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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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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女扮男裝

第六十四回 女扮男裝

那二人遠遠的便下馬相候,又是神箭八雄中的人物,再行里許,神箭八雄的其餘四人也並騎來迎。明教群豪見他們禮教如此周到,盡皆喜慰。順著青石板鋪的大路,來到一所大莊院前,莊子周圍一條小河環繞,河邊滿是綠柳,在甘涼一帶竟能見到這等江南風景,群豪都是精神為之一爽,只見莊門大開,放下吊橋,那位小姐仍是穿著男裝,站在門口迎接。那小姐一見眾人來到,搶上前來,躬身行禮,朗聲道:「明教諸位豪俠今日駕臨綠柳山莊,當真是蓬蓽生輝。張教主請,楊使者請,殷老前輩請!韋蝠王請……」她對明教群豪竟是個個相識,不須引見,便一一道出名號,而且教中地位誰高下,也是順著次序說得中無錯誤。
趙明見激將之計無效,花容變色,慘然道:「罷啦,罷啦,今日我栽到了家,有何面目去見旁人?」反手拔下柱上的一柄短劍,叫道:「張無忌,多謝你成全!」無忌回過頭來,只見白光一閃,趙明已將短劍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無忌冷笑道:「我才不上你……」下面「當」字還沒說出,只見那短劍當真往她胸口插入,趙明慘呼一聲,嬌軀倒在桌邊。張無忌這一驚著實不小,那料到她居然會如此烈性,數招不勝,便即揮劍自戕,心想這一劍若非正中心臟,或有可救,當即轉身,回來著她傷勢。
酒過數巡,趙明酒到杯乾,極是豪邁,每一道菜上來,她總是搶先挾一筷吃了,眼見她臉泛紅霞,微帶酒暈,容光更增麗色。自來美人,不是溫雅嬌美,便是艷媚婉轉,這位趙小姐卻是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張無忌道:「趙姑娘,承蒙厚待,敝教上下無不威激。在下有一句言語想要動問,只是不敢出口。」趙明道:「張教主何必見外?我輩行走江湖,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各位若是不棄,便交交小妹這個朋友。有何吩咐垂詢,小妹自當竭誠奉告。」張無忌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請問,趙姑娘這柄倚天寶劍是從何處得來?」
此後數日之間,群豪總是談論著那箭殲元兵的九人,這些人心中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所謂英雄重英雄,恨不得能與之訂交為友,把臂談心。周顛對楊逍道:「楊兄,令愛本來也算得是絕色的美女,可是和那位男裝打扮的小姐一比,相形之上,那就比下去啦。」楊逍道:「不錯,不錯。他們若肯加入本教,那八個獵戶的排名就該在『五散人』之上。」周顛怒道:「放你娘的臭屁!騎射功夫有什麼了不起?你叫他們跟周顛比劃比劃。」楊逍沉吟道:「比之周兄自是稍有不如,但以武功而論,看來比冷謙兄要略勝一籌。」要知明教五散人中,武功以冷謙為冠,這是眾所周知之事,楊逍和周顛素來不睦,雖然不再明爭,但周顛一有機會,便是和楊逍鬥幾句口。這時周顛聽他說八獵戶的武功高於冷謙,那顯是把五散人壓了下去,心頭愈怒,正待反唇相譏,彭瑩玉笑道:「周兄又上了楊左使的當,他是有意激你生氣呢!」周顛哈哈大笑,說道:「我偏不生氣,你奈何得我?」但過不多時,又指摘起楊逍騎術不佳來。群豪相顧莞爾,知道他瘋瘋癲癲,說話行事,均是顛三倒四,每次和楊逍鬥口,總是敗下陣來。
