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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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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初演神功

第四十六回 初演神功

那村女冷笑道:「旁人的事,要我擔什麼心?我問你,那一天你跟你我說,咱兩人都是孤苦伶仃,無家可歸,你願意跟我作伴。這句話確是出於真心肺腑之言麼?」張無忌坐起身來,只見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傷的神色來,便道:「我自是真心的。」那村女道:「那麼你是不嫌我容貌醜陋,願意和我一輩子廝守麼?」張無忌怔了一怔,這「一輩子廝守」五個字,他心中一直沒想到過,只是他不忍見這村女哀傷無依,便道:「什麼醜不醜,美不美的,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陪伴你說話談心,我自然也是很喜歡的。」那村女聲音顫抖,問道:「那麼你是願意娶我為妻了?」
他心中轉念未定,那少女和她身後六人已然走近。張無忌一看,那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原來那六人他無一不識,左邊是雪嶺雙姝之一的武青嬰。她父親武烈、她師兄衛璧,右邊是崑崙派掌門人何太沖,他妻子班淑嫻,走在最右邊的是個中年女子,面目依稀相識,卻是峨嵋派的丁敏君,張無忌大奇:「她怎麼跟這些人都相識?難道她也是武林中人,識破了我本來面目,便引他們來拿我,逼問我義父的下落?」他想到此處,心下更無懷疑,不覺大是氣惱:「我和你無冤無仇,原來你也來加害於我!」尋思:「我雙足眼下不能動彈,這六個人沒一個是弱者,說不定這村女的武功也強。我姑且跟他們虛於委蛇,答應帶他們去找我義父。待得將雙腿養傷好了,那時再跟他們一個個算帳。」
張無忌心中大動,驀地裏想起自己父母雙亡之後,顛沛流離,不知受了人家的多少欺侮,這村女煢煢弱質,年紀比自己小,身世比自己更是不幸,這時候不知何以巴巴的來問這一句話,自己焉可令她傷心落淚,受人侮辱?何況這少女這般相問,自是誠心委身。「我一生之中,除了父母、義父,以及太師父、眾位師伯叔,有誰是這般真心的關懷過我?我日後好好待她,她也好好待我,兩個人相依為命,有什麼不好?」眼見那少女身子顫抖,便要走開,張無忌左手伸出,握住了她的右手,大聲道:「姑娘,我誠心願意,娶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不配。」
武青嬰拾起衛璧的長劍,恨恨的道:「醜丫頭,我卻不讓你痛痛快快的死,只斬斷你兩手兩腿,讓你在這裏餵狼。」一劍正要向那村女右臂砍下,武烈道:「且慢!」伸手在女兒手腕上一帶,將她這一劍引開了,對那村女道:「你說出指使你的人來,那便給你一個痛快的。否則的話,哼哼!我瞧你斷了四肢,在雪地裏滾來滾去,也不大好受吧。」那村女年紀輕輕,卻是極具膽色,微笑道:「你一定要我說,我實在無法再瞞了。武青嬰姑娘要嫁給一個男子,另外一個美貌姑娘也要嫁這人,兩女不相下,那個美貌姑娘便指使我去殺了朱九真。這件事我本要嚴守祕密……」她還待說下去,武青嬰已氣得花容失色,手腕向前直送,一劍便往那村女心窩中刺去。
張無忌大奇,對兩人所說的言語,半點也不懂,似乎這六人拿住這村女要殺她,而她卻要來再瞧自己一面,有事要問,便道:「姑娘,到底是什麼事?」那村女道:「我有一句話問你,你須得老老實實的答我。」張無忌道:「是我自己的事!我件件都可明白相告。若是旁人的事,便是我身受千刀萬箭之苦,也決計不能吐露一字半句。」他生怕那村女問的是謝遜的所在,是以先把言語說得絕了。
