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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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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圍剿魔教

第四十八回 圍剿魔教

不料那人極是驃悍,身受重傷之下,竟圖與敵人同歸於盡,張開雙臂,疾向靜玄撲來。靜玄側身閃開,一拂塵又擊在他的胸口,便在此時,馬頸的籠子中有三隻白鴿突然振翅飛起。靜虛叫道:「玩什麼古怪?」衣袖一抖,三枚鐵蓮子分向三鴿射去,兩鴿應手而落,第三枚鐵蓮子卻被那白袍客打出一枝鐵錐撞歪了準頭,一隻白鴿衝入雲端,峨嵋派諸弟子暗器紛出,再也打牠不著,眼見那鴿投東北方去了。靜虛左手一擺,各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靜虛面前。
滅絕師太將手一擺,不答靜虛的話,自行向前走去。眾弟子見大師姊都碰了這麼一個釘子,還有誰敢多言?一行人默默無言的走到傍晚,生了火堆,在一個沙丘旁露宿。
蛛兒一直旁觀不語,這時突然說道:「殷六俠,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成麼?」殷利亨手中捧著一碗湯麵,回過頭來,神能很是謙和,說道:「這位小師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問何事?但教所知,自當奉告。」蛛兒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他們對頭,被他們捉了來的,是這老尼姑的俘虜。」殷利亨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聽她這麼說,不禁一呆,但想這個小姑娘倒很率直,便問道:「你是魔教的麼?」蛛兒道:「不是,我是魔教的對頭。」殷利亨不暇細問她的來歷,為了尊重主人,眼望靜虛,請她示意。靜虛道:「你要問殷六俠何事?」蛛兒道:「我想請問:令師兄張翠山張五俠,也到了那一線峽麼?」
群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都沒聽見過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名字。滅絕師太道:「這人絕足不到中原,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得緊,因此這人武功雖強,在中原卻是半點名氣也無。但白眉鷹王殷天正、金毛獅王謝遜,這兩個人你們總知道吧?」張無忌心中一稟,只聽得蛛兒輕輕「啊」的一聲驚呼,滅絕師太向她橫了一眼。殷天正和謝遜的名頭何等響亮,武林中可說誰人不知,那人不曉,靜虛奇道:「師父,這兩人也都在魔教?」滅絕師太道:「『魔教四王,紫白金青』白眉是一王,金毛是一王,青翼也是一王。青翼排名最末,身手如何,今日大家都眼見了,白眉、金毛可想而知。金毛獅王喪心病狂,倒行逆施,二十來前突然濫殺無辜,終於不知所終,成為武林中的一個大謎。殷天正沒能當上魔教的教主,一怒而另創白眉教,自己去過一過教主的癮,咱們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和光明頂勢成水火,那知光明頂遇上危難之時,還是會去向白眉教求救。」
待待回頭再看殷利亨時,只見和他纏鬥的那個魔教道人身子搖搖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雙手在空中亂舞亂抓,殷利亨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眾人走來。他跨出幾步,那道人再也支持不住,一聲閃哼,仰天倒在沙地之中而死,至於殷利亨用什麼手法將他擊斃,卻是誰也沒有瞧見。峨嵋群弟子這時才大聲喝起采來,連滅絕師太也點了點頭,跟著嘆息一聲。這一聲長嘆也許是說:武當派有這等佳子弟。我峨嵋派卻無如此了得的傳人。更也許是說:曉芙福薄,沒能嫁得此人,卻傷在魔教淫徒之手。(在滅絕師太心中,紀曉芙當然是為魔教所害,而不是她自己擊死的。)