張無忌一來願盼結識這幾位英雄人物,二來要打聽倚天劍的來龍去脈,便道:「既是如此,咱們自當造訪寶莊。」那二人大喜,上馬先行,在前領路。行不出一里,又有二人馳來。
這天黃昏,群豪過了永登,各人加緊催馬,要到江城子投宿。正行之間,忽聽得蹄聲響處,大路上兩騎馬並肩馳來,奔到數十丈外,即便躍下馬背,牽馬候在道旁,神態甚是恭敬。群豪一看,那二人獵戶打扮,正是箭殲元兵的八雄中人物。群豪大喜,紛紛下馬,迎了上去。那兩人走到張無忌跟前,躬身行禮,其中一人朗聲說道:「敝上仰慕明教張教主仁厚重義,群俠英雄了得,命小人邀請各位赴敝莊歇馬,以表欽敬之忱。」張無忌還禮道:「豈敢豈敢!不知貴上名諱如何稱呼?」那人道:「敝上姓趙。閨名不敢擅稱。」眾人聽他直認那少年公子是女扮男裝,足見相待之誠,心中均喜。張無忌道:「自見諸位弓箭神和_圖_書技,每日裏讚不絕口,得蒙不棄下交,幸如何之。只是叨擾不便。」那人道:「各位均是當世英雄,敝上心儀已久,今日路過敝地,豈可不奉三杯水酒,聊盡地主之誼。」
趙明伸手接住珠花,叫道:「且慢!」張無忌轉過身來,只聽她笑道:「你何以偷了我珠花上兩粒最大的珍珠?」張無忌道:「胡說八道,我沒功夫跟你說笑。」趙明將那朵珠花高高舉起,正色道:「你瞧,這裏不是少了兩粒珍珠麼?」張無忌一瞥眼之下,果見珠花中有兩根金絲的頂上沒了珍珠,料知地是故意摘去,想引得自己走近身去,又施什麼詭計,只哼了一聲,不去理會。趙明手按桌邊厲聲說道:「張無忌,你有種就走到我身前三步之地。」那知無忌最沉得住氣,偏不受她激,說道:「你說我膽小怕死,也由得你。」說著又跨下了兩步台階。
張無忌一聽此言,臉上登時紅了,他十歲喪父。並未好好跟父親習練書法,此後學醫學武,於文字一道,實是淺薄之至,便道:「姑娘要我寫字,那可要了我的命啦。先父見背太早,在下未克繼承先父之學,大是慚愧。」說話之間,莊丁已獻上茶來,只見雨過天青的瓷杯之中,飄浮著嫩綠的龍井茶葉,清香撲鼻。群豪暗暗奇怪?此處和江南相距數千里之遙,如何能有新鮮的龍井茶葉?這位姑娘,實是處處透著奇怪。只見趙明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意示無他,等群豪用過茶後,說道:「各位遠道光降,敝莊諸多簡慢,尚請恕罪。各位旅途勞頓,想必餓了,請這邊先用些酒飯。」說著站起身來,引著群豪穿廊過院,到了二座大花園中。
張無忌一咬牙,心想事勢緊急,倘若不施辣手,明教便要全軍覆沒,伸過手去,嗤的一聲。將趙明的裙子撕下手掌大的一片。趙明以為他忽起歹念,這才具的驚惶起來,叫道:「你……你做什麼?」張無忌道:「你若決定要放我出去,那便點頭。」趙明道:「為什麼?」無忌不去理她,吐些唾液,將那片綢手浸濕了,說道:「得罪了,我這是無法可施。」當下將那濕綢封住了她的口鼻。趙明立時呼吸不得,片刻之間,胸口氣息窒塞,說不出的難過。她卻也真硬氣,竟是不肯點頭,熬到後來,眼前金星亂舞,竟暈了過去。
無忌怒道:「你也陪我陷身在這裏,有什麼好笑?」突然想起:「這丫頭奸滑得緊,這陷阱中必有出路,別要讓她獨自逃了出去。」當下上前兩步,抓住了她的手腕,趙明驚道:「你幹什麼?」無忌道:「你別想獨個兒出去,你要活命,乘早開了翻板。」趙明笑道:「你慌什麼?咱們總不致餓死在這裏。待會他們尋我不見,自會放咱們出去。最耽心的是,我手下人若以為我出莊去了,那就糟糕。」張無忌道:「這陷阱之中,沒有出路的機括麼?」趙明道:「瞧你生就一張聰明面孔,怎地問出這等笨話來?這陷阱又不是造來自己住著好玩的,那是用以捕捉敵人的東西,難道故意在裏面留下開啟的機括,好讓敵人脫身而出麼?」無忌一想倒也不錯,說道:「翻板一動,有人落下,外面豈能不知?你快叫人來開啟翻板。」趙明道:「我的手下,人都派出去啦,明天這時候,他們便回來了。你不用心急,好好休息一會有剛才吃過喝過,也不會就餓了。」
