,千千萬萬,武當派所學原是滄海一粟。如尊駕這等功夫,本師確是不會。」他這句話說得客氣,但骨子中含義,卻是說武當派實不屑懂得旁門左道的武功。
俞岱岩脾氣再好,這時也忍不住了,長眉一挑,說道:「你道我是誰?武當七俠縱然不肖,豈能幹害人之事?這一粒是解毒丹藥,只是你身中劇毒,這丹藥也未必能夠解救,但至少可延你三日之命。你還是將屠龍刀送去給海沙派,換得他們的本門解藥救命吧。」那老者斗然間一躍而起,厲聲道:「誰想要我的屠龍刀,那是萬萬不能。」俞岱岩道:「你性命也沒有了,空有寶刀何用?」那老者顫聲道:「我寧可不要性命,屠龍刀總是我的。」說著將刀牢牢抱著,臉頰貼著刀鋒,當真是說不出的愛惜,一面卻將那粒「天心解毒丹」吞入肚中。
九陰九陽兩部寶笈祕籙的名字,俞岱岩也曾聽師父說過,只是當年覺遠大師圓寂之後,少林、武當、峨嵋三派分得九陽真經中的若干章節,全書早已失傳,至於九陰真經,更是數十年來少人提起,空餘想像,當作是武林中一個可信可不信的傳說而已。德成見俞岱岩臉上有不信之意,說道:「咱們長白三禽盜得寶刀,要用爐火鎔開它來,取出刀中藏經,只是事機不祕,大功未成,而覬覦寶刀之徒紛紛沓來。俞老弟,你去盜了解藥來解得我體內之毒,咱哥倆找了人跡不到的隱僻之處,鎔刀取經,數年之後,武林中只容咱哥兒倆稱霸,除了德成和俞岱岩,再沒第三個人,你說妙不妙?」俞岱岩搖頭道:「此事決不可信,別說刀中無經,即使藏得有經書,刀尚未鎔,裏面的紙草早已成灰。」德成道:「此刀堅硬無比,任你用多鋒利的鋼鑿尖鑽,對付不了它分毫,連一條細紋也劃不出來,除了以火鎔鍊,休想剖得它開。」
俞岱岩見了這等慘狀,正要伸手救人,突然間心中一凜,想起了海沙派在屋外撤佈毒鹽之事,這些海鹽定是以劇毒的藥物煎熬過,因此沾體即生大害。此時屋周均是毒鹽,自己也無法出去了,遊目一瞥之間見大門內側左右各放著一張長凳,心念一動,伸手抓起,將兩凳豎直,一躍而上,一雙腳勾著一隻長凳,便似踩高蹻一般,踏著雙凳走了出去。但見三個老者慘叫不停,在地上滾來滾去,模樣甚是可怖。俞岱岩知道危機四伏,不及細思,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一長臂便抓起了那懷抱寶刀的老者後心,腳踩高蹻,向東急行。
那老者呆了半晌,做聲一得,隔了良久,才道:「老弟,我跟你訂一個約,你救我性命,我將寶刀的好處分一半給你。」
俞岱岩心想,救人須救澈,這老者中毒不輕,我若於此時捨他而去,他還是葬身海底。於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著他走上一個小丘,四下眺望,見東北角一塊突出的山岩之上有一間屋子,瞧那模樣,似是一所廟宇,當下抱著那老者奔了過去,凝目看屋前匾額,隱約可見是「海神廟」三字。俞岱岩推門進去,見這海神廟極是簡陋,便只小小的一間,滿地塵土,廟中也無廟祝居住。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著暗器,俟機傷敵,只是錦袍客轉身迅速,一直沒找著空子,這時眼見東首老者用火鉗去挾寶刀,知道這刀一落他手,再也難以索回和圖書,他有了寶刀之後,自己那裏還能是他敵手?危急中勇氣倍增,突然伸手入爐,搶先抓住刀柄,提了出來。
再穿過一個院子,又來到一個偏廳。這廳中的情景更是可怖,橫七豎八,一共死著二十餘人,有的相互扭成一團,有的手中刀劍各各砍在對方身上。這些人有的死去已久,面目早已變色,有的卻是新死。俞岱岩心想:「這大屋之中,定是有著一樁武林慘變。瞧這些人所使的兵刃,很有許多是名家子弟。像點穴橛、五行輪、判官筆這些傢伙,倘若不是精通點穴打穴之術,如何能使?卻不知為了何事,一一喪命於此?」