峨嵋掌門的身手果真與眾不同,瞬息間已越靜虛、蘇夢清兩人,青光閃處,一劍向那人背上刺出。但那人奔得快極,這一劍差了尺許,沒能刺中,那人臂中雖抱了靜玄,但奔跑之快,絲毫不遜於滅絕師太,他似乎有意炫耀功力,竟不遠走,便繞著眾人急兜圈子,滅絕師太連刺數劍,始終刺不到他身上。只聽得拍的一響,靜玄的拂塵才落下地來。
峨嵋眾弟子擁向師父,只見滅絕師太臉色鐵青,一語不發。蘇夢清突然失聲驚呼:「靜玄師姊……」但見靜玄臉如黃臘,喉頭有個傷痕,已是氣絕,眾女弟子都大哭起來。滅絕師太大喝道:「哭什麼?把她埋了。」眾人立止哭聲,就地將靜玄的屍身掩埋立墓。靜虛躬身道:「師父,這妖人是誰?咱們牢記在心,好替師妹報仇。」滅絕師太冷冷的道:「此人多半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久聞他輕功天下無雙,果然是名不虛傳,遠勝於我。」張無忌對滅絕師太和圖書本來頗存憎恨之心,但這時見她身遭大變之下,仍是絲毫不動聲色,鎮定如恒,而且當眾讚揚死敵,自愧不如,確是一派宗匠的風範,不由得心下欽服。
丁敏君恨恨的道:「他便是不敢和師父過手動招,一味奔逃,算什麼英雄?」滅絕師太哼了一聲,突然間拍的一響,打了丁敏君一個嘴巴,說道:「師父沒追上他,沒能救得靜玄之命,便是他勝了。勝負之數,天下共知,難道英雄好漢是自封的麼?」丁敏君半邊臉頰登時紅腫,躬身道:「師父教訓得是,徒兒知錯了。」靜虛道:「師父,這『青翼蝠王』是什麼來頭,還請師父示知。」
這時候那駝鈴聲卻是自近而遠,越響越輕,陡然之間,東南方鈴聲大振,竟似那駱駝像飛鳥般飛了過去。峨嵋派諸人從未來過大漠,聽了這鈴聲如此怪異,人人都是暗中驚懼。滅絕師太朗聲道:「是何方高人,便請現身相見。這般裝神弄鬼,成何體統?」她這聲音遠遠傳送出去,數里內字字入耳清晰。果然她說了這句話後,鈴聲便此斷絕,再無聲響,似乎鈴聲的主人怕上了她,不敢再弄玄虛。
這時靜虛和蘇夢清也停了腳步,各人凝神屏息,望著數十丈外那兩大高手的追逐。此處雖是沙漠,但兩人飛奔快跑,塵沙卻不飛揚。峨嵋眾弟子見靜玄被那人擒住,便似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無一心驚。眾人平素知道這位師姊武功已頗得師父真傳,如何一招之間便被敵人擒住,各人有心上前攔截,但憑以師父的威名,怎能自己拾奪不下,卻要門人弟子相助?這以眾欺寡的名聲傳了出去,豈不被江湖上好漢恥笑?是以各人提心吊膽,卻誰也不敢上前,只盼師父奔快一步,一劍便在他後心刺個透明窟窿。
殷利亨向滅絕師太躬身行禮,說道:「晚輩大師兄率領師兄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線畔,晚輩奉大師兄之命,前來迎接貴派。」滅絕師太道:「好,還是武當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過仗麼?」殷利亨道:「曾和魔教的木、火兩旗交戰三次,殺了幾名妖人,七師弟莫聲谷受了些傷。」滅絕師太點了點頭,她知殷利亨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其實這三場惡鬥,定是慘酷異常,以武當五俠之能,尚且殺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俠莫聲谷甚至受傷。滅絕師太又問:「貴派可曾查知,光明頂上實力如何?」殷利亨道:「聽說白眉教、九毒會等魔教的支派,都大舉赴光明頂,有人還說紫衫龍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滅絕師太一怔,道:「紫衫龍王也來麼?」兩人一面說,一面並肩而行,群弟子遠遠跟在後面,不敢去聽兩人說些什麼。