他心中焦急異常,知道這次楊逍、殷天正等人所中劇毒,一發作起來只不過一時三刻之命,決不似中了「一陰指」後那麼可以遷延時日,倘若不及時搶到解藥,眾人那就性命休矣。這二十餘里途程,片刻即至,到得莊前,一個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箭般射了進去。守在莊門前的眾莊丁只是眼睛一花,似乎有個影子在身邊閃過,竟沒看清有人闖進莊門。張無忌直衝後園,搶到水閣,只見一個身穿嫩綠綢衫的少女左手持杯,右手執書,坐著飲茶看書,正是趙明。這時她已換了女裝。
筆致英挺,有如騰蛟起鳳,直欲從壁上飛出。張無忌家學淵源,對書法的品評頗有眼光,見這一幅字雖然英氣勃勃,卻有嫵媚之致,顯是出自女子的手筆,知是這位趙小姐所書。他雖讀書不多,但詩句含意並不晦澀,一誦即明,心道:「這柄倚天寶劍果然起在她手中。詩中說道『劍破妖人腹,劍拂佞臣首』,足見俠https://www.hetubook.com•com義正直,又說『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卻又自負得緊。她落款『汴梁趙明』,原來是汴梁人氏中單名一個『明』字。」便道:「趙姑娘文武全才,佩服佩服。原來姑娘是中州舊京世家。」那小姐微微一笑,道:「張教主的尊大人號稱『銀鉤鐵劃』,自是第一流的書家。張教主家傳的書藝,小女子待會尚要求懇一幅法書。」
這一著又是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一愕之下,放開了扼在她喉嚨中的手,說道:「我又不想欺侮你,是要你放我出去。」趙明哭道:「我又不是不肯,好,我叫人啦!」提高嗓子,叫道:「喂,喂,來人哪!把翻板開了,我落在鋼牢中啦。」她不斷的叫喊,外面卻毫無助靜。趙明笑道:「你瞧,有什麼用?」無忌氣惱之極,說道:「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什麼樣子。」趙明道:「你自己才不羞,一個大男人,卻來欺侮弱女子?」張無忌道:「你是弱女子麼?你詭計多端,比十個男子漢還要厲害。」趙明笑道:「多承張大教主誇讚,小女子愧不敢當。」
無忌一想不對,雖然頗想知道這少女的來歷和用意,但若等她從頭至尾的慢慢說來,殷天正等人已然毒發斃命,何況怎知她說的是真是假,若是她捏造一套謊話來胡說八道一番,更是徒耗時刻,眼前更無別法,只有逼她叫人開啟翻板,便道:「我不知道你是誰,這時候也沒功夫聽你說。你到底叫不叫人來放我?」趙明道:「我無人可叫。再說,在這裏大喊大叫之上面也聽不見。」張無忌怒極,和身撲上。趙明驚叫一聲,出手撐拒,早被張無忌點中了脅下穴道,動彈不得。無忌左手叉住她咽喉,道:「我只須輕輕使力,你這條性命便沒了。」這時兩人相距極近,只覺她呼吸急促,吐氣如蘭,無忌把頭仰起,和她離開得遠些。趙明突然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泣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群豪相互對視了一眼,這些菜肴便不再食,等了良久。卻不見趙明回轉。周顛道:「她把寶劍留在這裏,倒放心咱們。」說著便拿起劍來,托在手中,突然「噫」的一聲,說道:「怎地這般輕?」抓住劍柄,抽了出來。劍一出鞘,群豪一齊站起身,無不驚愕。這那裏是斷金切玉、鋒銳絕倫的倚天寶劍,竟是一把木製的長劍,各人鼻端同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但見劍刃色作淡黃,竟是檀香木所製。
