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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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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沙漠埋屍

第六十三回 沙漠埋屍

次日清晨,張無忌率領眾人,和冷謙分別。冷謙道:「教主,你身繫本教的安危存亡,務請保重。」張無忌道:「冷先生坐鎮總壇,多多辛苦。」冷謙向周顛道:「小心,怪魚,吃你!」周顛握著他手,心中頗為感動,五散人情若兄弟,冷謙今日破例多說了這六個字,那的確是十分耽心大海中的怪魚將眾兄弟吃了。冷謙和天地風雷四門首領直送下光明頂來,這才不捨而別。
此時他是教主之尊,每一句話即是不可違抗的嚴令,眾人一一接令,無不凜遵。楊不悔卻道:「爹,我想到海外去瞧瞧滿海冰山的風光。」楊逍微笑道:「那你向教主求去,我可作不了主。」楊不悔掀起了小嘴,卻不作聲。張無忌微微一笑,想起數年前護送楊不悔來西域時,一路上她纏著要說故事,自己曾將冰火島上各種奇景、以及白熊、火猴、海豹、怪魚,各種珍異動物說給她聽,這當兒她便想親自去看看了,當下說道:「不悔妹子,海行甚多兇險,你若不怕,楊左使又放心你去,那麼楊左使和你一起都到海外去吧。」楊不悔拍手道:「我怕什麼?爹,咱倆都跟無忌……不,跟教主去!」楊逍望著張無忌不答,聽他示下。張無忌道:「既是如此,偏勞冷先生留鎮光明頂,天地風雷四門,暫歸冷先生統率。」冷謙道:「是!」周顛拍手頓足,大叫:「妙極,妙極!」說不得道:「周兄,妙什麼?」周顛道:「教主如此倚重冷謙,那是咱五散人的面子。再說,大海茫茫,不知要坐幾日幾夜的海船,多了楊左使父女,談談說說,何等快活,倘若同著冷謙,那只不過多一塊不開口的木頭罷了。」眾人一齊大笑,冷謙卻既不生氣,也不發笑,只常沒有聽見。
張無忌於是說道:「好,別哭啦,我也帶你一起到海外去便了。」小昭大喜,抬起頭來。只見她清麗秀美的小小臉龐,在銀波如水的月光照映下,當真是出塵脫俗,晶瑩的淚水尚未擦去,卻已笑得極是歡暢,猶似一朵帶著曉露的水仙。張無忌微笑道:「小昭,你將來大了,一定美得不得了。」小昭笑道:「你怎知道?」張無忌尚未回答,忽聽得東北角上蹄得雜沓,有大隊人馬自西而東,奔馳而過,但聽那蹄聲漸漸遠去,至少也有一百餘人。
過不多時,唐洋從林中快步出來,向張無忌躬身行禮,臉上頗有惶愧之色,說道:「啟稟教主,屬下唐洋領罪。」張無忌道:「唐旗使何事?」唐洋道:「屬下派人看管俘虜,不料眾俘虜突起發難,搶了看管人員的刀刃,人人自殺而死,看守者阻止不及,大虧職守。」張無忌道:「此事甚奇。」與眾人同到林中,只見巫山幫、五鳳刀各被俘虜人眾,一齊屍橫地下。洪水旗下的奉命看管的八名教眾,倒有六人受了傷,跪在地下領罪。張無忌道:「這些人確是自殺,並非為人所害?」領頭的看守者稟道:「啟稟教主,這些俘虜忽地一聲不息的跳將起來,擊倒了屬下,搶去刀劍。人人自殺,自始至終沒出一句聲。」張無忌點點頭道:「事出意外,並非你們過失,起來吧!」那人道:「謝教主恕罪之恩!」
楊逍等聽了那人之言,都是面面相覷,猜不透其中含意。張無忌命洪水旗將眾屍體搬到山腰裏掩埋了,和殷天正,楊逍、韋一笑回入茅棚,商議此事。彭瑩玉道:「這些人的家屬落入旁人手中,受人挾制,若不死戰,只怕妻兒老小個個難以活命。江湖上有誰有這等威力權勢,能驅策這許多幫會門派的豪傑?能將他們的家小扣以為質?」這些人除了張無忌之外,個個熟知江湖間情事,即均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周顛道:「那番僧手持倚天寶劍,定與峨嵋派暗有勾結,看來是六大門派在背後主持其事。滅絕老賊尼陰險狠毒,她鬥不過咱們教主,便指使一般嘍囉來跟本教為難。」冷謙道:「不是。」周顛道:「為什麼不是?」冷謙不答。周顛又問:「為什麼不是?」冷謙仍是不答。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頭的疑問都是一樣:「誰幹的?」