丁敏君聽到嘯聲後,便停步不走。張無忌和那村女向東北方眺望,這時天已黎明,只見一個綠色的人形,在雪地裏輕輕飄飄的走來,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張無忌已看到原來是個身穿蔥綠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說了幾句話,向張無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近來。只見她衣衫飄動,腳步極是輕盈,出步甚小,但頃刻間便到了離兩人四五丈之處。只見她清麗秀雅,容色極美,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張無忌心下頗為詫異,暗想聽她嘯聲、看她身法,料想必是個比丁敏君年長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還小。
果然這麼一來,那村女左支右絀,登時迭遇兇險,本來單以劍法而論,那村女雖然不及班淑嫻,但要支持百餘招,也勉強可以對付得了,只是她手中和_圖_書只有半截斷劍,雙足又不敢移動,變成了只守不攻,劍法上大大打了個折扣,又拆數招,班淑嫻劍尖閃處,嗤的一聲,在那村女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崑崙派的劍法是非同小可,這一劍刺中敵人,卻不容敵人有半分喘息之機,跟住著著進逼,只聽村女「啊」的一聲,肩頭又中了一劍。那村女大聲叫道:「喂,你再不幫忙,眼睜睜瞧著我給人欺侮麼?」班淑嫻退後兩步,橫劍當胸,四下一看,卻見有人,但見她劍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村女攻去。
他們感到奇怪,那村女心中更是詫異萬分。她被武烈的一陽指點倒後,倒在張無忌懷中,動彈不得,眼看武青嬰揮劍刺來,卻不知突然從那裏飛來一物,將她長劍震脫,跟著自己小腿上足三里和陽陵泉兩處穴道中,突有一股火炭一般的熱氣透入,在伏兔和風市兩穴上一衝。登時將被點的穴道解開了。她身一震,低頭看時,只見張無忌雙手握住自己兩腳足踝,那熱氣源源不絕的從懸鐘穴中湧入體內。這當兒變化快極,未及細想,武烈的一掌已拍了下來。她隨手抵禦,原來拚著手腕折斷,勝於肩頭被他拍得粉碎,那知雙掌相交之下,武烈竟給自己一掌揮出數丈之外。她一怔之下,心道:「難道這醜八怪、鄉巴佬,竟是武功深不可測的大高手?」
掌心離她肩頭約有七八寸,眼看她便要肩頭粉碎,驀地裏那村女左掌翻將上來,雙掌相交,武烈胸口一熱,但覺對方的掌力猶似狂風怒潮,竟非人力所為,「啊」的一聲大叫,身子已然飛起,砰的一響,摔出三丈以外。總算他武功深厚,背脊一著地立即躍起,但胸腹間熱血翻湧,頭暈眼花,身子剛站直,待欲調勻氣息,晃了一晃,終於又俯身跌倒。衛璧和武青嬰大驚,急忙搶上扶起。忽聽得何太沖道:「讓他多躺一會!」武青嬰回過頭來,怒道:「你說什麼!」心想:「爹爹受了敵人暗算,你卻乘火打劫,反來譏嘲。」
那村女疾舞斷劍,連擋三劍,對方劍招來得奇快,她卻也擋得迅捷無倫,這當兒眼明手快,當真是招招間不容髮。班淑嫻讚道:「死丫頭,手下倒快!」那村女半句也不肯吃虧,回罵道:「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不料班淑嫻是劍術上的大名家,數十年的修為,口中說話,手下絲毫沒有閒著。那村女終究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雖然得遇名師,但豈能學得到班淑嫻好整以暇的風範?這一說話微微分心,但覺手腕上一疼,半截斷劍已然脫手飛出。
如此過了數日,張無忌腿傷已癒合大半,大約再過得七八天,便可起立行走了,心想那個村女這一去之後,從此不會再來,只可惜連名字也沒問她,又想:「她臉上容色何以會越變越醜,這事倒令人猜想不透。」想了半日無法解答,也就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睡到半夜,睡夢中忽聽得遠處有幾個人踏雪而來。這時他所練的九陽神功已有兩三成火候,便在沉睡之中,方圓數十丈內稍有異動,也決計逃不過他的耳目,這幾個人一齊走路,他立時便驚醒了。張無忌雙腿仍是不可移動,上身卻已能坐直,當下坐起身來,向腳步聲處一望,這晚上一弦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只見走來共有七人,當先一人身形婀娜,似乎便是那個村女。他凝目細看,心下微覺驚訝,這人果然便是那容貌醜陋的少女,可是她身後的六人,卻是散成扇形,似乎是防她逃走了的模樣。無忌心道:「難道她是被她爹爹、哥哥、姊姊們拿住了?怎麼卻到這兒來?」