滅絕師太手一揮,眾弟子躺下睡倒,不再去理會鈴聲。這鈴聲響了一陣,雖然花樣百出,但峨嵋眾人不加理睬,似乎自己覺得無趣,突然間在正北方大響數下,就此寂然無聲,看來滅絕師太這「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的法子,倒也頗具靈效。
片刻之間,那人和滅絕師太已繞了三個大圈,眼見滅絕師太只須多跨一步,劍尖便能傷敵,可是差來差去,便只差得這一步。那人雖然起步在先,滅絕師太是自後趕上,可是手中抱著一人,多了百來斤的重量,這番輕功較量就算打成平手,無論如何也是滅絕師太輸了一籌。張無忌一扯蛛兒的衣角,道:「咱們走不走?」蛛兒道:「這場熱鬧不可不瞧。」張無忌也正是這個心思,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便在此時,驀地裏青光一閃,一柄長劍從殷利亨手中擲了出來,急飛向北,如風馳電掣的射向那道人背心。說是如此,實則這柄長劍自脫手以至射到敵人身後,快得難以形容,那道人陡然驚覺,待要閃避時,那長劍已穿心而過,透過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飛。那道人腳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兩丈有餘,這才撲地倒斃,那柄長劍卻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閃耀,筆直的插在沙中,雖是一柄無生無知的長劍,卻也是神威凜凜,眾人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無不神馳目眩,半晌說不出話來。
滅絕師太續道:「本派掌門,自創派祖師郭祖師以來,慣例是由女子擔任,別說男兒無份,便是出了閣的婦人,也不能身任掌門。但本派和圖書今日面臨存亡絕續的大關頭,豈可泥守成規,只要是誰立得大功,不論他是男子婦女,都可傳我衣缽。」群弟子默然俯首,都覺得師父鄭而重之的安排後事,計議門戶傳人,似乎料不能生還中土,各人心中都有三分不祥之感、淒然之意。
聽那馬蹄聲奔得甚急,但相距尚遠,過了好半天方始馳到近處。馬上乘客突然見到沙地中的足跡,勒馬注視,靜虛師太拂塵一舉,十一名弟子分從埋伏處躍出,將乘者團團圍住。張無忌探首一看,只見共有四騎馬,乘者均穿白袍,白帽上繡著一個大紅的火把。四人陡見中伏,齊聲吶喊,拔出兵刃,便往東北角上突圍,靜虛師太大叫道:「是魔教的妖人,一個也不可放走了!」
冷月清光,灑在各人肩頭,張無忌心中,忽起憐憫之意:「難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就會在西域一敗塗地,甚至全軍覆沒?」忽聽得滅絕師太喝道:「熄了這妖火,滅了這魔火!」她頃了一頓,緩緩說道:「魔教以火為聖,尊火為神,自從第三十三代明尊教主楊破天死後,魔教並沒有教主,兩大光明使者,四大護教法王,以金、木、水、火、土五旗掌旗使,誰都覬覦這教主之位,自相爭奪殘殺,魔教便此中衰。也是正大門派合當興旺,妖邪數該覆滅,倘若魔教不起內鬨,要想挑了這妖孽,倒是大大的不易呢。」張無忌自幼便聽到魔教之名,可是自己母親和魔教頗有牽連,每當多問幾句,父母均各不喜,問到義父時,他不是呆呆出神,便是突然暴怒,因之魔教到底是怎麼一會事,始終莫名其妙。
其後跟著太師張三丰,他對魔教也是深惡痛絕,一提起來,便是諄諄告誡,可是張無忌後來遇到的胡青牛、王難姑、常遇春、徐達、朱元璋等好漢,都是魔教中人,這些人慷慨好義,未必全是惡人,只是各人行動有些詭祕,外人瞧著頗感莫測高深而已。這時他聽滅絕師太說起魔教,不禁留神傾聽。