大家怔了一陣,彭瑩玉才道:「此事倘不查個水落石出,這筆爛帳定然寫在明教頭上。」各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心照不宣,均知前面等著一批武功高強、行事毒辣的勁敵。只和圖書是這群敵人詭秘陰險,更顯得難以對付。說不得朗聲說道:「大家聽了,若是明刀明槍的交戰,大夥兒在教主率領之下,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也決不致輸於旁人。只是暗箭難防,此後飲水食飯、行路住宿,處處要防敵人下毒暗算。」教眾們齊聲答應:「是!」
彭瑩玉道:「教主,我瞧這事確是其中另有蹺蹊。滅絕師太諸人東還,不該和這干門下弟子錯失道路。各門各派沿途均有聯絡記號,那有影蹤不見之理?」眾人邊走邊談,都覺峨嵋派這許多人突然在大漠中消失,其理難明,何況那倚天寶劍落入了那番僧之手,更是兆頭不好。張無忌掛念周芷若的安危,卻又不便和旁人談商。
他這「口」字剛說出,颼的一聲響,一支羽箭射出,將那軍官射得洞胸而過,乃是他身旁一個獵戶所發。此人發箭手法之快,勁力之強,幾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那裏是尋常獵戶的身手。那軍官一聲不出,抱著懷中少女,一齊倒衝下馬來。只聽得颼颼颼連珠箭發,八名獵戶一齊放箭,當真是百步穿楊,箭無虛發,每一箭便射死一名元兵。眾元兵雖然變起倉卒,大吃一驚,但個個是弓馬嫻熟的戰士,各人連聲呼哨,便即還箭。那八名獵戶躍上馬背,衝了過去,一箭一個,一箭一個,頃刻之間,射死了三十餘名元兵。餘下的見情勢不對,一聲唿哨,丟下眾婦女回馬便走。那八名獵戶跨下的都是駿馬,風馳電掣般追將上去,八枝箭射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追出不到一里,蒙古官兵盡數就殲。
眾人生怕招搖,惹人耳目,都買了商販的衣服換了,有的更推著獨輪木車,裝了皮貨藥材之物。這日清晨動身,在甘涼大路上趕道、驕陽如火,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行了兩個時辰,眼見前面一排二十來棵大柳樹。眾人心中甚喜,催趕坐騎,奔到柳樹之下休息。到得近處,只見柳樹下已有九個人坐著。八個大漢均作獵戶打扮,腰跨佩刀,背負弓箭,還帶著五六頭獵鷹,墨羽利爪,模樣極是神駿。另一人卻是個年輕公子,身穿寶藍綢衫,輕搖摺扇,掩不住一副雍容華貴之氣。
說不得道:「我想扣押諸幫會家小之事,在中原有預謀。六大派圍攻本教,期在必勝,滅絕老尼這些人自負得緊,決不會想到一個『敗』字,不致事先伏下這著棋子。」眾人點頭稱是。周顛道:「就算你的話有理,那麼暗中跟咱們為難的人是誰?」說不得道:「倘若成崑這惡賊未死,咱們定說是他。現下可就難猜得很了。」眾人商議了半日,不得要領。張無忌道:「此事且擱在一旁。本教眼前第一大事,是去海外迎歸金毛獅王謝法王。此行非本人親去不可,有那一位願與本人同去」眾人一齊站起身來,說道:「願追隨教主,同赴海外。」
原來那是楊逍以「彈指神通」的奇功,反運「擲石點穴」的功夫,將那兩名峨嵋弟子的穴道解了。那中年尼姑眼見對方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武功高得出奇,何況明教教主之尊也親身在此,若是動起手來,只怕立時便吃大虧,便道:「貧尼法名靜空,不敢請問這位施展彈指神通、擲石點穴絕技的施主是誰?」楊逍尚未回答,周顛已哈哈笑道:「他是本教光明使者,可跟你是一家人啦!」靜空退了一步,雙眉倒豎,喝道:「原來你便是害死我紀師妹的惡賊楊逍!」手中長劍一振,忍不住便要撲前跟他拚命。