那花園佔地極大,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卻極是雅緻。張無忌不能領略這座園子的勝妙之處,楊逍卻已暗暗點頭,心想這花園的主人實非庸夫俗流,胸中大有丘壑,只見一個水閣之中,已安排了兩桌酒席。趙明請張無忌入座,趙一傷、錢二敗等神箭八雄,則在邊廳裏陪伴明教的其餘教聚入席。殷利亨無法起身,由楊不悔在廂房裏餵他飲食。
張無忌臉上一紅,心道:「她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便道:「對方來得過於突兀,在下未及留神,至有失手。」趙明微笑道:「那位周芷若周姊姊,大概是太美麗了,是不是?」張無忌更是滿臉通紅,道:「姑娘取笑了。」端起酒杯,想要飲一口掩飾窘態,那知左手微顛,竟潑出了幾滴酒來,濺在衣襟之上。趙明微笑道:「小妹不勝酒力,再飲恐有失儀,現下說話已是不知輕重了。我進去換一件衣服,片刻即回,諸位請各自便,不必客氣。」說著站起身來,團團一揖,走出水閣,穿花拂柳的去了。那柄倚天劍仍是平放在桌上,並不取出。侍候的家丁們不斷送上菜肴……。
群豪一時不明所以,只感微微頭暈,絕無其他異狀,何以教主如此驚慌,張無忌又再叮囑一句:「不論心頭如何煩惡難受,總之是不可調運內息,否則毒發無救。」群豪吃了一驚:「怎地中了毒啦?」只見張無忌身形一晃,已竄出十餘丈外,他嫌騎馬太慢,竟是施展絕頂輕功,一溜煙般直撲綠柳莊去。
趙明雙劍出手,右腕翻處,已抓了那柄套著倚天劍劍鞘的木劍在手,她卻不敢拔劍出鞘,伸鞘往張無忌腰間砸來。張無忌左手食中兩指疾點她左肩「肩貞穴」,待她側身相避,右手一探,這是乾坤大挪移法豈能再度無功,早已將木劍挾手奪了過來。趙明站定腳步,笑吟吟的道:「張公子,你這是什麼功夫和*圖*書?難道便是乾坤大挪移神功麼?我瞧那也平平無奇。」張無忌左掌攤開,掌中一朵珠花輕輕顫動,正是趙明插在鬢邊之物。
當下各人一齊出了水閣,回到大廳,命家丁通報小姐,說明教眾人多謝盛宴,便此作別。趙明匆匆出來,身上已換了一件淡黃的綢衫,更顯得瀟灑飄逸,容光照人,說道:「才得相會,如何便去?莫是嫌小女子接待太過簡慢麼?」張無忌道:「多謝姑娘厚賜,怎說得上『簡慢』二字。咱們俗務纏身,未克多時。日後相會,當再討教。」趙明嘴角邊似笑非笑,直送出莊來。神箭八雄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躬身送客。
水閣四周的池中種著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氣幽幽。群豪臨水而飲,清風送香,極是暢快。那趙小姐談吐甚健,說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軼事,竟有許多連殷天正和殷野王也不知道。她於少林、峨嵋、崑崙諸派武功頗少許可,但對張三丰和武當七俠抑是推崇備至,每一句評讚又是洞中竅要。群豪聽得津津有味,心下好生佩服,但問到她自己的武功師承時,趙明卻是笑而不答、往往將話題岔了開去。
她聽見張無忌腳步之聲,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張無忌道:「趙姑娘,在下向你討幾棵花草。」也不等趙明答話,左足一點,從池塘岸躍向水閣,身手平平飛渡,猶如點水蜻蜓一般,雙手已將水中那些像水仙一般花草,七八棵株盡數拔起。正要踏上水閣,只聽得嗤嗤幾聲響處,幾枚細微的暗器直向他面門射來,張無忌右手袍袖一拂,將那些暗器捲在衣袖之中,左手衣袖挪出,攻向趙明。趙明斜身相避,只聽得呼呼風響,桌上的茶壺、茶杯、果碟等物,一齊被那袖風帶出,越過池塘,摔在花木之中,片片粉碎。張無忌身子站定,一看手中花草,只見每一棵花的根部都掛著雞蛋大小的球莖,殷紅如血。他心中大喜,知道解藥已得,當即揣在懷內,說道:「多謝解藥,告辭!」趙明笑道:「來時容易去時難!」擲去書卷。雙手順勢從書中抽出兩柄薄如紙。白如霜的短劍,面搶上來。