何太沖心存忌憚,不願再和她比拚掌力,拔劍出鞘,說道:「我領教領教姑娘的劍法。」那村女笑道:「我沒劍啊!」何太沖左足一挑,勾起武青嬰掉在地下的長劍,柄前刃後,平平的向那村女當胸前飛去。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裏。何太沖是一派掌門,不肯佔小輩的便宜,說道:「你進招吧,我讓你三招再還手!」那村女一劍刺出,逕取中宮。何太沖怒哼一聲,低聲道:「小輩無禮!」舉劍一封。
那村女「啊」的一聲驚呼,班淑嫻第二劍已刺向她的脅下。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觀戰,這時看出便宜,不及拔劍,一一招「推窗望月」,雙掌便向那村女背上擊去,同時武青嬰也縱身而起,飛和-圖-書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那村女只嚇得一顆心幾欲從腔子中跳了出來,但覺全身炙熱,如墜火窖,伸指在班淑嫻的長劍上一彈,便在此時,背心中掌,腰間被踢。卻聽得「啊喲」「哎唷」兩聲慘叫,丁敏君和武青嬰一齊向後摔出,班淑嫻手中也只剩下了半截斷劍。原來張無忌眼見情勢危及,霎時間將全身真氣,盡數運入那村女的體內,他所修習的九陽神功已有二成功力,威力大是不小,那村女伸指一彈之下,班淑嫻的長劍登時折斷,丁敏君雙手腕骨和武青嬰右足趾骨節一齊震碎。何太沖、武烈衛璧三人看到九陽神功顯示威力的這副可怕聲勢,無不目瞪口呆,一時怔在當地,做聲不得。
張無忌見她喜慰無比,心下也感快樂,握著她一雙小手,只覺柔膩滑嫩,溫軟如綿,說道:「我要使你心中快樂,忘卻小時候的苦處,不論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為難,我寧可不要自己性命,也要保護你周全。」那村女臉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聲道:「從前我叫你跟著我去,你非但不肯,還打我、罵我、咬我……現下你跟我這般說,我很是歡喜。」張無忌聽了這幾句話,心中登時涼了,原來這村女閉著眼睛聽自己說話,卻仍是把他幻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那村女只覺得他的身子一顫,睜開眼來,臉上的神色非常奇,又是氣憤,又是失望,但也不免帶著幾分歉仄和柔情。她定了定神,說道:「阿牛哥哥,你願娶我為妻,我很感激,像我這般醜陋的女子,你居然不加嫌棄。可是早在幾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屬於旁人的了。那時候他尚且不睬我,這時見我如此,更加眼角也不瞧我一眼。這個狠心短命的小鬼啊……」
班淑嫻大怒,心想:「死丫頭如此托大,輕視於我。」她卻不似何太沖,處保持前輩高人身份,長劍迴處,疾刺那村女的頭頸。那村女舉斷劍擋架,班淑嫻劍法輕靈之極,早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斷劍相護,班淑嫻又已斜刺她右脅。接連八劍,勢若飄風,始終不與那村女的斷劍相碰。原來班淑嫻見她適才出手,雖然沒瞧出真正原因,但已猜到她內力奇大,是以打定了主意,儘量發揮自己劍法所長,不令對方有施展內力之機。
何太沖道:「你血氣翻湧,靜臥從容。」衛璧登時省悟,道:「是!」輕輕將師父放回地下。何太沖和班淑嫻夫婦對望一眼,心下大是詫異,他們都和那村女動過手,覺得她招術精妙,果有過人之處,然以年齡所限,內力未臻上乘,可是適才和武烈對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內力將他震倒,實是令人大惑不解。