忽聽有那少年公子說道:「六破,你去叫他們放了這干婦女,如此胡鬧,成什麼樣子。」他說話也聲音清脆無比,又嬌又嫩,竟然似個女子。一名大漢應道:「是!」解下繫在柳樹上的一匹黃馬,翻身上了馬背,大聲說道:「喂,大白天這般胡鬧,你們也沒官去管束麼?快快把眾婦女放了!」元兵中一名軍官裝束之人有騎馬乘眾而出,在臂彎中摟著一個少女,斜著醉眼,哈哈大笑,說道:「你這死囚活得不耐煩了,來管老爺的閒事!」那大漢冷冷的道:「天下盜賊四起,都是你們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鬧出來的,乘早給我規矩些吧。」那軍官打量柳蔭下的眾人,心下微感詫異,暗想平常老百姓一見官兵,遠遠躲開尚自不及,怎麼這群人吃了豹子膽、老虎心,竟敢管起官軍的事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掠過,見到那少年帽子頭巾上兩粒龍眼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貪心登起,大笑道:「兔兒相公,跟了老爺去吧!有得你享福的!」說著雙腿一挾,催馬向那少年公子衝來。那公子本來和顏悅色,瞧著眾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氣,待聽得這軍官如此無禮,秀眉微微一蹙,說道:「別留一個活口。」
張無忌見殷利亨雖然昏暈,性命已是無礙,只是斷肢難續,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運。他負著雙手,遠遠走了開去,要安安靜靜的細細思量一下。他走上一個小丘,坐了下來,心中兩種念頭不住交戰:「要不要到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禍首,跟爹爹、媽媽、六叔報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認,交出行兇之人,事端就不致擴大,否則豈非明教要和武當派聯合,共同對付少林?我已和眾兄弟歃血盟誓,決不再向六大派尋仇生事,此刻事情鬧到了自己頭上,就將誓言拋諸腦後,那如何能夠服眾?禍端一開,此後怨怨相報,只怕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傷殘多少英雄好漢的性命?」
楊逍見那四頭兀鷹尚自盤旋未去,似想等眾人拋下殷利亨後,便飛下來啄食他的屍體,心下惱怒,從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連彈,四頭兀鷹應聲落地,每一個的腦袋都是被小石打得粉碎。殷利亨點了點頭,多謝楊逍替他出了這口氣。
張無忌道:「此中情由,靜空師太一問尊師便知,不必在此多生糾葛。」靜空道:「我師父呢?」張無忌道:「尊師從光明頂下來,已半月有餘,預計此時已進玉門關。各位東來,難道中間錯過了麼?」靜空身後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說道:「師姊別聽他胡說。咱們分三路接應,有信號火箭聯絡,怎會錯過不見?」周顛聽她說話無禮,正要教訓她幾句,張無忌低聲道:「周先生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她們尋不著師父,自然著急。」靜空滿臉懷疑之色,說道:「家師和眾位師姐妹是不是落入了明教之手?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隱瞞?」周顛笑道:「老實跟你們說,峨嵋派不自量力,來攻光明頂乃自滅絕師太以下,個個被擒,現下正關在水牢之中,教她們思過待罪,關他個十年八年,放不放那時再說。」彭瑩玉忙道:「各位莫聽這位周兄說笑,滅絕師太神功蓋世,門下弟子個個武藝高強,怎能失陷於明教之手?此刻貴我雙方已然止息干戈,各位回去峨嵋,自然見到。」靜空將信將疑。猶豫不決。
那四個人抬了那兩名被點中穴道的同門回來,正待設法給他解治,只聽得嗤嗤兩響,兩粒黃沙被以強勁之極的指力彈了過來。帶著破空之聲,直射那二人的穴道,登時替他解了。
當日眾人飽餐歡聚,分別休息。張無忌要楊不悔替小昭開了玄鐵銬鐐,但那鑰匙失落在火場的焦木瓦礫之中,再也尋找不著。小昭淡淡的道:「我帶了這叮叮噹噹的鐵鍊,走起路來反而好聽,還是戴著的好。」張無忌安慰她道:「小昭,你安心在光明頂上住著,我接了謝法王回來,借他的屠龍寶刀給你斬脫銬鐐。」小昭搖了搖頭,並不答應。