只見那四個白袍男子臉上各露詭異笑容,均已氣絕。靜玄怒道:「妖人服毒自盡。這毒藥到是厲害得緊,發作得這麼快。」靜虛道:「搜身。」四名男弟子應道:「是!」一人服侍一具屍體,便要往衣袋中搜查,周芷若忽道:「眾位師兄小心,提防袋中藏有毒物。」四名男弟子一怔,取出兵刃去挑屍體的衣袋,只見袋中蠕蠕而動,原來每個人的衣袋中各藏著兩條極毒的小蛇,若不是周芷若事先提醒,只要伸手入袋,立時便會給毒蛇咬死。眾弟子臉上變色,人人斥罵魔教徒眾行事毒辣。滅絕師太冷冷的道:「你們從中土西來,今日首次和魔教徒眾周旋。這四個人不過是無名小卒,已是如此陰毒,倘若遇上教中的主腦人物,咱們還有屍骨回歸峨嵋麼?」她哼了一聲,又道:「靜虛年紀不小了,處事這等草率,還不及芷若細心。」靜虛滿臉通紅,躬身領責。
滅絕師太縱聲長笑,哈哈,哈哈,笑聲從大漠上遠遠的傳了出去。群弟子相顧愕然,暗自驚駭,滅絕師太衣袖一擺,喝道:「大家睡吧!」靜虛就如平日一般,分派守夜人手,滅絕師太道:「不用守夜了。」靜虛一怔,但隨即領會,如果青翼蝠王這一等高手半夜來襲,眾弟子那能發覺?守夜也不過白守。
猛聽得呼的一聲,靜玄師太手中那柄拂塵不知如何,竟爾筆直的向空飛中飛去,一直飛上十餘丈高,眾人不自禁的抬頭觀看。滅絕師太大叫道:「靜玄,留神!」話聲甫落,只見那身穿長條袍子的男子已在數丈之外,靜玄卻被他橫抱在雙臂之中,靜虛和另一名年長的女弟子蘇夢清各挺兵刃,飛步向那男子追去。可是那人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滅絕師太一聲清嘯,手執倚天寶劍,隨後趕去。
這一晚峨嵋派戒備外弛內緊,似疏實密,倒無意外之事,次日續向西行,走出百餘里後,已是正午,赤日當頭,雖在隆冬,亦覺炎熱。正行之際,西北方忽地傳來隱隱幾聲兵刃相交和呼叱之聲,眾人不待靜虛下令,均各加快腳步,向聲音來處疾馳。不久前面便出現幾個相互跳盪激鬥的人形,奔到近處,只見是三個白袍道人手持奇形兵刃,在圍攻一個中年漢子。那三個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繡著一個紅色火把,顯是魔教中www.hetubook•com•com人。那中年漢子手舞長劍,劍光閃閃,和三個道人鬥得甚是激烈,雖是以一敵三,卻絲毫不落下風。
滅絕師太說道:「魔教歷代明尊教主,都是以聖火令作為傳代的信物,可是到了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天奪其魄,這塊火令不知如何竟會失落,於是第三十二代,第三十三代兩代教主,便成了有權無令的教主,這教主已做得很勉強。楊破天突然而死,實不知是中毒還是受人暗算,眾說紛紜,魔教內部就此大亂。楊破天既是暴斃,不及指定繼承之人,想那魔教中人才濟濟,有資格當教主的,少說也有五六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直到此時,仍是沒有推定教主。咱今日所遇,也是個想做教主的,他便是魔教中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韋一笑。」
等奔到第四個圈子時,那人突然回身,將靜玄向滅絕師太擲來,滅絕師太覺得這一擲之力有如狂風怒濤,勢不可當,忙氣凝雙足,使個「千斤墜」功夫,輕輕將靜玄接住。那人哈哈長笑,說道:「六大門派圍剿光明頂,只怕沒這麼容易吧!」說著向北疾馳。他初時和滅絕師太追逐時腳下塵沙不驚,但這時卻踢得黃沙飛揚,一路滾滾而北,宛如一條黃龍,將他背影遮住。
張無忌心中甚為混亂,他早知義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均為正派人士所不容,卻沒料到他二人然居然都屬魔教中的「護教法王」,一時自己想著心事,沒聽到峨嵋群弟子說些什麼。過了一會,才聽得滅絕師太在說道:「咱們六大門派這一次進剿光明頂,志在必勝,眾妖邪便是齊心合力,咱又有何懼?只是戰鬥時損傷便多,各人須得先存決死之心,不可意圖僥倖,心存畏懼,臨敵時墮了峨嵋派的威風。」眾弟子一齊站起,躬身答應。