那少女那有心思去理他媽媽說過什麼話,急道:「我問你啊,你第一次見我時,我還沒有變得這樣醜怪,是不是?」張無忌知道若是答應一個「是」字,她必傷心難受,只是怔怔的望著她,心中對她很是憐憫。那少女聰明之極,一見到他臉上神色,早料到他所要回答的是什麼話,掩面哭道:「醜八怪,我恨你,我恨你!」這一次離去,卻不再回轉了。
只見這女郎腰間懸著一柄短劍,卻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聲警告:「周師妹,這鬼丫頭功夫邪門得緊。」那女郎點點頭,斯斯文文的道:「兩位尊姓大名?因何傷我師姊?」自她走近之後,張無忌一直覺得她好生面熟,待得聽到她說話,登時想起:「原來她便是在漢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師父攜她上武當山去,如何卻投入峨嵋門下?」胸口一熱,便想探問張三丰的近況,但轉念想到:「張無忌已然死了,我這時是鄉巴佬、醜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禍患。不管是在誰的面前,我都不能洩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義父,使爸媽白白的冤死於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父母,獨處荒島的義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來身份示人。
她雖罵那人為「狠心短命的小鬼」,可是罵聲之中,仍是充滿著不勝眷戀低徊之情。張無忌聽在耳中,心下酸溜溜的滿不是味兒。武青嬰冷冷的道:「他也肯娶你為妻了,情話也說完啦,可以起來了吧?」那村女慢慢站起身來,對張無忌道:「阿牛哥,我快死了。就是不死,我也決不能嫁你。但是我很喜歡聽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別惱我,有空的時候,便想我一會兒。」她的話說得很是溫柔,很是甜蜜,張無忌忍不住心下一酸。
卻聽得喀喇一響,雙劍一齊震斷,何太沖臉色大變,身形晃處,已自退開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來張無忌將九陽神功傳到體內,但她不會發揮神功的威力,結果雙劍齊斷,若能運力攻敵,那麼斷的將只何太沖的兵刃,她手中長劍卻可完好無恙。
那少女聽了這話,眼光中霎時間射出極明亮的光采,低低的道:「阿牛哥哥,你這話不是騙我麼?」張無忌道:「我自然不騙你。從今而後,我會盡力愛護你,照顧你,不論有多少人來跟你為難,不論有多麼厲害的人來欺侮你,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樂,忘去了從前的苦處。」那少女坐下地來,倚在他身旁,又握住了他另隻手,柔聲道:「你肯這樣待我,我真是快活。」閉上了雙眼道:「你再說一遍給我聽,我要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你說啊,你要怎樣待我?」
那村女冷冷一笑,說道:「令師姊一招『推窗望月』,雙掌擊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難道也怪得我麼?你倒問問令師姊,我可有向她發過一招半式?」周芷若轉眼瞧著丁敏君,意存詢問。丁敏君怒道:「你帶這兩人去見師父,請她老人家發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這兩位並未存心得罪師姐,以小妹之見,不如一笑而罷,化敵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什麼?你反而相助於外人?」
那村女道:「指使我來殺朱九真的,是崑崙派的何太沖夫婦,峨嵋派的滅絕師太。」武烈大喝一聲:「你妄想挑撥離間,又有何用?」呼的一聲,便向那村女拍去。他這一喝威風凜凜,掌隨喝聲而出,便只一掌,激得地上雪花飛舞。那村女不敢強擋,身形一閃,避過了他這一掌,身法奇幻之極,不知她腳下如何跨步。