俞岱岩是名門英俠,雖見這大屋中陰沉沉的,鬼氣森森,卻決不示弱於人,也不拔出腰間單刀,只是潛引真氣,周流全身,一面昂然直入。穿過一個天井,來到了後廳,一瞥之下,不由得凜然止步。只見廳側兩個人屍橫就地,一個是道人裝束,另一個是鄉農打扮,兩人年紀都不小,臉上五官扭曲,形容可怖,顯是身死之時曾遭受極大痛苦。但身旁並無血跡,身上更不見傷痕,顯非身中兵刃而死。
這座大屋前後五進,共有三四十間,屋內黑沉沉的,沒一處有燈火。俞岱岩心想:「眼見濃煙是從中間一進屋中冒出,該處想必有人。」又怕屋中人誤會自己是敵人,橫加暗算,於是拾了一根木柴,晃火摺點燃了,當作火把,高高舉在手中,朗聲說道:「武當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絕無他意,請勿起疑。」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響。但中氣充沛,傳送極遠,按理大屋中每一間房內都可聽到,但他連說了兩遍,屋中靜悄悄的卻無回音。
這一下大出海沙派眾人意料之外,眼見便可得手,卻斜刺裏殺出個程咬金來將寶刀搶走,眾人那裏甘心?紛紛湧出,大聲呼叱,鋼鏢袖箭,十餘種暗器一齊向俞岱岩後心射去。
俞岱岩只覺他這笑聲大是古怪,聽在耳中,令人心煩意亂,無法形容的不舒服,似乎十幾條巨蟲突然在背上搔爬,又似乎吞下了什麼吐不掉,嘔不出的異物。他心念一動,隱身在海旁的岩石之後,繞到前面,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子攔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見他手中拿著一根枴杖,身上衣服有點點閃光,顯是一件錦袍。又聽海沙派的領頭人說道:「這屠龍刀原是本派鎮派之寶,既給宵小盜去,自當索回。」那錦袍客又是「嘿嘿嘿」三聲冷笑,仍是大模大樣的攔在路中,那領頭人身後一人厲聲喝道:「快些讓開,惡狗攔路,你不是自己找死……」他話聲未畢,突然「啊」的一聲慘叫,往後便倒。眾人一驚,但見黑暗中錦袍上的閃光晃了幾晃,攔道惡客已然不見。
不到半個時辰,那幫私梟已奔出二十餘里,好在俞岱岩輕功了得,腳下無聲無息,那幫私梟又似有要事在身,貪趕路程,竟不回顧,因此並沒發覺。這時已行到海旁,波濤衝擊岩石,轟轟之聲不絕。正行之間,忽聽得領頭的一人一聲低哨,眾人都站定了腳步。領頭人低聲喝問:「是誰?」黑暗中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三個水旁的朋友麼?」領頭那人道:「不錯。閣下是誰?」俞岱岩心下嘀咕:「三個水旁的朋友,那是什麼?」一轉念,登時醒悟:「嗯,那是海沙派。『海沙派』這三個字都是水旁的。」那嘶啞的聲音道:「屠龍刀的事,我勸你們別插手啦。」領頭那人一震,道:「尊駕也為屠龍刀而來?」那嗓子嘶啞的人一聲冷笑。黑夜中但聽他「嘿嘿嘿」幾聲,卻不答話。