自攻敵以至射鴿、擒人,滅絕師太始終冷冷的負手旁觀。張無忌心想:「她親自對蛛兒動手,那是對蛛兒十分看重了,想是因丁敏君雙腕震斷之故。這老尼若要攔下那雙白鴿,只是一舉手之勢,有何難處。可是她偏生不理,任由眾弟子自行處理。」要知靜虛、靜玄等人,都已是江湖上頗有名望的高手,任何一人都能獨當一面,主持武林中的大事,對付魔教中的幾名徒眾,自不能再由滅絕師太出手,現下由靜虛、靜玄親自動手,都已是將對方的身份抬高了,只見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下兩頭被打死的白鴿,後鴿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個紙捲,道:「一模一樣。可惜有一頭鴿兒漏網。」滅絕師太冷冷的道:「有什麼可惜?群魔聚會,一舉而殲,豈不是痛快?省得咱們東奔西走的到處搜尋。」張無忌聽到「向白眉教告急」這幾個字,心下一怔:「白眉教教主是我外公,不知他老人家會不會來?哼,你這老尼如此傲慢,未必是我外公的對手。」他本來想乘機救了蛛兒逃走,這時好戲當前,倒想瞧瞧熱鬧。只聽靜虛向四名白袍人喝道:「你們還邀了甚麼人手?如何得知我六派圍剿魔教的消息?」
兩人說了半個時辰,殷利亨舉手作別,要再去和華山派聯絡,靜虛說道:「殷六俠,你來回奔波,定必餓了,吃些點心再走。」殷利亨也不客氣,道:「如此叨擾了。」峨嵋眾女俠紛紛取出乾糧,有的更堆沙為灶,搭起鐵鍋煮湯,她們自己飲食甚是簡樸,但款待殷利亨卻是加倍的週到,自然都是為了紀曉芙之故。殷利亨懂得他們的情意,眼圈微紅,哽咽道:「多謝眾位師姊師妹。」
當晚一行人在沙漠中露宿,生起了一個大火堆。眾人知道這一帶已是魔教人眾出沒之所,輪流守夜,嚴加戒備。到得二更天時,只聽得玎玲、玎玲的駝鈴聲響,有一頭駱駝遠遠奔來。因眾人本已睡倒,聽了這聲音,一齊驚醒。那駝鈴聲從西南方響來,但過了一會,鈴聲卻響到了西北方。眾人相顧愕然,過不多時,鈴聲竟又在東北方出現。如此忽東忽西,行同鬼魅,要知不論那駱駝的腳程如何迅速,決不能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西。
張無忌一句「六師叔」衝到了口邊,卻又強行縮回,在眾師叔伯中,殷利亨和他父親最是交好,待他也特別親厚。他瞧著這位相別八年的六師叔時,只見他滿臉風塵之色,兩鬢微見斑白,想是紀曉芙之死於他心靈有極大打擊。張無和*圖*書忌乍見親人,亟想上前相認,但終於想到不能顯露自己真相,以免惹起無窮後患。
滅絕師太又道:「武功強弱,關係天資機緣,半分勉強不來。像靜玄這般一招未交,便死於吸血惡魔之手,誰都不會恥笑於她。咱們平素學武,所為何事?還不是要鋤強扶弱,撲滅妖邪?今日少林、武當、峨嵋、崑崙、崆峒、華山六大派圍剿魔教,吉兇禍福,咱們峨嵋派早就置之度外。靜玄第一個先死,說不定第二個便輪到你們師父……」群弟子默然躬身,月光下顯得人人臉色更是慘白。
滅絕師太望著那一堆火,一動也不動,有如一尊石像。張無忌想像她的心情,峨嵋派天下馳名,今日盡傾派中高手,遠征西域,一招也沒交手,便有一名女弟子送了性命,心中自是極為難過。群弟子見師父不睡,誰都不敢先睡,這般呆坐了一個多時辰,滅絕師太突然雙掌一推,一股勁風撲去,蓬的一響,一堆大火登時熄了。張無忌和蛛兒都是大吃一驚:「這老尼好大的掌力。」火堆一熄,眾人都處在黑暗之中,仍是誰都不動。
次晨眾人收拾衣氈,起身欲行,張無忌和蛛兒不約而同的「啊」的一聲驚叫,只見身旁有一人躺著,呼呼大睡,這人自頭至腳,都用一塊污穢的氈子裹著,不露出半點身體,屁股翹得老高,鼾聲大作。峨嵋派眾人也都驚覺,昨晚各人輪班守夜,如何會不知有人混了進來?滅絕師太何等神功,便是風吹草動,花飛葉落,也逃不過她的耳目,怎地人群中突然多了一人,直到此時才見?各人又是驚訝,又是慚愧,早有兩人手挺長劍,走到那人身旁,喝道:「是誰,弄什麼鬼?」