無忌大怒,心想:「我多待一會兒不要緊,可是外公他們還有救麼?」五指一緊,用上了二成力,喝道:「你不立即放我出去,我先殺了你再說。」趙明笑道:「你殺了我,那你是永遠別想出這鋼牢了。喂,男女授受不親,你握著我手幹麼?」無忌被她一說,不自禁的放脫了她手腕,退後兩步,靠壁坐下。只是這鋼牢方圓不過數尺,兩人最遠也只能相距兩步,張無忌又是憂急,又是氣惱!鼻中卻聞到趙明身上的少女氣息,加上懷中的花香,不禁心神為之一蕩,當下站了起來,怒道:「我明教和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何故處心積慮,要置我個個於死地?」趙明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既然問起,待我從頭說來。你可知我是誰?」
眾人一怔之下,周顛忍不住便問:「大小姐,你怎地知道咱們的賤名?難道你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麼?」趙小姐微笑道:「明教群俠名滿江湖,誰不知聞?近日光明頂一戰,張教主以絕世神功威懾六大派,更是傳遍武林。各位東赴中原,一路上不知將有多少武林朋友仰慕接待,豈獨小女以為然?」眾人一想不錯,但口中咱是連連謙遜,問起那神箭八雄的姓名師承時,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道:「在下是趙一傷,這是錢二敗,這是孫三毀,這是李四摧。」再指著另外四人道:「這是周五輸,這是吳六破,這是鄭七滅,這是王八衰。」
張無忌抑起了頭,思索王難姑所載「毒經」中所載,有那一種無色、無味、無臭的毒藥,能使人服後頭暈,但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各種毒藥都不相符,而且自己飲酒食菜,與群豪絕無分別,何以卻絲毫不覺有異?突然之間,腦海中猶如電光般一閃,猛地裏想起一事,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在水閣中飲酒的各位一齊下馬,盤膝坐下,千萬不可運氣調息,一任自然。」又下令道:「五行旗和白眉旗下弟兄,分佈四方、嚴密保護諸位首領,不論有誰走近,一概格殺!」白眉教歸併明教後,去了這個「教」字,稱為「白眉旗」,旗下教眾和五行旗下眾人一聽教主頒下嚴令,轟然答應,立時抽出兵刃,分佈散開。張無忌叫道:「不等我回來,不得離hetubook.com.com散。」
趙明心中大吃了一驚,暗想:「他摘去我鬢邊珠花,我竟是絲毫不覺,倘若他有意傷我性命,只須當摘下珠花之時,手指乘勢在我左邊太陽穴上一戳,我此刻早已命赴黃泉了。」臉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淡然一笑,說道:「你既喜歡我這朵珠花,送了給你便是,也不須動手強搶。」張無忌倒給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左手一揚,將珠花擲了過去,說道:「還你!」轉身便出水閣。