俞岱岩好生奇怪:「這錦袍客不知施放的是什麼歹毒暗器,怎地手不抬、身不動,對方便已斃命?我跟他相距不遠,居然沒瞧出絲毫端倪。」他縮身在岩石之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給海沙派的幫眾發現了,沒來由的招惹禍端。只聽那領頭人道:「將老四的屍首放在一旁,我們料理大事要緊,回頭再來收拾,這仇人是誰,將來總能查究得出。」眾人答應了,挑上擔子,又向前飛奔。俞岱岩待他們去遠,走近那屍身察看,只見那人如死蝦般彎彎蜷曲,顯是中了異毒,俞岱岩但覺此事大是蹺蹊,生怕沾上了毒,不敢伸手去扳那屍身,於是加快腳步,再跟蹤那批私梟。
俞岱岩啞然失笑,道:「這幾句www•hetubook.com•com話我自然聽見過,下面還有兩句呢,什麼『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那說的是幾十年前武林中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又不是說什麼屠龍寶刀。」那老者道:「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且說來聽聽。」俞岱岩道:「此事武學之士人人皆知,說的是當年神鵰大俠楊過殺死蒙古皇帝憲宗,為漢人揚名吐氣。自此楊大俠有什麼號令,天下英雄莫敢不從。『龍』便是蒙古皇帝,『屠龍』便是殺蒙古皇帝。難道世間還真有龍之一物麼?」那老者冷笑道:「我問你,當年楊過大俠使什麼兵刃?」俞岱岩一怔,道:「我聽師父說過楊大俠斷了一臂,平時不用兵刃。那日在襄陽城外惡鬥金輪法王,卻是使劍。」那老者道:「是啊,楊大俠怎生殺死蒙古皇帝的?」俞岱岩道:「他投擲石子打死憲宗,此事天下盡聞。」那老者大是得意,道:「楊大俠平時用掌使劍,殺蒙古皇帝用的又是石子,那麼『寶刀屠龍』四字又從何說起。」
於是將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墊上,他懷中火摺已被海水打濕,當下在神檯上摸索,找到火絨火石,點燃了半截蠟燭,再看那老者時,只見他滿面青紫,顯是中毒已深,不由得暗暗吃驚,從懷中取出一粒「天心解毒丹」來,說道:「你服了這粒解毒丹藥。」那老者本來緊閉雙目,一聽他之言,突然睜開眼來,說道:「我寧死也不吃你害人的毒藥。」
長白三禽中西首一人身子一晃,左手倏出,伸出又瘦又尖的五根手指,往錦袍客臉上抓去。錦袍客側身避過,又搶上一步,東首那老者見他逼近身來,提起爐子旁的大鐵錘,呼的一聲,往他頭頂猛擊下去。那錦袍客身手極是敏捷,身子微側,鐵錘一擊落空,砰的一聲猛響,鐵錘落地,火星四濺,原來地下鋪的不是尋常青磚,卻是堅硬異常的花崗石。西首老者自旁夾攻,雙手猶如雞爪,上下飛舞,取的全是凌厲攻勢。俞岱岩瞧得暗暗心驚:「這些人相互間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怨,何以出手竟是半點也不留情,招招全是意欲制人死命的殺手?」但見那錦袍客武功極是奇特,臉上露著詭笑,似還招似不還招,兩個老者卻絲毫奈何他不得。鬥了數合,那使鐵錘的老者厲聲喝道:「閣下是誰?便要此寶刀,也須留個萬兒。」錦袍客冷笑三聲。只不答話,猛地裏一個轉身,喀喀兩響,西首老者雙腕齊折,東首老者機警異常,眼見情勢不對,知道合三人之力,也阻擋他不住,當即拾起一柄火鉗,便往爐中去挾那屠龍刀。