一路無話,這日眾人進了玉門關。分別買了牲口代步。殷利亨時昏時醒,張無忌問起他如何受傷的情形,殷利亨茫然難言,只是說:「少林派的和尚,五個人圍攻我一個。是少林派的武功,決計錯不了。」
但在一瞥之間,眾人目光不約而同的都瞧向少年公子腰間,只見黃金為鉤、寶帶為束,懸著一柄長劍,劍柄上赫然鏤刻著「倚天」兩個篆文。這劍的形狀長短,正和滅絕師太持以大屠明教教眾、周芷若用以刺得張無忌重傷幾死的倚天劍一模一樣。明教眾人大為愕然,周顛第一個忍不住要開口相詢,便在此時,只總得東邊大路上馬蹄雜沓,一群人亂糟糟的乘馬奔馳而來。
蒙古人侵入中國,將近百年,素來瞧得漢人比牲口也還不如,只是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淫|虐欺辱,卻也是極少見之事,明教眾人見了,無不目眥欲裂,只待張無忌一聲令下,使即衝上救人。
眾人凝目一瞧,卻是一隊元兵,約莫有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婦女,被元兵用繩縛著曳之而行。這些婦女大都小腳伶仃,如何跟得上馬匹,有的跌倒在地下,便https://m.hetubook.com.com被繩子掛著,隨地拖行。所有婦女都是漢人,顯是這群元兵擄掠來的良民百姓,其中半數都已衣衫被撕得稀爛,有的更是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極是悽慘。那些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則用鞭子抽打眾女。這些蒙古人一生長於馬背,鞭術精奇,一鞭抽去,便捲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餘人歡呼喝采,引以笑樂。
三人既然查知是崆峒派,便不放在心上,回歸原地安睡。行到第五日上,前面草原上來了一行人眾,張無忌視物及遠,已看清楚大部份是身穿緇衣的尼姑,夾雜著七八個男子。雙方行到相距十餘丈處,一名尼姑尖聲叫道:「是魔教的惡賊!」眾人紛紛拔出兵刃,散了開來。張無忌瞧這情勢,對方準是峨媚派的人眾,不知何以去而復回,而那些人也是從未見過的,當下朗聲說道:「眾位師太是峨嵋門下嗎?」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尼姑越眾而出,厲聲道:「魔教的惡賊,多問什麼?上來領死吧。」張無忌道:「師太上下如何稱呼?何以如此動怒?」那尼姑喝道:「邪惡奸賊,憑你也配問我名號!你是誰?」
那少年公子牽過坐騎,縱馬而去,更不回頭再望一眼,他在瞬息間屠滅五十餘名蒙古官兵,便似家常便飯一般,竟是絲毫不以為意。周顛叫道:「喂,喂!慢走!我有話問你啊!」那公子更不理會,在八名獵戶擁衛之下,遠遠的去了。
這日行到傍晚,說不得忽道:「這裏有些古怪!」奔向左前方的一排矮樹之間察看,從一名教眾的手裏接過一把鐵鏟,在地下挖掘起來,過不多時,赫然露出一旦屍首。這屍首已然腐爛,面目殊不可辨,但從身上衣著看來,顯然是崑崙派的弟子。幾名教眾一齊助手挖掘,不久掘出一個大坑,坑中橫七豎八的堆著十六七具屍體,盡是崑崙弟子。倘若是本派掩埋,決不致如此草草,顯是敵人所為。再查那些屍體,人人身上有傷。說不得命手下教眾將各具屍體好好分開,一具具的妥為妥葬。
這時天已全黑,明教眾人點起燈火,埋鍋造飯,張無忌兀自坐在小丘之上,眼見月亮升起,仍是拿不定主意,一直想到半夜,才這麼決定:「咱們且到少林寺去求見掌門空聞神僧,說明前因後果,要他給一個公道。」轉念又想:「但若把話說僵了,非動手不可,那便如何?」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要知他年紀輕輕,初當大任,所遭逢的卻是江湖上最辣手的難題,身處恩怨仇殺之際,便是老成練達、識見超卓之士,也未必能有善策,何況他武功雖佳,處事的經驗卻是淺鮮之極,一心想要止戰息爭,但兇殺血仇,對一件件迫人而來。張無忌機緣巧合,當了明教教主的重任,推不掉、甩不脫,此後的煩惱艱困,實是無窮無盡呢!