張無忌心下一片混亂:「她原來當真是武林中人。她去殺了朱姑娘,那自是為了我。我說受了朱姑娘的騙,被她所養的惡犬咬得遍體鱗傷,我可沒要她去殺人啊。我只道她因為相貌變醜,家事變故,以致脾氣古怪,那知竟是動不動便殺人。」只見衛璧和武青嬰各持長劍分從左右夾擊,劍氣掌風之中,夾著地下激起的一片雪花。張無忌凝神觀戰,只見那村女東一閃西一竄,儘量避開武烈雄渾的掌力,但對武青嬰和衛璧的劍招似乎不在意下,突然間纖腰一扭轉到了武青嬰的身側,拍的一聲,打了她一記耳光,左手探處,已搶過了她的長劍,武烈和衛璧大驚,雙雙來救。
張無忌低了頭瞧著她,總覺得這位姑娘的舉止神情,自己是說不出的親切,說不出的熟悉。那村女顎下一揚,道:「你瞧什麼?」張無忌道:「我媽媽常笑我爸爸是濫好人,是軟心腸的可憐書生。她說話時的神氣,就像你這時候一樣。」那村女臉上一紅,斥道:「呸!又來佔我便宜,說我像你媽媽,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雖出言斥責,眼光中卻孕含笑意。張無忌急道:「老天爺在上,我若是有心佔你便宜,教我天誅地滅。」那村女笑道:「口頭上佔一句便宜,沒什麼大不了,又用得著賭咒發誓?」剛說到此處,忽聽東北角上有清嘯一聲,嘯聲清脆悠長,是個女子。跟著近處有人作嘯相應,那正是尚未走遠的丁敏君。那村女臉色微變,低聲道:「峨嵋派又有人來了。」兩人聽那遠處傳來的清嘯之聲,明亮凝聚,距離雖比丁敏君為遠,但聽在耳中,卻是清楚得多,顯然那人功力遠較丁敏君深厚。
那村女鑑貌辨色,已將武青嬰和衛璧、朱九真三人之間的尷尬情形,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如此激怒武青嬰,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將自己刺死,但見青光一閃,長劍已到心口,突然間什麼東西無聲無息的飛來,無聲無息的在那劍上一撞,武青嬰虎口震裂,呼的一聲響,那劍直飛出去,這股力道大得異乎尋常,長劍竟是飛出二十餘丈之外,方才落地。黑暗中誰也沒看見武青嬰的兵刃如何脫手,但這劍以如此勁道飛了出去,便是要她自己用力投擲,也決計無法做到,看來那村女暗中已到了強援。六個人一驚之下,各自退了幾步,回頭察看。這一帶地勢開闊,並無www.hetubook•com.com山石叢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個人影也無,六人面面相覷,都是驚疑不定。武烈低聲道:「青兒,怎麼啦?」武青嬰道:「似乎是什麼極厲害的暗器,將我的劍兒震飛了。」武烈游目四顧,確是不見有人,哼了一聲道:「便是她弄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一陽指力,怎地尚能使力震飛青兒的長劍?這丫頭的武功當真邪門。」踏步上前,一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這一掌運勁雄猛,要拍碎她的肩骨,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兒來稱心擺弄於她。
武青嬰一聲驚呼,向後便倒,其實她受傷不重,但她愛惜容貌,只覺臉上刺痛,便已心驚膽戰。武烈左手一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閃避,叮噹一響,手中長劍和衛璧的長劍相交。張無忌沒看清她手腕如何奇奇怪怪的一轉,衛璧已然長劍脫手,飛向天空。但就此時,武烈右手食指顫動,已點中了她左腿外側的伏兔風市兩穴。武烈這兩下點穴,正是家傳的一陽指法,雖然他遠遠不及上當年的一燈大師甚而祖上武三通的造詣,但指力究是非同小可。那村女輕哼一聲,立足不定,倒在張無忌身上。那風市穴屬於足少陽膽經,伏兔穴屬於足陽胃經,一經一陽指的指力透入,那村女但覺全身暖洋洋的,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是宛似有千斤之力縛著,只是身上卻不覺絲毫痛苦。須知那武烈雖非正人端士,但這一陽指的武學,卻是極為正大光明,被點中了的人只是失卻抗拒之力,不受任何苦楚。