這一下問得俞岱岩無言可答,隔了片刻,才道:「那是武林中說得順口而已,總不能說『石頭屠龍』啊,那豈不難聽?」那老者冷笑道:「強辭奪理,強辭奪理,我又問你,『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這兩句話,卻又是作何解釋?」俞岱岩沉吟道:「『倚天』或許是一個人吧?聽說楊大俠的武藝學自他的妻子,那麼『倚天』!或許便是他夫人的名字。又或許是死守襄陽城的郭靖郭大俠。」那老者道:「是嗎?我料到你說不上來了,只好這麼一陣胡扯,我跟你說,『屠龍』是一把刀,便是這把屠龍刀,『倚天』卻是一把劍,叫作倚天劍。這六句話的意思是說,武林中至尊之物,是屠龍刀,誰得了這把刀,不管發施什麼號令,天下英雄好漢都要聽令而行。只要倚天劍不出,屠龍刀便是最厲害的神兵利器了。」
耳聽得腳步聲往東北方而去,俞岱岩吸一口氣,展開輕身功夫,悄悄追去。當晚烏雲滿天,星月無光,沉沉黑夜之中,隱約可見那二十餘名鹽梟挑著擔子,在田塍上飛步而行。俞岱岩見這群人邁動腳步,奔得快捷異常,肩頭重負,竟似無物,心想:「私梟黑夜趕路,事屬尋常。只是瞧這一干人個個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當,別說偷盜富室,就是搶劫府庫,一般官軍那裏阻擋得住,何必偷偷摸摸的販賣私鹽,賺一點蠅頭微利?料來其中必有別樣異謀。」
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陣,自己不能爬起,俞岱岩正要伸手拉他,忽然一個巨浪打來,將老者沖上沙灘。俞岱岩道:「現下你已脫險境,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咱們便此別過。」那老者撐起身來,說道:「你……怎地……不搶這把寶刀?和*圖*書」俞岱岩一笑,道:「寶刀縱好,又不是我的,我怎能橫加搶奪?」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你到底有何詭計,要怎樣泡製我?」俞岱岩道:「我跟你無冤無仇,泡製你幹麼?我今晚路過此處,見你中毒受傷,因此出手相救。」那老者搖了搖頭,厲聲道:「我命在你手,要殺便殺,若是想用什麼毒辣手段加害,我便是死了,也必化成厲鬼,放你不過。」俞岱岩知他受傷後神智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見識,只是微微一笑,正要舉步走開,海中又是一個大浪打來,只濺得俞岱岩衣履盡濕,那老者呻|吟一聲,伏在海水之中,身子發顫。
俞岱岩將信將疑,道:「你將刀給我瞧瞧有什麼神奇?」那老者緊緊抱住,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想騙我的寶刀。」他中毒之後,本已筋疲力衰,全仗服了俞岱岩給他的一粒解毒丹藥,這才振奮了起來,這時一使勁,卻又呻|吟不止。俞岱岩笑道:「不給我瞧便不瞧。你雖得了屠龍寶刀,卻號令得動誰?難道我見你懷裏抱著這樣一把刀,便非聽你的話不可嗎?當真是笑話奇談了。我瞧你啊,好好一個人偏去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鬼話,到頭來枉送性命,還是執迷不悟。你既號令我不得,便可知這刀其實是無什麼神奇之處。」
俞岱岩繼續向前,但見每一處門戶都是洞開,但廳房之中均是黑黝黝的不知藏著些什麼,除了他手中火把照出一團光亮之外,四周全是黑漆一團。饒是他膽大氣壯,見多識廣,到了這等情景之下,背上也是不自禁的暗生涼意。