銳金旗的掌旗使莊錚死在倚天劍下之後,副旗使吳勁草承張無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這時見幾頭兀鷹古怪,道:「我去瞧瞧。」帶了兩名弟兄,急奔過去,過了一會,一名教眾先行奔回,向張無忌稟道:「稟告教主,武當派殷六俠摔在山谷之中。」張無忌大吃一驚,道:「是殷六俠?受了傷麼?」那人道:「似乎是受了重傷,吳旗使一見是殷六俠,命屬下急速稟報教主。吳旗使已下谷救援去了……」張無忌心急如焚,不等他說完,快步奔去,楊逍、殷天正等隨後跟來。到得近處,只見那裏是一個峭壁,下臨深谷,崖旁生滿了長草小樹,吳勁草左手抱著殷利亨,正在十分吃力的攀援上來。張無忌掛懷殷利亨的生死安危,沿著山壁搶了下去,一手抓住吳勁草右臂,另一手便去探殷利亨的鼻息。只覺他呼吸細微,張無忌便放寬了心,接過殷利亨的身子,幾個縱躍,便上了峭壁,將他橫放在地下,定神一看,不禁又是驚怒,又是難過。但見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關節,全都被人折斷了,氣息奄奄,動彈不得,對方下手之毒,實是駭人聽聞。他神智尚未迷糊,一見到無忌,臉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兩顆石子。原來他受傷後被人推下山谷,仗著內力精純,一時卻不致死,兀鷹想來吃他,被他側頭咬起地下的石子,噴氣射擊,如此苦苦撐持,已有數日。
張無忌一拱手,說道:「多和_圖_書多拜上尊師,便說明教張無忌問她老人家好。」當先向東便去。唐洋待韋一笑、殷天正等一一走過,這才揮手召回五行旗。峨嵋弟子瞧了這等聲勢,暗暗心驚,眼送張無忌等遠去,個個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韋一笑惱她對教主無禮,一衝而前,身形如同鬼魅,穿入眾人之中,已點了兩名男弟子的穴道,抓住兩人後領,猛地發腳,遠遠奔了出去,將兩人摔在地下,隨即又奔回原處。這幾下兔起鵠落,快速無倫,峨嵋眾人一怔之間,那兩名男弟子已被他就像騰雲駕霧搬運到了數十丈以外,橫臥就地,一動不動。只聽韋一笑冷笑一聲,說道:「這位是當世武功第一,天下肝膽無雙的奇男子,統率左右光明使、四大護教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的明教張教主,趕過峨嵋派下山,奪過滅絕師太手中倚天寶劍,像這樣的人物,也配來問一聲師太的法名麼?」
他定了定神,說道:「六叔不須煩心,這件事交給了侄兒,定教奸人難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為,六叔可知道麼?」殷利亨搖了搖頭,他數日來苦苦掙命,早已筋疲力盡,此刻心頭一鬆,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暈了過去。張無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刎而死,最主要的是為了對不起三師伯。今日六師叔又遭此難,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這罪魁禍首,如何對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母?