若在四年之前,張無忌只是將性命谿出去不要,任由對方如何加刑威逼,總是咬緊牙關不說出而已,但此時一來他年紀大了,二來練成九陽真經後神情心定,遇到任何危難都能沉著應付,當下心中微微冷笑,絲毫不感畏懼,只是沒料想到那村女居然也來出賣自己,憤慨之中,不自禁的有些傷心,索性躺在地下,曲臂作枕,誰也不理會。
只聽得班淑嫻嘶著嗓子說道:「我們已如你所願,讓你跟這人見面一次。你也當言而有信,將那人的下落說了出來。」那村女道:「好!我知道那人曾經藏在他的家裏。」說著伸手向武烈一指。武烈臉色微變,哼了一聲,道:「瞎說八道!」衛璧道:「我們要問你,你殺我朱九真表妹,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張無忌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道:「殺了朱……朱九真姑娘?」衛璧瞪了他一眼,惡狠狠的道:「你也知道朱九真姑娘?」張無忌道:「雪嶺雙姝大名鼎鼎,誰沒聽見過?」武青嬰嘴角邊掠過一絲笑意,大聲道:「喂,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
那村女極是得意,哈哈一笑,說道:「醜八怪!你……」突然間一口氣接不上來,暈了過去。原來張無忌助她驅退強敵,眼見六個對頭分別離去,當即縮手,放脫她的足踝。那村女充沛體內的一股九陽真氣驀地裏洩去,她便如全身虛脫,四肢百骸,再無分毫力氣。張無忌一驚之下,便即領會,雙手拇指輕輕按住她眉頭盡處的「絲竹穴」,微運神功,那村女這才慢慢醒轉。她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張無忌的懷處,他正笑嘻嘻的望著自己,不覺大羞,一躍而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罵道:「醜八怪,你騙人!你有一身厲害武功,怎麼不跟我說?」張無忌痛叫:「哎喲!你幹什麼?」那村女哈哈笑道:「誰叫你騙人!」張無忌道:「我幾時騙你了,你沒跟我說你會武功,我也沒跟你說我會武功。」那村女道:「好,我便饒了你這一遭。適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將功折罪,我也不來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嗎?」張無忌道:「還不能。」那村女嘆道:「總算好心有好報,若不是我記掛著你,要再來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她頓了一頓,又道:「早知你本事比我強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殺朱九真那鬼丫頭了。」張無忌臉一沉,道:「我本來沒叫你去殺她啊。」那村女道:「啊喲,啊喲!原來你心中還是放不下這個美麗的姑娘,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張無忌道:「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她再美麗,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這可奇了,那麼她害得你這樣,我殺了她給你出氣,難道不好嗎?」
張無忌又躺了兩天,那日晚上,有頭餓https://m•hetubook•com•com狼出來覓食,邊嗅邊爬。走到張無忌身邊來。無忌手起一拳,登時將那餓狼打死。這頭野狼覓食不得,反而做了無忌肚中的食料。
張無忌身子一震,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喃喃的道:「我……我沒想過……娶妻子……」只聽得衛璧和武青嬰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衛璧笑道:「連這樣一個又醜又老的鄉巴佬也不要你,咱們便不殺你,你活在世上又有什麼味兒,還不如就在這塊大石上一頭撞死了吧。」張無忌凝視著那村女的臉,只見她低下了頭,眼淚水一滴滴的流了下來,顯是心中悲傷無比,只不知是為了她自己命在旦夕,是為了她容貌醜陋,還是為了衛璧那些利刃般的諷刺譏嘲?