只聽滅絕師太道:「俗語說得好:『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子存父先死,孫在祖乃喪。』人孰無死?只須留下子孫血脈,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仍能興旺。最怕是你們都死了,老尼卻孤零零的活著。嘿嘿,但縱是如此,亦不足惜。百年之前世上有什麼峨嵋派?只須大夥兒轟轟烈烈的死戰一場,峨嵋派就是一舉覆滅,又豈足道哉?」群弟子聽了師父這番話,人人熱血沸騰,拔出兵刃,大聲道:「弟子誓決死戰,不與妖魔邪道兩立。」滅絕師太淡淡一笑,道:「很好!大家坐下吧!」張無忌看著峨嵋派眾人雖然大都是弱質女流,但這番慷慨決死的英風毫氣,絲毫不讓鬚眉,心想峨嵋位列六大門派,自非偶然。不僅僅以武功取勝而已,眼前她們這副情景,大有荊軻西入強秦,「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慨,看來魔教的勢力,實是厲害。本來這些話在出發之時便該說了,但想來當時沒料到魔教在分崩離析之餘,群魔仍能聯手以抗外侮。今者青翼蝠王這一出手,情勢便大不相同。
峨嵋群弟子遠遠觀鬥,並不上前相助。餘下兩名魔教道人見己方傷了一人,對方又來了幫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嘯一聲,兩人分向南北急奔。殷利亨飛步追那向南方的道人,他腳下比那道人快得多,躍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後,拍出一掌,那道人回身招架,甩出了性命不要,圖與殷利亨鬥個兩敗俱傷。峨嵋眾人眼見殷利亨一人難追兩敵,逃向北方的道人輕功極了得,越奔越快,瞧這情勢,殷利亨待得殺了南方那纏戰的道人,無論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殺北逃之敵。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著靜虛,盼她發令攔截。更有幾個女弟子平素和紀曉芙交好的,知道殷利亨曾和紀曉芙有婚姻之約,這位武當六俠和本派的關係特別不同,紀曉芙因受魔教光明使者楊逍淫辱而死,各人加倍的同情殷利亨,均盼助他一臂之力。靜虛心下也頗感躊躇,但想武當六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聲求助,旁人貿然伸手,便是對他不敬,因之略一沉吟,便不發令攔截,心想寧可讓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當殷六俠。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不理不睬。一名弟子伸出長劍,將那氈子挑起,只見氈子底下赫然是個身披條子長袍的男子,伏在沙裏,睡得正酣。靜虛心知這人膽敢如此,定然大有來頭,走上一步,說道:「閣下是誰?來此何事?」那鼻鼾聲更響,簡直便如打雷一般。靜玄見這人如此無禮,心下大怒,揮動拂塵,刷的一和圖書下,便朝那人臀部打去。
此話一出,殷利亨和張無忌都是大吃一驚,殷利亨道:「你打聽五師哥,為了何事?」蛛兒紅暈生臉,低聲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無忌,是不是也來了。」這一下張無忌自是更加吃驚,心道:「原來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這時要揭露。」只聽殷利亨道:「你這話可真?」蛛兒道:「我是誠心向殷六俠打聽,怎敢相欺。」殷利亨道:「我五哥逝世十年,墓木早拱,難道姑娘不知此事麼?」
峨嵋派雖然人多,卻不以眾攻寡,聽著靜虛師太指揮,兩名弟子,兩名男弟子分別上前堵截。魔教的四人手持彎刀,出手甚是悍狠,但峨嵋派這次前來西域的十二弟子,個個是派中的精萃,無一不是武藝精強,鬥不七八合,三名魔教徒眾分別中刃,從馬上摔了下來。餘下那人卻厲害得多,砍傷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奪路而走,縱馬奔出數丈,靜虛師太叫道:「下來!」身法輕靈,一下子便已欺到了那人背後,拂塵揮出,捲他左腿。那人舞刀擋架,靜玄師太拂塵突然變招,刷的一聲,正好打在他的後腦。這一招擊中要害,拂塵中蘊蓄著靜虛師太深厚的內力,那人如何抵擋得住?登時倒撞下馬。