張無忌先給他服下止痛護心的藥丸,然後設法替他接續斷骨,但一加查察,便即皺起了眉頭…但見他四肢共有二十來處斷折,每一處斷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無法接續。殷利亨道:「跟三哥一樣,是少林派金剛指力……指力所傷……」張無忌登時想起當年父親所說三師伯俞岱岩受傷的經過來,他也是被少林派的金剛指力捏得骨節粉碎,臥床已達二十餘年。其時自己父母尚未相識,不料事隔這許多年月,又有一位師叔傷在少林金剛指之下。
又行一陣。眼見夕陽似血,天色一陣陣的黑了下來,眾人正要覓地休息,只見東北角天邊三四頭兀鷹不住在天空盤旋。突然間一頭兀鷹俯衝下去,立即又急飛而上,羽毛紛紛掉落,啾啾哀鳴,顯是給下面什麼東西擊中了,吃了一個大虧。
過不多時,韋一笑和楊逍先後奔到。說道:「教主,深夜之中,大隊人馬奔馳,說不定又是本教之敵。」張無忌命小昭去和彭瑩玉等人會合,自行帶同楊韋二人,奔向蹄聲傳來之處查察。到得近處,果見沙漠中留下一排馬蹄印痕。韋一笑俯身察看,忽然抓起一把沙子,說道:「有血跡。」張無忌將沙子湊近鼻端,登時聞到一陣新鮮的血腥之氣。三個人循著蹄印追出數里,楊逍忽見左首沙中掉著半截單刀,抬起一看,見刀柄上刻著「馮人豪」三字,微一沉吟,說道:「這是崆峒派中的人物。教主,想是崆峒派在此預備下馬匹,回歸中原。」韋一笑道:「從光明頂下來,已然事隔半月有餘,他們尚在這裏,不知搗什麼鬼?」
張無忌道:「前往海外的人手也不必太多,何況此外尚有許多大事需人料理。這樣吧,楊左使率領天地風雷四門,留鎮光明頂,重建總壇。金木水火土五旗分赴各地,招集明教分散了人眾,傳諭本人所約三事。外公和舅父率同舊部,探聽究是那一些厲害的敵人暗中在跟本教為難,再尋訪光明右使和紫衫龍王的兩位下落。韋蝙王請分別前往六大派掌門人居處,說明本教止戰休好之意,不能化敵為友,也當止息干戈。這件事甚不易辦,但韋蝠王大才,定能克建殊功。至於赴海外迎接謝法王之事,則由本人和五散人同去。」
鐵冠道人喝道:「什麼人無事驚惶?」只見林中兩個人急奔而出,正是洪水旗下的弟兄,奔到洪水旗掌旗使唐洋跟前,稟報了幾句。唐洋奇道:「有這等事?」指指點點發了幾句號令,洪水下三十餘名弟兄,四面八方的搜了下去,餘下的各佔方位,佈成防敵的陣勢,唐洋親自率領數人,到樹林中去查察。洪水旗苦戰之餘,剩下的已不足百人,但唐洋指劃分派,凜然若不可犯,單是洪水旗一旗,便足與江湖一般幫會門派分庭抗禮,張無忌瞧在眼中,暗想明教中人才濟濟,前途不可限量,心下甚是欣慰。
韋一笑道:「這位周兄愛www•hetubook.com.com說笑話。難道本教教主堂堂之尊,也會騙你們小輩不成?」那中年女子道:「魔教向來詭計多端,奸詐狡獪,說話如何能信?」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左手一揮,突然之間,巨木在東、烈火在南、銳金在西、洪水在北,厚土居中,五行旗旗下教眾兵刃出手,將一干峨嵋弟子團團圍在中間。白眉鷹王殷天正大聲說道:「老夫是白眉鷹王,只須我一人出手,就將你們一干小輩都拿下了。明教今日手下留情,年青人以後說話可得檢點些。」這幾句話轟轟發發,震得峨嵋群弟子耳朵中嗡嗡作響,心神動盪,難以自制。眼見殷天王白鬚白眉,神威凜凜,眾入無不駭然。
張無忌一看眾俘虜的傷痕,確是個個自殺斃命,只見屍堆中一人的手臂微微一動,尚未斷氣,當即俯身伸掌貼住那人的靈台要穴,一股九陽真氣送了過去。那人睜開眼來,神色茫然。張無忌道:「你為什麼自殺?」那人斷斷續續的道:「有誰貪生……怕死……下手……下手決不……容情……」張無忌一怔,記起適才激戰之時。山腰間有人如此呼喝,對方立即拚死惡鬥,知道其中定是大有蹊蹺,又問:「是誰下手決不容情?」那人道:「我一家……一家老少……妻子幼兒……都在人家手中……」張無忌道:「在誰的手中?咱們給你去救將出來。」那人搖了搖頭,唇角邊露出一絲苦笑,頭一低,就此氣絕。