明教群豪聽了,無不啞然,心想這八人的姓氏依著「百家姓」上「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排列,已是十分奇詭,所用的名字更是個個不吉,至於「王八衰」云云,那直是匪夷所思了,知道這定然不是真名、但江湖中人避禍避仇,隨便取一個假名,也是尋常得緊,當下不再多問?趙小姐親自領路,將眾人讓進大廳。群豪一看,大廳上中間懸著一幅趙孟頫繪的「八駿圖」,八駒姿態各自不同,匹匹神駿風發。左邊壁上懸著一幅大字,文曰:「白虹座上飛,青蛇匣中吼,殺殺霜在鋒,團團月臨紐。劍決天外雲,劍衝日中斗,衝破妖人腹,劍拂佞臣首。潛月辟魑魅,勿但驚妾婦,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詩末題了一行小字道:「夜試倚天寶劍,洵神物也,書『說劍』詩以讚之。汴梁趙明。」
張無忌掛念殷天正眾人的傷勢,不願和她戀戰,右袖拂出,釘在袖上的十多枚金針反向趙明射了過去。趙明斜身閃出水閣,右足在台階上一點,重行回入,就這麼一出一進,十餘枚金針都落入了池塘之中,張無忌讚道:「好身法。」眼見她左手前,右手後在兩柄短劍斜刺而至,心想:「這丫頭心腸如此毒辣,倘若我不是練過九陽神功,讀過王雖姑的『毒經』,今日明教已不明不白的傾覆在她手中。」雙手一探,挾手便去奪她短劍。趙明的武功也甚了得,皓腕倏翻,雙劍便如閃電般削他手指。張無忌這一奪竟然無功,心下暗奇,但他神功變幻,何等奧妙,雖然奪不下她的手刃,手指拂處,已拂中了趙明雙腕穴道。她再也拿捏不住,乘勢擲出,張無忌頭一側,登登兩響,兩柄短劍都釘在水閣的木柱之上,餘勁不衰,兀自顫動。張無忌心頭微驚,倒不是驚訝她武功了得,以武功而論,她還遠不到楊逍、韋一笑、殷天正等人的地步,但心思靈機,變招既快且狠,雙劍雖然把捏不住,仍要脫手傷人,若以為她兵刃非出手不可,已不足為患,躲避遲了一瞬。那便命喪劍底。可見臨敵時的機變,往往能補功力之不足,弱能勝強,便由於此。
趙明斟了一大杯酒,一口乾了,說道:「是紹興的女貞陳酒,已有一十八年的功力,各位請嘗嘗酒味如何?」楊逍、韋一笑、殷天正等雖已深信這位趙小姐仍是俠義之輩,但仍是處處小心,細看酒壺、酒杯均無異狀,趙小姐已喝了第一杯酒,這才去了疑忌之心、放懷飲食。明教的教規本來是所謂「食菜事魔」,禁酒忌葷,但到了石教主手中,已革除了這種飲食上的禁忌,蓋明教的總壇遷到崑崙山中之後,當地氣候嚴寒,倘若不食牛羊油脂,內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
他走到離桌三步之處。正要伸手去扳她肩頭。突然間腳底一軟,登時空了,身子直墜下去。張無忌暗叫不好,雙手袍袖運氣下拂,身子在空中微微一停,一掌便往東邊擊去,這一掌只要擊中了,便能借力躍起,不致落入腳底的陷阱。那知趙明自殺是假,這著也早已料到,右掌運勁揮出,不讓他手掌碰到桌子。這一切兔起鵠落,全是瞬息之間的事,雙掌一交,張無忌的身子早已落下了半截,百忙之中,他手腕一翻,抓住了趙明右手的四根手指,她手指又滑又膩,立時便要滑脫,但無忌只須有半分可資著力之處,便有騰挪餘地,手臂暴長,已抓住了趙明的上臂,只是他身子重而趙明身輕,一拉之下,兩人一齊落入了陷阱。眼前一團漆黑,身子不住下墜,但聽得拍的一響,頭頂翻板已然合上。這一跌下,直有十餘丈深,張無忌雙足一著地,立即躍起施展「壁虎游牆功」到陷阱頂上。伸手去推翻板。觸手之處,堅硬冰涼,竟是一塊巨大的鐵板,被機括扣牢牢地。他雖具乾坤大挪移神功,但身懸半空。不似站在地下那樣,可將力道挪來移去,一推之下,鐵板紋絲不動,身子已落了下來。趙hetubook.com.com明格格笑道:「八根粗鋼條扣住了,你人在下面,怎能離得開?」無忌惱她狡猾奸詐,不去理她,在陷阱四壁摸索,尋找脫身之計。這陷阱的周壁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十分光滑,堅硬異常。趙明道:「張公子,你的『壁虎游牆功』當真了得。這陷阱是純鋼所鑄,打磨得滑不留手,連細縫也沒一條,你居然游得上去,嘻嘻,嘿嘿!」