果然滅絕師太又道:「青翼蝠王既然能來,白眉鷹王和金毛獅王亦能來,紫衫龍王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來。咱們原定是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使者楊逍,然後逐一掃蕩妖魔餘孽,豈知華山派的神機先生這一次神機妙算失靈,料事不中,哈哈,全盤錯了。」靜虛問道:「那紫衫龍王,又是什麼惡毒的魔頭?」滅絕師太搖頭道:「紫衫龍王惡跡不著,我也是僅聞得其名而已。聽說此人爭教主不得,便遠逸海外。不再和魔教來往。這一次他若能置身事外,自是最好。『魔教四王,紫白金青』,這人位居四王之首,不用說是極不好鬥的。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楊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歷代相傳,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地位均在四大護教法王之上。楊逍是光明左使,可是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卻是誰也不知。少林派空聞大師、武當派宋遠橋宋大俠,都是博聞廣見之士,但他們兩位也不知道。咱們和楊逍正面為敵,明槍交戰,勝負各憑武功取決,那倒罷了,但若那光明右便暗中偷放冷箭,這才是最為可慮之事。」
第二日白天平安無事,到得晚上二更天時,那駝鈴聲又再出現,忽遠忽近,忽東忽西,滅絕師太又再斥責,這一次駝鈴卻對她毫不理會,一會兒輕,一會兒響,有時似乎是那駱駝怒馳而至,但驀地裏卻又悄然而去,吵得人人頭昏腦脹。張無忌和蛛兒相視而笑,雖然不明白這鈴聲如何能響得這般怪異,但知定是魔教中的高手所為,攪得峨嵋眾人六神不安,倒也好笑。
又行了兩天,這日午後,來到一片大沙漠中,地下積雪早已熔盡,兩個雪撬便在沙地中滑行。正走之間,忽聽得馬蹄聲響,有乘者自西而來。滅絕師太做個手勢,眾弟子立時隱身在沙丘之後伏下,有兩人分挺短劍,對住張無忌和蛛兒的後心,這意思非常明白,峨嵋派是在伏擊敵人,無忌等若是出聲示警,短劍向前一送,立時便要了他們性命。
眾弟子心下悚然,不自禁的回頭向身後瞧瞧,似乎那光明右使或是紫衫龍王突然掩到偷襲一般。滅絕師太冷然道:「楊逍害死紀曉芙,韋一笑害死靜玄,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本派掌門人的衣缽傳於誰人,當以這一役中是誰立功最偉大而定,倘若那一名男弟子奮不顧身,竟能僥倖傷得魔教法王,本師便不惜破除百年來的慣例……」
張無忌坐在雪撬之中,他腿傷早愈,但不願被峨嵋諸人知覺,仍是假裝不能行走,這時眼光被身前的一名男弟子擋住,須得側身探頭,方能見到那四人相鬥。只見那中年漢子長劍越使越快,突然間轉過身來,一聲呼喝,刷的一劍,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刺過。峨嵋眾人喝采聲中,張無忌忍不住輕聲驚呼,這一招「順水推舟」,正是武當劍法的絕招,使這一招劍法的中年漢子,卻是武當派的六俠殷利亨。
四個白袍人仰天哈哈慘笑,突然之間一齊撲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眾人吃了一驚,兩名男弟子俯身一看,驚叫:「師姐,四個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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