他這番話一口氣的說將出來,峨嵋群弟子盡皆駭然,眼見韋一笑適才露了這麼一手匪夷所思的武功,無人再會懷疑他的說話。那中年尼姑定了定神,才道:「閣下是誰?」韋一笑道:「在下姓韋,外號叫做青翼蝠王。」峨嵋派中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驚呼一聲。便有四個人奔去救護那兩個被他搬到了遠處的同門。韋一笑道:「奉張教主令:明教和六大派上息干戈,釋怨修好。貴同門週身無傷,蝙蝠王這次沒吸他的血。」原來韋一笑自經張無忌以九陽神功療傷之後,不但驅除了所中的一陰指寒毒,連從前積下的陰寒之氣也消了大半,不必每次行動,便須吸食人血以抗寒毒。
無忌等行了百餘里,在沙漠中就地歇宿。無忌睡到中夜,忽聽得西首隱隱傳來叮噹、叮噹、叮噹,清脆的金屬撞擊之聲。他練就九陽神功之後,耳目比常人靈敏十倍,側耳傾聽,心中一動,當即悄悄起來,向聲音來處急速迎了上去。奔出數里,只見小小一個人影,正在黑暗中移動,他搶步上去,叫道:「小昭,怎麼你也來?」那人影正是小昭,她突然見到無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在他的懷裏,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卻不說話。無忌輕拍她的肩頭,說道:「好孩子,別哭,別哭!」小昭似乎受盡了委曲,終於得到發洩,哭得更加響了,說道:「你到那裏,我……我也跟到那裏。」無忌心想:「這小姑娘父母雙亡,又見疑於楊左使父女,原是十分可憐。想是我對她和言悅色,是以對我十分依戀。」
張無忌翻身下馬,突然和那公子的目光一觸,只見他雙日炯炯有神,紫電般的閃了一閃,目光隨即隱沒,轉過頭來時,卻變成了一副文弱儒雅的神態。這年輕公子美得出奇,手中摺扇白玉為柄,但握著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無分別。
他回到燈火之旁,眾人雖然肚餓,卻誰都沒有動筷吃飯,恭敬肅穆的站著等候。張無忌好生過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後自管用飯,不必等我。」去看殷利亨時,只見楊不悔已用熱水替他洗淨創口,餵他飲湯。殷利亨神智仍是迷糊,突然間眼睛定定的瞧著楊不悔,大聲道:「曉芙妹妹,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麼?」楊不悔滿臉通紅,神色極是尷尬,右手拿著匙羹,低聲道:「你再喝幾口湯。」殷利亨道:「你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楊不悔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這湯再說。」殷利亨似乎甚為喜悅,張口把湯喝了。
次日張無忌傳下號令,各人暫且不要分散,一齊到嵩山少林寺去,問明打傷殷利亨的原委再說。韋一笑、周顛等個個是俠義之士,眼見殷利亨如此重傷,均是心中不平,聽教主說要到少林問罪,齊聲喝采,楊逍為了紀曉芙之事,一面對殷利亨極是抱憾,口中雖然不言,心裏卻立定了主意,決意竭全力,為他報仇,更命女兒好好照顧服侍,稍補自己的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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