張無忌、韋一笑等若是施展輕功追趕,原也可以追及奔馬,向那少年公子問個明白,但群豪見那八名獵戶神箭殲敵,俠義為懷,心下均存了敬佩之意,不便貿然冒犯。眾人紛紛議論,卻都猜不出這九個人的來歷。楊逍道:「那少年公子明明是女扮男裝,這八個獵戶打扮的高手卻對她恭謹異常。這八人箭法如此神妙,不似是中原的那一個門派的人物。」這時楊不悔和厚土旗下眾人過去慰撫一眾被擄的女子,問起情由,知道均是附近村鎮中的百姓,遺下從元兵的屍體王搜檢出金銀財物,分發眾女,命她們各自從小路歸家。
這時殷利亨每日在張無忌醫療之下,神智已然清醒,說起那日從光明頂下來,心神激盪,竟在大漠中迷失了道路,越走越遠,在黃沙莽莽的戈壁中摸了八九日。待得覓回舊路,已和武當派師兄弟們失去了聯絡,這日突然遇到了一批少林僧人,那些人一言不發,便即上前挑戰,殷利亨雖然打倒了四人,但寡不敵眾,終於身受重傷。他說這批僧人的武功是少林一派,確然無疑,只是並未在光明頂上會過,想來是後援的人眾,到底何以對他忽下毒手,實是猜想不透。一路之上,楊不悔對他服侍得十分周到,她知自己母親從前負他良多,又見他情形如此悽慘,不禁憐惜之心大起。
群豪抱拳而別,一言不發的縱馬疾馳,眼見離綠柳莊已遠,四下裏一片平野,更無旁人。周顛大聲說道:「這位趙大小姐未必安著什麼壞心眼兒,她拿一柄木劍跟教主開個玩笑,那是女孩兒家胡鬧,當得什麼真?楊逍,這一次你可走了眼啦!」楊逍沉吟道:「到底是什麼道理,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不對勁。」周顛笑道:「大名鼎鼎的楊左使在光明頂上一戰之後,變成了驚弓之……啊喲。」身子一晃,倒撞下馬來。說不得和他相距最近,急忙躍下馬背,搶上扶起,說道:「周兄,怎麼啦?」周顛笑道:「沒……沒什麼,想是多喝了幾杯,有些兒頭暈。」他一說起「頭暈」兩字,群豪相顧失色,原來自離綠柳莊後,一陣奔馳,各人都微微有些頭暈,只是以為酒意發作,誰也沒有在意,但以周顛武功之強,酒量之宏,喝這幾杯酒怎能倒撞下馬?其中定有蹊蹺。
周顛一時不知所措,將木劍又還入劍鞘,喃喃的道:「楊……楊左使,這……這是什麼玩意兒?」他雖和楊逍成日鬥口,但心中實是佩服他見識卓超、此時遇上了疑難,不自禁脫口便向他詢問。楊逍的臉色極是鄭重,低聲道:「教主,這趙小姐十九不懷好意。此刻咱們身處危境,急速離開為是。」周顛道:「怕她何來?她敢有舉動,憑著咱們這許多人,還不殺他個落花流水?」楊逍道:「自進這綠柳莊來,只覺處處透著詭異,似正非正,似邪非邪,難在捉摸不到這綠柳莊到底是何門道。咱們何必留在此地,事事為人所制?」張無忌點頭道:「楊左使所言不錯。咱們已用過酒菜,如此告辭便去。」說著便即離坐。鐵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劍的下落,教主便不尋訪了麼?」彭瑩玉道:「依屬下之見,這趙小姐故佈疑陣,必是有所為而來。咱們便是不去尋她,她自會再找上咱們。」張無忌道:「不錯,咱們後發制人,以逸待勞。」
趙明微微一笑,解下腰間倚天劍,放在桌上,說道:「小妹自和各位相遇,各位目光灼灼,不離此劍,不知是何緣故,可否先行見告?」張無忌道:「實不相瞞,此劍原為峨嵋派滅絕師太所有,敝教弟兄,喪身在此劍之下者實不在少。在下自己,也會被此劍穿胸而過,險喪性命,是以人人關注。」趙明道:「張教主神功無敵,聽說曾以乾坤大挪移法。從滅絕師太手中奪得此劍,何以反為此劍所傷?又聽說劍傷張教主者,乃是峨嵋派中一個青年弟子,武功也只平平,小妹對此殊為不解。」說話時盈盈妙目,凝視張無忌臉上,決不稍瞬,口角之間,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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