那三人都是六十來歲老者,一色青布袍子,滿頭滿臉都是灰土,袍子上點點斑斑,到處是火星濺開來燒出的破洞。只見那三人頭頂白霧繚繞,鼓起腮幫,緩緩吹氣。三股氣流吹入爐中,火燄登時升起五尺來高,繞著單刀,嗤嗤聲響。俞岱岩瞧了三個老者的情景,知他們內功深厚,合力吹出來的氣息之強,為任何風箱所不及,自己站立之處和那爐子相距數丈,已是熱不可當,則爐中之熱,可想而知,但那柄單刀始終青光照耀,竟沒起半點發熱而轉紅之色。便在此時,屋頂上忽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損毀寶刀,傷天害理,快快給我住手。」
俞岱岩拔足跟隨,他輕功遠勝諸人,雖後發而先至,倏忽之間,已搶到那提刀老者身旁。只見他雙手提刀,身形跌跌撞撞,似乎刀身極為沉重,猛力一縱,躍出了大門,但落下時腳下一個踉蹌,竟爾摔了一跤,跟著一聲慘呼,似乎莫名甚妙的身受重傷。
但見這幫鹽梟撒鹽之時,行動極之小心,似乎生怕將鹽粒濺到了身上,俞岱岩久歷江湖,登時恍然,知道鹽上含有劇毒,這批人用毒鹽圍屋,當是對屋中人陰謀毒害。他見到此事,更激起了俠義之心,暗:「雙方誰是誰非,我固不知情,但這批人幹這種鬼蜮伎倆,太不光明正中。無論如何,須得通知屋中之人,好教他不致為宵小所害。」眼見海沙派的鹽梟逐步撒鹽,尚未及到屋後,於是施展武當派的「千山縮地功」輕身絕技,兜個大圈子繞到屋後,輕輕跳到進了圍牆。
俞岱岩雙足使勁,在兩張長凳上一蹬,身形躍起,向前竄出數丈,所有暗器盡皆落空。他腳上勾了長凳,雙足便似斗然間加長了四尺,這一邁開步子,行路大是迅捷,只跨出四五步,早已將海沙派諸人遠遠拋在後面。耳聽得各人大呼追來,俞岱岩提著那老者縱身躍起,雙足向後反踢,兩張長凳向身後飛了出去。但聽得砰砰兩響,跟著三四人大聲呼叫,顯是為長凳擊中。就這麼阻得一阻,俞岱岩的輕功何等了得,在黑暗之中早已奔出數十丈外,手中雖提著一個老者,卻是越奔越遠,海沙派諸人再也追他不上了。
俞岱岩拱手道:「久仰,久仰。」抬頭看了天色。德成知他急欲動身,若非動以大利,不能求得他伸手救命,說道:「你不懂得那『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八個字的含義,只道是誰捧著屠龍刀,只須張口發令,人人便得聽從,不對,不對,這全盤想錯了。」他說到這裏,突然放低聲音,說道:「俞老弟,這屠龍寶刀之中,藏著一部武學秘笈,有人說是九陽真經,有人說是九陰真經。只須取出來照著經書一練,那時候武功蓋世,他說hetubook.com.com出來的話,有誰能違抗得?」
爐中火勢何等猛烈,那屠龍刀雖沒給鎔成鐵汁,卻是炙熱無倫,那老者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煙冒起,各人鼻中聞到一陣焦臭,他手掌心登時燒焦,但他兀自不放,竟如瘋子一般,一時也不知痛楚,提著屠龍刀尚後躍開。餘人見了這等情景,盡皆駭然,一呆之下,但見那老者提著刀,向外狂奔。
俞岱岩聽了這聲音,心中一震,知道便是途中所遇的那個錦袍客到了。那三個鼓風鍊劍的老者卻恍若不聞,只是吹氣更急。但聽得屋頂那人嘿嘿嘿三聲冷笑,簷前如一葉落地,眼前金光燦爛,那錦袍客已閃身而進。這時廳中爐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清楚楚,見這錦袍客是個二十餘歲的少年,面目俊秀,雙眉斜飛,只是臉色慘白,隱隱透出一股青氣,身上所穿的那件錦袍用金絲繡滿了獅虎花草,華美輝煌之極。他雙手空空,並無兵刃,冷然說道:「長白三禽,你們覬覦這把屠龍刀,那也罷了,卻何以膽敢用爐火損毀這等神兵利器?」一面說,一面踏步上前。