那村女長劍顫動,叫聲:「著!」竟是硬生生在武青嬰的臉上劃了一條血痕,想是武青嬰一再譏笑貌醜,因而冒奇險,不理武烈和衛璧從兩側進攻,強使武青嬰的俏臉受傷。
忽聽得腳步聲響,那少女又奔了出來,惡狠狠的道:「醜八怪,你心裏一定不服氣,說我自己相貌這般醜陋,卻還在瞧你不起,是不是?」張無忌搖頭道:「不是的。你相貌不很好看,我才跟你一見投緣,倘若你沒有變醜,像從前那樣……」那少女突然驚呼:「你……你怎地知道我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張無忌道:「我這一次見你,你臉上比上次見你時,又腫得厲害了些,皮色也更黑了些。如果一個人生來便這樣,決不會越來越難看的。」那少女驚道:「我……我這幾天不敢照鏡子。你說我是在越來越難看了?」張無忌柔聲道:「一個人只要心地好,相貌美醜有何分別?我媽媽跟我說,越是美貌的女子,良心越壞,越會騙人,叫我要特別小心提防。」
班淑嫻大奇,低聲道:「怎麼啦?」何太沖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門!」班淑嫻拔出長劍,寒著臉道:「我再領教。」那村女雙手一攤,意示無劍可用。班淑嫻指著掉在二十餘丈之外衛璧的那把長劍,道:「去撿來用啊!」那村女知道只要一離開張無忌之手,自己那裏還有這般厲害的功力,不敢去拾長劍,只得揚一揚手中半截斷劍,笑道:「就是這把斷劍,也可以了!」
那村女走到張無忌身前,靜靜的瞧了他半晌,隔了良久,才慢慢轉過身去。張無忌聽到她極輕微的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聲音極輕極輕,可是嘆息之中,卻充滿了哀傷之意。張無忌心下冷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憐起我來?」只見衛璧將手中長劍一擺,冷笑道:「你說臨死之前,定要去和一個人見上一面,我道定是個貌如潘安的英俊少年,卻原來是這麼一個醜八怪,哈哈,好笑啊好笑,這人和你果然是天生一對,地生一對。」那村女竟是毫不生氣,只淡淡的道:「不錯,我臨死之前,要來再瞧他一眼。因為我要明明白白的問他一句話,我聽了之後,才能死得瞑目。」
班淑嫻將半截斷劍往地下一拋,恨恨的道:「去吧,丟人現眼還不夠麼?」向丈夫怒目而視,一肚皮怨氣,盡數要發洩在他身上。何太沖道:「是!」兩人併肩馳去,片刻之間,已奔得老遠,崑崙派輕功之佳妙,確是武林中一絕。至於班淑嫻回家後如何整治何太沖出氣,是罰跪頂劍,或是另有怪招,那也不必細表。衛璧一手扶著師父,一手扶了師妹,慢慢走開。他三人極怕那村女乘勝追擊,可是又不能如何太沖夫婦這般飛馳遠去,每走一步,便擔一份心事。丁敏君雙手腕骨斷折,足腿卻是無傷,咬緊牙關,獨自離去。
張無忌淡淡的道:「害過我的人很多,若是一個個都殺去了出氣,也殺不盡這許多。何況,有些人存心害我,在我看來,他們也是很可憐的,好比這個朱姑娘,她整日價提心吊膽,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擔心他娶了武姑娘為妻。像她這樣,又有什麼快活?」那村女臉一沉,怒道:「你是譏刺我麼?」張無忌呆了一呆,沒想到說著朱九真時,無意中觸了眼前這位姑娘之忌,道:「不,不。我是說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別人對你不起,你就殺了他,那很不好。」那村女冷笑道:「你學武功如果不是為了殺人,那學來做什麼?」張無忌沉吟道:「咱們學好了武功,壞人如想加害,咱們便可抵擋了。」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來你是個正人君子,大大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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