一行人又奔出數里,那領頭人一聲唿哨,二十餘人四下散開,向東北方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們說的是什麼屠龍刀,難道便是在這屋中麼?」只見那大屋的煙囪中一柱濃煙衝天而起,久聚不散,而煙囪中還是源源不絕的噴出黑煙來。眾私梟放下擔子,各人拿了一集木杓,在籮筐中抄起什麼東西,四下散播。俞岱岩見他們撥撒的東西如粉如雪,顯然便是海鹽,心道:「今晚所見之事,當真是匪夷所思,日後說給師兄弟們知道,他們定是不信。」
那老者道:「豈僅沉重而已。老弟。你尊姓是姓俞還是姓張?」俞岱岩道:「敝姓俞,草字岱岩,老丈何以得知?」那老者笑道:「武當七俠中宋大俠年紀大了,殷莫兩位不過二十左右,餘下的二三兩俠姓俞,四五兩俠姓張,武林中誰人不知。原來是俞三俠,怪不得這麼高的功夫。武當七俠威震天下,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俞岱岩年紀雖然不大,卻也是老江湖了,聽他這般當面諂諛,知他也不過是有求於已,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反生厭惡之感,說道:「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老兒姓德,單名一個成字,遼東道上的朋友們送我一個外號,叫作海東青。」那海東青是生於遼東的一種大鷹,兇狠鷙惡,捕食小獸,是關外著名的猛禽。
俞岱岩急趕一陣,耳聽得潮聲澎湃,後面無人追來,問道:「你怎樣了?」那老者「哼」了一聲,並不回答,跟著呻|吟一下。這一下聲音雖然不響,但猶似傷獸悲嗥,顯是痛楚已極。俞岱岩心道:「他身上沾滿毒鹽,先給他洗去要緊。」於是走到海邊,將他往淺水處浸了下去,自己手掌卻不敢和海水相碰,生怕沾上了毒鹽。
俞岱岩仰天大笑,說道:「老丈,你可把我武當派的弟子瞧得小了。扶危濟困,乃是我輩分內之事,豈難道是貪圖報答?你身上沾了毒鹽,我卻不知鹽上安的是什麼毒藥,你只有去求海沙派解救。」那老者道:「我這把屠龍刀,是從海沙派手中盜了出來的,他們恨我切骨,豈肯救我?」俞岱岩道:「你既將刀交還,怨仇即解,他們何必傷你性命?」老者道:「我瞧你武功甚強,大有本事到海沙派中去將解藥盜來,救我一命。」俞岱岩道:「一來我身有要事,不能耽擱,二來你去偷盜人家寶刀,是你的不是,我怎能顛倒是非?老丈,你快快去找海沙派的人吧!再一耽擱,毒性發作起來,那便來不及了。」
俞岱岩好奇心起,想要問一問這刀到底有什麼好處,但見這老者雙眼之中充滿著貪婪兇狠的神色,宛似飢獸要擇人而噬,不禁大感厭惡,轉身便出。忽聽那老者厲聲喝道:「站住!你要到那裏去?」
錦袍客冷笑道:「有這等便宜事?」手臂一長,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順手迴掠,屠龍刀揮了過來。刀鋒未到,卻已熱氣撲面,瞬息之間,錦袍客的鬢髮眉毛都捲曲起來。他微微一驚,不敢擋架,手上勁力一送,將老者連人帶刀擲向洪爐。
海沙派眾私梟瞧那跌倒的同伴時,但見他蜷成一團,早已氣絕。各人又驚又怒,有幾人放下擔子向錦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電,黑暗之中那裏還尋得到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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